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相思樹

■高潤清它屹立荒野上讀賞風雨陰晴,貌不崢嶸卻有遮天之碩,無緣灶爐起炊煙,可經年之夢無以經緯,阡陌之界,幸乎!荒蕪交錯,小徑寂寥,無車馬喧囂,蔥蔥綠竹百花爭艷,雀鳥啁啾,白蝶逍遙舞春柔,美哉三月。老樹悲乎!平疇沃野獨一株,凝矙野草藤蔓騎籬牆,蝶戀葳蕤香滿園,卻難遙望千里風采,惟妳獨樹一幟詠天地。老樹孤獨攬青天,不笑明月映幽墟,幾回形單影隻鷓鴣啼,夢境之道,地竅天籟總相隨,此景紅塵可奢侈,日來昏昏飄惡臭,夜昇婆娑黯星月,焉知窸窣詩情伴長青,新芽搖曳老樹壯。莫笑荒野處處多枯木,一株粗皺老佛手,迎來荏苒風雨聲,幾許重生展嫩綠,雨水一落盎然遮日頭。鷺鷥、黃鸝、麻雀皆來棲,嘰嘰喳喳說浪漫,是風是雨透不過,蜘蛛網盡殘敗事,天下輪迴遞嬗總有夢。且看孤樹喜來冷月孤星照,斜陽煙雨又一回,不愛金迷市廛鬧,獨享郊野苑囿多恬淡,雞啼破曉氤氳聞禪意,不羨繁華塵囂紙醉紅,多少曇花一夕成頹屺。惟有孤寂深幽地,老樹鬱鬱蒼蒼聳天穹,風吹!徐徐、颼颼、颯颯滿簫聲。雨落!霏霏、淋漓、滂沱皆金聲。立春時序,百花麗景爭出頭,獨你遠眺雲深處,朗朗、瀟瀟、湛藍天。不畏狂風暴雨雷電掣,吟哦日夜有生機,風生水起春盎然。且羨飛鳥棲密林,聽風觀雨賞明月,巍巍臨風醉黃昏,且記一輪老相思,趕上春風驚蟄氣,留得青山萬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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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星星與螢火蟲的混血兒 ——菲華詩人蘇榮超詩集中的異國色彩(上)

■白靈溶入菲國文化是不可逆的命運詩是文學中流動性最高、彈性最大、創造性最豐富的語言,但在翻譯時卻也最易流失其原味,菲華翻譯家施穎洲曾說他每譯一首詩都要琢磨一個月以上,語言轉譯之艱難可見一斑。對詩人來說,當他要從一種語言轉換到另一種語言去創作時,他面對的其實比轉換國籍或宗教信仰更為艱難,這是移民異國之詩作者必得面對的課題。而從熟悉的母國文化主題轉向去書寫異國文化風俗政經史地等題材時,其視野和心境的轉換,恐也要經歷一番掙扎和折磨吧?作為文學創作者,常不得不選擇強勢語言或從小生長的母語或受教時的語言,如菲國國父黎剎(1861-1896)以西班牙語創作〈我的訣別〉,這與西班牙佔領菲島三百多年(1565-1898)當然有關,但如今菲人已棄西語而就英語,也與美國佔領過菲國(1898-1946,二戰時日本也短暫佔領過),且英語已成世界語言有涉。菲國從語言到宗教到文化到政經風俗乃至人種血統各領域都高度融合了西方與東方,生活在如此複雜國度的華裔詩人心境應也是極其複雜的吧?幾百年來華人流散到全世界的人口多達六千萬,多數集中在東南亞,以印尼、泰、馬、新為主,超過三千萬,在菲只有百多萬人,占人口比僅1.2%。進入美、加、西歐的多數棄了中文,在東南亞反而大多守著華語不放,顯現了母國與移民國國力強弱之別。原籍閩南,1962年出生於香港的蘇榮超因13歲才到菲國,中文是他的母語,雖在菲長達四十餘年,試圖溶入菲國文化是他不可逆的命運,這也成了他「現實我」與「創作我」常常爭論不休的紛擾之地。他2021年出版的詩集《奶與茶的一次偶然》多寫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或生老病死,涉及母國的詩作至少有〈廣州三題〉、〈圓明新園〉、〈珠海漁女〉、〈魚的申訴—致屈原〉、〈茶葉。蛋〉、〈中國結〉、〈紹興三題〉等,由題目即可知其對母國文化歷史地理的關切,也是鄉愁的寄託。但關於菲國的題材也有〈盆栽仙人掌—記千島傳奇〉、〈銅像—記慰安婦的心事〉、〈當思念被歲月阻隔—海外菲傭的心聲〉、〈隱祕谷—記hidden valley之旅〉、〈一場人類與病毒的爭分奪秒—馬尼拉封城後三日〉等詩,既有不離自己出生背景、母國文化傳統的創作,又容納了遠離這個傳統來到邊緣地帶的菲國生活的內容,顯然試圖在二者之間取得平衡。但時隔不到兩年,這本更新的詩集則大大不同,強烈地突顯了在地性、本土性,除了附錄寫母國文化二十四節氣的詩作外,他把菲國從風俗民情、食衣住行、以致文化歷史近代人物等等均納入筆下,幾占了全書百分之百。光從詩題〈halohalo〉、〈鴨仔胎〉、〈吉普尼〉、〈王城〉、〈炸香蕉〉、〈拉布拉布〉、〈斯朗女將軍〉、〈博尼法喬〉、〈南洋珍珠〉、〈黑拿撒勒迎神賽會〉、〈阿替阿替漢〉、〈血之同盟〉、〈馬利金納谷〉、〈克婁巴特拉之死〉、〈塔爾火山〉、〈Bahala na〉、〈Mano po〉、〈阿多波〉(Adobo)、〈蘇曼愛妮島〉……等等,無不帶有強烈異國南洋色彩,極易引人好奇,但要以詩呈現,豈是容易? 詩的底蘊強烈展現菲律賓人的抗爭精神幸好蘇榮紹此種試驗,大致允當,有部份詩作極為成功,有部份記錄性強,但所有詩作的底蘊都在強烈展現菲國人民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從風俗/人物/宗教/食衣住行均如此。抗爭不了時,就融混敵人消化強權,化有形為無形。因為殖民帝國的「好時光總有耗盡的一日/正如黑暗也將枯竭」,時間就是最有利的武器,以是「包括絆倒你的那塊石頭」末了都「將被處置」(〈斯朗女將軍〉)。