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環食那天，陽光突然黯淡了下來，大地的色調顯得異常冷凝，天空上看不見星星，但我知道它們一直都在……　■文∕攝影 翁少非 　夏至，太陽直射北回歸線的那天有日環食，若不是大學學妹M來電派作業，我大概只拍個照傳群組，把自己也追了這齣劇作個交代就罷了。 　「我人回成功鎮的外婆家，可在太平洋海岸觀賞這場天文秀。我們以星空為題寫張九宮格如何？」 　我有點抗拒。又不是小孩子，老是派功課給我。 　「別小看，這有學理根據的，包括心理學家米勒神奇的7±2、圖像記憶法和樹狀脈絡圖。在大學教課我都請同學把所得所感，用自己的話或圖簡要的記在九宮格裡。把新知和舊記憶連結、知感融合為一，學習效能最佳。何況還能得到思考與想像的樂趣！」 　「日食天空景象不都一樣，有什麼可寫的？」我遲疑著。 　「怎會？許多人都叫東部是後山，那是中央山脈以西的人的觀點。但是，若以日出的先後當參照點，東部才是在前，不是嗎？」 　「嗯，觀察點、參照點有別，描述所見自然就有差異。」 　M八成把我當成她的學生。都成年了，還需這樣認真嗎？我嘀咕時，她猛然說：「傳一首跟星星有關的詩，北影一的〈余究在何星宿之下誕生〉給學長欣賞。」 「百合子 我抱一束∕妳生前常為我插的野菊∕來看妳了∕朝來不停歇的細雨使妳的墳墓濡濕∕無名白花一朵∕恰似等我等累了∕凋萎垂首著……三年了∕原諒我百合子∕我已經與別的女人在一起∕今天原來是妳的忌辰∕也到中午時分才想起∕撒謊說要去見一個朋友∕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在濡濕的泥土上擱下膝頭∕靜靜地哭∕自己是這麼一個懦弱的人∕太可悲太可悲了∕原諒我百合子」 　「我有感的是百合子無怨無悔的付出，從來不曾對賣不出詩篇的男人皺過眉頭，在病逝前還握著男人的手掉下同情的淚水，不捨他以後會無人招呼。」她的聲調低沉了起來。「百合子讓我想起病歿的媽媽。」 　「了解。但，妳說跟星星有關，是什麼？」 　「我能會意作者把男人透過告解冀望得到救贖，提升到星宿的層面來淨化。星宿是二十八宿之一，可是我還不知道哪顆星是代表自私懦弱的，星星不都被賦予正向的意涵嗎？」 　「是呀，星星大都被人類神格化，例如掌管金星的太白星君是玉帝的欽差，傳說李白的母親懷他時夢見太白金星，而將他取名白，字太白。」 　「李白是謫仙，修得人間詩仙名圓滿歸。」M開懷的聲音。 　星空，對我，那年在荖濃溪畔樟山小學操場露營，撞見滿天星斗繁星點點晶亮，算是這輩子最驚鴻一瞥式的驚艷。M說她童年有段時間，媽媽為了養病，帶她一起回外婆家住，夜晚兩人時常遙望三仙台、聽海浪濤聲，對著流星許願，是平生最難忘的回憶。 　「星空是人類的記事簿，前人已註記了許多故事，牛郎織女、嫦娥奔月，但最有意義的是自己所記憶的星空。」 　聽她這麼一說，感覺天窗被打開，湧入了許多記憶：十五六世紀歐洲大航海時代，哥倫布、麥哲倫藉著星星定向航行，與茫茫的魔海搏鬥；1919年5月29日日全食，英國天文學家愛丁頓到普林西比島拍攝測量，證實星光受到太陽引力而彎曲，符合德國科學家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預言，使愛因斯坦得以一舉成名…… 　下午四點多，陽光突然黯淡了下來，我跑到二樓陽台觀察，許多鄰居跑出來聚在一起談論。大地沒有像電影《阿波卡獵逃》祭典時日全食所顯現的那般天昏地暗，但色調顯得異常冷凝，馬路上的紅綠燈詭異了臉，行人彷彿也都放慢了步調。 　我望著天空，沒有看到任何一顆星星，但我知道它們一直都在。閉上眼睛，遙遠的天空閃爍著一顆編號5535的小行星「5535安妮·法蘭克」，撰寫《安妮日記》的安妮，那位和家人躲藏在倉庫房間兩年多，又被蓋世太保抓去，隔年病死在貝爾森集中營，還不到十六歲的孩子。 　安妮和姊姊在集中營感染疥癬被送到醫療室治療，媽媽把自己的口糧節省下來，偷偷的由醫療室牆角小洞傳過去給她們吃，最終自己卻餓死。 　還有一顆2002年被命名為「B612」的小行星閃爍著，聖修伯里《小王子》居住的星球，那兒有一朵玫瑰花，小王子雖被它的話刺傷離開星球，然而仍宣讀「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費時間，使得你的玫瑰花變得如此重要」、「世界上也許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樣的花，但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等動人的愛情箴言。只惜，聖修伯里在《小王子》出版問世的隔年，駕駛偵查飛機出任務時失蹤了，才四十四歲的人哪，否則他應還會為人們創作更多經典傑作。 　手機的傳檔聲響個不停，日食照驟雨般猛落，有見證天文史的喜悅情，有刷我在現場的存在感。之後，隨著日落沒多久，船過水無痕般的，一切都恢復往昔的平常。 　夜晚，我凝視靜寂的星空，這時，M來電問我完成了沒，她說她已經完成九宮格，坐在沙灘像童年般的聽濤聲、遙望三仙台、對流星許願，而她媽媽是最亮的那一顆…… 　不知怎的，眼眶濕潤了起來。M為什麼會回到成功鎮的童年、又提到〈余究在何星宿之下誕生〉這首詩，或許，星空就是她和媽媽寄情之處吧！想著想著，就在九宮格的最後一格寫上「星空是人間的寄情櫃，你存放了多少顆自己的星星，就寄存有多少的世間情」。

■詩/攝影 陳榮昌 是什麼困住了我 讓人無法自拔 是千年的風雨 還是昨夜的囈語 昔時禦海的尖兵 今日枯守的老芋 所有的風華 化為陳年的印記 他迷惑這僅存的美麗 可惜不是你 你會知道 這不是我所願 所願的 已跟著你紛飛天際 隨波濤遠颺千里 回眸 蒼茫故里 只是一具 挖空了心的 冰冷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