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僅在咫尺的死亡

文/攝影 黃筱婷Bagmat聖河內嬉戲的孩童在我眼裡,尼泊爾一直是個神秘滿分的國度,在加德滿都時我總可以在空氣中聞到若有似無的線香氣味,任意轉過街角便可見到隱藏於巷弄中的數個印度教寺廟;默默流轉的時光好似選擇在這個國度按下暫停按鍵,一切被暫停的感覺在每天的遊覽中逐漸升溫,直至親眼看到在Pashupatinath廟宇旁的所舉行的火葬儀式時,所有震撼在剎那間飆升至最高點。Bagmat是加德滿都谷地中被稱為「聖河」的一條重要河流,倚河而建造的Pashupatinath則是印度、尼泊爾等周邊印度教地區,四大供奉濕婆神的印度教寺廟,只有印度教徒才被允許進入廟內;Pashupatinath為加德滿都最為古老的一座寺廟,印度教中的重要節日「濕婆節」即是在此舉行;其外圍靠近Bagmat聖河處則是尼泊爾最大的火葬場Arya Ghat,這裡幾乎每天都舉行著印度教的火葬儀式,旅人紛紛沿著一河之隔近距離看著火葬儀式的現場轉播,雖是驚心動魄,但對尼泊爾人來說,那僅僅是人生百態的其中一站吧……在火葬儀式舉行之前,家人會先將亡者以橘色布條層層包裹,置放於Bagmat河邊略微傾斜的石台上,進行簡單的送葬儀式;他們會使用Bagmat聖河的水流為亡者做此生最後一次的淨身,亡者的長子也會將頭髮鬍子等毛髮剃光,進入Bagmat聖河內淨身;火葬場的工作人員此時已將Bagmat聖河旁的平台上架起了木堆,等待送葬儀式結束後,再將亡者抬至木架上暫放,在等待某個濕婆神所給予的時間後舉行點火儀式;約莫幾分鐘後,股股白煙逐漸從柴薪中竄出,在充足氧氣的幫忙之下,逐漸成為瀰漫至天際的濃重煙霧,伴隨著柴火猛烈的攻勢,木架正逐漸被大火吞噬。我在Bagmat聖河對岸看著眼前的一切,Pashupatinath廟宇內依稀有許多人圍繞著聖壇膜拜,Pashupatinath廟宇外的Arya Ghat區域則是綿延整排包裹橘色布條的王者逐一列隊在聖河邊等待,每一個布條內裹著的都曾是活生生同你我一樣會呼吸的人兒,只是如今他們已先行一步走至死亡的終點站。直至現在,我仍然不曉尼泊爾人究竟是如何看待死亡這件人生終點站的,他們沒有啼哭,亦無哀嚎,好似柴薪上那已無生命氣息的人兒與觀看者沒有絲毫關係;我不禁想著,這究竟是已然看待死亡的透徹?還是對於無法挽回死亡的無聲抗議?就在祭台上正在舉行火葬儀式之時,一旁河流中有數位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游泳嬉鬧著,他們臉上的神情,好似已對於眼前每日上演的火化儀式見怪不怪了,土黃色的泥流只及這幾位孩子的半身高度,當祭台上方的工作人員使用器具將火化完畢後的骨灰與灰燼盡數推向平台下方的河流時,數分鐘前還在嬉戲的孩子隨即趨前,好似在不斷尋找著什麼……後來我才知道尼泊爾較有地位的人去世時,身上會佩戴各種金飾來彰顯其身份地位,這些孩子便是在夾雜著骨灰與柴灰的河水中,翻攪著可能還沒被燒熔的飾品,然後再將其變賣為金錢,而一旁等待的亡者家屬竟也沒有厲聲斥責這樣的行為,這樣的行為算是偷盜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個人的死亡儀式竟然有可能反轉一個孩子的生活,眼前孩子潛入水中反覆翻找的一幕突然使我感到窒息且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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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雪國與少爺及草枕 一以名著為名的文學館(中)

道後溫泉少爺の間‧滿城盡是《少爺》─愛媛松山‧道後溫泉少爺の間 1906年3月,夏目漱石的小說《少爺》在《杜鵑》雜誌發表,引起莫大迴響;百年以來,始終名列「日本文學名著暢銷榜首」。全書敘述個性憨厚、率性,富於正義感的江戶青年「哥兒」,用雙親遺產讀完物理學校,畢業後獲校長引薦,遠赴四國愛媛縣松山市一所初級中學擔任數學教師。到任未幾,驚覺自己竟是去到一所不好惹的學校;綽號「果子狸」的校長、喜穿「紅襯衫」的教務長、教務長的跟班美術老師「小丑」、宛如「晚生南瓜」的英語老師、「豪豬」數學老師,這些人虎視眈眈在新學期到來,以「黑暗現象」的壞心眼,等候來自江戶的「哥兒」前往報到;「哥兒」即是這群老師刻意替他取的渾名。所有老師,屬大光頭的「豪豬」跟他相處較為投緣。