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雨牆

詩/攝影 閑芷那是一首古老的歌從九份蜿蜒而來偶爾停留在悲情城市讓旅人帶走石階上跳躍成詩的印象 多少悲傷的眼神望向你那秋季,山林枯槁的手指滴落沁寒的雨珠微弱地說著港灣之外浪潮來往的故事 深秋襲來的桂花香被雲煙捲成牆上的唏噓渲染斑駁已久的歲月如歌,山城躑躅如你駐足的回首跫音穿梭在牆的記憶裡隨著雨絲輕輕哼著

Read More

〈中華副刊〉撞鏡

文/橋下船槳 插圖/國泰那天,我把鞋落在了教室。 午後兩點拉長的影,回應殘冬入春的啁啾,摻雜羞愧,我連忙向眼前的中年男子道謝,他是隊長的父親,某所明星高中的輔導主任,奉女兒的令前來遞物,陽光絲毫不領情我的鞠躬,曬亮他滿臉通紅的不耐。「鑰匙明天拿給安萍。」說完,聲帶還沉浸震動餘韻,影已不留情的漸淡遠去。 喀啦——灑落舞蹈教室獨特的輕盈跳躍味,一瞬折服剛才的沉悶尷尬。頭一次踏入教室,耐不住全身上下的請求,和搭校車認識的她,在眾多學長姐眼前接連翻滾跳躍,眼前的大片連身鏡彷彿也褪去禁錮已久的魔法,隨之左扭右擺,那天,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夢想。 我在更衣間左找右找遺落的鞋,那雙舞鞋很舊了,從剛進來一直穿到現在,天天和地板親吻摩擦,踮腳、踢腿在在使舞鞋蒼老,她是班上換舞鞋換最勤的,也是第一位穿上硬鞋,即便光是踮腳就爬滿了困難,她抬起的腿依然和微笑的臉龐相映,舞台上的光鮮由龐大無盡的陰影點亮,一整天的舞蹈課後,依然天天自我練習、鞋內紅紫編織的痛楚、達到自我要求的不懈,她,和我不同,有潛能又努力,且意志堅定。找到了!五味雜陳又縫縫補補無數次的鞋。 準備告別舞蹈教室時,一陣幽微的碰撞聲傳入耳裡,循聲,是自大片連身鏡後可供一人通行的小空間傳來的。一隻受了傷的小麻雀。先前也曾有過,也許是被大片連身鏡的亮光吸引,打掃時間趁機自未關的窗戶竄入,一不小心被關進了鏡後的小空間。「等一下,現在就讓你出去。」 鏡門還未開啟,隔壁另一間舞蹈教室傳來熟悉的聲音。「了解嗎?只要我一推薦,都不成問題了。」舞蹈課開始前,在更衣室更衣時,常聽見的衣物摩擦聲。「果然是我教出的乖孩子,雖然說你已經很努力了,但這世界不一定會回應你的努力,了解嗎?孩子。」「了解。」 小鳥撞門的聲、衣物摩擦聲、跳現代舞時皮膚的磨蹭聲,和她當初稚音尚濃,邊喘氣邊微笑說著自己夢想的聲音,一瞬成了收訊不佳的老舊電視,跳動灰白粒子,混為一片吵雜的雜音。 午後的光仍舊溫煦,卻添了股腥臭味。

