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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初離別
文/安老師 插圖/國泰
每個人最早的記憶,或早或晚都不一樣,我最早的記憶是五歲,第一次離家,踏進惠華幼稚園時,五歲的孩子踏出自己舒適的窩,走向外界的第一步,走的艱辛痛苦 那段記憶,刻骨銘心,至今難忘。
「妳走吧!孩子交給我們,妳放心。」修女連說帶哄的把媽請出大門,厚實的大門慢慢闔上。媽媽拉著我的手一起走進這大門,媽媽磨磨蹭蹭往外走,我已覺不對,等媽媽身影消失門外,孤零零留下我、看不到媽媽時,我頓失所依,面對大門,開始大哭。
嚎啕大哭,是我那時唯一的表達方式。
那是1952年,我踏出家門走進幼稚園的第一天。天主教辦的的惠華幼稚園,在台中市中華路邊,離我住的五廊巷步行不到半小時。懵懵懂懂的童年,日子過得平靜安適,怎知小孩子長大後,有一天要離開家門。上課鈴響了,笑鬧嘻戲的小孩子陸續進了教室,庭院中,榕樹下,只有我在放聲大哭。
「別哭啦!進去吧!」穿白色長袍,頭上圍著白色頭罩的修女,蹲下身子,拉著我的手,對我說。
「哇!哇!」我仍在無休無止的大哭。修女放開了拉著我的手,淚眼婆娑中,我看見修女轉過身,走進教室,她知道我正驚慌失措,要讓我哭一陣子再說。片段的記憶中,偌大的庭院,高大的榕樹,空無一人的寂靜中,只有孤單又絕望的我,和庭院中四面迴盪的哭聲。時間像凍結了,不知哭了多久,只覺得口乾舌燥,精疲力竭,聲音漸消沉,大哭變斷續抽泣。
上課了,抽泣聲中依稀聽到一陣陣傳來、教室裡小朋友唸聖詩歌唱的聲音。這期間,一雙修女關切的眼睛,從教室一直關注著我。她知道,蛹化蝶要有掙扎陣痛,還要有完整過程。估計時間夠了,她從教室走出,到我身邊蹲下,用潔白手絹細心抹乾了我滿面淚痕,拉著我的手。我哭得冰涼的手,感覺到她手心的柔軟和溫暖。
「乖!不哭了,進教室 上課去。」哭聲已歇,修女溫柔的說。我已全身乏力,只能任由她拉著,亦步亦趨的跟進了教室。教室裡有十多位小朋友,我被安頓在後頭,和一位乾淨的小女孩同坐。
「媽!妳好殘忍,就那樣把我丟在陌生的幼稚園裡。」大學畢業後,進入社會,回家的時候少了,每次回去都會和老媽說些往事。有次我憶起那段過程,笑著對老媽說。
「你說的我都知道。我都親眼看到。門闔上後,我關在外頭,沒有走。我從門縫裡看見你說的經過,一直看到你走進教室,聽到你的哭聲,我心如刀割,悲痛不比你少。你進去後,我在外面蹉跎好久才走。」那麼多年後,我才知道,那時,我在門內,老媽在門外,隔著門,臉上都掛著淚痕,心裡都懷著悲傷。一樣悲傷,兩種心情,我悲傷於踏出熟悉的家,老媽悲傷於要忍心放手。
第二天,老媽一早把我送進惠華幼稚園,進了教室,跟老師學唱歌、聽老師說故事,和小朋友玩,吃點心,過得其樂融融。經過踏出的痛苦的第一步後,我一下子長大了。
幾年前我由美返台,路過台中市中華路,又見惠華幼稚園,我啟蒙之處當年高大的榕樹,寬廣的庭院,厚重的木門都不見了,變成三層樓高的新式建築 小朋友下課從敞著的閘門蜂湧而出,等在門外的母親,迫不急待的背上孩子小背包,拎著孩子手提袋,牽著孩子的小手。這情景和我們當年一樣。
歲月匆匆,轉瞬間已髮蒼蒼視茫茫,人生多少悲歡離合,都在記憶中淡去,唯獨孩童時,第一次踏出家門,進幼稚園的情境,歷歷在目,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