因此連菲國今日的國歌都難忘多達四百多年的殖民奇恥史:「神聖的土地,英雄的搖籃/對於那侵略者,你永遠不屈服。/……光榮的土地,親愛的太陽,/在你的懷抱裡,我們歡樂無邊;/如果祖國受入侵,我們會以為你犧牲為榮」(〈親愛的土地〉)(Lupang Hinirang),胡連·菲立佩(Julian Felipe)(1861-1944)作曲,何塞·帕爾馬(Jos Palma)(1876-1903)於獨立前即作的詞) ,而蘇榮紹在同名〈親愛的土地〉詩中則說:「對於侵略和破壞不可折服/就算壓力已經到達山岳和峰頂」,山峰壓頂仍不肯折服,何其難也!此詩語也總結了菲國多少英雄人物數百年的不屈精神。這本詩集也因此形成了與他上本詩集、乃至與其他菲華詩人書寫內容更大的區隔。此種嘗試,不僅挑戰性極大,若譯成菲國語言或英文,更可與菲國詩人去一較長短。書中所寫,並不是觀光客式的遊覽眼光,而是做為一位在地庶民長年的觀察和紀錄。有趣的是,上本詩集《奶與茶的一次偶然》分輯由第零輯至第六輯,此詩集則仍按常規由輯一起算,大有將母國先來個「歸零」的暗喻。他的後代之本土化成為菲國道地子民已是意料中事了,一如由宋代即有華人移民逐步融入菲國的現象,成為菲國政商階層極重要血統基因的一部份,他的詩可視做是先向蟄居數十年的菲國土地認同與感謝的一種表徵。而因菲國本身就混融了東西方及多種民族包含馬來、西班牙、美、日、華人等的文化、宗教和語言乃至人種,呈現了強勢和弱勢文化彼此長期對抗和消長融合的各種過程及痕跡,其色彩之繽紛、真令人目不暇給,光看此集之目錄,即可略窺一二。誠如作者的第一首詩〈Halo Halo〉所昭告的,等於此詩集的宣言,首段說: 紅橙黃綠藍紫靛閃耀的情緣一起攪拌著我們逐漸清晰的夢親愛的,視覺已然暈眩當味蕾綻放春天繁花便不會感到寂寞 此詩附註說「Halo Halo」是混合甜豆、果凍,包括鷹嘴豆、紅豆、牛奶布丁以及碎冰,最後淋上鮮奶和冰淇淋等甜點,光視覺就令人「暈眩」,色彩繽紛是最大特色,因此Halo Halo菲律賓語有「混合在一起」之意。而能如此若無「情緣」也不可能發生,由視覺的多元再到入口的味覺嗅覺的豐富使「味蕾綻放春天」,身為其中一員自有參與感。詩的後半說: 混合,體驗著彼此的詩意和甜蜜時光另一類七彩文化便悄悄的滋長並且延伸 混合是要適應的,需體驗「彼此的詩意和甜蜜時光」,了解形成此食物「七彩文化」的複雜原因,背後定有漫長的發展史和豐富的故事。蘇榮超以此詩當整本詩集的開端,正預示此書的意圖和走向。於是食物史、衣服史、建築史、工具史和歷史人物的多元相撞才造就了菲律賓文化的繁花盛景,作者試圖以詩切入,將其七彩繽紛以語言折射出來,也成了這本詩集最大的特色。另一首〈混血兒〉首段說能「打開人體封閉密碼」,是因「用一把愛慕的鑰匙」,接著說: 混合兩種色彩超越語言和真相的完美組合既是粗獷也是柔情既有冷落也有繁盛眾神饒有興緻的看著人間一埸經典 黏土在火焰中互相緊抱、溶化遺忘與寧靜不復存在 混合的過程有強弱對比有抵抗有不從是非常自然的事,但真相如何往往不可考,已「超越語言和真相」卻因對比太大使「混血兒」的結果超乎想像,經常形成「完美組合」,比如菲律賓佳麗是國際選美大賽常勝軍,至今共4位佳麗奪得環球小姐(Miss Universe)冠軍,包括中菲、菲美、菲澳的混血兒,這豈不成了上帝愛看的「人間一埸經典」,而如「黏土在火焰中互相緊抱、溶化」,再不可能拉開,既不能「遺忘」也難回復「寧靜」,再也回不到原初了。這些「Halo Halo」(混合在一起)的發生,與地球氣候和人性本來就有著神秘的連結,一切都肇因於菲律賓是西方先進文明與落後的東方世界相撞極為激烈之地。西人多處北方寒帶,物質匱乏,人凶猛好戰,遊牧搶奪成性。菲人所在的南方熱,物質豐產,人慵懶溫順,自由鬆散成癖。於是近代所有帝國主義無不由北緯四十度以上(長城以北)的國家蜂湧南侵,殖民全世界,掠地割據自肥,遂成就所謂西方第一世界的文明和富庶,除了西歐和北美諸國,也包括日、澳、紐、加、和南非等已工業化的資本主義國家,除日本外,全是雅利安民族白人的天下。菲律賓比中國還南方,自然逃脫不了這種被殖民蹂躪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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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佳期如夢說元宵

■潘玉毅春節才過去沒多久,元宵的氛圍就已經很濃了,全國各地爭相籌備起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活動和節目:舞龍、舞獅、踩高蹺、劃旱船、做燈籠、猜燈謎、包湯圓……可謂精彩紛呈。無論在中國的南邊還是北邊,元宵是大家共同的節日。元宵將至時,每一座城市的古鎮、古村紛紛將燈籠掛了起來,戲臺也相繼裝扮完畢。與此同時,節日活動的預告借助發達的網路,傳入了人們的眼睛和耳朵。盼望著,盼望著,元宵節終於到來了。夜幕降臨,大街小巷張燈結綵,男女老少在家裡吃過湯圓或元宵,一溜煙紮入了人堆裡。因著非遺的傳承,許多老味道又回到了人們身邊。賞月、觀燈、看「百戲」表演,猜謎、剪紙、品讀古人詩句……娛樂項目多到數不勝數。街上遊人如織、摩肩接踵,看得出來,經過上千年時光的沉澱,元宵的節日氣氛非但沒有變淡,反而變得愈發濃郁。 一 熱鬧是國人對於元宵節共有的印象。正月十五鬧元宵,一個「鬧」字,點出了元宵節的精髓。