小說揭露哥兒在這所充滿「當權者及其追隨者醜惡嘴臉」的學校,飽受委屈的遭遇。如:值夜班時,學生躡手躡腳潛伏進房,把蚱蜢扔入蚊帳,然後拔腿快跑的怪異行為。小說語言機智幽默,描寫手法誇張滑稽,人物個性鮮明,喜劇式主角哥兒的率直、莽撞,在在反映庶民的俠義心。《少爺》主角常到道後溫泉泡澡,這是喜歡溫泉的夏目的生活投射;松山市的道後溫泉、兵庫縣的有馬溫泉、和歌山的白浜溫泉,並稱日本三大古湯;道後溫泉有三千年歷史,現今溫泉館建於1894年,也即夏目到松山中學任教前一年。溫泉館為一座三層高木構建築,至今仍保存一百多年前模樣,是日本第一座列入國家重要文化財產的公共浴場。澡堂分別:神の湯、靈の湯;溫泉館設置典雅,少爺池中央有不同造型的出水口,牆上為白底藍花紋的瓷磚壁畫,古色古香,不免使人想起,觸發宮崎駿靈感,創作動漫《神隱少女》的油屋,眾神泡湯的情景,其創意來自這座溫泉館。1887年4月,分發到松山中學任職英語教師的夏目漱石,經常和正岡子規、高浜虛子在道後泡澡,寫道:「道後溫泉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建築,八分錢就可以上三樓喝茶、吃甜食,洗澡還可用香皂洗頭。」夏目和子規在溫泉三樓下榻休憩,談文說藝,論俳句寫作的小房間,被留置成紀念館,1966年,由夏目的女婿松岡讓命名「少爺の間」,牆上懸掛的照片,左邊是《少爺》小說的女主角瑪丹娜,中間是夏目相親照,右邊是妻子鏡子相親照,室內擺設夏目半身雕像,供遊客參觀。1994年,為紀念溫泉主樓建成100年,於本館廣場放生園裝置可伸縮升高的少爺人偶座鐘,停用多年的少爺列車恢復運行;2006年為紀念《少爺》出版100週年,更於本館東側空地設「夏目漱石紀念碑」。一本書成就一座城市成為名符其實的熱門文學地景,《少爺》魅力足以讓松山市更名少爺市。(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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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正常人的條件

文/邱寶福 插圖/國泰 最近看了一本韓文翻譯小說「正常人的條件」,內文描述在資本主義社會的高壓競爭環境中,大家拚死拚活的在水泥叢林中努力讀書、考試、工作,只為了能在文明社會中像個正常人一般的活著,努力讀書是為了能考上好學校,考上好學校是為了將來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找到好工作是為了能夠買房買車成家立業,讓自己的父母放心,光宗耀祖,為了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的活著,到頭來發現,自己卻像一頭野獸,唯有將別人拉下來,自己才能往上爬。內文的人物,都是社會中的失敗人物模板,是為了贍養費,試圖製造假車禍的丈夫;是為了考上公務員的萬年考生;是為了保住工作而抹黑同事的公司職員,這些所謂的失敗人物,為了生存,都做過所謂的家庭代工,剝大蒜、褶紙鶴、貼恐龍眼睛,我彷彿成了小說裡的失敗人物,正在窄仄的客廳裡做著堆積如山的家庭代工。民國70年代的寒暑假,當我的同學都在打任天堂的紅白機,我卻被母親困在家裡做家庭代工,縫雨傘一支0.8元、到魚市場把魚裝進塑膠袋冷藏一隻0.1元、貼釣魚轉盤裡那些張著大嘴的魚眼睛,秤斤論兩,換算時薪,一小時不到20元,最辛苦的是寒假清晨,天猶未亮,就得就著十幾度的低溫,將泡在冰水裡的蝦子螁殼,雙手發紅、流血是家常便飯,我從小就徹底理解,什麼是社會底層的生活?於是我努力讀書、考上好學校,如今是一名國中老師,總算可以活得像個正常人。台灣歷經家庭代工的經濟起飛,從開發中國家邁進已開發國家,家庭代工逐漸式微,年輕人打工的基本工資遠高於做家庭代工的報酬,作外送是新時代的產業,只要肯做、敢拚,至少是餓不死的,唯一不變的是,大家依然努力的往上爬,想讓自己可以活得像個正常人,但難度似乎更高了,不吃不喝30年,還是買不起房子,抱著不婚不子念頭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我們總是不斷地累積疲勞,只為了一次彌足珍貴的快樂,快樂過後的空虛,卻又把我們打回原形,在社會底層望著金字塔頂端,自怨自憐。我看著職場的新進代理代課老師,每天辛苦的備課上課準備考試,他們的工作量可能跟我一樣,甚至比我更多,年所得卻只有我的一半,我該覺得幸運,不是生不逢時的這一代,但我高興不起來,看著現在的年輕人,拋棄戀愛、結婚、生子、人際關係、買房,為了讓自己有尊嚴的活得像個正常人,不斷的拋棄本應追求的那些幸福,看在我這個還算個正常人的大叔眼裡,這樣的社會現象,實在一點都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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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雪國與少爺及草枕 一以名著為名的文學館(上)

