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返鄉,那世上唯一純樸的地方

■梅姬LU「你們的交通工具是騎牛嗎?你是騎在牛背上長大的嗎?」來自天龍國的同學笑著問。爺爺還在世時,頂多算是和牛雞狗豬們,在村莊裡共度童年時光,較像是玩伴?我家前後院有農田,之後由爸媽接手,他倆不以農為業,是過陽光空氣水之田園日常,種植的成果夠分送給親友,共享豐盛的喜悅,行鄉村式禮尚往來,大海也離很近,若不嫌繁瑣能包辦海陸,自給自足。印象中的幼年補捉過蜻蜓,餵食雛鳥,也徒手撈過青蛙卵,驚奇那滑溜溜的觸感,更曾把福壽螺抓回家養,只不過一夜就下出驚人數量的蛋,嚇得密集恐懼症的我立刻歸還(笑),甚至玩過大人的鋤頭,身高還沒高過農具就種出一片玉米田來。喜愛親近大地的野魂,不自覺養成。 你會老,我會大交棒的不只是年紀。吵著要出門,出門後吵著不肯回家的,是孩子與寵物,勸乾口水才願意起身準備,出遊後玩開依依不捨的,是過慣勤儉日子,做不來奢侈生活的父母。成年後的我們,一家五口,分散住在四處,每月一至兩次的頻率,八個人全員到齊,家有出遠門經常揪不動的雙親,居三個縣市的三姊弟,只好在相約返鄉時卯足全力,把沒見面期間各方網羅的收穫,一次性地全帶回鄉。為了鮮少離開村子的父母親,只好把全世界都塞進我的家。整包整箱,或搬或提運到府,未踏進門,見著人先熱烈推薦,搶著介紹好吃還是好用的各種新鮮貨,賣力程度不輸小販,還得半哄半強迫不易離開舒適圈的兩老試用,各隊人馬兩人為一單位,爭相交換吃喝玩樂的情報,說出國就出國的那些年,咱這組最常獻上日本來的伴手禮。以物易物模式不知何時培養出默契,遊子們總是載滿現下流行回去,滿滿一車足夠思念的鄉土味離開。年輕人接二連三離鄉,獨自朝城市靠攏,正式打理人生,相聚吃頓大餐慶祝節日,成了我家的習慣,來去鄉下住一晚,也是孩子久違的充電日。炙熱的八月,媽媽許願想念麻麻辣辣的滋味,嗜肉的爸爸附議,於是當年父親節就由住在北市的我,負責在酷暑下外帶數大袋麻辣鍋底,限時,跨縣市直送,敬手足,孝雙親。小時候抬頭看天空,沒看出故鄉夕陽的細膩,見過世面,開了眼界,忽地讀懂藏在一片橘黃紅裡頭,撫慰人心的慢療癒。鄉下用餐時點早,約莫傍晚即預備開吃,等太陽熟透,天邊終於抹上迷幻的晚霞,沙發上的媽媽差不多叨完堆積半個月的話題,大夥才魚貫而入,一人兩手大盤小盤,往返廚房,端出早已備好的火鍋料,盡情擺滿大桌。我家的風格一貫,唯有吃茲事體大,全家人都是挑剔的吃貨,常被外人嘴餐餐都當過年吃,桌上若沒有大魚大肉款待,掌管八位成人飲食的媽媽絕不甘心。平日慣於節省的老爸媽,在六十餘坪屋只有兩人一狗的狀態下,且能享受風扇吹出的涼,當室內人數一多,空氣中的二氧化碳濃度上升,才容許我霸氣地跳去按開客廳的冷氣機,「浪費。」爸爸見狀總是不拒絕,又不忘補上一句。辣鍋滾燙,貪美味的眾人仍緊圍桌邊,飆著汗大啖,一群人在外冷內熱下嘴裡忙個沒完,就在生食盤全掃下不過幾輪,肚子尚填進三分滿,「啪。」猛然傳出一聲巨響,前一秒還在奮力運作的電器,整齊劃一地罷工了,受災範圍包括電視、電燈,以及夏日裡最不可或缺的,冷氣。噢,整齊劃一的,還有眾人的哀號聲。在確認過是停電的悲劇,不是存一絲希望的跳電後,爸爸從儲物櫃裡挖出幾個手提燈,媽媽則從佛桌的抽屜摸出數根蠟燭點燃。嗯,是喜氣洋溢的紅燭,有粗有細,在台灣傳統家庭的宅子裡,怎可能備有白蠟燭,誰敢說浪漫!?呸呸呸。慌亂一陣,所有人放棄掙扎,房子裡外黑漆,能做什麼?還是繼續餵飽胃實在,電磁爐陣亡,還有瓦斯爐呢。二度開動,簡直是場耐熱賽,老老少少紛紛受不了高溫,捲起袖子,拉起褲管,難得千里迢迢搬回一餐,反正誰也看不清誰,甭再顧一切該有多荒謬。唯有吃茲事體大(笑)。 當通訊地址不再寫上老家位置距離,反而推你更靠近。