Read More

〈中華副刊〉疫情中的收穫

文/歌容 圖/雨順十月中旬的灣區,晴空碧洗,燦陽流金,黃葉即將舞秋風。晨間走完山路,開車到家,一眼瞥見對面鄰居先生正從卡車卸下參賽回來的大南瓜。我過了街。詢問:「今年的幾磅?」他回:「967磅。」再問:「得名次了嗎?」他答:「沒有,第一名2千多磅呢?」他笑了笑,又加了句:「其實參賽只是興趣,無所謂得不得名。」簡單的鄰里家常,卻是我們兩家人第一次的正面對話,而我們,已經做了三十多年的鄰居。忙碌的矽谷,退休前的日子,各自早出晚歸。他家的郵箱在我們這邊,與我們郵箱並排。碰巧了,同時拿信,彼此點個頭就是禮數了。後來,鄰居先生退休了,脫下西裝,換上農服,整天在院子裏進進出出。於是,他家的前院,春天繁花似錦,夏日玫瑰飄香,秋天橙黃橘綠,冬夜燈飾璀燦。而最有趣的是,每年見他搭棚播種,青翠的細苗長成巨無霸的大南瓜。我們也退休後,閒暇下來,欣賞他們前院之餘,很想過去打打招呼。可是,矜持?隱私?唐突?打擾?隔閡?怕不受歡迎?他們是白人?對鄰先生曾是我服務公司的高管?始終沒跨出這一步。新冠來襲,宅家成了常態,日子在柴米油鹽中輪迴。慶幸還有自家庭院可以踱步,時光在觀賞鄰家前院的變化中,走過了春夏秋冬。在前院活動多了,與對鄰遠距離點頭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了。去年聖誕,疫情嚴峻中,對鄰太太寄來賀卡,附小詩一篇:When this is over,May we never take many things for granted,Embrace with a friend,Handshake with a stranger……我們屬於朋友,還是陌生人?我回了一張賀卡,附上他家前院春華秋實的兩張照片。今秋,南瓜外交後沒多久,發現他們換了一個有鎖的大信箱。這次,很自然地過去關切。第一次與對鄰太太近距離碰了面。她一見到我,老朋友似的,熱情地說:「我們為鄰三十多年,卻沒有來往過,真是太瘋狂(Crazy)了 !」接著,急切告知最近鄰里信件頻傳被竊,建議我們也換個信箱,並且用email 送來信箱型號及號碼貼紙的資訊。我訂購了同款的信箱及貼紙。收到貨後,用email告知對鄰太太,我們準備找個工人來安裝。Email才送出去,門鈴響了,對鄰先生站在門外:「我來幫你們安裝信箱。因為有一些前置作業,我得把你們信箱帶去我的車房。」我們當然點頭。只見他兩臂輕鬆抱起25磅的信箱如無物,想到我們大約同齡,真是羨慕他的體能狀況。另外,更意識到,這可是對鄰先生第一次踏入我家的庭院。隔天,我家的信件就安全地躺在嶄新的大郵箱裡了。今年雲端同學會主辨人出題:「疫情給我帶來最大的收穫」,於我而言,兩年疫情肆虐下,體會最深的是人類的渺小,生命的脆弱,以及人類共同體的意義。把世俗的體制、族群、偏見、禁忌造成的差距拋開,其實,我們與生命中走過的人,都有更多的共同點,而非差異性。面對肆虐的疫情,我們和對鄰還有什麼不能互相過街的遲疑?珍惜身邊人的存在,因為出現在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有緣人,而且很可能,是一個貴客。雲淡風清朗,天涼好個秋!

