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記憶的角度

詩/圖 黃素華若你問我有關記憶小陽台會用靜靜的紅花對你微笑 地上舖石 線條錯綜擾亂跳躍出巷口的時間正在發生的是否會遁逃成寓言 眼睛和筆觸的盛宴倚靠九重葛 一匹倚樹打盹的老馬總會找到穿越現實,歸鄉的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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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沒有」的豐足

文/吳守鋼 插圖/國泰雞叫、狗吠,清風陣陣,白雲蒼狗。從新幹線通過的縣城盛岡到這裡有130公里,是從上海到蘇州東山的那段距離。背包客卸下旅行包,走進茅草屋,坐在地爐邊,聽木炭在火裡劈啪起舞,圍爐裡茶壺的開水咕嘟輕唱,然後就著烤魚,倒上一盅當地的清酒「涼霞」,翻開剛從舊書店里淘來的小說《蟬聲似雨》……因電影《黃昏裡的清兵衛》而揚名的藤澤周平筆下的江戶那個時代,武士們活下來的世界應該還在東北這地方。如今這世界因為有一個他和一個她在經營,居然依然在線,興許會永遠留存。那年,一個他和一個她在兩邊蔥綠蔥綠,道路筆直筆直的倫敦大街上相遇。走著,走著,偶爾聽到邊上有人說了一句簡單得不含任何意思的鄉音「這個……」,於是,怯怯地上前「你是……」、「嗯,你是……」地攀談起來。來這裡留學,在快要領畢業證書時才在異鄉聽到了多年沒有聽到的鄉音。從此,這毫無含義的鄉音開始了意義深遠的新內容。在他鄉的最後一段光陰裡,相約去逛了想逛而還未逛的倫敦的角角落落,然後告別了這塊土地。他和她相信,此後的人生也會如第一次相遇的那條大街一樣,蔥綠蔥綠,筆直筆直,望不到盡頭。手攜手回到剛從山姆大叔手裡回到島國的沖繩,然后買了一輛快報廢的大卡車,帶上剛認領的愛犬,由最南端劍指最北面,「大篷車」晃蕩晃蕩出發了。福岡,大阪,名古屋,東京,一路向北。在離目的地的北海道還有幾步遠的岩手縣境內停下了:綠茵茵的山,清澄見底的河,再往東走一點就是藍藍的呈現彎曲線條的太平洋……人口4千的村莊,有一個乾癟乾癟的村名,叫「野田村」。要是叫帶點詩意的「田野村」興許人口還會多一點吧,他和她玩笑著說。在一處有150年歷史的茅草房前佇立長久。「就這裡吧」他試探。「嗯,就這裡吧」她點頭。於是,不走了。從此,時間也停下了。他和她將到手的這茅草屋稍作整修,改成了一天最多接納三組過路客、背包客、流浪客的民宿作為此後的生活源泉,並起名「苫屋」。苫,有茅草之意。從此一天復一天像垂釣的姜太公一般過日子:有來客,請進,無客人,晴耕雨讀。沒有電話,沒有電視,沒有互聯網,沒有視頻,除了一架收音機:如今不知此為何物的年輕人大有人在。有過客想打電話,告訴他在近1公里外有個公用電話;想上網,3公里之外一個小木匠有台電腦能藉用。沒有咖啡館,沒有超市,沒有奧特萊斯,更沒有香奈兒,有的是自己種的無農藥、自然生長的蔬菜和水果;還有,嘴很刁,只食水苔的鮎魚就生存在附近的清流裡。將捕來的鮎魚放在火上悠悠地烤,整個空間便會溢滿魚香,所以鮎魚又稱香魚,烤熟後連魚骨都能入肚。融和寧靜的世界裡,來往也可,不來往也罷,活在當下那一刻,享受眼前這一份。一幅「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現代版鄉村畫。茅草房的「苫屋」冬暖夏涼,不,不僅涼,還冷,所以一年四季使用地爐。啥是地爐?就是用來取暖、燒烤、烘焙的那玩意兒,安置在牆壁上叫壁爐,安置在地板上稱作「地爐」。傍晚,主人和旅客圍著地爐四周坐下,然後喝著,聊著,烤著……他和她把自家田里長出來的蔬果烹製後擱在客人邊上;有空閒時,她給要來投宿的觀光客寫回信,告知哪天哪日客房有空,然後,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去一次7公里外投進信箱。