不管身為工程師的他加班到多晚,我都會配合一起吃飯,畢竟那是一天唯一能共享的一頓餐,案子若忙起來,有時要熬到夜晚十點多,預計將超過十一點則會喊我先吃,如不是太餓我還是會等,一桌菜都涼去一個時辰了也是偶爾的事。與其說是家教,不如說是我們家少有的堅持,從我有記憶以來,餐餐都是人坐定位了才拿起碗筷,沒有規矩般的束縛,「沒關係我等你,快跟上」,是份重視你的柔軟,放心不會丟下你的溫暖。興許是成長背景從未落單,年近三十彼時,我且無法在外頭單獨走進店家,坐下,一個人吃飯。家,是塑造自我最初的起點,從親人間互動,漸漸長大,到向外社交活動,青少年時期起,因人格發展需求,交友的戲份占愈重,人人都經歷過見友忘家的階段,那卻是我自責至今,萬分內疚的不懂事。感覺到自由的掌握,多數的我們是自大學起,因走到升學終站,因學校制度有了彈性、開放,因租屋在外地,因為18歲。我也不例外。自主性一一解鎖,開學甫兩個月,生日到來,當天是上學日,午後,我聽進慫恿,放大膽子,撥了電話回家,提出我以為合理的請求。「我今天可以跟同學一起吃飯,不回家吃嗎?」聽說那一天,我的家人們切了一塊沒有壽星在的生日蛋糕。當時我並不知曉。沒親眼目睹的場面,想像拿捏不住尺度,傷了不想傷害的人,最是遺憾。社會在走,在你身上劃下諸多痕跡,正向解讀是歷練,想不開的掃作堆,統統歸於折磨,原諒其實不常在現實中發生,尤其是對無關係羈絆的陌生人。下一步之存亡,有多難?未接下結婚生子大任的你,也能邊搥心肝邊領悟,授予你生命的那對男女,割捨掉多少血肉,撐著自己,拎著你,方成就你長成成人。你才驚覺,想起,回頭望,看見一直在原地守候的他們,明白了人生能多戲謔的你,慌張地擔起報恩的責任,你不願讓老去的他倆多承受世間的苦,你現在已有能力擋在前頭守護。 一起吃頓飯吧,請竭盡你所能大快朵頤的飯局走樣,增了趣味,依然歡暢,晚餐告一段落後,沒電沒娛樂,飽足就睏天經地義,就寢時刻大幅提早睡意不減,卻沒人爬上舒適的床。農村地區連蓋房子都自個兒來,那年代用料耐久實在,不止是腳下的地板,我家的牆也全是由磁磚鋪成,冬冷,夏冰爽。延伸至狹長的走廊,自己的領地自己占,一人一席,墊上一床棉被,準備吸收一夜的地氣。即將熟睡之際,思緒是恍惚的,摘果子,採蔬菜,架設新鮮玩意,陪毛孩子奔跑,白天的足跡在眼皮底下掠過,庭院的桃花樹寥寥數棵,這兒卻是我與世隔絕的基地,專屬的世外桃源。家對於個人,是世上唯一純樸的地方,一旦踏入,雜七雜八的世事彷彿一鍵刪除,全然屏蔽,外界的牽扯與我何干,甚至不必擁有名字,剝去種種角色,忽略誰加諸的期望,在短暫的返鄉行程裡,回歸我誕生的意義,養育我的父母只需要他們的兒女能吃好睡好,便是好。傳訊過去約下一次聚餐吧,是時候瞧瞧又少了些頭髮,皮膚又鬆弛些的爸媽,在你出門不在家的日子裡,是否也能吃好、睡好?「少年仔的手機都不會放家人的照片。」媽媽滑著社交軟體喃喃道。為了理想,我從不害怕日晒雨淋,韌性生長著,卻沒留心提防,重摔的那一跤,來得太慢,少了二十餘歲的血氣方剛,恢復力差多了。我一度怪罪產地,只入眼過風光明媚,致使我不諳險惡,幾度迷失,又花了數年光陰,拓展出另個視角始理解,是我正在成為我自己。默默地,我換上了闔家團圓照。家鄉有層結界,透明的你看不見,走進,你的戰袍隨即脫去,要躺要打滾,一切自在愜意,待上一陣,還能助你復原傷勢,催生活力。離開時,別忘記穿上你多年攢下的一身武藝,順手捏起熟悉的畫面,放進腦海更新,隨著血液,流向你的心臟,分秒循環,安好你外出的護身符,再出發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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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諒的歲月 (下)

