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丹
自1945年後,臺灣政局更迭。受各種國際思潮影響,臺灣詩歌「代際」風格明顯。「假如從1949年算起,幾乎10年為一代,目前正是四代詩人並列,各自開闢自己的道路。」1972年,《第二性》的第一個中譯本在臺灣出版。到了80年代,臺灣女性詩歌在藝術風格和創作手法上已發生了很大的轉變。而到了90年代,臺灣女性詩歌中女性意識愈顯強烈。
女詩人顏艾琳,生於1968年9月24日,臺灣省臺南下營人,名字來源於當年9月底襲擊臺灣的「艾琳颱風」。十三歲即發表第一首現代詩《回音穀》,此後以令人不敢直視的閃耀光芒活躍於臺灣詩壇。陳克華高度評價顏艾琳道:「這個企圖『撩起所有陽物的鄉愁』的美麗女子,以她的不懈詩作在二十世紀末的臺灣詩壇構建了一個與傳統美感對決的昂然之姿。」除了在臺灣詩壇上對於情欲書寫具有獨特建樹,顏艾琳也經常受邀大陸詩歌文化節的活動,在兩岸女性詩歌的交流上也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
顏艾琳的詩歌從性別話語批評的角度出發較多,這當然是研究該詩人最主要的切入角度。但關注的點限制在其早期成名詩作中的女性情欲書寫,討論最廣泛的是其詩集《骨皮肉》。而顏艾琳詩作的多元與後期女性書寫的轉變卻被忽略了,從其詩歌中以不同形式呈現的女性意識,到其女性書寫的形式突破與其詩歌對女性個體的多元關懷,是本文探討的內容。
一、顏艾琳詩歌女性意識面面觀
人之所以為女人,並非「天生」的,而是後天「形成的」。女性、妻性、母性就像社會套在女性身上的重重枷鎖,女人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扮演被書寫的角色,卻唯獨失去了作為獨立主體的個性。「女性的主體性主要表現在女性主體自覺意識、審美意識、個體意識三個層次上。」這是按照史學的觀點來考察我國女性文學的發展,如果我們把臺灣女詩人顏艾琳的寫詩與生活歷程看作是時間軸,那麼不同時期所寫的詩歌,恰恰反映了其女性意識的深化與發展。本文認為顏詩在情色詩、生活詩、親子詩這三類題材中,非常鮮明地流露出個人的女性主體自覺意識、審美意識與個體意識。我們不妨借用歷史的眼光,來察看女詩人從青年到中年在詩作中女性意識的變化。
(一)情色書寫中主動的女性
在《骨皮肉》的自序中顏艾琳談到,因為很想瞭解自己、認識女人,於是寫下這樣一本可以暴露的成長記錄。《骨皮肉》最早出版於1997年,是顏艾琳早期創作的結集,因書寫大膽、風格鮮明而成為顏艾琳的成名之作。《骨皮肉》2018年再出經典複刻本,書中加入自己的攝影作品,其中有幾首做了修訂。時隔21年,後附顏艾琳接受花語提問的訪談錄。在接受花語的採訪時她曾提到,她年輕時是少年,從不說自己是少女,而直到認識到性徵差異、起了生理上的變化之後,才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女性身分。可以說《骨皮肉》中的部分情色詩就是顏艾琳在認識到女性身分帶來的「麻煩」後,對現實中女性定位的深思和反抗。
「臺灣新詩史上『女性主體』的建構,最早來自於覃子豪、餘光中、白荻、楊光中等詩人的『男性凝視』。」從覃子豪的《小鹿》到餘光中的《鶴嘴鋤》,再到白荻的《香頌》以及楊光中的《好色賦》,男性詩人中不乏情色詩寫作的佼佼者,但在他們的詩中女性始終以被動的姿態來接受男性的審視與馴服。而在女詩人顏艾琳的筆下,女性終於睜開雙眼,有了從女性視角出發的話語和行動。
「親愛的小孩/你貪心地吮吸我的乳房/含糊而滋潤地說/你的雙乳很原始/你的乳頭很古典/你的體溫很東方……」在女詩人溫存的筆下,「他」變成了沒有任何攻擊力的天真小孩。詩中將「親愛的小孩」一連重複兩次,彷彿是母親對孩子的溫情呼喚。這種呼喚打動「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於是雙雙回到最原始的狀態。「但/我們還是蜷躺著吧/用肉體建築最初的洞穴/潛躲我們害羞而不可告人的進化。」這種強壯而溫情的母性呼喚,將人帶回了母系社會的原始狀態,詩人以天真的眼光來描寫燃燒的情欲,以自然的交合消解了男女的二元對立。而這裏用來做參照的則是《超級販賣機》:「我覺得饑渴/我投下所有的錢/它什麼也沒給我……最後我把靈魂投給了他,它吐出一副骸骨/並漠然表示/恕不找零。」情境回到都市社會,詩歌的意境也隨之發生了陡然的轉變。「我」的深情呼喚消失了,「他」的天真美好也蕩然無存了。轉而變成的是「我」的予求予給,以及「他」的予給予求。《超級販賣機》中「我」的處境,就是現代社會中女性的普遍處境。詩人以女性視角追溯原始故事的同時,對現實生活也有著理智而清醒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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