仿佛不鬧一鬧,這個節就好像沒過似的。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故稱元宵,也叫元夕,宵也好,夕也好,在字典裡都有夜的意思。漢語是很有意思的,從字與字的搭配裡通常能看出一個節日的與眾不同,而「元宵」二字似乎表明了這個節日的美好只有在入夜以後才能感受得到。因元宵有放燈的習俗,因此在民間也被叫做「燈節」。「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帝京。三百內人連袖舞,一時天上著詞聲。」唐代詩人張祜就曾用詩句描述過千年以前元宵節的全民狂歡。別的且不說,單從百、千、萬這些數詞裡,便不難看出場面的盛大與恢弘。其實,從很早以前開始,元宵節就已是上至朝堂下至民間的一個重要節日。相傳,2000多年前的西漢時期,周勃等人平定「諸呂之亂」便在正月十五,漢文帝即位後,深感太平盛世來之不易,為了紀念這個日子,每逢正月十五之夜,他必出宮與民同歡。凡此良宵,西都長安,家家戶戶張燈結綵,熱鬧非凡,久而久之,「鬧元宵」的習俗便保留了下來。到了後來,元宵節變得愈發熱鬧。以隋朝為例,「每歲正月,萬國來朝,留至十五日。於端門外、建國門內,綿亙八裡,列為戲場。百官起棚夾路,從昏達曙,以縱觀之,至晦而罷。伎人皆衣錦繡繒采,其歌者多為婦人服,鳴環佩,飾以花髦者,殆三萬人……金石匏革之聲聞數十裡外,彈弦擫管以上萬八千人。大列炬火,光燭天地,百戲之盛,振古無比。自是每年以為常焉。」《隋書》裡的這段記載,為我們再現了舊時的元宵盛況。 借助文字的投影,我們似乎看到了這樣一個壯觀的畫面:一根根火把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數萬名舞者沿著長街翩翩起舞,通宵達旦,令人羨嘆。無獨有偶,《東京夢華錄》所追述的北宋都城開封過元宵的場景亦是一般地熱鬧。現如今,萬人同舞、萬盞彩燈壘成燈山的畫面已經很難見著,但元宵節唱戲文的習俗在許多農村地區仍舊完好地保留著。元宵前後,或由企業家出資,或由村民集資,從遠方請來草台班子,鑼鼓喧天,要一連鬧上好幾日。間或,戲曲愛好者也會自發組織,為遊人免費地演上幾場。元宵佳節,熱鬧不止於戲臺,而是充塞了大街小巷。小孩的歡鬧聲,大人的談笑聲,表演樂器發出的敲擊聲,遊人熙來攘往留下的嘈雜聲……聲聲悅耳,道盡了節日的美好! 二 元宵也是一個溫柔的節日。在西風東漸以前,元宵一直都是中國人的「情人節」。人們耳熟能詳的「破鏡重圓」的故事便發生在正月十五的夜裡。相傳南北朝時期,南陳的樂昌公主與駙馬徐德言結婚以後伉儷情深,恩愛非常。然而生逢亂世,很多事情不由自主,眼見隋朝的軍隊兵臨城下,徐德言害怕城破後夫妻失散,將一面銅鏡分成兩半,一半交與妻子,一半自己貼身收藏。他與妻子約定,若是在戰亂中離散,就於每年的正月十五拿著半面銅鏡在洛陽的集市中進行售賣,以此相認。南陳滅亡後,樂昌公主被楊素收為姬妾,但她從未忘記與丈夫的約定。每年正月十五,讓手下人拿著半面銅鏡到街市上去叫賣,終於在某一年的元宵節找到了大難不死的徐德言。楊素聽說了二人的故事,見他們情深難解,索性成人之美,將樂昌公主歸還給徐德言,讓其夫妻團圓。「破鏡重圓」讓元宵佳節的「佳」字變得名副其實。作為一個傳統節日,元宵無疑是諸多節日中最浪漫的。它就像一個造型好看、寓意深刻的中國結,無論皇室貴胄,還是庶民百姓,一顆心俱被它深深地綰住。在古人的吟詠裡,關於元宵的詩詞不勝枚舉。譬如「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就有一闋《生查子》,詞雲:「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寥寥數語,讓人們得見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宋明兩代的話本小說裡,創作者還很喜歡把才子佳人邂逅的劇情安排在「元夜」這個時間點。仿佛到了此時,人就變得格外多情。馮夢龍《喻世明言》引有一首詩:「太平時節元宵夜,千里燈球映月輪。多少王孫並士女,綺羅叢裡盡懷春。「隱隱點出了這個節日的難得。讀其詩,讓人不由想起歌德所說的「哪個少年不善鍾情,哪個少女不善懷春」。古時候,由於封建禮教思想的束縛,年輕的女孩子是不被允許隨便外出的,只有過節時例外。元宵節給那些未婚男女的相遇相識提供了一個契機,也給他們傳情達意創造了一個機會。每當節日來臨,未婚男女三三兩兩地結伴出遊,賞花賞燈,順便也為自己物色物件。一些互相傾慕的男女青年,更是特別珍惜這個機會,因為他們等了一年就為元宵燈節期間可以與情人偷偷相會。月光柳影下,兩情依依,互訴衷腸。燈初放夜人初會,梅正開時月正圓,不管過去多少年,一對對情侶相攜出遊都是元宵佳節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三 元宵來臨時,地氣尚未轉暖,氣溫也是忽高忽低的。不過與肌膚感受到的乍暖還寒不同,它落在人心裡的感覺始終是溫暖的。在傳統的認知裡,春節從農曆正月初一開始,到正月十五結束。換言之,過了元宵,才算真正地過了年。元宵一過,孩子們就該上學了,大人們也要收一收心,開始新一年的忙碌。於是,作為時間節點的元宵就顯得別具意義。要知道,團圓是中國傳統節日的一大母題,元宵節亦包含在這個母題之下。中國的傳統節日有一大特點,那就是離不開美食,而且通常以吃開場,最終歸於情感寄託。