高半旅館霞の間日本的文學家紀念館已然成為國家重要的文化資產,是保存典籍、文學、漫畫、繪本作品的重鎮,更是觀光產業力求繽紛發展的旅遊勝地;向來重視文學的日本社會,斷無疑義認為:「一座偉大的城市,必須建構一座能展現人文風情的文學館」,這一見識,確乎值得台灣執掌文學業務的機構作為借鏡。 ‧大峰山麓的《雪國》─新潟越後湯澤‧高半旅館霞の 間 小說《雪國》寫作起源於新潟縣越後湯澤。湯澤町每屆冬季,雪飄迷濛,沉積深厚,素有「雪鄉」之稱;小說始於主角島村和駒子在高半溫泉旅館邂逅,結束在名叫葉子的女子葬身戲院大火;葉子是川端康成筆下若干少女類型的一種,屬於純潔無瑕的象徵,駒子恰好相反,性情剛烈,敢愛能愛,熱情又執著。川端於高半旅館寫作期間,正值日本帝國發動侵華戰爭,軍國主義帶頭引發殘酷戰事,使《雪國》撰寫進度,受到嚴酷而現實的環境影響,僅能以短篇形式在雜誌發表;隨局勢險惡高漲,寫作進程停滯難前,期間還被迫暫停發表,直到戰後,才得有平靜心情修改增訂,結集出版。川端既未跟隨軍國主義瘋狂歌頌擴張侵略的野心,反倒把《雪國》小說舞台設定在遠離東京,隔開三國山脈的新潟縣越後湯澤的高半旅館,並以「五等藝妓」駒子和遊客島村的邂逅作為題材,開展一段追求樸質、平淡,徒勞的情愛美學。1968年10月17日,時年69的川端,歷經人生無數波折與煎熬,終於憑藉耗時多年完成的《雪國》、《千羽鶴》、《古都》三本著作,榮膺國際最高光采的諾貝爾文學獎,評語:「以卓越的藝術手法,表現道德性與倫理性的文化意識」,他是日本獲得這項殊榮的第一人,一時間,榮耀聚於一身。12月10日,出席斯德哥爾摩授獎儀式;12日,在瑞典皇家學院講演〈我在美麗的日本〉;1970年6月14日訪臺,於中泰賓館參加亞洲作家會議。已然成為川端代表作的《雪國》,卷頭第一節,寫於高半旅館「霞之間」,時當1934年深秋至1945年間,孤寂的旅宿,以優美詩篇書寫島村與駒子的初次相逢。川端獲獎後,作為《雪國》舞台之一的高半旅館,除了收藏與旅館相關的藝品,並保存川端當時居住「霞之間」的原貌,還設置一間《雪國》資料館、一間藏書千冊的閱覽室;若想觀賞大銀幕播放的日語《雪國》黑白電影,一日一回,在圖書館旁的小劇場。江戶時代,高半旅館曾是東北到關東的重要驛站。川端在《雪國》寫到:「有許多古色古香的建築,給人印象彷彿是封建諸侯出巡的年代修建的。」高半旅館的湯澤溫泉,至今仍以其藥用價值而聞名,歷代主持也沿襲「高橋半左衛門」名號。出人意料之外,著名詩人与謝野鐵幹和與謝野晶子夫婦、北原白秋夫婦都曾慕名歇宿於此,賦歌創作。座落大峰山麓的高坡,曾經古雅的高半旅館,如今已從樸拙的木石小屋,改建成設備先進的現代化飯店,由於優越的地理位置,鄰近諏訪神社、上越新幹線鐵道、三國連峰山脈,以及小鎮街道、滑雪場,山腳下的魚野川,景致盡收眼底,如川端所言:「彷彿是從杉樹頂梢流出來的。」(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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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愛相隨

文/攝影 任安蓀「嘁嚓!嚓嚓!」窗外的底樓斜簷,傳來窸窣小巧聲響,張眼一探:兩隻小雀鳥,隔著丈尺距離,分別在簷頂漫步、啄食,時而啁啾私語的此起彼落,時而雀足忽躍跳近,以近乎交談的距離,輕啄彼此羽毛,再低頭往簷縫啄嗑。「蠹蠹!喀喀!」紅羽色的一隻,即便低頭嗑啄,黑眼珠仍然保持機警地四下溜看,正巧和窗內的我,邊持手機邊噤聲屏息欣賞的眼神對上,霎時,牠、我兩相吃驚,我秒拍下難逢的剎那,牠已輕如好風掠影,迅速飛逝於鄰近眾樹間,落單的一隻, 也及時追隨飛去,空留邂逅餘波,在我心晃蕩。斜簷上的這雙雀鳥,戀戀成伴,一隻飛離,餘下的一隻,很自然就盡速飛赴相隨,如此禽鳥,和一般相互鍾情又情忠的愛侶,常愛伴隨得須臾難分,不也享有相似的情趣?情之所鍾,愛相隨的浪漫,直教人將觀後心情,暈染成了粉紅色。(密西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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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奈良散策

