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年酒 插圖/國泰
二十多年前,我應邀到上海去主編一本足球雜誌。雜誌的負責人是朋友的朋友推薦的,找到我時,說是沒總編輯人選,情況緊急必須盡快出手幫忙。我很快趕到上海,足球雜誌是我三十幾年編輯生涯中首度碰上的類型雜誌,因為我並非對足球這運動十分感興趣,更一時無法找到人協助,但負責人既然看得起我的豐富編輯經驗,再加上情況緊急,我就只能兩肋插刀了。不過,在上海的一年裡,足球雜誌的生涯卻也經常想起自己的年少足球歲月。
對年少的我來說,看足球賽和踢足球都是興起,前者是無聊度日的閒適,後者是校園的玩樂。
那時,老家鎮上很少有電視,但我一轉彎走路兩分鐘就到的舅舅家,卻有一台電視,只要舅舅一開門營業,打開那藏在塞入高高牆架上的電視,黑白電視,路過和附近的大人小孩就不記得買藥了,全擠在門口或站或蹲的齊齊盯著那一台小小的黑白電視。我舅舅的西藥房可能因為有電視大家看,以及他的交際手腕高明,英語在當時也呱呱叫,因此大家都喜歡上他家買藥,順便坐下來看電視打發時間。但時間一久,看電視影響了客人購藥就讓舅舅煩心了,但舅媽卻還是熱情接待顧客。幾年後,聽說他們夫妻年紀輕輕的就靠一家西藥房賺了不少錢,後來舅舅還買了一輛白色汽車。擁有黑白電視在老家鎮上是數一數二的,擁有汽車更是,令鎮上的人羨慕不已。
我讀小學時,就是他家的常客,沒事就悶著頭去他家,抬酸了頭看電視,因為電視擺得太高了,要開關電視還得我舅舅踩在一張椅子上才搆得著,對我那時的個子而言,只能仰著頭很不舒服地看電視,舅媽很疼我,總是去了他家後打聲招呼,就靜靜地找了張椅子坐下來,一看就幾鐘頭,反正電視上演什麼我就看什麼,多數是國外的足球賽。只要我舅舅在,一定是轉到足球賽頻道,我也只能傻傻地跟著看。那時,我已自覺很幸福,因為除了舅舅認識的朋友能坐在藥房裡的椅子上看電視以外,其他人只能乖乖在門口罰站一樣、或蹲或坐地上遠遠眺望看電視。
舅媽經常切一些水果或冰棒請我吃,因為小時候很老實,去她家絕不敢私自拿任何東西吃。而電視上那一場又接一場的足球賽,我舅舅卻是看得津津有味,我不知道他為何喜歡看足球賽。電視上的一場場足球賽,在我年少的心中僅僅是一場又一場的場外叫囂,場內是一群人為了將一個球踢進球門而互相搶奪摔倒,甚至是相互打架的遊戲。我不懂相關遊戲規則,更不知如何向舅舅問起,所以我往往有意將水果或冰棒吃得很慢很慢,這樣才能有理由在那裏看電視看得更久。
歲月就是在那一場場的電視足球賽中翻過去的,我至今只能依稀記得那黑白螢幕上的晃動人影,和追尋上上下下到處被踢來踢去的足球的鏡頭,至於是國內賽還是國外賽,踢足球的人的姓名和隊伍我根本不在意也不去記憶。年少的我可能只是沒有太多的玩伴,只能獨自一人老實又厚著臉皮去舅舅家看電視,度過無聊閒適的童年時光吧。
那時我的南部老家在電視不普及的年代裡,似乎天天午後都會播出足球賽,那意味著那時台灣的足球也是受到青睞的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我長大後,有次回老家聽舅媽說起我童年的往事,她說,我就是看電視到打瞌睡了,還是不肯走,也不肯趴在桌子上睡一下,就一面朦朧硬撐著眼皮,一邊與周公點頭打招呼,還經常抬起頭來揉揉眼睛,盯著高高的電視不放,那樣子實在可愛極了。
當時,在學校裡,我經常在下課放學後留在校園,有一腳沒一腳的到處跟人追逐踢著一顆老舊的破足球。好玩,沒有遊戲規則,踢著踢著也覺得這樣追趕跑跳碰的踢足球,蠻好玩的,但也僅僅是一種玩樂的興趣。記得有次與一位他老爸是員警的隔壁班同學目鏡仔,為了搶足球,在碰撞後將他的近視眼鏡碰壞了,目鏡仔哭著回家告狀,我則害怕被罵而很晚才回家,但一回到家目鏡仔和他老爸就興師問罪來了。不得已我老爸只能陪他們錢,但我覺得沒有錯,是目鏡仔用力撞了我,而我比他高又壯,我又一腳想勾回足球,卻正好勾到他伸過來的腳,他一跌倒,臉上的近視眼鏡也摔壞了。雖然老爸把我罵了一頓,賠了錢,我卻暗中不認輸。不知過了多久,我們一堆人又在校園操場踢足球,目鏡仔一腳踢過來,正中我的臉,我立刻蹲下去。那一次,換目鏡仔帶著他老爸賠錢給我老爸。後來,目鏡仔問我,我是不是假裝受傷的?我指著鼻孔已變硬的一點殘留血塊說,你看看我鼻子流血了,是假的嗎?
我的確是被目鏡仔他踢出來的足球打到臉了,不過,鼻子流血了是否也跟吃了太多龍眼上火有關,我不知道。讀初中時,就沒再見過目鏡仔了。
讀了初中後的我再也不敢輕易去舅舅家看電視,因為英語呱呱叫的舅舅只要見我一進門,就會問我英文學得好不好,硬要教我如何學好英文,年少的我常常覺得有愧於他,因此心裡雖然總惦記著去看電視那無聊的足球賽,那是當時我唯一的樂趣。但為了英文這門功課,也只能忍痛減少去他家的次數,甚至不得不選擇繞過對街的路線避開,如真想看電視,就會心驚膽顫似的挑只有舅媽在時才敢進門。那時,足球賽還繼續播出著,我的英文也未見起色。
當黑白電視被換成彩色電視,我離開老家去外地就學,從此,這似乎已註定我要四處漂泊了。
不知多少年後,我漂泊到了上海。當時,上海與中國大陸的足球運動正如火如荼的展開,我的年少足球歲月卻一回回的重現在記憶的操場,與舅舅黑白電視螢幕上,依稀模糊地晃動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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