■江明樹老父有點病懨懨的神情,還是照常服務病患,一顆替病患解決疑難雜症,老父頭髮已經一半斑白,老父拖磨來過身。回顧過去,老父微肩侷僂的身子,有點老態的走路,長時間墜入生老病死的制約中。他診斷把脈病患,投藥效能,有些能掌握的,有些聽天由命,難講,因循和變化,莫明其妙,原因不明。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消隱一段時間,非胡言亂語,非誇張唬爛,非關風情,更遑論有多困惑多傷感,人生苦短,存在著林諒面對老父安祥離世,他最感念早歿的母親,因此,兩人相隔近30年,那種懸在空中的飄飄忽忽感受,備受心靈折磨的痛苦,會有奇蹟出現嗎?但冥冥之中,父子關係,緣分,是一種緣分啊!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啊!啊!哎!哎!生命折磨的苦況。昔日跑江湖,老父說甚麼,欣然從命,沒有說為難的理由,父子同心可以解釋。偷偷拭淚了,林諒心情跌進谷底。老父頭髮已經一半斑白,老父拖磨來過身。回顧過去,老父微肩侷僂的身子,有點老態的走路,長時間墜入生老病死的制約中。他診斷把脈病患,投藥效能,有些能掌握的,有些聽天由命,難講,因循和變化,莫明其妙,原因不明。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蒼翠的山林,佝僂的背影,蹣跚的步履,曾是勤儉刻苦,母親和老父的相繼離世,四顧茫然,遺像模糊,搏命演出悲慘的童年。大熱天氣,山風徐徐,驅趕熱烘烘的氣溫,碰到寒冷天氣,冷颼颼的寒凍。山林深處,書寫靈魂深處,選邊站,你到底要選哪裡是故鄉?瞥見庭院、門口埕、田園、荒野、濕地、池塘,小徑、山麓、山坳,上坡、下坡、竹林、歲月中的外公,林諒的內心和外在風景重疊。老父與生活正面對決,瞎眼赤腳仙仔的他沒有投降,隨波逐流,他,勇敢地逆流而上,沒有那麼弱勢衰小。老人家有事情做,會不會也是一種自得的成就感,有成就感會讓自己忙碌的開開心心。林諒刻苦自勵,暗暗發願,有朝一日要以自己的聰明智力,打下一片江山。體驗酸甜苦辣的20年,幫助援引慢慢地使自己增強,悲愴的歷史,艱苦的平民百姓,付出很大代價討生活。跋涉漂泊決定了生存空間,生命繪圖,生命雕刻,然後落款精神。為了營生拚經濟,發誓靈魂全力以赴。「天哪,林諒發奮圖強呀!」奮發圖強的模樣,命運它沮喪的元素輾轉換成了和氣,洞察生命歷程的敏感度。幻覺,幻想,幻影也應該快有了,一個人經歷了煎熬和困頓之後,就忘了。欣適怡神,沉潛的安然自在,林諒心境,一種典範悄悄地在發生,沒有太被注意傳送,彼時龍船窩山中恬靜。林諒開張雜貨店出張所,起先靠自己的店面為號召,生意起來後,「龍船窩林」在旗山名人林波、林朝凱同宗人大力推薦幫襯下,生意扶搖直上。更且請了能騎腳踏車外務員出張。而林諒本人,更是做到美濃客家人生意,刻意攀交他們習客語,幾年後,生意最大宗買賣就是美濃人。後來的後來,外公的「萬財伯仔」,不逕而走。在外孫筆下如之何?春暖花開,又是另一個清晨拂曉,笑容綻放,更多子孫們的擁護,只是握手我百感交集,人生的人生,偷偷拭淚了,邊寫邊擦淚水,70多歲的人生,深深感悟時間的快馬催促,公孫關係。歲月中的外公,整理外公資料時,意外發現昔日外公和外祖行跡。外公林諒,林諒外公,初老心境延伸外公一生坎坷生涯,寫著寫著竟然淚下,得以忠實傳達外公林諒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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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沉思