文/攝影 胡同奈良有此一說:京都看庭園,奈良看佛像。暮春六月拜訪這座誕生一千三百年的古都,正好從高樓櫛比且人廛稠密的大阪府,像川端康成筆下,穿越過長長隧道抵達「雪國」似的,車行同樣鑽過生駒山隧道。所不同的是,車窗外觸目所及的山色,竟像新蔥那樣碧綠,遠近田野煙水淋漓,此際剛剛插好了秧苗,挨著田塍盡是青瓦屋舍,時不時還探出個頗具美感的寺院殿檐。放眼奈良,樸實得像村姑般小家碧玉。實際在日本文明史上的奈良時代,恰恰剛走出長時期黑暗隧道,開眼見到了天光,迫切要與大陸文明碰撞的伊始,粲粲擦出第一朵斑斕的火花。若有幸回到那年,甫登基的聖武天皇來到這處秀麗的盆地,以大唐長安城棋盤坊町為藍本,布局了屬於大和民族第一座固定的都城「平城京」。對日本人而言,奈良是一座歷史比京都更悠遠的古都,堪稱精神原鄉與日本國之根本。雖然作為都城,奈良僅僅短暫的七十四年,卻是真真切切存在於大和子民的心中。 奈良,一個人口約三十萬的小縣城,曩昔作為都城的區域已經幻滅成一片郊野田疇,如今的市區實則為千年前的東郊山地。多數市廛樓宇就掩映在翠綠的茂林此起彼落,市街東高西低的道很有層次感。不見超高礙眼的大樓,一派悠然圓融的氣氛,尤其背枕若草山麓一帶,竟氣度非凡而眼光睿智地圈劃成廣袤的奈良都市公園,都市的大器可見一斑。我刻意逛了位在猿澤池後方的奈良町,這是個保留了許多木造町家建築的老街區。大約興建自江戶末期至明治時期,儘管有些許改建了,時光還是停留在原來的樣貌。儘管不再是主要商區,依然保有古舊的旅棧、餐館、咖啡廳及間雜小巧親民的雜貨店,沒有花俏的市招,也聽不到店家嘈雜的吆喝聲,寂靜的街區似乎等候有心人的大駕光臨,遊走在其中,很容易被靜謐氛圍給感染,讓人傻傻分不清楚自己身處在過去或現代,誠是一處適合漫步的街區。相較於奈良町,JR奈良驛前的三條町商圈則是人氣旺盛。眾多商店販賣五花八門的物品,逛累還有不錯的食店,既能滿足購物狂的熱情,也滿足了口腹慾望,兼畜養精神和體力,那份在旅次中少有的親近感,很可以撫慰每位旅人的心靈。有政治便有家族政治,奈良最具影響力的藤原家族,倚仗著世代與天皇老子締結連環婚姻,快速累積如日中天的聲勢。藤原家修築有兩處規模宏大的氏族家廟。其一是屹立於猿澤池北端,據信最早建於八世紀的興福寺,最大範圍時曾廣達五十平方公里,境內亭台樓閣無數。然而隨著主家沒落與數場祝融肆虐,至今已無當年盛況。即便如此,現存興福寺依舊擁有最多國寶文化財,許多可看之處像日本罕見的八角南圓堂、東金堂,五重塔通高五十點一公尺,僅次於京都東寺,為全日本第二高,更是奈良不可錯過的參訪重點。當我徒步走到猿澤池,看著靜止的水面倒映一圈蔥綠與五重塔曼妙身影,眼簾捕捉到屬於奈良夢幻油彩的快意與驕傲。掩藏在原生林中的春日大社,是另一處為了祭祀藤原氏族之神所建社廟,用以守護平城京。環抱大社的特別指定神域,淨是千把年來參天的古樹群,鮮明的蒼翠搭配飽滿的朱紅,視覺享受異常調和;參道兩旁綿延的石燈籠,迴廊的金銅花吊燈籠,無遺展現這個民族獨有的色彩美學,真是到了一個極致,很誘人發思古幽情。大社地處偏僻的山徑盡頭,遊客總是三三兩兩的,一點沒有奈良他處景點人聲鼎沸的憂患。偶爾見陽光和煦由樹隙篩落至燈籠上,偶爾見鹿群蹤影,偶爾連聲鳥囀,甚至雙腳踩踏碎石路發出的嚓嚓聲,總有那麼些不真實,好似行在雲端之境,感覺一種道不出的愜意,原先從東大寺喘吁吁騎車來此的違和感,因這股愜意感之牽引,化作千言萬語、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喻的詩情。要挑選奈良境的超級巨星,非東大寺莫屬。距今將近一千三百年,當年聖武天皇與光明皇后為求菩提皇子健康,及佛祖庇佑國泰民安,傾全國三分之一國力,耗費三十年歲月打造,堪稱奈良之珠。六月末既非繁櫻紛呈,也不是緋楓澎湃的季節,寺前參道上一樣遊客洶湧雜沓,不少是學生團體,印證日本人畢生必定來一趟奈良行旅的說法。挺拔遮蔭的樹林中,隨意漫走的鹿群可說是最佳的代言演員。和鹿群忘情嬉戲,不知不覺走到名聞遐邇,堪稱日本最大山門的南大門。臨來日本前已做足功課,不想佇立門下還是目瞪口呆,當下找不到詞彙形容。