Read More

〈中華副刊〉冬季饗宴

文/攝影 徐然入冬後,以為將迎來蕭瑟濕冷的天氣,即使冷氣團接續到來,卻少見灰濛濛的天空與荒涼的氣息,早晨,總是能見到燦爛的陽光,清澈潔淨的藍天,家中前院菜圃蔬菜的翠綠盎然,麻雀在屋子周圍啁啾不絕於耳,還有一位國中模樣的男學生,從斜對面的三合院,騎著單車從我家門前緩緩經過。空氣冰涼,雙手放進口袋,往外走,隔壁鄰居的橘子已亮黃成熟,鄉村小徑靜謐安然,漫步行走之間,恍惚聽見後面傳來狗兒走來的聲音,是附近鄰居家的小黑,嘴邊鬍鬚有些泛白的小黑,牠的朋友就住在前面左轉的房子,體型比小黑小一號,我私自將牠取名為安安,記得第一次見到小黑與牠的朋友,是在家門前的轉彎處,那時我還將安安誤認是小黑,看到小黑默默走來,才發現是一隻幾乎與小黑長得一模一樣的臺灣犬。好幾次小黑與我擦身而過,不是迅速奔蹄而去,就是行色匆匆的在村裡走動,彷彿牠也在忙碌著什麼。有次看見小黑領著安安與一隻黃色土狗,在油菜花田裡閒步行走,那時候,我甚至懷疑小黑也懂得欣賞美景,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小黑交遊廣闊,能隨時結識村裡的狗朋友。在動物世界裡,牠們或許和人類一樣,會互相交換家裡的情報,分享最近主人帶牠們去哪裡兜風,或是吃了哪些美食,當牠們在彼此身上頻頻嗅聞或輕輕碰觸,也算是進行閒話家常了。如果可以的話,再走遠一些,就能見到那片花海了,首先是迎風而立的向日葵,花瓣黃澄鮮豔,無畏寒冬凜冽,所有花朵往同一個方向綻放,隨風搖曳,無論今天是否有陽光,向日葵依然順著雲後的太陽美麗盛開。也許是因為向日葵的花莖高大,色澤溫暖,向日葵在田園裡特別顯眼,距離百公尺外都能辨認它的身分。除了欣賞向日葵的熱情與大器,也聽見它對我傳遞心語:「雍容大度是一種胸襟,微笑是最好的祝福。」陽光明媚的冬天裡,能從植物身上學到智慧,是生活中的小幸運。再往前走,各色花海如波浪繾綣而來,一畝畝的波斯菊與百日菊,往遠方延伸,走進花海裡,彷彿進入人間仙境,如夢似幻,不同顏色的花朵交錯其間,景色綿密壯麗,晴朗的日子,花海在陽光下顯得愈加璀璨華麗。繽紛浪漫花田,令人流連忘返,身心也隨著花海神遊,當我拿起手機從各個角度拍下花海盛況,一位老伯伯騎著腳踏車從遠處而來,對我說:「我昨天就來拍照了。」老伯伯戴著帽子,笑容十分親切,說完話,沿著花海巷弄騎去,背影慢慢消失在花海裡。花海相伴的冬季,目光所及之處風情萬種,看小黑與狗朋友們在花田裡閒遊或跳躍奔跑,看花海靜默卻吐露芬芳,在巷弄裡不論與誰不期而遇,都能一起共享花宴盛況,說一說這一季的溫柔心情,在寒風刺骨的此刻,花正盛開,也為生命帶來豐饒無比的冬季饗宴。

Read More

〈中華副刊〉口湖雜記 -外公涼椅

文/攝影 蔡哲明我帶著兒時印象長大了,回想與外公外婆一桌圍爐,如今已是二十年的回憶,雲林口湖刻劃農業時代,外公涼椅如今想起依舊歷歷在目。我與外公再度話別,約定還要帶著曾孫回去看他,我的糧倉記憶從未生鏽,一旦浮雲白日湧上心頭,難免想起美好的兒時回憶;這是一股鄉下的芭樂味道,長大後才知道叫鄉愁。我長大了好幾十年,因為唸書工作也曾離鄉背井,看過各種風景,走過不同地方,但對我而言最美的風光,依舊是記憶中的口湖鄉下時光。我不在的糧倉風景,長輩早已陸續凋零,每次返鄉回顧一望無際的鄉間田地,彷彿青春走的無聲無息,接著映入眼簾湧上心間,而外公總在門口涼椅上靜靜坐著。我的口湖雜記裝載了我的美好童年,當時的我無憂無慮,天真以為亙古不變,如今只能將回憶放在心中,透過一張張的照片細心品嘗,也療育了長大後的空虛疲乏。外公如今自己隻身一人,守在那些年我們住過的鄉下,每每逢年過節驅車南下,得以重返一生最快樂的「小時候」。我屏息著刻畫口湖雜記,為讓這份記憶可以永恆,切記要讓歲月走進心田,時時灌溉記憶深處的美好。