客人收到帶著地爐香味的明信片之後,踏上北上或者南下的旅途。就這樣,他和她在這「沒有」的生活裡生活了「有」40年。「就這麼走過來了,再這麼走下去吧」,他說。「嗯」,她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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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意外的美好

文/半眸 插圖/國泰「醫生,我回家還能慢跑嗎?」我滿心期待的追問。「視網膜剝離要注意的事情不少:不能提重物、不能奔跑快走、動作要慢勿急、避免跌倒碰撞頭部、日常生活盡可能少低頭,散步最好。」這是眼睛動了三次刀,出院前的醫囑。行事風格快、狠、準當然反應在運動上,爬山、慢跑、游泳、騎自行車才是心頭好,散步這種事,不是老人的專利嗎?我怎會不到髮蒼蒼的年紀而視茫茫了呢?拿著拐杖走到烏臼樹下,我的目光被樹上的鳥兒叫聲吸引,抬頭往上,在枝椏間有個鳥窩,鳥媽媽忙進忙出餵哺雛鳥,是了,春光明媚好繁殖。清脆悅耳的鳥鳴聲,此時聽來真是通體舒暢,昨晚叫聲似哨音的夜鷺,這會兒正在苦楝樹上假寐呢!這廝在晚上是隻過動鳥,一刻也不得閒。仰起頭,全身沐浴在陽光裏,眼睛暫時看不清楚又如何,我聽得可仔細了,隔壁的越南小媽咪正追著小孩玩,印尼看護們用家鄉話大聲談天說笑,早晨的公園熱鬧繽紛極了。眼睛有傷口當然不能自己洗頭,妹妹替我預約了她家樓下的美容院,說老闆娘洗頭功夫極佳,動作仔細收費又公道,她佛心儲值一筆洗頭金讓我每兩天洗一次頭,以慰眼睛不適之苦。我家到她家騎摩托車不到五分鐘,騎腳踏車十分鐘有找,一隻眼睛走路呢?當然是頭一遭。媽媽不放心說要陪洗,我斷然拒絕,好手好腳要老人家陪,像話嗎?「人家看到妳左眼的鐵眼罩,再瞧妳拿支拐杖,就知道妳眼睛看不清楚,會自動閃避讓妳,萬一路不平,拐杖還能頂著,不怕跌倒撞到頭。」她拿出爸爸的拐杖,說得如此義正辭嚴,兒臣只能乖巧接下「上方寶劍」。大馬路車多、人行道高高低低停滿摩托車,真的不是條安全的路,我向右往安靜的巷弄走去。30多年前,這還是好大的一片烏葉荔枝園,大地主將地賣給建設公司,蓋了100多間有前後院,紅瓦、白牆地中海風的小洋房,取名「蔚藍海岸」,有幾位國小同學住在這。那時,從眷村大門拐個彎,就好似進入另一個國度,門內有溫柔美麗的母親、高大沉穩的父親,還有巧克力與橘子汽水,是孩子們的夢想家園。國中男女分班後,蔚藍海岸跟墾丁海邊一樣遠。當年像拍電影場景的社區,如今成了遲暮美人。有些房子改建成透天電梯別墅,樓頂還有空中花園,朵朵雞蛋花迎風招展,外觀一看就是生人勿進。隔壁卻還是老舊的小洋房,屋況維持的極好,從圍牆往內瞧,磨石子地板擺放一張搖椅,九重葛爬滿花架織成一季繁花燦爛,靠牆的一缸荷花怯憐憐的開了2朵,旁邊一棵芒果樹掛了串串還澀口的綠果子,屋內傳來電視聲,有人味。直走再左轉,右手邊第三間是班長的家,那個陽光高瘦男生讓我成了偷窺狂,是我暗戀到大學的癡戀,吃不到的總是最甜,他是記憶中泛著粉紅愛心泡泡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男孩。」聽說他在臺北開室內設計公司,早將父母接到北部共享天倫,沒人住的房子大門鏽蝕、圍牆傾塌、窗戶的玻璃砸碎了…抬頭一瞧,嘿,貓媽咪帶著兩隻小奶貓在屋頂曬太陽,伸懶腰的呆萌樣子可愛極了。班長一定不介意貓咪母子替他看家,從牆邊摘了朵含笑,噙著笑意舉步往前。早年改建的一排三樓透天,原以為平凡無奇,醫生交代不可低頭要往上看,這一抬頭,眼光就定了。好美的鐵窗花啊!菱形、八角形、花朵、心形、曲線與山形,姿態各異工法繁複,老師傅的手工技藝了得,除了防盜還多了幾許巧思,在歲月的浸淫下,散發低調的時代感,秀麗又雅緻。那抹生鏽的老舊質感,讓窗花鎖住了青春,連陽光也流連忘返。