南大門樣式為重檐歇山頂、五間三開雙重門,此門在平安時代曾被大風吹倒,至鎌倉幕府時代再重建,通體全無髹塗油彩,全然呈現古樸風華。兩側安置有雙體金剛力士巨像(國寶),據說依據兩力士嘴型分稱「阿形」與「哞形」金剛,不過因為太高大並罩有防護網,看不清誰是誰,感覺就是神態特威武的。身處佛門聖地不打誑語,從中門穿越迴廊,幾乎讓我驚呆到跪倒!親見大佛殿,絕對震懾住所有遊人的心靈。白牆上數排碩大的黝色斗栱,以及門扉散發莊嚴的面目,最吸睛莫如上收的四坡重檐,那一對黃金犄角的鴟尾,猶如刺向藍天白晝,尤其耀眼。或許氣氛太沉了,重檐之間巧妙設計一彎「破風」,增添建築趣味,也藉以沉澱千年歷史。供奉在這座現存世界最大木造建築也非等閒之輩,據信是世界室內最大的盧舍那青銅大佛身高十五公尺、重約三百八十公噸,光拿一根佛指就足有一點六公尺長,當我抬頭仰望祂,頓感頸酸肩痛,巨大之極可想而知。東大寺曾遭兩次祝融光顧,別看今天大佛殿如此高聳,仍僅有原始規模的三分之二而已,老祖宗對宗教之崇信,果真令人咋舌!環繞大佛一圈,還有諸多菩薩、廣目天王及多聞天王、古代模型和販賣御守、繪馬等紀念品商店。還有一個特好玩的,在大佛左後方大柱底有開個小方孔,傳聞爬過此洞者,就能得著佛祖庇佑平安成長,因此不論何時均可見大排長龍,形成莊嚴佛殿上莞爾的景致。有這麼一說,這個方洞大小,恰與大佛一邊鼻孔尺寸一致。其實要我說,這孔洞應該是大柱遭蟻蝕,修護後所遺存下來的,然這事不容說破,哈哈。整座東大寺的風格和布局,充滿雄渾偉岸的氣魄,深受大唐影響。令人感概的是,幾經漢異交融,千年滄海桑田,這種淳厚風格在中國境內已難找到,實令所有炎黃子孫汗顏。要重溫唐宋中原文化需走一趟日本,欲體驗明清儒家文化還得去韓國方可如願,中國這個過去的禮儀之邦,似已是孔夫子說的,「禮失而求諸野」了。剛出中門,迎面是一泓名曰「鏡池」的清澈池水。池中有島,以土堤相通,是一處重點攝影點。池裡泊了一艘黃金船,我佇立池畔小徑,恍惚間冠蓋雲集以此登岸,魚貫進入中門朝拜奈良大佛,迎迓東渡的鑑真大和尚,於萬古黑寂中殷殷說法,字字璇璣。忽聞烏鴉群飛,身傍來了一隊青春學子,頃刻嘰嘰喳喳於耳,倏然將我拉回現實世界。興福寺、東大寺與春日大社都涵蓋在奈良公園裡,園區尚且包括若草山、奈良國立博物館等名勝,其間處處鹿影幢幢,擔任串場主角。牠們地位相當崇高,受到極佳保護和喜愛,成為市景的活招牌。這些鹿可一點都不怕人,成群悠閒遊走吃草,結伴在溪澗邊飲水休憩,開車在路上遇著牠們也得禮讓,停車行注目禮。奈良市與奈良鹿有了彼此實在太幸福了。這些寶貝天真爛漫,走兩步停三步,時而逗趣,時而搶鏡頭,秒殺底片。總覺得牠們挺賊的,明明鹿仙貝舖在攤架上,牠們絕不劫食,一定捱到遊客買仙貝,三五隻圍攏上來,不停朝你頂禮膜拜,一雙圓溜溜的美目十足萌樣,似乎不施給便不近情理,盡使出撒賴磨蹭的功夫,連身上的紙片也不放過;沒有鹿餅時,遊客雙手一攤作投降狀,鹿兒立馬顯出趾高氣揚的神情走人,著實令人發噱。必須萬分注意的,怎麼說奈良鹿終歸動物,隨時可能做出衝撞、踢咬,乃至鹿茸頂人等不馴的野性,這也是為何偌大公園,綠地漂亮如此,卻遍尋不著有人就地野餐,因為稍不留意,盤中美食片刻成為鹿群的口中飧。儘管如此,梅花鹿散在公園各個角落,與大自然完美融合,好一幅生動而和諧的風景明信片,這就是江戶時代遺存的「奈良風情」。沿著長長的參道往下漫步,遊人與店家越來越少,視野益發明朗起來,喜歡日本文學者,可以循著春日前的《暗夜行路》窄小巷弄,拜訪志賀直哉舊居。東半部的若草山,高約三百四十二公尺,每年在元月底有「若草山焼」燒山祭典。此外,從山腰間的二月堂俯瞰市街和奈良盆地,是件超級浪漫又諧調的美事。 夕陽餘暉,離開這座古老又兼有現代,帶一些些侘寂,一些些柔美,一些些感動,看似平凡又具優雅的城市,說實在心情很是紊亂。這城市本身有種魔力,往往轉角就變出不期然的驚喜,就像此刻我正走過平城宮跡前,穿越平城京故地遺墟,竟然與朱雀門撞個正著。奈良好比一幅千秋畫軸,我們拿放大鏡品賞其中一部份,還有許多生花妙筆等待我們鑑賞,我生了再訪的動力。奈良,さよなら、再見了,我默默把奈良大佛與奈良小鹿剪貼進人生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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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巴黎,暫停一下