Read More

〈中華副刊〉侍者與我

文/攝影 蘇佳欣 他西裝筆挺,運動員般的體格,即使穿著整套西裝,緊緊包守住肌肉線條,一絲不漏,卻隱約流竄出看得見的青春氣息、有靈魂的蛋白質,聞起來像沾在熱麵包上的奶油,那或許只是飯店早餐的味道,餓整晚的我胃口大開。在異國香料氣味瀰漫的餐廳,我只辨別出其中一種,剛被磨細的黑胡椒顆粒新鮮嗆鼻。那起始濃烈而緩緩化開的香氣,從他那裡飄來我這裡,而他好生站著,後背斜方肌薄挺有力,胸膛厚實得叫人放心。我的視線順著近乎完美的曲線,偷偷觀察了幾個早上,在他值班時間內的工作內容,不外乎東看看西看看,偶爾一派優雅走動帶帶位,和旅客輕聲講講話而已,並不動手整理餐盤菜渣、擦桌子之類,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推測他可能是領班之類的小主管。等他剛好用他駱駝般大眼看到我這桌,濃密睫毛在眼瞼邊緣開合恰似招手,我終於鼓氣勇氣,故意請他送來當天的當地報紙。接受召喚的他向我這裡移動,神情顯得相當興奮,等待良久總算有人差遣。特別注意到他胸前名牌,印刷體黑字打著他的名字Mo,像這樣的把「摸」唸成第四聲,越不經意越美好,如同突然把一面薄紗丟到地上去那樣不須費力。如果他叫阿里或阿布杜拉之類的,我可能不再注意他。有些道理放諸四海皆準,叫做阿什麼的實在太鄉土,雖異國也俗氣,跟阿春或阿花剛好配一對。到這個國家後才明白,有些年輕的阿拉伯男人叫Mo,華語應該翻成「穆」或「默」,穆罕默德的穆或默,有點親切、有點顛覆。這麼一想,他在我心中的顏值帥度驟然上升,連阿拉也讚美他。若以溫度計來測量,瞬間從36.7度跳到37.8度,個人的體驗當然自己最了解,如同做完有氧運動的全身上下熱活起來,感謝阿拉。約莫在我人生倒數第二十個夏天,我欣賞起這種溫柔微笑、耐心等待的男人,約莫在他人生開始第二十個夏天。白天氣溫將近四十度的開羅,偶爾出現的微燒根本算不上什麼,只是程度的問題,尚在可容忍的範圍內。我對埃及的印象,的確與溫度有關。記得導遊說過,在埃及的生活或生命,一切都與太陽有關,東邊升、西邊落。金字塔是屬於死亡的東西,通通座落在尼羅河的西邊。而我在尼羅河東邊的餐廳內吃著早餐,的確感受到與生活或生命有關的某種特別東西,微妙而複雜,無以名狀。曾聽同齡閨蜜說過,經常感覺燥熱與體溫是否升高,並沒有絕對的關係,上了年紀自然而然如此。然而,我認為所謂的有什麼感覺,或許來自絕對與相對之間的曖昧關係。比如說,或許他不知道我幾歲,但我當然知道我幾歲了。在外國人眼中的遠東女人,特別是像我這樣單眼皮的女人,好像內建自動濾鏡或美肌修圖那樣不切實際。能夠如此沈醉在這般我猜他猜我很年輕的的幻想,眼前的中東食物叫人食慾大增。烤過的麵包由於梅納反應的確會增添風味,但把人加熱並不會。換句話說,不管是天氣炙熱或自體發燒,仍無法使自己變得可口、增加魅力或減少歲數,實在可惜。看著桌上的報紙,隨著文字與文字的距離太靠近,我和文字的關係漸行漸遠。一個人獨自與自己在一起吃早餐,老花眼鏡是不必要的。沒有一個人可以使我更好過,也沒有一個人比我自己一個人更享受。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她十五歲,在火車站賣花