元宵佳節,北方人吃元宵,南方人湯圓。那麼人們何以對這兩種食物情有獨鍾呢?說到底,也與飲食背後的文化息息相關。譬如湯圓,音同團圓,兼有渾圓的形狀,自然而然地就被人們賦予了團圓的象徵意義。湯圓有大有小,味道也是五花八門,在寧波,它還有一個名字,叫「湯糰」,也不知是否取義「帶湯的糯米團子」。湯圓具體起源於何時說法不一,不過宋朝時就有大抵是不會錯的。據說其原產地為明州,也就是今天的寧波。當然,古時候的湯圓做法上沒有今天這麼多的花樣,多以黑芝麻和白糖、豬油為餡料,用搓成餅狀的糯米粉將之包起,放入鍋裡煮熟了即可食用,若不喜歡湯汁,也可放在支架上蒸熟。為免粘連,中間需要放一層紗布。時至如今,寧波人元宵節吃湯圓的習俗依然未變。勤勞且心靈手巧的人們大多會選擇自己裹麵粉、自己包湯圓,那些手腳笨拙或是工作忙實在抽不開身的,則會提前從超市買一些半成品來,專門留待元宵節這天煮著來吃。隨著時間的推移,來自寧波的湯圓早已在全國普及。四川、重慶、貴州、廣東、上海、江蘇……大家都愛吃它,並且變換出了更多的口味和花樣。元宵節吃湯圓,大概也有盼團圓的意味在裡面。沒有一場戲可以唱一輩子,亦沒有一場筵席可以綿亙不散。於是,在這春節的尾聲,湯圓表達了我們對故鄉、對親人的愛與不舍。也許,在老人與兒女的心裡,吃過了湯圓,即是許下了再聚首的承諾吧。有這個承諾在,不管風雨多大,不管旅途多難,不管外面的世界多麼繁華,遊子必將歸來。也正因此,全家人坐在一起吃元宵、吃湯圓,把酒閒話,明明春意未滿,卻覺身心溫暖。有人說,被幸福包圍的人,不應只顧著自己享受,也要把落在身上的陽光勻一點給別人,只有這樣,我們生活的世界才會更加明媚。我喜歡過元宵,不只為元宵節的熱鬧與繁華,美食和深情,更與節日的這層寓意有關。舉家團圓的時候,總有一些人記掛著那些孤苦伶仃的人,想著為他們送去自己的關心和關懷。譬如,在我所在的城市,「時代楷模」錢海軍和他團隊的志願者們就是這樣的一群人。每年元宵節臨近,他們都會提前忙碌起來:商討方案、分配人手、溝通細節……節日一到,就帶上禮物和食材,去到結對的孤寡、空巢老人家裡看望慰問,與他們一起過元宵,像是春風般不約而至。想來,在他們心裡,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如果可以用自己的雙手給那些沒有兒女或者兒女不在身邊的老人做上一頓好吃的,陪著老人說說話,聊聊家常,那是一種別樣的幸福。無意中,也讓元宵這個節日變得更加溫暖更加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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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鄭如絜俳句 出青的綠竹 立夏掩土的老農啟開陳年老甕 涼風起清洗竹簍的移工 蝦蛄撩起裙襬奔跑的淑女 西北雨婆媳笑臉盈盈話家常 小滿古厝的燕尾脊 淡雲蔽空樹下打瞌睡的原民 飛鼠教士訴說典故 西番蓮老宅斑駁的堂號 壁虎急竄的小貓 巷弄裡的醉漢插上玉釵的髮髻 觀音媽生 (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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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天來信

■陳赫一、立春圖乍暖還寒 麥苗最先用綠色雕琢出新生 金黃色的野菜花 輕撫著田野的臉龐 勾勒出柔和的微風柳樹交出黃綠嫩葉的枝條 奏響起優美的旋律 草木吐露出新芽 回敬著跳動的生靈 候鳥翩翩起舞 素描了一幅鮮豔水彩畫等父親扛起鋤頭的時候 大地的萬物,都開始蘇醒二、春天裡小草從土地裡鑽出來 充盈了新鮮的空氣 花朵從嚴寒裡露出來 拾起了全新的畫筆 樹木從睡夢中醒過來 裝飾了廣闊的家園 人們從棉衣裡褪出來 擁抱了勃勃的生機一個美麗而芳香的季節 一個愉快而輕鬆的季節 一個盎然而奮發的季節 一個陶醉而感動的季節只有在春天裡 父親的笑容才最真實 因為他把希望 種在了心底三、返程篇要回到往日的忙碌中 一派春意盎然相伴 欣欣向榮的景象 對比著離別的心情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 在車站與親人揮灑下淚水 送別了記憶 卻將牽掛永遠留住一縷陽光,兩絲清風 吹動著眷戀與不舍 吹動父母的聲聲耳語 化作了歸途的暖流 照亮了歸途的天空四、哨兵曲在黑夜,我曾經告訴過 看到的每一株小草 不管零下還是零上幾十度的天氣 我都要比他們站的筆直 始終保持著端正 嚴整端莊的軍容 瀟灑大方的風采 堅毅挺拔如雕塑般的面孔 都曾經把陣痛埋進大地 手裡握緊這支鋼槍 思鄉的眼淚就會閃耀在月亮之上 時刻守護著秩序、安寧、幸福和圓滿 祖國的衛士 用忠誠書寫出交給祖國的答卷 帶著那一支哨兵曲 高唱著軍人的頓挫抑揚五、風行者能讓很多無比機警的人 毫無防備的開門 卻不能在其中任何一個人的手機裡 留下備註 哪怕他的手機記憶體無比之大 下一次打起,依舊被當成騷擾電話能為了一輛被拖走的電瓶車 不假思索的當街跪下 卻沒有敢對著父母妻兒 流下一滴淚花 哪怕他的淚腺無比發達 有些阻擊,需要自己擋下 膝下也有黃金 但背上還有生活,抬頭還有重壓能讓所有冷風為之讓路 所有冰雪為之融化 能讓所有人心心念念的禮物歸巢 卻不能把自己心有一刻 安頓一下 他總想,在背後的小藍車裡 拿出一個紙箱,把自己包上 隨便填上一個位址 隨風飄蕩,飄到哪裡,哪裡就是家六、春雪謠車轍愈深,愈多的潔白 壓的春天愈加無法喘息 以至於,裸露在陽臺之外的雲雀 始終等不到,那個蹲守多天的獵人 澆滅一場本性的劣質,也許 只需要一場不合時宜的寒冷 也許只需要,把冬天應有的故事 強行放到春天裡可以祈禱一場春雪吧? 