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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歌飛鳥與飛魚

愛不僅止於互相凝望,而是一齊朝同方向努力飛去。

文/攝影 翁少非

晌午,南海之星從馬公抵達望安潭門港,租機車沿澎34鄉道往中社,拐過農會超市前的彎道,網垵口的海面整片彈出,使眼神得以盡情馳騁,紓解適才鼓浪船行之暈。

忽然間,有飛鳥和飛魚入畫,這驚鴻一瞥若任它一閃而過,可會遺失生命中的歌聲,於是急忙駐車觀賞。之前,你幾次來這座小小島嶼、幾次路過這路段皆未得見,此番夠幸運。

遼闊的天空有點陰鬱,卻是溫柔寧靜;兩艘漁船在做日光浴,黝黑著軀體躺遠遠的,騰出一大片的藍色給海水倘佯;浪花灑得到處細細碎碎的,白滾滾的捲、溫吞吞的搖,浮在上頭最輕盈的該是泡沫,美人魚化身的泡沫。

畫框裡,岸邊這棵個頭還不大的南洋杉最搶鏡。它挺直腰桿奮力抵住勁風,讓枝葉棲息,這模樣像極了飛鳥與飛魚。

鳥,是鴿子狀,無論是花蓮港綠色大郵筒上,那隻天涯傳幸福的青鳥,或是二十多年前在曼哈頓帝國大廈觀景台俯視城市的野鴿,倆都博你喜歡;魚,是飛魚樣,紡錘流線型的身子躍出水面,張開鰭翅飛行百米,姿態與力道都優美得讓人屏息。

書上說,飛魚之所以飛起來是受驚嚇逃命,免於被鬼頭刀等的大魚捕食。奇怪的,你總是不肯全然相信,執意認為應該還有未被發現、更富啟示的原因,諸如為求愛或是夢想飛向藍天之類的。

這執意來自你有個天真的信仰:生命不僅止於求生存,還有更豐饒的目的。古書《爾雅》記載:「南方有比翼鳥焉,不比不飛」,又「東方有比目魚焉,不比不行」傳說鶼一眼一翅,比肩才能雙飛,鰈各有一目,需比目相並而行。為生存得如此相得益彰,算是命定,飛鳥與飛魚來自不同世界,自然非緣之宿命,不為生存,那會是在追求什麼?

學妹M很喜歡齊豫的《飛鳥與魚》,說除了歌聲美,歌詞也深具意境。魚和飛鳥的愛情不俗於人類一見鍾情的青澀速成,或是電光石火的曾經擁有。牠們生存在難以相容的世界,在時空極偶然的賜給下相遇,承受可以相戀無法築巢之痛。這戀苗想必引自靈魂的深處,在塵染的生活中聽來特別扣人心弦。

可惜,M不怎麼喜歡安徒生的童話《小美人魚》。海底皇宮的小美人魚偶然浮上海面,看見在船上舉辦生日宴會的英俊王子,一見傾心展開不凡的追愛故事。說來這也是超越凡俗障礙的愛情,但她對女主角一昧地犧牲不以為然,尤其作品裡頌讚女性愛情的無聲、忍耐、受苦情操,全是對女性性別偏見的印記。

如何詮釋小美人魚的行徑,你沒爭辯,畢竟取景與看物的角度不同,加上成長經驗與人格特質各異,若巴望有全然相同的讀後感,不如用存同求異之心傾聽,既不傷感情又能豐厚視野。

閱讀作品,通常你都很認真,怕漏掉每個字符的訊息,也常探索創作動機,像齊豫是被一部電影觸動:男主角白天是人,晚上變成狼;女主角白天是老鷹,晚上變回人,兩個人相愛卻總是無法相見,白天夜晚看似相連,卻難以覓得相見之時。而,小美人魚與王子的戀情,有一部分是屬於空間的跨界,深海與陸地應是相連,卻有著相愛難以跨越的疆界。

讓小美人魚變成泡沫漂浮在海上,至少還有機會張望陸地上的王子,這是安徒生的善良。這位童話之王也因小讀者不捨美人魚變成泡沫,在他們的心中點把希望的火苗:只要美人魚行善三百年就能獲得永生的靈魂,如果每天能找到一個給父母帶來快樂、值得父母鍾愛的孩子,上帝便會縮短對她考驗的時間,但,如果看到的是壞孩子則相反。你曾笑有許多孩子都被安徒生的善良綁架了,然而你看到海面上的泡沫就會想到美人魚,不也早就參與其中了。

而,你將南洋杉聯想成飛鳥與飛魚,顯然已把它當為皮亞傑所說的認知基模(schema)存在自己的心底,而且正用這個觀點框架去遐思眼前的這一幕:風陣陣的吹,飛鳥和飛魚逆風鼓翼齊發,小王子作者修伯里說得是「愛並不在於兩人的互相凝視,而是一齊向外朝同一方向望去」,這不同凡響的愛情想望,也許會讓M所喜歡的齊豫這首歌,歌詞裡的這隻魚,有朝一日躍出水面和相愛的鳥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