[烏克蘭] 謝里·扎丹作John Hennessy與Ostap Kin英譯 羅浩原/轉譯 國泰/插圖作者簡介謝里·扎丹 (Serhiy Zhadan,1974-),烏克蘭詩人、小說家、散文家與翻譯,出生於烏克蘭東部的盧甘斯克州,畢業於H.S.斯科沃羅達·哈爾科夫國立教育大學。自1990年代起,他的詩揮別當時盛行的抒情風格,回歸到如1920年代烏克蘭前衛作家的未來主義及前衛實驗風格,描寫他東烏克蘭家鄉的工業景觀。謝里·扎丹是烏克蘭最具國際知名度的作家之一,出版過12本詩集與7部小說,曾獲瑞士的Jan Michalski文學獎、BBC烏克蘭十年最佳圖書獎、波蘭的Angelus中歐文學獎等十多座文學獎。他自學生時代起便懷抱強烈的烏克蘭民族主義,曾參與2004年的「橙色革命」,抗議政府貪腐與操縱總統大選,又在2013-2014年參與推翻親俄總統亞努科維奇的親歐盟示威運動,成為哈爾科夫市協力委員會的成員。2014年親俄民兵佔領頓巴斯東部地區後,他曾多次親往前線探視烏克蘭的抗俄民兵團體,並在2017年成立謝里·扎丹慈善基金會,為內戰中的前線市鎮提供人道救濟。2022年2月24日俄國入侵烏克蘭後,謝里·扎丹堅守在他居住的烏東第一大城哈爾科夫,透過各種管道募集資源支援烏克蘭志願兵抵抗俄軍,並透過社群軟體FB與IG持續直播、報導,向國內外發聲。她十五歲,在火車站賣花 陽光與漿果為籠罩在礦山上的氧氣加了糖 火車停留片刻,繼續往前開 士兵們向東而去、士兵們向西而去無人停留在她的市鎮 沒有人想要帶她一起走 早上她站在賣花之處,心裡想 即便是這地界,到頭來,或許仍討喜可親到頭來,你不會想長久離開此地 實際上,你想要守在此地好好生活 到頭來,這老舊的火車站,以及空盪盪的 夏日全景,足以令你珍愛對於此事沒人給過她一個好的理由 無人帶花去給她哥哥上墳 在一場夢中,你聽見祖國在黑暗中形成的聲音 就像住寄宿學校的青少年的骨氣光明與黑暗正在成形,一齊具備形狀 夏日的陽光流淌進冬日 所有今天發生在所有的人身上的事情,皆稱作時間 主要是要理解到這全都發生在他們身上她的記憶正在形成,慰藉正在形成 她認識的每個人都出生在這市鎮 每晚她都在回憶離開此地的每一個人 回憶到無人可回憶了,她才入睡

Read More

〈中華副刊〉歲暮懷恩師

■久彌「異地同佳日,征人感獨寒,客中無節物,愁外有鄉關,酒薄心仍醉,年衰帶已寬,向來飛動意,真作等閒看。」這是我來美早期,年關將近時,書法,譚淑恩師寫給我的。此詩第一句總括,我們不在一起的時節與情況,接連三句為我著想,一人在外逢佳節,全無佳節氣氛,只有思鄉的淒涼之情,後四句轉述自身對時過境遷的留念和年老體衰,意氣消沉的無奈,也隱含我又不在身邊,傾訴無人的感嘆。 記得初蒙譚師收入門下時,父親聽到非常為我高興,他說那是我的極高榮幸。並說譚師成名甚早,早年在南京時他就曾聽說,譚家大小姐十八歲,為父親譚延闓代筆而轟動一時之事,而譚師祖是民初公認繼清朝錢南園後,顏體字的又一大傳人。在台時寫顏體有名者,就當屬譚師和賈景德先生兩位了。譚師也是當時僅有的兩位女書法家之一,那時她在師大任教國文和書法課。另一位是以寫章草著名的張默君女士。 在美輾轉搬家多次,這幅字總掛在書房,而每逢年關歲暮都會忍不住重新細讀,回想當年譚師,從一點一捺起手,教我運筆的迥轉提按等細節。並教我詩詞,為我改詩,說明詩以言志的道理,要我年輕人莫作頹喪憤激語等。譚師也體諒我軍人家境,不收我學費,並要我節省,就用看完的舊報紙練習書寫。 可惜我當時年輕,不能充分領會恩師的關愛之情和寄與的厚望,以至學無所成。現在又逢天寒歲暮時節,疫情肆虐,侷處荒山,真的是「客中無節物,愁外有鄉關」,而自己也到了「向來飛動意,真作等閒看」的年齡,讀此詩,不僅感慨萬千,而對自己辜負恩師教誨期待,無以為報,就更不勝慚愧和感傷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醫生 今晚我要看「擔心」