在三月或者四月裡 甚至延伸到五月 以阻隔六月裡,所有飄落鵝毛的 可能性七、當春書雨下三尺,會淹沒膝蓋以上的刻度線 會暴露泥汙以下的陽光 我在謝過眾生的悲憫裡 試圖以一己之力 推翻著前塵的判詞不停地叩首,不停地默念著梵咒 不停地擺弄著桃花,尚未成型的孕育 直到再沒有一個夜歸人 直到再沒有一耳犬吠聲雨下三尺,會叩開孤城虛掩的廟門 會掀起一笑而生的春意 我在蹣跚學步的神性裡,試圖用亦步亦趨 覆蓋那些遲來的微涼 好雨知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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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江戶漸現花香時

■吳守鋼年初一、二月,該上的課都上完了,該考的試都結束了,該打的學分都糾結清了,留下最後一道假期作業:該與拍拍屁股開溜的昔日同事揮手言別了。他們要去新的開墾,闖新的路途,找新的天地了。於是,寒假便是歡送會開得挺歡挺歡的季節了。與其默默祝願,還不如聚上一次,喝上一杯。作為下酒菜,可以把以前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已經丟在腦後的過去再拾起來,重新啃一次,嚼一遍,聊個天南地北雙飛客。然後,醉眼朦朧中,雙手緊握雙手,有緣的此後還會再聚再敘,無緣的,道聲珍重也是理。「江國正寒春信穩,嶺頭枝上雪飄飄」, 唐朝詩人對這個季節寫過如此評語。暖上幾天,又驟冷幾宿的如今,正有一枝紅杏出牆來的徵兆,雖然還是微微,雖然依然惡寒。所以,也是個出門容易穿衣難的時候。穿冬裝還是著春服,是要費一番腦筋的作業。不是嗎?這季節就連天氣預報也常把當天的氣溫報得支支吾吾的。穿厚點的吧,坐上地鐵,或者走進房間就覺得暖得要出汗,外套拿在手上當擺設;穿薄點兒的吧,晚歸時,抖得一路小跑往家趕,一個不下心還會著涼感冒傷風,鼻子拉風箱拉得周圍避嫌三舍。為難到最後,還是穿上大衣出門啦。今天的聚會在新宿,一個大家都來去方便的地方。餐廳預定的也是能感受這個季節的菜肴:「天婦羅」。都說「和食」的精髓是生魚片、是壽司,其實還有「天婦羅」、外加咖喱飯……在東京吃生魚片,就如零食堆裡順手揀塊巧克力往嘴裡塞似地不用費力,連極不顯眼的餐廳都能有較全的菜單提供給你挑選,而想吃壽司或者「天婦羅」的話,最好還是去專門店,相對能品嘗到正宗或者說像模像樣的味道。所謂「天婦羅」,說的通俗點兒吧,就是類似於上海人家的面拖油炸魚蝦、蔬菜之類吧。阿拉上海人,都是聰明人,憑空也能想出這樣的菜,就不用你多講啦。對,不過,「天婦羅」據說最初自葡萄牙傳來,吃時邊上一碟專為蘸天婦羅用的醬汁和蘿蔔泥是島國人的專利,有如生魚片,一般是要蘸上芥末醬汁吃一樣。在新宿就有那麼一家快百年的老字號值得推薦。門面極一般,極一般,說它有點兒像破落戶興許更接近原生態。坐落在這領導新潮流的新宿街上,讓你有穿過時間隧道去追尋三四百年前的老江戶的錯覺。入席坐正。點上幾樣時鮮的蔬菜,時鮮的魚,然後,要一壺燙熱的清酒,和你眼前的這些如今還是同事,轉身就成朋友的悠悠地吃,悠悠地喝,悠悠地談,氛圍便漸漸四起。先上桌的是海之味。那剛從油鍋裡炸出來的鰺魚和條蝦,滾熱的,上了桌還在吱吱作響,微黃不焦。油是上等油,蝦是活蝦。而鰺魚呢,那是東京灣周邊海裡才有的,有如比目魚的微型版。雖是油炸的,但是,不膩。撒點細鹽在上,然後,送進嘴裡,只聽到悶聲地「咔擦」一響,隨之便是香,酥,脆,嫩的共同體。此時,你一定不想說話,任由嘴的蠕動,去享受,去感覺,去品嘗。接著,小竹籃送上桌來的是早春的氣息。幾片青葉,幾根嫩莖,一小朵略帶羞澀的菜花,乳色的嫩頭,經微微一炸,更顯綠的綠,黃的黃。不知是啥蔬菜,便問正在油鍋旁忙著炸天婦羅的廚師。他咕噥了一聲,但沒聽懂,於是,又見他找了一支筆寫在紙上,見是「款冬」兩字。噢,知道,知道。張籍的詩〈逢賈島〉裡不是有:「僧房逢著款冬花,出寺吟行日已斜」嗎?是那款冬花?吃那幹啥?苦苦的。就是要那苦味,他答。越了冬,耐過寒,終於……春,就在這款冬花的苦味裡呢。當然,不可多吃,只嚐嚐,他關照。吃時,或蘸點醬汁,或撒點細鹽,送進嘴,感受初春的菜花香,從舌尖上尋找還遙遠的春信。喝上一口淡淡的清酒,朦朦朧朧環顧四周。門口掛著的那塊舊舊的藍布暖簾時不時在飄動,並不摩登的木制桌椅,桌上鋪著的是印有淺淺的、細細的,花紋似有似無的和紙。還有那菜單上用毛筆字寫就的菜名、價錢:字體樸素,端正,優雅。牆上貼著的是一幅紅富士,好像老江戶、浮世繪師葛飾北齋的拿手把戲。但是,千萬別誤會真是出自他之手,否則,請二十四小時貼身保鏢為這畫站崗都不一定保得住,這破店怎請得起?整個店堂就是印象中的古裝戲——歌舞伎裡那遙遠時代的一線縮影。一個窗外還有點點殘雪散見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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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在租書店的小日子之「恆溫微笑」