穿過灌溉溝渠,光禿禿的農田沒有稻禾妝扮,竟顯幾分滄桑的美感,河川畸零地旁的三棵荔枝樹,纍纍果實傲嬌的仰起嫣紅小臉,貪食的楊貴妃們可苦等一年了,今年沒雨,肯定又是一嘴甜蜜。一隻眼睛讀懂巷弄間的春秋,踽踽獨行的我,成功抵達美容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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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冷藏

文/攝影 c.c.lemon疫情下的我們,連應該充斥回憶的畢業典禮都成了手機螢幕中冷冰冰直播,可所有的遺憾與回憶都將被我收藏進保鮮盒,冷藏進冰箱中,多年後回首一切,或許泛黃卻未曾遺失。半年前的學測,一向對感性作文充斥想法與體悟的我,卻在拿到題目卷的剎那腦中一片空白,無從下筆。「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我知道這樣的題目要虛實合一,可我卻不知如何從自身經驗中去輸出觀點,只能按照題目的指引跌跌坑坑的作答。高三下的生活是忙碌的,成績公布時,從緊張到失望最後振作,如履如臨的選志願,深怕一步錯變回不了頭;絞盡腦汁的完成書審資料整理,將高中三年生活濃縮成僅僅十頁的電子檔;馬不停蹄地趕場面試,努力呈現自己多元的面貌。所有的忙碌在放榜後得到了喘息,原以為在畢業之際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去沉澱自己,能夠一一梳理高中三年所擁有以及遺失,有足夠的時間告別與溫藏情誼,可一切卻在倉皇中留下了模糊不清的結局。這場疫情來的太猛又急,所有的規劃,期待已久的大海沙灘、早已安排的日出流星,都隨之成為空談。當一個人生活的中心好似偏移甚至找不著了,靜靜閉上雙眼,所見將不再是未來的夢想,一幕幕都是過往不曾遺忘的記憶。我想我懂了,原來那道我不解的作文題目,是這個含意。冰箱好似是生活中的黑洞,在那時間貌似凍結暫緩了前行,回憶在那保鮮盒中停止了前行,可外面的世界卻依舊忙碌著向前奔跑,再次打開冰箱或許是二十年後已經成家立業的我,在參加同學會的前夕,忽然想起這個保鮮盒,打開後所見的,或許早已泛黃,可一切其實不曾遺失,只是靜靜的在冰箱角落等待我的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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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荔枝樹下

文/攝影 徐然家裡種了一棵荔枝樹,平時不太需要照顧,只管春天到來看它開花,初夏時節看它從枝枒間冒出一串串的荔枝,等到滿樹結實纍纍,成串成串的吊掛樹間,豐收盛況,令人嘆為觀止,等待由綠色轉為紅色果皮期間,更是讓人心情雀躍萬分。荔枝樹成長的高度說高不高,但有時候墊起腳尖也還不一定能夠採摘得到,雖然父親一大早會去採摘下來,數量足夠吃好多天,我還是會趁閒暇時,自己拿著椅子站在荔枝樹下,直接採摘品嘗,隨手採摘,不用清洗,將嫣紅色外殼撥開,就能親炙荔枝初夏的甜蜜多汁,這是多麼幸福呀!荔枝樹長在無遮蔭的地方,當我採摘時,陽光從樹葉間篩落下來,亮晃晃的,曬得我一身汗,儘管汗流浹背,我卻樂此不疲,看好紅色飽滿的荔枝,一顆顆透著紅通通的愛心模樣,從高處小心翼翼的摘折,再緩緩的將外皮撥開,吃荔枝的方便處,是它多汁的果肉,一張口就能嘗盡,汁液不會噴濺,更不會沾滿雙手,於是我能好整以暇,待在荔枝樹下,享受摘果子的樂趣。