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金順
下午一點,南部的陽光燦亮而熱情,騎過的單車帶不來身後的一絲涼風,天空湛藍如洗,偶爾幾片浮雲盪過,依舊遮不住炎炎天日的橫張。我躲著陽光曝曬,穿過了蔭涼的巷與巷之間,最後從民生路二段轉進了新美街,不遠,就看到了老恭意麵有點老舊的店舖,就迄立在眼前。
去年的整個夏天,在台南亂逛時,有時候也會在傍晚時分,突然闖進了新美街,然後就會想到老恭的店舖來,叫一碟意麵和一碗酸辣湯,愜意的吃著一份台南古早的老味道。「七十多年了」,老闆在人客稀少時,還會聊上一兩句,淡淡的口風有種歷盡風霜的感覺,語言到了口角,只那麼的三兩句,很快就被風吹散。七十年的老店就是個老招牌,一切的宣傳都比不上店門上那塊紅色白字的店招,讓路過的人注目記得。
而在狹小的店內,沒有空調,夏天悶熱,即使風扇迅速輪轉,轉送出來的風也是燠熱的。可是大家似乎也不太在乎店內的熱意,幾張小桌常常客滿,有的叫滷味,有的叫水餃和豬肚湯,當然也少不了一碟肉燥意麵。簡樸的桌椅,我就坐在老板輝仔瀝煮乾麵的不遠處,看著他把一團團的意麵丟進沸騰的熱水中,然後不到半分鐘,就把麵撈起,非常熟練地放進碟內,再舀了一湯匙的肉燥醬汁進去,並加以攪拌,然後放了一條小蝦、幾片肉、蔥花和青菜,端出來時,看似簡單而普通的一碟肉燥意麵,吃在口裡,那種味道,甘醇可口,麵滑順而QQ,鹹香適中,讓味蕾有了另一種感覺。所以我喜歡到這裡來,吃完一碟肉燥意麵,再配上一碗酸辣湯,就覺得肚腸順順,也就心滿意足了。
當然,老恭的店內不只有肉燥意麵最擾歡舌上味覺,還有蝦仁扁食、各類魯菜和上湯雞燉豬肚盅湯等等,甚至也有昂貴的魚翅和鮑魚水餃,只是我喜獨沽一味,肉燥意麵不只在價格上平民得很老百姓,而且吃起來也很普遍,像早期苦力在米街上幹完半日勞作後,就踱到了簡陋小麵攤前,坐在長型木凳,並一腳抬高放在凳上,一口澎派且豪放地簌簌有味地吃著肉燥意麵,然後加上一杯清茶,就是最美好的一餐了。我可以想像他們在日頭赤赤之下,那份飽餐之後與工作夥伴閒聊的那一刻滿足感。
那時輝仔的父親老恭也正好與此刻輝仔同樣的年齡,在米街上看盡了人間世相,而手工意麵加上家傳肉燥醬汁,更吸引了一批批人客的到場,攤前攤後應該是人聲鼎沸吧?我想。青菜汆燙,淋上肉燥醬汁,以及一碟乾意麵,就可以讓那些人笑談一日苦樂了。因而在此,尋常勞力,肚子溫飽了,才有力氣去撐起下半日的工作。付錢時,銅板在攤上小碗撞擊出來清亮的聲音,與流光晃晃,更形成了那年歲日攤上的夏日聲影。
我從輝仔丟麵瀝麵掏麵的身影中,想像著歷史的流轉,在那故事裡頭,肉燥意麵的時光味道,才有一個淵遠流長的承傳。而老恭當時煮麵的姿態,是不是也如現在輝仔的身影相似?我嚼著麵條,知道所有的食物都有其時間累積下來的故事,在歲月爐火之前,映照著父與子,甚至下一代的生活與夢想。
夾完碟中最後的麵條和肉片,汗已在額間微沁,風扇不停運轉著風力,但仍然掃除不了台南夏天的炎熱,我轉過頭來,剛好看到身後桌旁的一對父女,正等待麵與水餃端上來,小女兒問正在忙著刷手機的父親:好餓喔,麵甚麼時候才來呢?那父親頭也不抬一下,應道:快了,快了。時間卻溜到了店外,看著陽光燦亮燦亮的,把下午一點多的街巷,刷成一片天光茫茫。
當我騎上單車離開時,身後,恭仔肉燥意麵七十年老店的店招,高高的懸在店鋪上,於盛夏的陽光裡,那麼顯眼,那麼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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