文/吳坤峰 圖/吳恩宇垂陽路上的一間皮膚科診所,那晚開診一小時後,診所櫃台前等掛號的人們,排成一條貪吃蛇的隊伍,彎曲回轉,終究,門內放不下它的身子,它扭出了門外,攤上了人行道。我位於蛇的咽喉處,在室內,櫃台旁,算算再等四人就掛到號,但心中卻忐忑不安,因為這條蛇正在一點一滴吞噬自己。九月,防疫要求安全人距,室內需1.5公尺,看自己前後,排隊的人幹麻把彼此靠得那麼近,彷彿覺得靠近些掛號時間就縮短些,人與人距離不足五十公分。寬慰的,至少大家都戴好口罩,至少嘉義市相較北部的安全,沒事。要看診的不是我,是小兒。幾日前,他阿姨驚見他腰身上那微小的青青胎記(我叫它小青),從小照料他的姨,便擔起了心。對他說「請爸媽帶你去看醫生」。偶有新聞報導,人身上忽然多了一顆誌或是胎記變大、變深,就要小心體內的病變,可能是五臟六腑捎來的地獄訊息。過了幾天,兒子仍沒動靜,姨的心挑著扁擔,上上下下,失眠了。姨只好告知我們她的擔心,要做父母的我們帶兒子去看醫生。看著兒子腰子上的小青,我記得好像是他出生時已存在,床母做的記號,有點像胎記,這胎記雲淡風輕般幽微,小小幾絲,不明顯。12年了,我覺得小青看來還是老樣子。不過親人擔心,今晚我請兒子走一趟診所,給醫生看看!兒子受不了我們的大驚小怪,不耐說著:「幹麼看醫生。就說,只是一個小小烏青。」其實小青長得很清秀、嫩綠的臉不黑。「姨說感覺它變大了。我長大了,身上的這烏青不就跟著變大。」聽來合情合理。但生命的走向,有時是不適用理性的邏輯判斷的,這樣的一絲想法及姨的擔心,說服了我。「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為什麼你們不相信我。」診間的門開開合合,好不容易輪到我們。待兒子坐上診療椅,醫生問要看什麼?兒子無語,看著醫生。對啊!要看什麼,我一時不知如何說起。小青靜靜臥在他腰上,無病無痛,不吵不鬧,那到底要看什麼?如何開口,才能避免醫師臉上跑出三條線。實話實說。我說著阿姨的擔心,兒子露出他腰上的小青,醫生戴著單眼放大鏡筒,套在小青身上瞧,端詳一番,抬起頭道﹕「肉芽而已,沒事。」「就這樣。」我問「對,就這樣。」 醫生沒事要說,我不知要說什麼,場子有點尷尬,我們以迅電不及掩耳的腳步,退出了診間。整個看診不到一分鐘。出了診間,回過神,忘了問「我們可以離開了嗎?」我將面前的門又打開,探頭問。醫生見我的尷尬,給了我溫暖的回答,「不然開個擦臉的藥」,不過還是忍不住說:「不擔心他臉上那些豆豆,反而擔心身上那胎記」。我報以禮貌性的微笑,心滿意足答,「好啊!」有時來診所掛診,不為那身上的病痛,而是心中那挑事的擔子,「擔心」了。若能把事有個圓滿,使愛你及你愛的人安心,何嘗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擔心時,使點力將擔子裡的事安穩落地;擔心時,試著診斷找藥方,去除事症,心中沒事,也就不擔心。