巴黎北站文/圖 余致毅「我對巴黎最好的回憶不是到了羅浮宮、凱旋門、聖母院、香舍麗榭大道,而是倚在小旅館房間窗上看街景,或是在菜市場上買甜而多汁的血橘,或只是走過街道,看擦肩而過的行人,瀏覽兩旁古老建築,聽不同角落的市聲,吸取屬於巴黎的情調、節奏和色澤。」──張讓離開英國,蓋上法國的入境章,與一群民眾在候車室等待前往巴黎的歐洲之星,大家大包小包的拖拉著行李箱,或者找個角落窩著休息。突然意識到,只要坐趟火車就可以輕鬆出了國境。歐洲之星列車上附有插座,方便旅人使用電腦,我帶著期待的心情正式展開歐洲之旅,能搭著火車穿越英法之間的海峽來到歐洲大陸感覺十分興奮,揮別窗外流逝的英國田園風光,通過黑暗的海底隧道後,法國即將到來。 這趟旅行,巴黎只是個轉運點。對世界上很多人來說,巴黎也是被賦予了許多象徵符號的時尚大城,富麗堂皇的古典建築,聞名全球的巴黎鐵塔羅浮宮香榭大道凱旋門聖母院,許多人旅行蜜月的首選浪漫花都,也是以前充滿我許多想像遙不可及的夢想都市,想沿著塞納河畔喝著左岸咖啡,感受迷人的藝術氛圍。上一回真正踏上法國巴黎的土地,感覺到法國土地的真實,也感受到車站外真實生活的混亂,雖然許多人談及法國人的驕傲與冷漠,我卻在第一天抵達巴黎時,受到三個好心的男女指引,才找到落腳的旅館。巴黎聖母院這次抵達巴黎後,總算搞定今晚的夜車車票,我坐在寂靜的車站,看著車站外推著嬰兒車或行李箱而過的法國人,室外陽光旺盛,方才英國的烏雲已被滯留在海峽的另一端。想起上一回在巴黎的種種際遇,我是否趕赴了一場流動的盛宴,我是否又多了解了巴黎一分呢?綁著短短黑人辮穿著小花裙的女孩,坐在我身邊一面喝著礦泉水,一面湊過身來好奇的看我在做什麼,嘰哩呱啦的用法文跟我說了一堆話,看來我得學一點法語來領會他們的神秘。一位美麗慵懶氣息的年輕黑人媽媽,戴著大大的手鐲,穿著成套輕薄的蓬蓬長褲,帶著兩個兒子和一個小女兒坐在一旁等待。第一次看到這麼守規矩的小男孩,哥哥和弟弟安安靜靜不說半句話的坐在一旁,妹妹活潑的動來動去,媽媽不在時,兩個兒子也非常乖巧安份的坐著等待,不久當兄弟和妹妹開始玩起來時,美麗的媽媽只是一個眼神,不怒不打不叫喊,兒子們馬上乖乖認份的坐好。在一旁的我,覺得很好奇,不知是如何才能教養出這樣懂事乖巧的小孩。車站裡另一對父母帶的小孩,一會坐在爸爸的肩上抓著爸爸的頭髮亂叫,一會在大廳裡追趕跑跳大吼大叫,哭哭鬧鬧,破壞東破壞西,整個大廳都是父母與小孩的叫喊聲。此刻想起那些當父母的朋友們,真是辛苦了。 在車站附近繞了一圈,寄物處的費用太高,索性就留在車站休息等待夜車,想著塞納河在藍天下盤繞巴黎,想著艾菲爾鐵塔就矗立在這片土地上,旅行帶著我踏上另一塊異地,與我的想像同在一片天空底下,享受單純的美好。巴黎的多層次如口感繁複的料理,我迷惑其中。等到再度回到巴黎時,已經揹負著滿滿的記憶,與長途旅行的痕跡。從葡萄牙北上經過二十多小時的漫長巴士旅程,沿路被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鬧得不得安寧,滿車的乘客在抵達巴黎後一哄而散,精疲力竭的我揹著行李轉車到巴黎北站。長期旅行中常常坐長途巴士火車,停停走走的繞行整片歐洲大陸,清晨時分,豔陽午后,或者滿天星斗的深夜,一段段地朝向未知前行。只有待在狹小無法將行李與腿擺放和諧的空間,看著無盡流逝的田野,古老典雅的建築,白雲飄捲的時光,令人深刻的感受到肉身的渺小。只有在此時此刻,整個人與家當都寄託在一輛四方奔馳的巴士上,在廣袤陌生的天地之中不斷停止不斷前進,不斷移動的我,現在在什麼地方做著什麼樣的夢,是清醒或是沉睡,是真實的人生還是虛妄的夢想。天地四方張開雙眼心眼,隨風迎向任何一個角落,我得努力的生存下去,沒有人知道你是誰,沒有人在意你的去向,沒有人關心你來自何方,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地活著呼吸這世界的真實。 陽光強盛的巴黎街頭,古典的北站外充滿熙熙攘攘的民眾,我揹著行李到附近的速食店休息,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從貼著紅色廣告的窗戶可以見到對面巴黎北站的忙碌情景,萬頭鑽動的繁忙景象。四周客人來來去去,年輕的學生情侶或者父母帶著孩子,還有些年紀大的老先生坐著看報紙,經過長時間的舟車勞頓,窗外陽光暖和的照著,透過網路一下子又與世界連上線。我在晴朗的巴黎,你們在睡夢連綿的南島;我在時光交錯的巴黎,你已前行冰島的凜冽;我在歐洲大陸的終點,我在世界的啟端。在準備搭乘歐洲之星返回英國前的短暫巴黎時光,很想趴在桌上好好睡一覺,卻不知接下來的境遇會讓今天變得如此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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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都市巢居