■古月月托住右耳下的領土 那裡有一本書無法線裝的城池 城池不眺望只沉思 想得太遠 就會走入站在第一排的歷史沒有雲擦拭的額頭 時常有遠方掉落 一排瀏海是曾經的草木 如今已出走為濤聲的行止 而唇邊有微甜的天氣 一分糖最懂得淡淡的孤寂 眉峰已拆下偏旁 不再左右夾擊一座山你是否讀見 眸中一則午后的預言 凡是最近的 都會被最遠的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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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諒的歲月(上)

江明樹「天哪,林諒發奮圖強呀!」彌補人生缺憾,把缺憾還諸天地,心靈的皈依到宗教,道教和佛教,沒有其他,不會傾向信耶穌基督,即使一直想親近長老教會,欽佩巴克禮、馬偕和馬雅各,他們信上帝的服務奉獻熱誠,令人讚揚不已。心血來潮地描寫外公,外公儀表斯文俊逸,自然親切的腔調,或者是一種漫長歲月的人格養成。家族幾代困頓,三代單傳的挫折。林諒人生歲月頗折騰,樹的生命四季,人的生命四季,總結生老病死的輪替,樹與人沒有兩樣,樹的靜止不動和人的流動性,在動靜之間的虛虛實實,難以言說到底甚麼特別或特殊。回溯父親的眼睛是三十歲後慢慢失明,一眼逐漸模模糊糊,早年學到的中草藥靠博聞強記,野外採青草藥,抓草鼻聞能辨識草藥名,學習後的敏銳。父親另一眼亦模糊不清,生了怪病,無藥治療,虧自己是習中醫的,父親行醫累積經驗下來,被各村落的年老病患信任,然後慢慢傳揚開來。剛開始自烏山芎蕉湖再到自己林家族譜相關的「龍船窩林」大本營,由此樹大分枝的溝坪金瓜寮、杉林內寮、內門光興、在噍吧哖街上,在蕃薯寮街上,在廟廟街上,採購中藥材,以應付患者之需求。長年浪跡江湖變自然,病患者期待登門診斷,免得車舟不便勞碌奔波,在交通仍不便的日治時代。林諒!林諒!發自靈魂深處的悲涼和哀傷,無以復加,無以抵抗,只等待命運播弄的折磨,生命呢喃,思親感懷,沉醉自己的夢想,歲月滄桑的獨自吟唱,深沈的吶喊和悸動來自親情的血緣關係,一種世紀中錯愕互望的一剎。直指核心,如果從周邊繞來繞去,才能呈現描寫刻劃的細膩,拼湊外公林諒的面貌,隨著時間推移,林諒補充自己生活歷練,有些經驗是沒有經驗,不曾經驗學習的人生功課,如老父看病把脈推測,一些病症和怪病,束手無策,它,無可救藥,只百分之幾的機會,治療根本不可能,只能舒緩。「嗷!嗷!嗷!……」「汪!汪!汪!……」「喵!喵!喵!……」偏僻山村,幾乎都養牛狗貓,面對外來陌生人,地域性區隔,打狗棒自然防衛,狗主人的尺寸地權。林諒和父親隨身攜帶,父親較長棒子當拐杖,阿諒自己約一半,有時綁在背後跟提袋草藥,不能太重,蓋徒步走兩三小時,也是個大負擔。翻轉的年代,一天的徒步跋涉在蜿蜒小徑東繞西彎,九彎十八拐,直上再直上,上坡再上坡,那一頭山的那一邊是海岸線,沒有去過,只是想看大海的憧憬,聽村人說大海寬闊無比。回首的放寬心靈,生命流動的雲彩,羊腸小道,懸崖峭壁,人生行路,坎坷曲徑均考驗自己能力如何,充滿生命的無奈和哀戚。自身血緣關係,跨越到族群關係,「人各有志,無可厚非」,逆向思考生命意義。老父身體違和,山丘小徑沒有規律的延伸,行走的難度坡度直上,格外不好走,走五分鐘休息一兩分鐘,也是有的,喘息喘口氣。老病人和老父赤腳醫生怎麼重疊在一起,病了,老人倚在床頭,病懨懨的樣子。盆栽羅漢松青翠欲滴,與病中的容顏成為鮮明的對比。人生困窮那麼窘迫,稍稍地舒心。 人生的許多面向經驗,給了短暫的喘息時光。剝奪求學的時間,醞釀準時出現在考試。