荔枝樹下,也正好是母親圈養鴨子的容身之處,母親見我直接採摘品嘗,也說鴨子會吃荔枝,建議我將荔枝剝殼後丟給鴨子吃,以為母親開玩笑,我還說不相信,母親見我不相信她的話,叫我丟一顆看看,我不禁好奇心的驅使,先試著撥一顆丟進鴨寮,沒想到荔枝才著地,鴨子們紛紛群起奔跑搶食,這畫面讓我看得既不可思議又有趣,最後跑最快的那隻鴨子得著先機,品嘗了荔枝的天然美味。看到鴨子群起搶食的畫面,想起唐代杜牧有句詩《過華清宮絕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詩中描寫唐玄宗派人千里迢迢送來荔枝,只為博得楊貴妃一笑,經過一千三百多年之後,我竟拿荔枝餵食鴨子,還為此而獲得許多樂趣,這在唐代,恐怕是暴殄天物的行為,唐玄宗、楊貴妃若得知今人如此對待荔枝,也要心中憤慨不平吧!鄉下農作物多,人們吃不完的食物,大多分給家中圈養的動物,古代人想吃到其他地區的美食,必須花費更多的成本運送和保存,現在日照充足,電器冰箱使用便利,再也不用考慮太多成本問題,尤其居住鄉下,門前一棵荔枝樹,初夏盛產,就能吃上一整個月,瑩雪如玉的荔枝肉瓣,鮮甜味美的汁液,冰鎮後更消暑,荔枝樹下,我願年年揮汗採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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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美人的防疫

 文/唐潤鈿 圖/周密那天我收到女兒的這幅畫、很覺眼熟。但想不起來她畫的是誰?畫中人的髮型跟我的短髮相像、但是她年輕、絕不是我!所以我問女兒為何要寄我這畫?女兒回復說:「她是我的髮型設計師艾妮塔,為我美髮十多年了,我們常在剪髮時聊天。」並說她敬業、為人和善。別看她年輕,大兒子已大學畢業,在加州工作,最近還生了個可愛女兒。小兒子目前在上大學。2020年新冠肺炎病毒蔓延全球,所有髮廊都規定客人都要戴口罩才可進門剪髮。艾妮塔別出心裁,特別訂製一個印有她照片的口罩,好讓顧客認得她,也記得她。女兒很欣賞她的創意,幫她照相,後來女兒據以畫了這畫,博得艾妮塔和其他美髮師的讚美。當時因為很多美國人不愛戴口罩,防疫做得不好,確診人數激增,死亡慘重。幸好後來美國研發出了疫苗。大家都希望施打疫苗可以保護自身安全,就不需戴口罩了。如今美國已有過半數人口接受疫苗,日常生活逐漸恢復正常。我收到這畫,是今年五月底,卻是新冠肺炎病毒在台灣肆虐之時。每天總有多人「確診」,以及「死亡」。因為我們還沒有疫苗,高端國產疫苗正在研發中。值此危急警戒時刻,大家不敢外出,都躲在家避疫,以防感染恐怖的新冠肺炎疫病。現在善心企業家及國際單位陸續捐贈我國疫苗,包括日本送了大批AZ疫苗。防疫中心的施打順序以85歲以上老年人為優先。我已年過90,正可施打。但是我有先入為主不想打的觀念,因為「我恨日本」!日本引發中日戰爭,抗戰八年!使童年的我受盡苦痛,全家逃難、母親去世、日本憲兵要逮捕我父親的恐怖,及失學的苦痛。所好我日後逃家來台求學,才得以幸運的活到現在!在要決定打不打AZ疫苗之時,我的內心充滿了恨與痛苦。我的女兒和好友都說應該打疫苗。我遲疑了幾天,後來一念之間我改變了,接受好友們的善意分析,覺得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恨」毫無意義,反而增加自己內心的痛苦。為了健康該去打防疫的疫苗。因為我的至友已經打過,我就在應該打疫苗的日子(6月15日)由兒子陪同去打了疫苗。我平安無事,沒有不良反應。內心恨意也消,生活一切如常。現在我常常默默的祈求全能的造物主早日平息這恐怖的新冠肺炎病毒,讓我們儘快恢復正常生活,不必戴口罩,可以自由自在的歡聚或旅遊。希望女兒下一張可以畫沒戴口罩的黑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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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K的童話步道

