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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詩人李冰與眷村和我的少年
■陳皮梅
許多年輕人見到的眷村模樣,都來自電視劇和電影,但卻難的見到真正眷村的本尊。
新北三重的空軍三重一村是北部保存最完整的空軍防砲部隊眷村,經過一些整修後,已變身為一處難得一見的眷村文化園區,重現眷村風采了,尤其是舊時遺留下那種多半有著紅木門的簡潔寧靜屋舍樣貌,和那面國旗,不論是否曾經住過或僅僅看過,總會喚起許多年紀大一些的人無限的回憶啊。
而我,卻想念起已逝的前輩詩人李冰和他住的眷村了。
在維基百科中是這樣描述台灣的眷村:「眷村是指台灣自1949年起至1960年代,來自中國大陸各省的中華民國國軍及其眷屬,因第二次國共內戰失利而隨中華民國政府遷徙至台灣後,政府機關為其興建或者配置的村落。分佈在台灣南北各處,大小各式聚落皆有,主要分佈在各區域的中心城市及軍事設施附近,其中以台北市境內數量最多、分佈最密,眷戶數則以高雄市(含原高雄縣市)居冠。隨著時間的演進,眷村已成為台灣文化及歷史中重要的文化資產。此外,駐台美軍軍官、士官及其家屬在台的宿舍,亦有“眷村”之稱。例如台中市美村路,街名便來自「美軍眷村」的簡稱,但並非本條目討論的眷村。」我的老家在南部鳳山,那裏就有許多眷戶數超多的眷村。
已逝的前輩詩人李冰,他有過詩集《聖門集》,和《陽光酒》,以及其他散文與小說的出版,在那一代的文壇上他是一位老兵詩人,在我年少時,他就曾經長年住在鳳山的一個眷村中。我記得我讀國中時曾經去他住的眷村中看望過他一次,眷村的名稱叫什麼,因時間老逝,我都記清不清楚了,只隱約記得那眷村裡的馬路非常窄小,但異常安靜,感覺家家戶戶都雞犬相聞卻又各擁有自己的小天地一樣,低矮的屋舍前面都有一小塊也是窄小的庭院,說那是庭院也不過只能容納擺放幾兩腳踏車的空間而已,只是有的人會眾上一棵樹,枝葉扶疏時還會露出屋舍的圍牆,一派自然化外的氛圍,我站在屋舍外就只能越過圍牆,見到屋舍的深灰設屋瓦屋頂,那些制式的屋頂有些長滿雜草,在風中輕輕搖晃,而制式的一個個紅木門在一整排連著制式屋舍的灰牆中,卻顯得相當搶眼突出,如果不仔細看清門牌號碼,就可能按錯門鈴。詩人李冰就住在其中一間如宿舍的低矮眷村屋舍中。
我之所以在年紀輕輕時就認識當年只是壯年的李冰,是因為他那時擔任鳳山的救國團一本高縣青年刊物的主編,有一年我初次參加了該刊物的徵文比賽,僥倖得了散文類的第二名或第三名,從此我們就因此認識了。後來,我又好像拿了兩次第一名,在頒獎典禮上,戴著深厚近視眼鏡,梳著西裝頭的李冰對我說,你寫得很不錯,繼續寫下去!