文/攝影 李彩琴防疫旅館的「豪華」客房內,輪流瞪著兩扇大窗外發呆,早有先見之明,多付點銀子,才能享有些許綠意街景。眼前算是片畸零地吧,臨路高樓大廈環伺下,某大樓社區的「庭園」,有個小巧園圃點綴,棕梠樹與喬木類鬱蓊錯落——咦,我沒看錯吧,中央最高的那株烏心木,枝杈頂處黑黝黝的一小團,極像有個蜂巢……當然不是,是鳥巢!發現有隻鳥兒咻地飛進來,通身羽毛烏黑,翅膀雪白,夾帶一抹鮮豔的鵝黃色斑,隔了好一會,成鳥又從巢內飛出去,往右沿著捷運站體的拱頂飛遠了……以為是「單親」家長出外覓食;隨即有另一隻成鳥,從不同方向飛進巢內,過一會又朝向左邊的高樓住宅飛走了。好震驚,這方繁華之地適宜養育雛鳥嗎,緊鄰大街四線道,捷運站不到五十米之遙,人潮匯集、交通喧囂,旅館氣密窗也擋不住尖峰時刻的噪音亂流……,況且這一週來氣溫都在攝氏十二、三度徘徊,持續飄著不大不小的冷雨,眺望著那隻成鳥從中高層開始攀飛,停駐在逐戶逐戶的窗台,左顧右盼,看是覓不著甚麼「口糧」,突然感覺有些心酸,很想呼籲社區住戶,拜託在空蕩的窗台上放些蟲子(?)或撒把穀米吧!(腦中遲鈍閃過一個念頭——在高樓林立、人口稠密的都市,禽鳥到底能仰賴甚麼過活?)啊,難道我忽略了所有潛伏寓居城市的鳥兒,即便在另一捷運站之遙的住所,破曉時分常聞雀鳥在頂樓爭鳴喧叫,窗邊也偶見鳥影吱一聲掠過;即便不在荒郊野外,牠們也一直很努力求生存呀!俗語有云一枝草一點露,天生天養,所以一棵樹至少也能支撐一窩鳥吧?朦朧飄雨中,不知是鳥爸還是鳥媽,筆直飛趨基地,再來個迴旋轉切回鳥巢,太瀟灑了!隨著隔離結束,窗前的「賞鳥活動」也告一段落——艱辛環境中謀求生計,必得水裡來、火裏去吧,致全城隱而不現的鳥兒,以及為了餬口孜孜矻矻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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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午夜夢迴味無窮

文/照片提供 湯長華我家的早餐,這照片是以前中華日報要做一個關於營養均衡早餐的報導,特別「擺拍」的,時約民國七十一、二年。印象中攝影者好像是趙傳安叔叔。如果有人問:「妳最喜歡做的事是什麼?」世界上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熬夜了。 電視關小聲,隨手點開一部Netflix紀錄片。沖杯咖啡,把空間灌滿香氣。Word跟Google都打開,想到什麼都寫下來,想查什麼就盡情搜尋,從1查到100才找到答案也沒關係。偶爾電視傳來一句有趣的旁白,便關心一下片子播到什麼進度,安靜地沈淪在墮落的3C地獄。終於捨得抬頭看時間,都要五點了。此時最好飛奔還沒有人排隊的麥當勞買加蛋加肉滿福堡,一杯熱卡布,一個肉桂卷;吃不吃得完不是重點,重點是愛吃的排一排,全部都先咬一口。等到可以殺死吸血鬼的太陽光不客氣地踏進房間,倒頭就睡。 我當然早就經不起如此奢侈的作息,恣意揮霍黑夜的同時,隱約開始有種「這樣很傷欸」的感覺,也再也經不起肚子塞滿食物入睡。決心規定自己兩點就要「睡著」,咖啡最晚天黑前就得喝完,沒有什麼飯後咖啡,也沒有「滿福堡」這種事。可是「有夜不熬很浪費」的心態,實在不容易調整,硬逼自己躺平就只是換個地方煎魚,一下趴睡一下側睡一下躺成大字型,怎麼煎都煎不熟。偏偏在這睡睡醒醒的狀態,腦袋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全速運轉,明明眼皮閉緊緊,就是有些很遠很久以前的影像,小蟲子似地由四面八方鑽出來。 從前家裡大冰箱門邊設一小方格,附掀門,掀開是一碟紙包牛油,看起來像一塊磚。日日早晨,外公拿出牛油稍退冰,烤麵包機插上電,放進吐司。吐司跳起,打開紙包牛油,用小牛油刀從那塊黃澄澄的油脂削下大塊屑屑,均勻塗抹在焦脆的吐司,由上至下,沙沙沙。接著擰開即溶咖啡玻璃罐,往咖啡杯裡舀上一匙,咖啡粒粒降落杯底,嘩啦啦。注入熱水,倒入圓罐上打了兩個三角洞的花奶(三花奶水),整個飯廳瀰漫著咖啡香,杯子上頭飄起絲絲熱氣。磚頭似的紙包牛油,隨著每日早餐逐漸單薄,等聽到外公說:「冇牛油啦。」表示他跟外婆得出門採買。