上圖:小紅帽中圖:大扶桑下圖:紅劇場文/圖片提供 翁少非K卸下背包拿出筆記本,拿原子筆在紙上畫了起來。我倚在他那輛帥氣的野狼125機車旁,看著他飛快的畫出一條長線,在線條中點了幾個黑圈,標註「白雪公主、小紅帽、大扶桑、鱷魚狗、紅劇場」後,把這張紙細心的撕下來遞給我。「就這樣?」我的眼睛瞄向這位滿臉落腮鬍的大學時代室友。他回給我慣有的淺笑,說:「當然要加以說明。我不忙,時間要多久,由你決定。」在系上K的學業不是最頂尖,但博學多聞、才藝出眾,攝影、羽球常奪獎,算是風雲人物。人很客氣卻孤芳自賞,反抗威權,不受羈絆,仿若一匹野馬。若不是熟識好友,要跟他攀談可不容易。去年在街頭偶遇,本想好好敘舊,可惜他要趕去修社區大學的「莊子思想與生活哲學」課。今天他在圖書館借書後,正想騎這輛野狼車離去,我眼尖叫住他。兩人閒聊時,得知我要去台東玩,他就熱情分享私房景點。「我的童話步道。五年前去long stay,發現沿這條步道可以拾得童趣童心。」他用筆尖指著路線:「從台東舊火車站到太平溪橋,舊鐵道改成的鐵馬道,來回一趟可讓你消磨半天沒問題。」半天?可逛上半天?這條路我走過,舖有木棧道的舊鐵道路廊,散步頂多一個多小時。K的時間感,讓我很好奇,向來他的感覺與思維一直都很獨特,有說他標新立異,有說他語無倫次,而不願或很難跟他對談。但我都覺得他的話常常像一顆投石,在我寂靜無聊的心湖掀起漣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各取所需。看你用什麼心情走、因應什麼需求走,散步、漫步、健走。我喜歡用踢石頭走的心情,懷著想欣賞些什麼的需求走。」K接著問:「以畫路線為例,請問你是先畫線,再找線上有哪些景當點,或是先有景點,再把景點連接成線?」白雪公主「別考我了,你的童話步道的景名跟童心之間有什麼關聯,什麼邏輯?白雪公主、大扶桑、鱷魚狗和紅劇場我有印象,但僅止於感覺好看,至於小紅帽則茫然不知。去年,我住台東公教會館幾天,晨起都來這條步道散步。」年歲相仿、學歷差不多,走相同的這條路,K會有什麼不同的感受和見解?大概看我興致勃勃的樣子,他拉我到館外一張座椅上,從背包拿出筆記型電腦,找出五張相片秀在螢幕,逐一解說起來:鱷魚狗鱷魚狗,立體雕塑貼彩色馬賽克磁磚,鱷魚和狗兩者特徵的合體,長圓的鱷魚軀體、豎起狗的大耳朵,張大嘴憨笑。端詳久些,內在孩童對鱷魚的懼怕、對小狗的友善,融合成全新的知覺:牠搖著尾巴笑盈盈的,歡迎你上前去搔搔牠的頭。大扶桑,它在民房的牆壁上,一樓半高的花莖,底部還放個盆子,遠看栩栩如生,不禁勾起童年時光:老家有一道扶桑樹籬,你常和青梅竹馬的小麗扮家家酒,把花托含在嘴裡吸吮、將花瓣裝飾在新娘髮上,重拾了這久別的童趣。白雪公主,路過這兒,停留最久。先數七個小矮人全在否?全在,較安心。只怪魔鏡太誠實了,都說白雪公主最美麗,害得新皇后要繼續使壞。在數的時候,有位小矮人用手噓著,要你裝作不認識,免得白雪公主被發現,於是你又裝成若無其事的往前走。紅劇場,在紅色台東劇場的廣場前,有搖扇子和戴斗笠的即興劇,讓你想起童話之王安徒生,夢想成為皇家劇院的演員,十四歲時到哥本哈根去拜訪芭蕾舞蹈家安妮,他穿長筒襪、用帽子當手鼓,奮力的邊跳邊唱,渴望能獲得賞識的心情。小紅帽,那天可遇不可求,你不經意地發現一頂小紅帽,眼睛就焦點她,小紅帽蹲在路旁買食物,準備送去給生病的祖母吃,你開始為她擔心,森林裡會碰到狡猾的大野狼,還好來了一輛速克達把她接走。對我而言,K的童話步道簡直像驚異傳奇,他傳這些照片給我,以便下次去時,能拿出來對照想像。「那是你的,我怎可能碰到小紅帽,她又不是景物。」我抗議。「別擔心,你終究會碰到自己童年所喜歡的人物,諸葛四郎或E.T.外星人什麼的…,對了,你走這條步道有哪些較特殊的?」