我不知道我至今還能從事文字工作,是否受到李冰的影響,但我也還記得作為一位詩人和刊物的主編,他提拔年輕人卻不遺餘力。但我們卻交往不深,一方面我那時是很內向的不善交際,另一方面也還在念書,所以儘管我喜愛遊戲文字,卻也與李冰沒有太多的時間交往,只知道他在當時文壇上是鼎鼎大名的詩人,但我那時卻連他的詩作也沒讀過多少。不過,那一次去他的眷村屋舍探訪他,好像也是應他之邀。他住的眷村離我家不遠,也離當時的救國團地址不遠,但確實的地點我如今早已失去方位的,再也記不起來了。
那一天,我羞澀不安的地找到他住的眷村後,在尋找他的住家門牌時,我是一身忐忑地緩緩走在那眷村的馬路上,兩邊都是制式的同款屋舍和紅木門,我見到好幾面國旗在紅木門旁的圍牆上斜立著,風輕輕擺弄著它們,垂下的國旗也輕輕飄啊飄的,我觸手可及,長長有點彎曲的馬路窄窄小小的,我張開雙臂左右移動一下好像就能一左又一右的觸摸到兩側的垂下飄動的國旗,我記著空氣中似乎也飄著淡淡的香花香氣,而前方的馬路在往前一個轉彎後,就不知去向了。
李冰住的屋舍一樣有著紅木門,推門進去後的小庭院一旁,我記得擺放一輛破舊的腳踏車,李冰推了推眼鏡時說,那是他上下班騎的腳踏車。我看了一眼,可能庭院還擺放著什麼吧,我已沒印象了,但我記得我抬眼時見到屋舍的低低屋簷上有幾根雜草,露出屋簷外,襯著藍天,在風中搖晃。接著是一扇有彈簧的紗窗門和木門,進了屋,還有一間後屋,那是一間廚房結合浴室和小小餐廳的小屋,我只見前屋一堆堆的書堆在一張單人床和書桌邊,那些書堆在地上,堆在書桌上,堆在床頭,也堆在牆邊,有的高高的堆起,我真害怕它們會不時的垮下來。在有些霉味的屋內,書桌前是一扇小小紗窗和一扇玻璃窗相互依著,陽光斜斜照入屋內,停留在書桌上。
我記得我問他一句,李老師您住這裡?
我知道我這樣問也是多餘的廢話,但那時我還真不知如何應對一位文壇前輩,儘管我當時並不認為我也是文壇的一份子,但李冰卻很客氣請我坐下,並給我一杯泡著茶葉的熱茶,接著他在自己書桌前的一張老舊編織藤椅上坐下來。那是一張座椅中間已經塌陷厲害的編織藤椅,而李冰他的個子又不壯碩高大,相反的,矮矮瘦小的他卻有宛如知識份子風骨一般的神態,他說他也是老兵,只是一位文藝的老兵罷了。
他一邊喝著茶,一邊督促著我也喝喝茶,然後他坐在那塌陷的編織藤椅上,更顯得弱小了,但在陽光緩緩在屋內移動之間,我忽然感覺他的身影有著硬朗的感覺。那一天,一位壯年前輩詩人和一個懵懂無知的後輩少年,我們兩人到底在那一天說了談了些什麼,我已完全記不得了。今日想想,可能他說了說他少年從軍當兵的經歷吧,卻好像無涉獵到種種文藝。
我約略只記得,那一天當我告辭李冰後,走出他屋舍的紅木門,我還回頭見到他站在門外送我,揮著手,我看到他深厚的眼鏡上閃過一片反光,而夕陽的餘暉似乎早已移過眷村屋舍最高處的灰色屋脊了,只在眷村的天空留下一抹橘色的顏色。
那是我第一次進入眷村,前輩詩人李冰住的眷村。
那似乎也是我最後一回見到他。
因為,不知過了多久,我就獨自轉學到外地去了,從此再也沒與李冰見過面,僅有幾回還在老家上學時經過那眷村附近,就記得詩人李冰住在那裏面。但一到外地,我就逐漸忘了他和他曾給我美好記憶的眷村了。
隨著時光匆匆,我更失去了這位前輩詩人李冰的任何消息了。後來我逐漸又拾起遊戲文字的遊戲,因喜歡獨自遨遊,所以也沒幾位文壇難得的朋友,但李冰他的身影卻還靜靜總站在我內心的一個角落。我與這位前輩詩人李冰可謂素昧平生,更說不上深交,但不知怎樣他卻在我遊戲文字的路途上如同老師一樣,曾與我這少年相交相知一場,這樣的記憶又怎會完全消失呢?
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我從一份小報的小角落看到一條小消息,李冰過世了。
不知怎地,我為此神傷了許久,我念起了他和找他一起喝茶的眷村種種。
我知道,那眷村可能不在了,李冰也不在了,我的老家樣貌也人去樓空了,唯有一些記憶還在,記得一位壯年前輩詩人,和一個懵懂無知的晚輩少年,曾經有過一段已逐漸模糊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