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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稻埕的千百縷茶香
■蕭蕭
南部來的農村子弟,北漂淡水河畔,來不及親身感受大稻埕百年前的繁華,也不識繁華後的遺緒仍在某個角落曖曖含光。
歲末的這一天,愛茶的摯友帶我來到重慶北路的巷弄裡,「朝陽茶葉公園」,我沒想到——說不定大多數的人也沒想到,臺北市區有這麼一座公園是以「茶」為主題的。
我們鄉下人稱茶為「茶米」,日常飲食之必需,大稻埕的茶商卻有一段「出茶入金」的「茶金」歲月。試看茶葉公園旁邊,1890年安溪人在廈門創立的「王有記茶莊」,其後人1907年渡海來台所建的「王有記茶行」(重慶北路二段64巷26號),可以見證這樣的歷史輝煌,五代了,仍然在經營茶業——烘焙過的、神農氏嘗過的神奇葉子,仍然燈火輝煌。
我們相偕進入這一百多年的茶行,他們是從安溪茶農轉而為臺灣茶商,茶農、茶商,安溪、淡水河,經營茶產業五百多年的世襲家族。
一進門的右手邊接待室,正中央懸掛著創業人的老照片,旁邊的草書對聯寫著:「經參陸羽∕歌託盧仝」,遙遙致意著大唐時代的茶聖陸羽、茶仙盧仝,同時也印證一般茶館所常書寫的另一幅對聯:「七度盧仝碗,三篇陸羽經」。至於,陸羽與盧仝,誰先出現在上聯,誰在下聯,無關乎尊卑,也不過是上聯最後一字應該仄聲,下聯末字保持平聲的製聯準則而已。
「經參陸羽∕歌託盧仝」與「七度盧仝碗,三篇陸羽經」,放在一起思考,我第一個想到的是「經參陸羽」的「參」是否有動詞「參禪」、「參話頭」的研參、深思之念,但也不排除數目字「三」大寫的隱含義,呼應「三篇陸羽經」的「三」;同理,「歌託盧仝」的「託」有「託福」、「託庇」的信賴感,可能也不可忽略製聯人所用的「託」字,右下角隱藏著一個小「七」的天使細節,那是在暗示盧仝〈七碗茶歌〉的喉吻潤的茶湯基礎效應,歷經破孤悶、搜枯腸的想像飛翔,發輕汗、肌骨清的肉身變化,以至於通仙靈的「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的喝茶七碗的妙境。
再往前走幾步,架子上排列著「有記名茶」隨時代腳步而變裝的各類茶品,旁邊坐著茶聖陸羽,還適時為他戴上透明的面罩,陸羽臉上就像當今臺灣各地的茶人一樣,靜定安詳,沒有因為這兩年的病毒而焦灼不耐,或許是透明的面罩不妨礙他審辨茶色,不妨礙他舉杯就口吧!∣∣有茶就口,生命多圓熟。
從安溪茶農到大稻埕茶商,這經營茶產業五百多年的王氏家族,我看見這茶文化是上通唐朝的陸羽、盧仝的,所以有段時間,他們曾將自己的四款主力茶葉:文山包種、奇種烏龍、鐵觀音、高山烏龍,注入人文氣息、藝文古風,分別與琴棋書畫相結合,命名為「琴韻、棋心、書痕、畫影」,喝個茶,品得有心有韻,配得書痕畫影,唐宋遺風好像隨著茶香繼續滋潤著新茶鄉海島的我們。
再往內走,是隱隱然飄著茶香的「蒸籠間」,累得高高的蒸籠從地到天,一落比一落雄偉,蒸籠上大大的兩個字「有記」,墨痕已淡,可以想像歷史的磨搓,煙燻時間的久長,屋子中間是一個挨著一個可以置放蒸籠的圓洞,直徑在三、四尺左右,想像焙茶的熱氣就從底部薰薰然而上,茶香薰薰然而出,薰薰然從明清到二十一世紀的昨日、今天,從泉州安溪到淡水河邊。
往二樓去,享受著薰薰然茶香的是一群揀選茶葉、撿去茶梗的女作業員,那是七八十年前的夢了,我們沒上去驚擾她們,默默踅向民生西路古蹟製茶廠∣∣一九三四年建造的「新芳春茶行」,另一個王氏家族,另一家安溪人經營的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