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紀方亮 圖/邱傑
外祖父的正房最西間,曾是我小時住過的。那間沒有窗的昏暗小屋,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是火炕特有的煙道味,又有常年不見陽光的陳味,還有炕下放著地瓜的泥土味,五味雜陳。我每天晚上蜷縮在外祖母給我曬過太陽的被子裡,總能很輕易地就進入夢鄉。而在睡夢之中,我總能感覺到有人來為我掖被角。我敢肯定那是我的外祖父,因為他的身上,總是有著糧食酒的香甜。
最初外祖父的老房子,門前有一處小樹林。記憶中的那些樹,都是筆直地直沖雲霄。夏日的鳴蟬,從天剛亮就開始不知疲倦地聒噪著。那裡是夏日最天然的避暑地,有樹蔭,有穿堂風,也有吃過的西瓜皮招惹來的蒼蠅在毫無目的地亂飛。躺在外祖父用麥秸草編織的草席子上午睡,聽著外祖父與街坊們聊天。剛開始還能聽到隻字片語,漸漸的聲音開始模糊,再過一陣,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這一覺常常能睡到午後三點多,常常是被村裡遊蕩的小土狗給舔腳丫舔醒的。剛醒來,密集的知了叫聲一下子又鑽進了耳朵。搓搓眼,原本樹蔭下的一群人仿佛在眨眼間就全消失了。只有一只狗在討好地看著我,仿佛下一秒我會賞賜它一根骨頭。
這棟老房子在我記憶中沒存在多長時間。那時村裡規劃,老房子要拆掉,房基向前提,原址的地方通出一條主路。外祖父在後街給小舅準備娶媳婦的新房,是一溜簇新的四間大瓦房,花去了外祖父不少的積蓄。輪到為他自己造屋時,他只建了兩間房。小舅的房子建好後,那時小舅還沒到娶親年齡,外祖父得以在他給小舅建的新居裡住了幾年。老房子拆了,那兩間屋也建好了,只是沒有粉刷。那幾年,外祖父為建造房子,心力焦瘁,瞬間老了許多。
外祖父的老房子拆了以後,我再沒住過外祖父家。那時的我已上學了,也學會了騎自行車。外祖父村與我們村子相隔十里,騎上自行車,才發現原來兩個村子離得很近。在農村,外祖父在短時間裡前前後後蓋了六間大瓦房,得到村裡人的交口稱讚。建房那幾年,外祖父一直在連軸轉。沙是自己去河裡撈的,磚是自己去拉的,房梁上的杆子是自己去買的,房頂上的葦席是他自己編的。總之,只要省錢,只要自己能幹,他都要自己去做。
小舅要娶親了,外祖父把家又搬回老屋那邊,只不過房子變成了兩間。房子很小,只灶房一間,火炕一間。逢年過節,屋裡實在坐不下那麼多人。所幸,大姨、小姨、小舅都是同一個村子,讓孩子們都有了落腳處。外祖父不在意住的大小,他只要有個棲身之所就行,他在意的是兒女們的生活。
住在前街的小姨家搬走了,房子閑了下來。在小姨極力的邀請下,外祖父才不情願地又搬了一次家。住小姨的房,是外祖父最後的一次搬家。如今的記憶裡,外祖父原來的老屋,總和小姨的房子重疊在一起。兩棟房子,有太多相似之處,讓我的記憶有些混淆。而我現在更多對外祖父老房子的回憶,大多是以現在小姨的房子為藍本的。
多少次,我把外祖父蹲在老屋街門口,出神地盯著遠方的樣子印在腦海裡。他那滿是滄桑的臉上,寫滿了他對鄉村的依戀。兩處老屋模糊著,變幻著,漸漸融為一處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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