不要懷疑,極少上學,抽空閱讀時間有限,專注力來自兩年私塾漢學的穿透力,老父答應考試那天不行醫讓他得以參加考試,有了參加考試機會,然後,他會抽空閱讀課本,考試成績居然耀眼,讓日本導師嚇了一大跳。忙著,忙著,奔波於道上居多,忙碌人間要快樂不容易,灌輸親身體驗知識,投射內心世界的心酸。人生的憾事真不少,數數一下,母親早歿,父親失明,小妹太小,陪父親跑江湖,抵擋世俗社會的偏見和歧視。生命的磨練錘鍊,練就成年後的沉潛謙沖,這是飽受困頓挫折的結果,推擠生命昇華的傳奇。採藥,回程芎蕉湖,路旁順便採藥,回到芎蕉湖曝曬,以備病患不時之需。遊醫飄泊,四季輪替,氣候變遷,飽盡風霜。雨後過溪,小心渡溪,險象環生,減速必然。碰到冬季,凍寒冷冽,縮著脖子,打牙顫抖。仲夏炎熱,惡毒陽光,趕路如常,揮汗如雨。春秋兩季,氣候適宜,行旅輕鬆,較為愜意。熬不過老父過身,天命不可違,年代久遠,印象越來越模糊了。偶然機緣的生命底層的慈悲胸懷,也不是善良悲憫可以一口說盡。外公林諒的生命四季,樹的生命四季,外公的故事,拼湊外公的面貌,隨著時間推移,外公補充生活歷練,有些經驗是沒有經驗,不曾經驗學習的人生功課,要面對現實吧!在半夢半醒間,老父出生在龍船窩,然後遷移到南化芎蕉湖,習中醫草藥,晚結婚生子,林諒和小妹出生於芎蕉湖,拜就近「龍湖寺」觀音佛祖,當時是小廟。來到稍大祖廟龍船窩「紫竹寺」,到處可以落腳住宿,「紫竹寺」自然最佳選擇,林諒擅於打點料理。後來南部觀音媽和媽祖通通改成了大廟,座座有廟公。跟每一座廟公來往,林諒更是有一手交際方法。如廟公的小毛病治療,老父高明醫術,酸痛推拿改善,煎服藥草改善,林諒不收一毛錢。自然就落腳廟裡的小房間裡,廟公倒是親切的不得了。然後,老父眼睛得怪病漸漸失明,其他器官倒還正常,才會有後半生的江湖奔波行醫,赤腳仙中醫的生涯,有勞半工半讀的兒子林諒協助。而林諒最能體會箇中滋味,不會遺忘芎蕉湖徒步走四十分鐘到南化公學校。看看不能遺忘的南化烏山地景面貌,父親行醫善行,遺愛人間,纏繞周邊看病人士,感嘆人生無常啊!文身他抒發情緒,林諒難言之隱,日常生活碎片,在被遺忘的陰暗角落,不與人對話,頗為孤單寂寞,一個溫暖的傳遞,分享被注視、被遺忘、然後被消失。有人知道林諒愛讀書愛求學的寂寥歲月嗎?頗會讀書的他,導師欣賞,同學欣賞,經常曠課,但一參加考試卻能名列前茅,導師當著同班同學說:林諒是讀書的天才。人生總是有遺憾,哽咽過後,傷心流淚,黯然心碎的親情代價。時間、悲傷、死亡。一躺下闔眼,林諒熬頗久才睡著了。夢境顯現童年生涯:一個小男孩,最喜歡求學閱讀,沒甚麼下田耕種經驗,上山砍柴,採竹筍挑到旗山拍賣,這些村子裡年輕人能做的事,林諒沒有辦法。經常帶老父行醫,走路頗行,拿著老父拐杖,奔走江湖的訓練磨練。胳膊疼痛,如何改善,難治療咳嗽,如老父看病把脈推測,一些病症和怪病,束手無策,它,無可救藥,只百分之一二機會,治療根本不可能,只能舒緩。「人生拖字訣」,時間沉澱,有時是:船到橋頭自然直,老父的赤腳中醫生涯,居然會有不錯的生意經,中藥慢性病處方箋。 自然小妹更小,幫點小忙做做家務,掃地、洗碗、燒火,但是當哥哥負擔雜物,甚至於偶爾做一點簡單的飯菜,勤勞地從事家務工作,好在同一屋隔壁叔叔嬸嬸孩子們作伴。林諒兄妹出生在芎蕉湖,樹大分枝的結果,龍船窩到芎蕉湖,海拔都是兩百公尺的山上,人煙稀少,生長在偏偏僻僻的環境中,源於一種當下的舉手投足,瞬間變化的面目。曾經在雨天時路滑摔得四腳朝天,衣服髒兮兮,在樹腳下換過,否則被外人看到狼狽樣像個乞丐。還有不慎扭傷了腳踝,老父馬上幫他喬一喬好了,不大會痛,父子腳步慢下來沒有關係,遲早能走到下一站患者。恍神想像的風景,心中所見,大氣昇華,地景地貌豐富,山水各異其趣,詩人放空一切,腦中一片空白,直接面對眼前觀察的風景,心無雜念,一心一意關注目視遠近的花草植物,如野花野草的,即使如紫花藿香薊盤踞一分,數多就是美,如老榕樹老茄苳地貌,張開天際線延伸朝向天空之城。(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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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鄭如絜俳句