「新生國中旁這段的大葉欖仁隧道,巴掌大的葉子變紅,落葉後只剩枯樹乾枝,讓我想起有一年冬天去馬公,潘安邦舊居旁的那棵大葉欖仁。」「好,這印象我收藏起來。」K跨上野狼,戴上全罩式安全帽,拍拍他背後的座椅,隱隱約約聽到他的聲音:「這空位等你,哪天載你同遊童話步道。」而後,踩動機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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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無名豆花

詩/圖 林益彰鄉愁鼓浪豆花勺的形狀手搖鈴搖著回憶歸返歸返荏苒的街巷無名的燈光 無名,豆花的屋宇思念垂青隨著四溢的言語回來吧,流浪的孩子回到我們最初的原鄉那幅純粹的年華 不再只是一碗豆花手攤車沿街叫賣,回家了是雲霧出來接迎慢慢滑入碗裡的黑糖水如闃夜與白晝以紅豆、珍珠及鬆脆的花生於綿密的字裡行間清透地呼喊斑斕的富貴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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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貧者的戀人

川端康成/著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用檸檬化妝是她唯一的奢侈。因此,她的肌膚像新鮮的味道,白而光滑。她將檸檬切成四分,一天用一塊擠出來當化妝水。剩下的三塊用薄紙蓋著好好保存。不用檸檬汁舒爽的刺激冷卻皮膚,她就感受不到早晨。避開男人的眼光,在乳房和大腿擠擦果汁。接吻時男人說:「檸檬!妳是從檸檬河游泳過來的女孩!喂!舔著檸檬,就想吃柳橙。」「好!」她拿五錢白銅一個去買柳橙。因此,她不得不捨棄洗好澡後肌膚感受檸檬的喜悅。男人拿舊雜誌堆起來代替桌子使用,寫著賣不了卻又長的戲曲。「這部戲啊,第一幕為妳寫檸檬樹。我沒見過檸檬樹林,在紀伊看過整座山染了橘子色。月光下橘子像狐火稀疏浮現,宛如夢中燈的火海。檸檬比橘子黃而明亮。一直是溫暖的燈火,我站在舞台上產生了這種感覺……」「是呀!」「這戲沒意思嗎?──我原本寫不出那種南國味道的明亮的戲呀!如果不是更有名、飛黃騰達之後是不行的。」「人,為什麼大家都非飛黃騰達不可呢?」「因為活不下去啊。然而,現在看來我是沒希望飛黃騰達的。」「不需要飛黃騰達什麼的,飛黃騰達之後又怎樣呢?」「嗯!這一點你的看法是新的。例如:現在的學生不是憎恨自己站立的基礎,即使不憎恨也懷疑。非破壞那基礎不可,而且也知道怎麼破壞。出人頭地的傢伙,知道在破壞的基礎上,登上梯子。爬得越高越危險。周圍的人不用說,他自己也強行登上梯子。再者,當今所謂出人頭地是變得沒良心,這是時代的潮流。身處貧窮而憂鬱的我,是個老舊觀念的傢伙。像檸檬那樣貧窮而明亮是新的嗎?」「可是,我只是貧著的戀人而已。男人都是只要出人頭地就行了,只想著出人頭地。但是,女人──女人只有兩種。只有貧者的戀人與富者的戀人。」「不要太誇張!」「你一定能出人頭地的呀!真的哪!我看男人的眼睛就像命運之神不會錯的。當然會出人頭地的!」「然後拋棄你?」「一定這樣的呀。」「所以你想阻止我出人頭地!」「不是的!任何人出人頭地我都高興!感覺自己像是孵叫出人頭地的蛋的卵巢。」「不要抱怨!想起之前的男人,心情會好不是嗎?你也只是用檸檬化妝時是貴族呀!」「哎呀!怎麼這麼說!檸檬一個十錢,切成四分,一份是二錢五厘呀。我一天花二錢五厘。」「如果你死了,想在墓地種檸檬樹嗎?」「這個,我常幻想啊。我要是死了,不立石碑,只要簡單的石塔。我的墓地會有穿著禮服或開著車子的紳士來吧!」「停止紳士的話題吧!把出人頭地的幽靈趕出去!」「可是,您不是很快就出人頭地嗎?」如她所說,她對於命運的信念不會動搖,她看男人的眼光像命運之神不會錯誤。