受不了每早都被刺激一次的好奇心,一晚,看完無聊的九點至九點半三台聯播「公共電視」,拔掉電視插頭,趁全家準備就寢,我鎮定地踮腳取下櫥櫃裡的小磁杯,溜進廚房貪婪舀起整整兩大匙即溶咖啡,沖熱水,喝了一大口。濃烈的大人飲料苦得我臉都綠了,而且還很燙;趕緊倒掉,杯子洗好擺回去,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苦澀咖啡殘留口腔,讓我整夜擔心無法入睡,誰知道一個小學生半夜翻來覆去演了那麼一場內心戲?這齣剛下檔,迷迷濛濛之間,新戲接著上場。 場景是在美國進電影院看的第一部電影,「Wayne’s World」(反斗智多星)。臨開場前,跟著白人同學買好爆米花,見她走近擺放鹽巴罐、胡椒罐、Cajun(肯瓊)香料罐、酸黃瓜、洋蔥碎、黃芥末與番茄醬的調味料櫃檯,停在一個有壓頭的保溫金屬容器前,在爆米花上重重壓了好幾次。我還沒搞清楚那是什麼便有樣學樣,坐定後在黑暗裡吃得有滋有味滿手油膩,大驚:「這什麼人間美味?」原來那個壺裡,裝著滿滿熱好的融化奶油。美國人說上大學會胖十五磅,是真真切切的恐怖故事。故事演到這,驚得我一下彈起身,都中午了。周公是叫我去電影院嗎?應該不是。現在的我,既然想吃就一定好好吃,大可不必減這減那騙自己,於是也幾乎不買電影院的一般鹹爆米花,一袋輕撩撩的,風一吹就跑,無聊死了,哪有淋滿熱奶油來得過癮?望著廁所鏡子裡的自己,眼皮浮腫滿嘴牙膏泡泡,內心有個肚子餓得躺地上打滾耍賴的小女孩尖叫:「如果可以吃念念不忘牛排館就好了!」那兒的侍應領班全部滿頭銀髮,有男有女,黑領結白襯衫專業打扮,無論是推薦什麼肉、幾分熟、當天有哪些好食材,皆一一細心介紹,從不馬虎。而且他們的凱薩沙拉醬是那些深藏不露的銀髮族推著餐車出來,在桌邊由打雞蛋開始從頭做起。沙拉做好後,隨即送上一籃以白色餐巾包覆,烤得恰到好處的各式麵包。我尤其鍾意黑麥吐司,薄薄一片卻又沉甸甸,抹上鬆化的打發奶油,口感溫暖紮實,人也要融化。吃排餐是這樣的,開頭拿來開胃的麵包一旦大開殺戒,後面的肉就吃不完了。沒關係,爺爺奶奶會跟你說:「我幫妳打包。這是很好的肉,千萬別浪費,明天中午再做個三明治還是很好吃唷。」後來那間館子轉手他人,就別提了。 一出門自動騎去熟悉的早午餐店,點一客奶油厚吐司雞胸肉沙拉,算是圓夢。下回不知起床吃什麼,做夢便知。 註:文中「牛油」是粵語,即奶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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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安妮的心靈語錄

■安妮‧法蘭克‧我相信,在下一個世紀,生育是女人義務這種觀念會改變,取而代之的是對所有女人的尊敬與讚賞,女人挑起重擔,沒有怨尤,也不會大放厥詞!‧雖然我只有十四歲,我知道我要什麼,我知道誰對誰錯,我有自己的想法、觀念與原則。我覺得我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小孩────我覺得我完全獨立,不需要任何人。‧我知道我要什麼,我有目標,我有想法、宗教與愛。只要能做自己,我就心滿意足。我知道我是一個女人,一個擁有內在力量與龐然勇氣的女人!如果上帝讓我活下去,我會讓世人聽見我的聲音,我會走進世界,為人類服務!‧在這樣的時代很難,心中浮現的理想、夢想和珍貴的希望,只會被殘酷的現實壓得粉碎。我的理想聽起來這麼荒謬而不切實際,不過我堅持著,因為儘管發生這一切,我仍然相信人性本善。‧我一次又一次問自己,我們如果沒有躲起來,如果我們現在死了,就不必經歷這些痛苦,尤其是不必給人造成這麼多的麻煩,這樣是不是更好呢?但我們都不敢這樣想,我們仍然熱愛生命,我們還沒忘記大自然的聲音,我們持續期盼。‧獨立自主已經是一件難事,同時又得忠於自己的品格及靈魂,那更是難上加難。‧來這裡以後,我一直不知不覺渴望信任和關愛,希望有人抱抱我、親親我──我很清楚自己這些渴望。這股渴望有時強烈,有時微弱,但永遠存在。‧這不只是我的想像,仰望天空、雲朵、月亮與星星,確實讓我感受到平靜,充滿了希望,是比纈草及溴化鉀鎮靜劑更好的藥。大自然讓我感到渺小,讓我準備好勇氣面對每一次的打擊!(摘自皇冠文化新書《安妮日記【75週年紀念最終增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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