鹽酸仔倆小無猜的誓言 戲臺掛字軸的廟公燈會 初綻的朝顏扛著鋤頭的老農 半月池扶疏的倒影春風 貓纜的水晶車廂山櫻花 髮簪理舊院落的枯葉 巨木前高亢的吟唱聲鄒族戰祭 情竇初開的學徒兵福爾摩沙櫻 衣領內的紅章印補運 春雷初響倉庫裡翻動的農具 父親佝僂的背影收割 (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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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下午五點三十分

■李文靜偶然發現,我的靜謐時光大多落在週末下午四點至六點之間。一日之中,唯這兩小時屬於午後,傍晚,天空澄藍,透著一種安靜的氣質。在這樣一段鬆弛的時間裡,讓人想靜下心來閱讀。拿一本吉本芭娜娜的《廚房》,兩百頁的厚度。我喜歡它的書身偏窄,一隻手掌就能橫握,書長約二十公分,這樣的大小,好像隨時都能拎起,好像能帶它去許多地方。但它卻最常出現在我的枕邊。有時候並未翻閱,只是像護身符一樣靜靜躺在旁邊。我喜歡這樣不被時間追逐,不急著看完一本書,不必變著花樣向我的學生解釋這本書的含義。此刻,我只是翻開夾著書籤的那頁,緩緩地讀了幾行字,又因為窗外吹來的風有些涼意,所以取了條薄被子蓋在身上,書是第二層,輕輕地搭在棉被上。那幾行故事成為小道,通往午後的睡眠。而醒來時,正好是下午五點三十分。家人正在廚房料理晚餐,有鍋鏟刀具鏗鏘的聲音,天空依然亮著,時光偶爾也仁慈,竟沒有趁我睡著時偷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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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開往台南的高鐵

■辛金順攜著晴朗的天氣,白雲和藍天 搭早上八點零五分高鐵,駛向記憶裡的從前 向南,向南方陽光照亮 隨著浪花奔跑的海岸線,接向六月蒼黃的稻田 一畝畝稍縱即逝的愛戀在風裡,呼嘯而去的是一個個戀人的臉 破碎與消逝,埋入 時間敻遠的荒野,和映照在玻璃窗上 背影的不捨和離去無數屋宇和樓房,都住著別人的幸福和 哀傷,自窗外不斷流走 有的成了河流的浮光,有的成了遠山的 雲霧,隨著軌道滑入過去 和未來未來有夢和我競走,向南,向南方蟬聲叫響 六月和七月的夏天 我走成別人的窗子,別人走成了我生活裡的 炊煙,啊,在那 熙來攘往的鬧市,在那美麗的人間車子迅速穿過我的回憶,一輛又一輛 從我的身體離開 成了遙遠,我無法穿透的地平線我想招手,說聲抱歉 卻只沉默,擁抱自己不斷流動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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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魔幻般的清交小徑