Read More

〈中華副刊〉對坐而食

插圖/國泰文/周盈君那天晚上,寒風呼嘯,連不怕冷的你都說這種冷夜,我們倆竟然還跋涉在人行道上,是不是有點滑稽。我也覺得古怪,但也許寂寞更冷,所以要我們一前一後如此相伴。市場白天賣的是民生用品、生肉熟食都有,要坐下來吮碗熱湯,咀嚼客家湯圓都任君挑選。晚上則搖身為文青常逛處,咖哩定食、生魚片、泰式料理、英國司康、小籠包熱豆漿,無論舊雨新知都在文創的包裹下榮登文青照相機裡的頭號人物。我們遊走其中,原本想來碗芋頭米粉,抵抗久飢之腹與寒風習習,後來見它滿座,實在懶得候位,好像面對食物我們都沒有非吃不可的欲望,便走開,最後被一盤咖哩炸豬排深深吸引,它讓我們停下腳步,你點了葷食,而我吃素,彼此大快朵頤。我望著這榮景,吃吃喝喝,談天說笑,往來人群駢肩雜沓,笑語壟斷道渠,有如浮世繪再現,便說:「我真耽溺此時此刻,想想病毒在其他國家蔓延,家破人亡,有如天災地震海嘯旱災水災飢荒的百孔千瘡,又彷彿戰爭的暴虐,屍臭而哭聲瀰漫。而此刻,我們在這裡用餐,市場古樸,蜿蜒著它未粉妝的身段,前後通口的風往來,磚造的立柱與水泥的天花板讓我們現下安穩,讓我們能對坐而食,你享用眼前那塊發生滋軋作響的豬肉,而我在青菜的甘甜中有如遨遊綠波的精靈,這點微小如肉末的幸福,讓我感動與感激。」讓我感動與心懷感激。我重複說著,笑成蜜糖色澤。你默不作聲,拿起竹筷儘管夾食,我們相對無語,各吃各的,最後把談話的重心放在工作。事後我們沒有多聊,在職場上遂各忙各的,偶爾的簡訊,我這裡給你的是蓊鬱茂林、晴空遍照、游絲處處,而你還來的是冬季落葉,漂泊零落的隻字片語,有時我接住,有時我接不住。接不住的嘗試接住,但那寒風轉疾,小寒大寒追踵而來,葉便凋零的更加迅疾,好像忍不住只想投胎轉世,跳脫此現下。後來久了,我也就捨下了,不忍踩,也就把這些全繞過去了,連葬葉的能耐都捨棄。又後來我在《國寶》讀到日本歌舞伎裡《阿古屋》唱詞:「仇野之露不常在,鳥野邊煙無盡時,浮生誠如是」,原來世間一切同在搬演無常。而我,已經收納所有與你的涓滴於永恆了,珍惜與你共構的時刻,也以歡喜自處著。且讓我,繼續默誦《阿古屋》那句「一曲胡弓表誠心」,未來我將以那樣的誠摯,力抗你已遺忘我所說過的一切話語。當生命走到某種向度,我也將不惑之年了,重新省識對坐於前的你,那樣的怡然靜默,又略帶佻達的自信,我深知彼此各有所愛的美食,終將對坐而食了。這是生命必然的岔開,然而,那剎那暖胃的馨香確實曾經悍然抵禦我獨行於夜的森冷。於是我願讓夜風轉為舒爽快慰,權且容我借點燈燭的柔光照亮你的臉龐。而後一切的一切,我皆懂得了。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