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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遊紹興 憶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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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筱婷
每回到了上海,若是得空,我總會帶著一束黃菊,走入虹口公園內,一群大媽們依然活力四射地在公園空地內跳著廣場舞,我默默繞過歡樂的她們,逕自前往魯迅墓,在魯迅先生雕像的前方緩緩擺上那束黃菊;儘管有時我實在想要換上一束紫色或是橘色的雛菊,儘管我內心深處覺著魯迅先生不會因那形式的拘泥而感到有一絲不悅,但為了不過於張揚,每回我總還是帶上一束黃菊,來悼念這位蕭紅的恩師及文壇的巨擘;接著我會再到公園另一側,到已探訪數次的魯迅紀念館走走,從虹口公園入口至魯迅墓再到魯迅紀念館,這段路程於我已是走了多回,也算是挺為熟悉了。
魯迅先生離世時,蕭紅正因情傷而遠在千里之外,她得知魯迅逝世的消息後,在日本書寫了〈海外的悲悼〉一文,透露自己始終不願亦不肯相信自己最為敬愛的魯迅已幡然離世的消息;隔年蕭紅返回上海的首要之事便是前往拜望先生的墓地,她寫下了〈拜墓詩-為魯迅先生〉以茲悼念,之後蕭紅更將懷念恩師的心情記載於文章〈魯迅先生記‧一〉、〈魯迅先生記‧二〉以及《回憶魯迅先生》書中;蕭紅情真意切地書寫與先生相處的種種點滴;我在閱讀《回憶魯迅先生》時,內心便想著,蕭紅自離開上海直至三十一歲離世之前,始終沒有機會再次回到先生的墓前悼念,那便由我這位小人物代為效勞吧。
每回要拜訪一位作家的故居時,總習慣帶上作家的一本作品閱讀;在常德公寓附近的咖啡廳讀著張愛玲的《秧歌》,在蕭紅呼蘭故居內的後花園頂著零下三十度的低溫讀著《呼蘭河傳》,在駱駝祥子博物館內的石椅讀著老舍的《四世同堂》,好似這樣便可更為加深自己與作家之間的雙向連結,與之產生些許共鳴吧;這回要前往魯迅故里,我依然帶著他的散文集《朝花夕拾》拜讀。約莫一個半小時我即抵達錢塘江南岸的紹興,這是中國最為古老的城市之一,在春秋時期貴為越國的都城,可說是吳越文化的發祥地;秦朝初年此處則屬於會稽郡,因風景秀麗,加之河川密佈,故而有著「東南山水越為首,天下風光數會稽」的美名。
許多人來到紹興便是為了一訪位在越城區的魯迅中路的魯迅故里,出生於書香世家的魯迅,幼時家境頗為殷實,百草園、咸亨酒店還有外婆家附近的農村都有過魯迅的足跡,這些童年記憶也成為其作品《吶喊》、《彷徨》與《朝花夕拾》的主要素材。只可惜後來魯迅家道中落,便離開家鄉至南京求學,那是一八九八年的春季時分;彼時尚且是個春寒料峭的時節,當時才十七歲的魯迅,內心想必亦是不好受的吧。
魯迅故里佔地相當寬廣,相比於北京和上海的魯迅故居,青石板路與蜿蜒水道讓這座古城多了些許江南水鄉的柔情,尤其是那停泊於水道邊際的烏篷船,時不時地隨著水波或大或小的蕩漾搖擺著,不知幼年的魯迅是否也喜愛乘坐這船,穿梭在密佈於紹興的大小河道中呢?
魯迅故里是紹興保存最為完整的歷史街區,在紹興常可聽見「台門」二字,其實台門為當地方言,意思為家族聚居的建築,大台門用有多處的建築群,而小台門就類似於北京的四合院落。我先步行至周家老台門,這裡也是魯迅的祖居,魯迅本名為周樟壽,周家先祖因曾為朝廷官員,因此在紹興周家就擁有三座台門,我眼前這典型的官宦住宅即是周家第一座台門,魯迅的祖輩們便是據住在此地;這裡目前是紹興保存最為完整的清代建築,處處都彰顯了江南大戶人家的氣派,除了特殊的節慶之外,其實魯迅很少來到祖屋,我總覺得少了些魯迅的氣息……
魯迅本人所居之地就是位在周家新台門,少年時期的魯迅即是生活於此,魯迅故居原有約八十個大小房間,再加上後方的百草園,占地可謂相當寬廣;可惜因周家新台門家道中落,族中長輩決議將這座大台門賣給鄰居,鄰居購入後大肆改建,所幸目前保存下來的魯迅故居尚有兩座小樓,偌大的台門中真正與魯迅有直接關聯的,竟只剩下前方略顯破敗的小樓,實讓我不勝唏噓。原有六進的新台門,在復原後剩下三進,其中大廳「德壽堂」則是周家族人宴客與商討重要事宜之處,我穿過蜿蜒的長廊道,來到了魯迅筆下那童年時期的天堂:百草園,平常種些蔬菜瓜果,秋收後則用座曬穀場所,這座再簡單不過的菜園子,是幼年時期的魯迅抓蟋蟀、挖何首烏的場域,魯迅還特別提到冬季時節的百草園特別有趣,他常藏身於雪地內等著捉小鳥雀,也常在石井欄那蹦蹦跳跳,惹得父親雷霆大怒,但魯迅依舊樂此不疲。
身為一代文豪,魯迅其實是童心未泯的,他十分提攜青年作家,甚至出錢幫身無分文的蕭紅出版《生死場》,使蕭紅的文采為人所見,也因此我認為不苟言笑的魯迅其實心中是機敏幽默且及為柔軟的;魯迅對生死也看得極為通透,在離世前一個多月月,他便寫了一篇名為〈死〉的文章,特別交代親友後事一切從簡,只需「趕快收斂,埋掉,拉倒!」即可,也切勿做些紀念的事情,我理解著魯迅想要表達的應是珍惜眼前人,莫待此人成枯骨時再行懷念,只因這些所謂的紀念終不過是做給他人觀看的一場儀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