■林熹停下來!真的不能再衝了。傍晚夕陽時分,六點到夜晚十點前往粉紅租書屋的打工,讓依笙一心直奔向前的寫稿進度不得不放緩奔速。踩到底閉關寫作的油門,稍稍往上鬆開幾公分,穿過這道四小時窄縫,生活中無數人、事、物如點開手機影劇播放鍵,現實不同切面萬馬奔騰紛紛奔湧向她。人與人之間,物與物之間,以及人與物之間,她在裡頭扮演中介角色,而非關鍵主角。她仔細算過,原本早上打兩個多小時小說,中午午休做飯加吃飯加看個偶像劇放鬆放鬆緊繃精神約需花費三小時左右,下午再打個三小時,晚餐時間放飛自我吃喝加看電視看綜藝節目,喘口氣後晚上八點到十點還能再衝最後一波,達成一天創作七小時,約打七千字小說的進度規劃。每天大白日,她閉關家中快馬加鞭打小說,客廳每扇窗,刺蝟般尖銳強白的光線穿射進室內,直到大片大片時光靜靜流淌而過,天光精釀成金黃色澤,像秋天熟成的葉片。一片落葉、兩片落葉……一滴蜜、兩滴蜜……轉眼流淌滿地。她加快速度將手邊正一路飛馳的故事,催趕至某個能稍微歇歇腳的段落。運氣好的話能剛巧結束一章節,如同江湖趕路人在沙漠之中成功投宿龍門客棧;運氣稍差停在場景轉換之際,也算及時找了間荒郊野外的小酒館或小茶館暫時歇腿喝杯茶吃口飯,一切都為了讓明天能順利接著往下繼續趕路。如果離「能暫告一段落」太遠,即便立馬八百里加急,亦望塵莫及,終歸無法及時趕到能暫時喘口氣之所,望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旅途窘境,她只能當機立斷馬上連按三次Enter空白三行,用文字飛快素描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人、事、時、地、物,能有多快盡量多快寫完,最後用黃底標明用鮮豔色彩提點明天的自己。在一片雪白不斷往下飛奔的word檔橫式直條文字軸內,黃底框住的文字區塊像臨時匆匆搭建的顯眼小帳棚,終止前方落落長天馬行地一路向下飆奔的各種文字足跡。哪怕天馬奔馳揚起萬丈塵土也得暫時止步,雙腳平穩落地,搭帳入棚讓飛快奔行的word檔進入絲毫不動休眠狀態。噠噠馬蹄,暫時打住。設置一座鮮黃小帳棚,給明天當線索。存檔。關機。等待電腦完成關機之前,好好利用零碎時間整理儀容,將頭髮梳順綁成公主頭或抓個俐落馬尾。直至電腦確實完成關機,螢幕如藏鏡人晃身一閃轉眼全黑,主機運轉聲全然消停。未完成的小說,已酣然入眠盪進夢鄉。故事發展跟人在江湖走跳其實很像,不可能幾萬字一氣呵成不用睡直奔終點,武功再高強的英雄也要吃飯睡覺洗澡喝水。天馬已安然睡下。為了現實生存,她抓起背包,腳踏實地快步穿出家門。剛告別小說世界裡各路人馬各種俗世紛爭的激躍翻騰,轉身,打開家門,轉眼雙腳已進入另一個別有洞天存在更多人事物的多層次世界。每天傍晚才出門打工,從花白日頭落入一片蜜色,讓她有種喝了杯空間的蜂蜜檸檬汁後,再進入粉紅世界與真實活人交流的錯覺。是否因為這層緣故?在粉紅屋內發生的一切,對她而言並非完全的真實或者說現實,而是介於夢境與小說之間一種微妙的特殊境地。她睡了,天馬也睡了,剩下的什麼東西藉機跑出來到處橫衝直撞……直撞橫衝。粉紅屋內,透過幾個刷書背條碼的人類日常行為,亦或互推各自看過認為好看小說的人類語言交流,她的身分從粉紅泡泡製造者,搖身一變成為粉紅泡泡與享受粉紅泡泡人類之間的一座小小橋樑。座標位置落於粉紅空間內,她時常沒來由覺得萬分驚奇,彷彿一根手指指尖便能戳破的粉紅泡泡,被收入一個又一個方方正正的立體八角空間之內,從作者腦中輸出透過雙四角齊全的書本紙頁,將一頁一頁故事輸入讀者腦中,還原作者的創作世界,並由讀者任意加以腦補增色成自己更喜歡更願意看見的故事。每本小說都是作者的文字作品,但一百位讀者看過後,能產生出一百零一種小說面貌。如同人臉,每張臉皆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口和兩個耳朵,人人都一樣,但人人長得都不一樣。來者眾人,享受並安心於這方粉紅空間之內,又哭又笑或感動或隱隱覺察到什麼而學會好好自憐,先在這片天地開心如嬰兒般自在玩耍越天真越痛快,爾後才有力量全副武裝,拿倚天劍的拿倚天劍、扛屠龍刀的扛屠龍刀,或者藏把不顯眼的魚腸劍以備不時之需,回到現實生活裡衝鋒陷陣奮勇殺敵接聽各種謊言忍受大大小小突發事件,還能露出一朵恆溫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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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梧桐樹下