■陳玉姑這條蜿蜒小徑宛如腸般連接清大交大兩端,是清交往來的閒情步道。葉茂枝繁綠廕覆遮,驕陽趁隙灑落一徑閃亮,晨夕日影偏移,篩落的斑駁映照,猶如張張接續的動畫。步行其間,知了唧鳴,聲團轟然響徹,千軍萬馬擊金,是百隻是千隻是數不盡的萬隻鳴叫相思,瞬轉二部三部四部的輪唱,驚得天地剎時動容。三孩嬰幼時,我與先生是或抱或揹或牽的穿行交大竹湖松林,履經清交小徑,而至清大成功湖寄梅亭翫賞天地。清交的嫵媚湖山滋養三孩成長發夢。今日獨步清交小徑,是為寄宿華齋的詣典送水果。從學步搖臀的酡頰肥耳至眉宇清峻的挺拔青年,詣典應沒測料自己竟走進清大繽紛璀璨的懷抱,成為資工系莘莘學子的一名。清交小徑的蟬兒玩性依舊,嘶鳴得更高亢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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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扁鵲三兄弟

■吳守鋼(1)小時候,因為無書可讀,還在暑假中呢,就盼著早點兒開學。只有開了學,才會有新課本到手。記得四年級那一年,拿到了還飄著油墨香氣的課本,從目錄上讀到「扁鵲」一詞,覺得很好玩。沒等翻開,已經不由得任憑想像去飛翔了:這扁鵲也許與平時常見的麻雀,喜鵲,山雀不同,身體扁扁,腦袋一定也扁扁。但是,究竟有多扁?要是能扁如練習本上的紙張該多有趣,飛起來像雪片一樣,在藍天上飄飄蕩蕩、一上一下不落下來才有趣呢。翻開課本才知並非那回事,是一則叫《扁鵲治病》的故事。鄉下郎中的扁鵲見到國君桓公,便衝著他說您貴體有恙,但服藥就能見好。桓公聽了,當是耳邊吹過的一陣風而已,沒在乎。打發扁鵲走以後,桓公對群臣說,那些郎中就會兜售藥材做生意,討厭。再見時,扁鵲又開口說要為國君治病,桓公依然置之不理。此後桓公發覺身體果然如扁鵲所說出現了不適,而且日漸嚴重。這才著急起來,派人去求扁鵲,可是已回天無術,不久桓公去世。這故事出自《韓非子·喻老》。韓非子會講故事。比如,生動形像也易記的《自相矛盾》、《守株待兔》等,至今都不缺聽眾和讀者。而韓非子為求說服力和感染力,用例不一定以事實為依據,所以,講的故事虛構為多。扁鵲其人不是虛構人物,《史記》裡也有。就如有鼻子有眼的伍子胥、蘇秦、李斯、屈原等人物一樣,這位扁鵲先生也是有名有姓有來歷:勃海郡鄭人也,姓秦氏,名越人……《扁鵲倉公列傳》裡這樣開講。點贊扁鵲的史書很多,而扁鵲有三兄弟,其兄長醫術更高明的記載卻不見有,《史記》同樣。 (2)話說貞觀元年,唐太宗逼老父退位,殺礙手礙腳的長兄。待天下握在自己手上後,就心虛,不,虛心起來了,一再說要「欲覽前王得失」。於是,命魏徵等重臣蒐集與治國有關也於己有益之書,編撰成五十卷的《群書治要》,便於皇上治世時作參考用。當然,太宗在參考完後不再過問此書,此後有千年未見提起。幸虧當時在長安見習的「遣唐使」購買了一套帶回國。位於東京附近,古時武將用的圖書館「金澤文庫」裡藏有此書,雖缺了三卷,至今還在。清朝時,有商人在島國購得此書後回流,並在中原再版。等到考證學家阮元將到手的印刷本獻給嘉慶帝后,世人才恍然大悟世上竟有過此書。閒言少敘,摘上一段書中間接記載的扁鵲三兄弟的故事為證。魏文王問扁鵲「你家三兄弟,哪一位最精於醫術? 」見答「大哥醫術最好,二哥次之,我最差。」再問「那為什麼你最出名呢?」答「大哥治病,功夫就在病灶未成形之前即能除之,屬神視。一般人不知他能事先察覺病因,反而覺得他的治療沒什麼明顯效果,所以名氣難以外傳,僅家人知道;二哥呢,治病於初起,因為在毫毛之間即被根除,大家也以為他能治的不過是小毛小病,所以名氣只在鄉里流傳;而扁鵲我呢,來看病的都是些晚期患者。看到我在經脈上穿針放血,在皮膚上敷藥,用麻醉讓人昏迷等,都是些不可思議的大手術,自然以為我的醫術高明,以至於名氣響遍四方。」