因此,她的戀人沒有不能出人頭地的。她最初的戀人是她表哥,除了她,還有富有的表妹是未婚妻。他拋棄富有的小姐,和她在租屋的二樓,窮得像舊浴衣。大學畢業那一年,通過外交官考試第三名,派駐羅馬的大使館。富有的表妹的父親向她低頭,於是她退出。第二個戀人是貧窮的醫學生,拋棄她,和醫院的建築費結婚。第三個戀人是貧窮的收音機商人,說她耳朵的樣子錢會逃掉,把在小巷的店搬到大街。大街是妾的家。她被拋棄在跟他貧窮時候在一起的小巷。第四個戀人──。第五個戀人──。她的戀人是貧窮的戲曲家,在他的家也常有激進的社會科學研究家頻繁進出之後,終於把長篇的戲曲寫完。他依跟她的約定,寫了檸檬樹林。可是,他在現實的社會找不到明亮的檸檬樹。檸檬樹是這部戲的最後一幕。他說的基礎翻轉之後,理想世界的男女彼此說的最後一幕是檸檬樹林。可是,他因為這部戲,跟某新劇團的女演員戀愛了。如往例,檸檬的女人退出了,如她預料的他也成功了,登上梯子。她下一個戀人是有時來戲曲家大聲嘶吼的工人。可是,真的、神賜給她看男人的感覺遲鈍了嗎?這個男子沒有出人頭地,不僅如此,他成了煽動者,失去工作了。她失去了看男人的感覺。對她來說,那是活著的感覺。她完了。她是因出人頭地而疲累了呢?或者是某種意義的深遠錯誤呢?她葬禮的那一天,戲曲家的戲熱鬧上演。他從扮演主角的新戀人的台詞,感受到是模仿檸檬戀人。輝煌成功,戲結束的同時他把最後一幕舞台上的檸檬放到車子裡,趕往貧者戀人的幕地。然而,在她的石塔前面、不知是誰供奉、點著明亮的檸檬燈,像十三夜的月亮堆積起來。「這樣的地方,也有檸檬樹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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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瓜

文/鄧榮坤 插圖/國泰沙地不適合種植稻子,村子裡的人選擇雜糧種植,西瓜是每戶人家生活的經濟來源。我們的瓜園約兩分地,附近沒有水井,把瓜苗細心移植於沙地後,生活就開始忙碌了。印象中,我們經常在村落的水井打水,看著父母荷著扁擔挑水,走了近一公里遠的路,心裡難免嘀咕──有必要這樣嗎?一擔水只有兩個水桶,瓢子取水後輕輕灑向瓜苗,瞬間就被吸乾了,只能再多灑上一瓢,一連灑了幾瓢才可以看到淺淺的水漬於瓜苗的底部浮出來,一擔水只能讓幾株瓜苗享用,一眼望去,一大片的瓜園要挑多少桶水? 想起那段挑水歲月,心裡就發毛。每次放學回家,隨便扒了幾口飯,抓了把花生米往嘴巴塞,就一邊嚼著一邊趕往村落的水井,幫父母親汲水,有時候忙到星星都露出半邊天了也不敢休息。樂觀的母親總是笑了笑說,快了快了再幾趟吧;而她口中的再幾趟,往往是我扳了指頭也數不出來的數字。 西瓜的藤蔓如嬰兒伸懶腰般開始往外伸展了,綠茸茸的模樣,遠遠望去猶如毛毛蟲;由於在沙地種瓜,經不起太陽曬,發燙的沙會燙傷藤蔓或細小黃花,瓜農又開始忙碌了,每道寬平的土壟都會鋪設防水的塑膠布和隔熱的稻草。彎著腰在瓜園折騰了一個下午,收工時發現背挺不直了。晚上,還要我們幾個小孩輪流捶打揉捏。幾天後,一朵西瓜花的綻放,是一個喜悅的開始,當西瓜花迎風嘻笑時,母親嘴角笑容突然多了起來。她經常說,收成好一些,有了錢就讓你參加學校畢業旅行。我總是低著頭,沒有回話。這句話我已聽過好幾回了,母親也曾向姊姊說過,始終沒有兌現。雖然西瓜有了豐厚收成,但家裡經常會有一些無法掌控的開銷,如母豬生病了,花在獸醫的錢足夠買一隻母豬了,可是,母親說母豬幫我們家生過好幾胎的小豬,相處久了就像一家人,花再多的錢也要救牠,母豬平安了,錢也花光了,姊姊的畢業旅行也沒人提起了。從姊姊無奈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憂傷也看到挫折。