■費城三月春暖,舊家老宅院前的梧桐便悄悄孕青了。掐一片嫩芽,靠近舌尖一嘗,那滋味竟是澀的。我苦著臉抬頭張望,卻驚喜地發現,梧桐不知何時已生出幾簇淡紫色花苞。氣溫乍一回暖,這棵院子裡的梧桐樹,已悄悄醞釀起花期。哦,又是梧桐花開的季節。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會想起那段關於梧桐樹的往事。那時候,老宅院前栽有一棵梧桐,枝繁葉茂,樹身高過房檐。每到桐花盛開的時節,遠遠望去,猶如燃燒的紫色雲霞,仿佛要把整個院子點燃。每當有風吹過,滿樹的桐花繽紛零落,鋪天蓋地一般落滿整個場院,桐花的清香則遠近可聞,引來許多蜜蜂和蝴蝶,在院子周圍競相追逐、忙碌。那會兒,我和幾個小夥伴成天在梧桐樹下瘋跑,追逐著院子裡的落花,衣裳上、頭髮間滿是梧桐花的香味和花屑。年年如此。院子裡的這棵梧桐長勢愈發蔥蘢,伸展的枝椏一度伸出院牆。而肥厚的桐樹葉子,層層疊疊覆蓋著,傘蓋一般阻擋了房舍的採光。氳氣濕重的時候,便時常招來許多不知名的小蟲在院子裡築巢鳴唱。沒幾日,原本乾燥潔淨的場院,便留下許多小蟲子啃噬的痕跡。家人為此大傷腦筋,想出許多辦法,結果還是沒能把蟲子驅除。後來,父親不得不動用武力,強行把過於繁盛的枝椏砍掉,以防止蟲子爬進紗窗、沾染傢俱。梧桐樹因此遭了幾次重創,加上一家人忙於生活日常,對於梧桐樹更是疏於培護。不出數月,原本枝繁葉茂的梧桐,已有大半樹身枯萎,每天都會落下許多黃葉。到了後來,家中重新修葺老屋,打算在旁邊新建一間伙房,這棵梧桐原先佔據的地盤因此影響了宅地基的開挖和磚瓦的運輸。父親思量再三,最終決定把樹砍掉。那是一個放學的午後,我背著書包剛跨進院門,就看見高大的樹身在陣陣鋸木聲中轟然倒地。轉瞬,又被大人們用刀斧齒鋸截斷成一堆用來生火煮飯的柴垛,被整齊碼放在距離院牆不遠的空地上。此後,院子旁邊騰出了一小塊空地,原先越過瓦簷的梧桐樹從此就沒有了,只剩下一截樹樁孤獨地坐在院牆的角落裡。原先濃蔭掩映的場院,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到了桐花綻放的時節,我們再也看不到那滿樹迎風起舞的桐花了,心頭不禁掠過幾分悵然。一晃好些年過去,我們的生活也被忙碌填滿,而關於桐花的記憶也慢慢變淡,到後來,到梧桐樹開花的時節,也很少會想起。桐花,終於從我們日常的記憶裡淡去……直到多年以後,我驚喜的發現,原來這棵被砍掉的樹並沒有因此死去。在靜默的時間裡,它那被砍掉的樹根依然活著。它就在人們熟視無睹的眼前,那個被遺忘的角落裡,努力吸允著養分,暗自積蓄著力量,在殘磚斷瓦堆裡萌芽抽枝,頑強生長。期待有朝一日衝破層層磚瓦的覆蓋,重新站立成一棵開花的樹。我撥開沉積的雜草和覆蓋的磚石,給這棵梧桐樹的生長挪出一小塊空地,甚至還在一個清晨搬來磚塊,在樹身周圍起一道柵欄。經過幾年的悉心培育,這棵梧桐長勢良好,枝葉愈發的繁茂,伸展的枝幹已經越過了院牆。樹冠如傘,在紗窗前高高擎起。前些時候,我又回到家中。幾場朦朧的春雨過後,站在院前駐足時驚喜地發現,梧桐竟已悄悄孕出了一簇簇花苞。在和煦的風中,它正搖曳著滿樹花苞,窈窕女子般在風中曼妙起舞。又一個清晨。我起了個大早,站在樹下張望。我看一樹桐花擎起花骨朵,猶如一隻只玲瓏的小喇叭在迎風召喚。我在院子裡走個來回,細緻打量一朵朵桐花,摘一朵含在嘴裡,苦澀中透出絲絲甘甜,令我淺嘗出幾分人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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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說番薯

■牧羊女歲月邊走邊訴說許多故事,在島鄉長大的我們,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番薯,所有左鄰右舍都相同。讀高中了才知道後浦人生活和我們鄉下人不同,弟弟早熟,說他小時候看到城裡人會心生自卑,我個性大咧咧,不知人間煙囪升著高低不同的煙,灶腳炊煮暈素不同食物。回望來時路,每日一成不變:風從耳邊吹過,鳥群停在樹梢,無雲晴朗的天空……充滿自然清幽,因年紀小沒有想法,每個人跟隨父兄腳步上山下海,沒那一個人能預知人生為何被吹皺。童年天天依靠番薯過活,記得有一次已經長記憶了,在沒有番薯的季節,吃番薯韱,不經意看到細細小小的蟲,母親洗一洗照煮,再加一點稀稀的米粒,不敢說嚇死人不敢吃之類的話,不吃肚子餓啊,配著鹹的要命的豆鼓,也甘之如飴。世上萬物在變,每一個階段人事物都像蛇一般,一層皮一層皮的脫,也像蛾一般蛻變著。初始母島大部分人們吃著簡單的番薯,其方式不外切成塊加搓成細末煮成一鍋沒有米的純番薯湯,三餐主食如此單薄,姐姐們盛地瓜時沒敢挑大塊的往碗裡放,據說阿嬤認為男人要做粗活比較需要把肚子填飽,昔日物資缺乏啊,連吃地瓜都不能盡興,我比姐姐們小十幾二十歲,幸運多了,已經可以隨意的食用,卻也因為沒有看過別人的生活方式,以為眾生都在吃地瓜呢。高中到同學家,終於懂了城鄉差距,只能感嘆自己是憨大呆。地瓜經濟價值是搓成細末擠出汁曬成地瓜粉,可以販售,人們買去做蚵仔煎或炸蚵爹。嚴寒冬天陽光顯得特別薄弱,因著生活需要,母親仍需頂著凜冽剌骨的寒風「洗番薯粉」,冬日一口氣呵出來都是煙,也不是煙,冰冷的雙手仍需搓那番薯粉、擠捏著,雙手因而龜裂。好長一段時光,一家人仍吃沒有米的地瓜湯。未見家人抱怨過,春去秋來仍然感覺日日好日。昨天踫到某同鄉,他唱作俱佳訴說當時年紀小,每天吃這東西非常生氣,甚至問過他母親:為何每天讓我吃這鬼東西?他問母親愣在那裡回答不出來。我愣了特別好笑,許是魯鈍,兒時竟不知提出這問題,我天天吃的挺開心,以為天生該吃這食物,沒有為此質疑過,當然,偶爾有米飯或三層五花肉會更快樂。番薯,葉子綠時養豬,葉子黃時蒐集回來搗碎和豬食仍然是養豬。