這故事既見扁鵲的自謙之處,也可嘆兩位兄長的非同一般,而世人竟不識。世間評價人、事往往並非以其本身的價值為憑,僅由各自的好惡取決也是屬實。所以,珍貴之物常常難以發現,或者總會被擱置在不顯眼的地方,是與之俱來的宿命。 (3)鑑於此,俺知道扁鵲有三兄弟也是在異國的異書《海舟餘波》裡。此書介紹了一位如扁鵲長兄般的異人,即勝海舟(1823-1899)。勝海舟,何許人也?簡言之,改變了島國命運、國運的人物之一。幕末開明政治家,早年留學美國學習海軍軍事。幕府崩潰前夕,正擔任陸軍總裁的勝海舟以大局為重,雖為武士而不以武力行事,與西鄉隆盛議和,未流一滴血而使江戶城和平開城,促使明治維新終成現實。歷史見證,先見之明是勝海舟的最大亮點。因為明治維新的成功使島國由此告別舊時代,跨上國民國家的不歸路。當然,此番偉業絕非一兩個人的所能所為,先後有無數功不可沒的風雲人物。但是,無論「明治三傑」、或「明治十傑」的名單裡幾乎都沒提勝海舟。相反這位務實家還受到過福澤諭吉的種種責難。對此,勝海舟僅淡淡回應道:進退存己見,毀譽由他人。卻說,異書《海舟餘波》在引用了扁鵲三兄弟的故事後說,診病、理家、治國無非也形同於此。世上以能治病為名,出現了形形色色穿白大褂,掛聽診器的俗醫、偽醫、驕醫、名醫、神醫等,其實,誤人誤世居多。而勝海舟,有如扁鵲長兄「神視治病」的大夫卻稀有。「隔山見煙,早知是火;隔牆見角,便知是牛」,《碧巖錄》裡的這一句正是勝海舟其人其事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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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勿語

王映涵夜半,醒來,習慣性的喝點溫開水後,就是一杯黑咖啡,眼睛開始在螢幕上遊走:一下各報副刊,一下臉書信箱,時間也隨著游標移走而走向白天。睡眠紀錄表詳細記著自己的睡眠時間,拜著科技所賜,躺著醒來都有一些中斷跟總數的睡眠時間,還替我偵測是否有深眠,但是,卻還是深深的疲憊。每每回診就跟身心科醫師抱怨我的睡眠,由於藥物過敏加上疫情,總是電腦一開就是連續處方,我知道,重點藥物外,那短效的安眠其實吃與不吃,一顆兩顆都沒有發揮多大作用,看著睡眠不太規則的起伏,自虐式的咖啡喚醒副交感神經作用,讓我分不清本身的緊張、少運動還是我喝了咖啡因飲料所致。隨著滑鼠遊走,心神不定,深褐帶黑的咖啡已經變冷,頂著黑眼圈跟焦慮煩躁的心情,接連的夏雨滴滴的連著風聲,更是吹亂了本來的思緒。中年的退化性關節加上骨質密度的流失,及肌力流失的現況,關節疼痛的殘酷提醒我應當戒掉眼前這杯濃黑的提神飲料,好好安分的躺在床上。——不能改變就接受你的睡眠吧!——你其實能睡的,只是睡的時間不對!既然時間固定,就要求品質吧!——想改變生理時鐘要有誠意,可不是一兩天晚睡就可以,要有誠意的告訴身體你要改變,不然你就接受吧!想起不論認知療法或者藥物中醫等專業尋求協助,針灸熟練的各穴位調養,我在一種老化敗壞的同時,掙扎的渴望能夠恢復正常的身體代謝跟心理狀態。嘖!苦死了!有什麼好喝的!話說螞蟻如我,有時心煩的把眼前變冷的美式到掉,有時加點鮮奶,又開始在一種熟悉的香味中沉淪。喝了半天,除了一些思考跳躍,好像沒有什麼多大的靈感,加上腎上腺疲憊的樣子,唉!還是睡吧!呼出一口咖啡香,一些口澀在味蕾上,放空躺著,太陽穴開始痛了,眼睛疲憊的開始闔起來。喝完不喝了。我按下決心,就像有酒癮或菸癮的人說的,這是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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