每當母親重複那句話時,我始終不願意回話,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話。 花落了,如花生米般大的西瓜就露臉了。當西瓜有拳頭般大時,忙碌日子來了。經常看見細瘦的身影低著頭慢慢從瓜園來往逡巡,手持竹竿尾部接了一把鐮刀的細長竹竿,邊走邊在瓜藤瓜葉裡撓動翻檢,剔除畸形瘦弱的小瓜,希望保留養分給比較有人緣的瓜。被淘汰的劣果,先是用鐮刀斷藤,接著以鐮刀尖兒一啄,挑起來,順手扔到瓜床與瓜床間的渠道。在逡巡過程中,如發現哪一株西瓜的葉子枯黃了,就會招呼我插上一根細長竹子,讓父親忙完了逡巡選瓜的工作後,可以很清楚知道那些瓜苗有問題,如瓜藤連根都枯黃了,擔心病毒的蔓延,只能整株拔除焚毀了。西瓜成熟時,批發商幾乎隔幾天就會在村落穿梭,與村民們談好收購價格,在村民帶領下前往瓜園裡選瓜。走進瓜園,幾乎只靠目測就能辨認哪一顆是自己想要的西瓜,只要看上眼瓜,就會把捏在指間如十元硬幣大小的小圓章,蓋在西瓜上,心裡沒譜,拿捏不準時,會以中指與食指微微曲捲的指頭敲擊西瓜,聽響聲辨識西瓜甜度與飽含的水分,滿意了,順手蓋上一枚章。印象中,這枚印章很簡單,細細的圓圈內僅刻一個字,有些是刻上批發商的姓,如王、廖、章、劉……或代表水果行的第一個字,如清新水果行,則刻上一個字──清。瓜熟了,批發商就會動用大卡車來載西瓜。瓜農們手持剪刀,將已被蓋上章的西瓜,把連結瓜的蔓藤剪下,將瓜滾落於西瓜壟與壟之間的低窪處,由臨時雇用的工人抱進竹簍,串上扁擔,挑起兩簍西瓜搖搖晃晃往停在路邊的卡車走去。有些人將西瓜裝進麻布袋,一個麻布袋裝一顆或兩顆,體力好的人則會裝上三顆,將麻布袋口用麻繩勒緊,使勁甩上肩與背,踱踱踱踱往前衝,而體力比較差的人則抱著一顆西瓜,緩步往卡車方向踱去,也經常因一個閃失而讓懷裡的瓜滑落在的上,裂開了。即使是落在一顆小石頭上,瓜沒有破,僅砸出一個小洞,這顆西瓜也因為破了相,就不能送到市場兜售。破相與碎裂的西瓜也沒有閒著,會被暫時收集在一旁,等整個西瓜採收過程結束,你一塊我一塊分著吃,一點也不會浪費。 大部分的時候,瓜農的眼角是濕潤的,年少的我以為是天氣熱,汗水浸濕了眼眸;稍長才知道我們啃著的西瓜都是瓜農的心血,因為還沒經批發商過磅的西瓜破裂了,批發商是不付錢的。批發商買瓜,除了秤斤論兩收購外,也有以整座西瓜園的產量來計價的。有經驗的中批發商會到瓜園繞個一圈,就知道這一批可以採收的西瓜大約有多少斤,乘上一斤多少錢,價錢就出來了。父親說,有經驗的批發商真的很厲害,上下差不到十斤。批發商以這種包元的方式來收購西瓜,在採收的過程中,如遇上破相或碎裂,甚至遭宵小竊走的西瓜,發現數量有明顯短缺時,都會要瓜農們吸收差價,也經常因為雙方的認知無法取得共識,摩擦也就發生了。曾經有位瓜農因批發商懷疑他把特級西瓜摘走,留下次級與數量不足的西瓜來交貨,兩人在太陽底下你來我往的爭吵,批發商要扣下一些錢,瓜農指天畫地證明自己清白,為的就是三百元的差價。結果,瓜農不賣了,但西瓜已經上了卡車,一顆一顆被排得非常緊密地靠在一起了,說不賣就不賣行嗎?批發商始終不願意多付三百元給瓜農,瓜農氣炸了,跳上車,抓起西瓜往地上砸。在場的人被瓜農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傻了,來不及阻止,只聽到西瓜落地後碎裂的聲響於豔陽中傳了開來。幾個瓜農跳上卡車制止,有人緊緊抱住瓜農,不讓他碰西瓜,而站在一旁看傻了眼的瓜農老婆,兩行熱淚簌簌的落了下來。每當父親提起這件事時,會為區區三百元感到難過。只不過三百元而已,何必如此執著?原來一斤西瓜五毛錢,三百元可以買六百斤西瓜。當時幫人割稻子一天一百二十元,要忙上三天才能得到那些錢。只不過區區三百元而已……多年以後,我仍會忽然想到那位瓜農心中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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