一截二十五到三十公分長的番薯藤枝,插在炎熱乾旱的土囊。它們求生意識強到只能奮力生長攀爬,也就恣意長成一畦一畦綠葉,自在開著紫色漂亮的花。豐收季節衍生曬安韱、地瓜片,以備不是盛產月份食用,曾經以為四季都有它可吃,不知也有休息而匱乏的時候,直到母親需要天天吃才知道。番薯在我家沒有比之神聖的食物,母親有二、三十年只吃地瓜糜配肉鬆,其他一概不吃,二哥終年都要備有地瓜讓母親食用,在家二哥地位如神農,盛產季節沒問題,一簍一簍挑回家後要隨時保持新鮮是高難度,他把整簍番薯埋在沙地裡,保有原來滋味好讓嫂嫂們為母親煮糜。許是受母親影響,兄弟姐妹忒愛地瓜稀飯,回到老家二嫂一鍋番薯糜或安韱糜加一盤黃甲魚、豆腐煮蚵仔、二哥種的菜蔬,這就是美食,不需美食家評點,自家兄妹甚為滿足。爾後隨著悠長歲月,每個人嚐盡各種酸甜苦辣,環境改善了,事業有成的鄉親比比皆是,大夥踫面總會懷念起兒時共同記憶:番薯、炮聲、高粱、防空洞等等,有人環境好了碰都不碰它,有人念念不忘;吃到怕了或者吃到戒不掉,各有理由,或是要讓日子好到不必食用它,也或許是有它才有今天的我,仍然忒愛,全都因為番薯。浯島得胡璉將軍之賜,一斤高粱可以換一斤米,有了白米的日子真幸福,地瓜加米煮稀飯滿足一直裝番薯的腸胃。再之後看到它被美化:有烤地瓜、蜜地瓜、地瓜泥、炸地瓜……後來有錢人說番薯養生,番薯葉也成為名菜,當年番薯葉是養豬用的啊。初始在台北菜市場發現它被當菜蔬販售,哇,嚇死人,何時翻身了?再後來加半顆皮蛋,或加幾粒枸杞價格就飆漲,已非昔日阿蒙。當下超商日日擺一盤烤番薯,不時提醒人們其翻身成時髦貴氣的食品,似流鼻涕的丫頭變身美女,內心莫名的興奮,感覺與有榮焉,和人生雷同,翻身總有時。耳邊響起名詞曲家李子恆一首催淚歌曲「番薯情」:小漢的夢是一區番薯園,有春天啊有風霜,番薯的心是這爾軟,愈艱苦愈能生存……。時光從指縫中溜走,什麼都留不住,唯有地瓜糜仍是我今生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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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烏鴉君

■秀實我寄寓在這個房子已經十五年了。後來的六年來了一頭烏鴉。烏鴉君全身墨色,羽毛間有閃亮的光,如極深邃的郊野夜空。他的舌頭很大,以致叫鳴聲比同類的低沉沙啞,屬男低音那種。他有三隻腳,多出來的一隻屈曲藏於腹下的羽毛中。不讀歷史的人是不知道的。烏鴉君是怎樣找上我,我已經忘記了。有一年我自東瀛洲和歌山返來,打開背包,發現他匿藏在最後的夾層裏。那個間隔,是放置手提電腦的地方。這是我長久的習慣,以寫作抵抗漂泊的深宵。手提電腦也是全然的黑色,這給烏鴉君藉保護色逃過機場海關安檢的機會。他沒有經過檢疫便入境了。那個晚上整理行李。打開背包時,烏鴉君便一躍而出,站在摺疊桌子的右上角,看著我。我對烏鴉君是一見鍾情。這點恕我拙劣,找不到任何能與內心吻合的詩句,以表達我的愛慕。但他的藝術審美觀和我高度相同:線條優美和諧,適可而止。混於普羅之中狀若同群,單獨或和我一起時,便大異其旨了。我有這樣的直覺,惟有我這般佯狂的詩人才能接近他的小心臟。烏鴉君盯著我,我們就這樣一言不發,對視了六秒鐘。我懂了,他像我一樣具有寫詩的潛能。我把他安放在小窗旁的櫸木書架上,與最高一層塞滿了中外詩集混在一起。烏鴉君既懂得把石子丟進玻璃瓶裏,令水位上升供其解渴,定必有以喙翻書的才華。從此他便靜靜地棲息於這個可以讀詩、也可以觀看窗外「那城」的角落。每當我外出時,也總是帶上烏鴉君,有他在,多少可以驅散一丟丟的寂寞。搖著搖著,那寂寞便如細微的粉末,飄去遠方。這樣在仲夏不停的搖晃,而烏鴉君竟未曾掉落一片羽毛。每次外出,無論到哪個地方,我總不忘把烏鴉君放在他偷渡時匿藏於背包的那個位置。某年我在「這城」遇上C。我們在城南一個片區的咖啡館吃下午茶。C是在漂泊路上能讓我想到停下來的遇見。但我沒有說。午後的陽光從馬路對面商店的玻璃窗折射進咖啡館,投映到掛著一幅童話風格的城市畫圖旁的灰白色油漆上。C拿著照像機的影子被剪貼在上面,我感到C的影子也是可以收藏的。當背包打開拿出奧林匹斯相機時,冷不防烏鴉君又一躍而出,擱在我的咖啡杯上。我對C說:「妳坐在牆角,讓烏鴉君靠著妳右手,我替妳拍!」時間比日影走得更緩慢。因為我沒有那幀相片,只能用文字複述當時的境況:C約略整理一下自己,便慢慢地在角落坐下。她右手扶著烏鴉君,溫柔而脆弱地。我未曾看過烏鴉君這般的安靜。他竭力地成為一把扇子般貼在C的手腕上。C臉朝牆,微微低下頭。眼睛如收藏著過多的海水般,不停地起伏。照片拍好後,烏鴉君自動返回背包去。如果我停下來,C即我所書寫的,超越一切的畫圖。所以我沒有說:「Dear C,把剛才拍的相片給我!」幾天後我便離開「這城」,回到「那城」。烏鴉君一直相伴。過了秋分,他竟比從前安靜多了,致使這個房子更為寂寥。後來我發現烏鴉君也寫詩,有時還用上了外國語。最近無意中看到他的手稿,寫在一幀雪地般的團圞扇面上。翻譯了是這樣的:路總有時會在群山之中迷失。八咫烏立在枝椏,如黑子在太陽中飛翔。化作一個使者,攜帶了太陽的口訊抵達中州。(2022.10.12凌晨1時婕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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