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九千八百公里的思念

文/圖 余致毅「就生命的長河來看,我們也是旅人。就連我們彼此的相遇也是生命遭遇而已。我企圖如此想,卻解決不了我對你的牽掛。」──鍾文音站在倫敦希斯洛機場上,空氣中帶有英倫的冷冽。耳朵除了被內心無聲吶喊填滿外,若是還能聽見什麼聲音的話,就是廣播傳來的英式腔調,如微小的星星之火,猛烈的燃燒我每根興奮脆弱的神經。在海關先生檢查完我的資料,祝福我有個美好的旅程後,我的萬里長征終於展開,經歷空中十幾個小時飛行的劇烈搖晃,背上沉重的行李並沒有讓獨行的腳步感到踏實,也許這就是每趟旅行所帶來的一種如夢般虛幻的非現實感。經過許多日子的思考遲疑與毅然決然地決定再度長征,此刻,我已經在我的旅途上。辦完入住手續,拉開位在三層鋪中間層的藍色簾子,卸下行李,鑽到床上,總算有了回到人間的真實感。二十人混合房的空間狹小,每個床位都拉上簾子,吊著浴巾衣物,僅有的走道也堆放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有的床位透出一些筆電的光線和私密的細語呢喃。面對無可預知充滿想像的每一日,我會遇見什麼樣的人,會有什麼樣的對白,會有什麼樣的境遇,會有什麼樣的故事發生呢?倫敦是一個如萬花筒般的繁華城市,沿街有中國超市、中東超市、俄羅斯超市,各種五花八門的商店。來自四面八方如朝聖般的移民者、背著大相機在紀念品店前東挑西揀的觀光客,拿著地圖背著大背包的滄桑背包旅人。兩旁是典雅的建築,屋前的幾級階梯與扶手下可見有著大窗戶的地下室,光燦燦的陽光在街的盡頭醞釀開來。倫敦是一個充滿符號的印象城市,如玩具車般的計程車,漆著米字旗或各樣廣告的車身,亮著TAXI的紅燈;一座座像被頑皮的小孩丟在街上的紅色電話亭,站在狹小的空間內,陽光晒進來,人如流水般隔絕在電話亭外的街上穿梭,電話線連起陽光褪去的島嶼聲音,我為的就是這一刻「我在這裡」的小小存在;撲天蓋地的米字旗,在通往白金漢宮的大道上壯觀的一字排開,在沿街紀念品上,包裹著每一件衣服馬克杯明信片背包,在每個迎面而來的男女身上,那樣的招搖那般的宣示,這就是英國,這裡就是倫敦;紅圈藍底白字的地鐵招牌,在每個路口都清晰地躍上眼前,如管子般四通八達的爬滿英倫的幽暗地底,行過某個路口孔蓋,還可以聽見弧形列車呼嘯而過的吶喊與隨之掀起的熱呼呼氣流;隨處可見通紅的雙層巴士在身旁停下或如風行過,擁有一張Oyster卡便能帶你地上地下穿越倫敦心臟。我呼吸,我感覺我存在。坐在與海德公園緊鄰的肯辛頓公園大湖畔,晴空萬里,潔白的雲彩千變萬化,巨大的天鵝扭腰擺頭大步的跨上岸,遼闊的公園宛如巨樹的伸展台,濃蔭綠意盎然,大家自在的騎行單車而過,或者躺在綠地上沐浴日光,甜蜜的情人溫暖的家人笑鬧的友人,天上有飛機偶現。忽然世界變得很遙遠,也許廣義的大世界一直存在,那些報章雜誌影音媒體上的人們、風景、事件也都如實的存在,只是在我所囿居的島嶼蝸殼內都顯得遙遠不實,只有眼前之物與環繞之聲才彰顯真實,一種活著的現實感或者相對下的實際生活。我所習慣的世界如今變得很遙遠了,不是一趟公車,那樣觸手可及的簡單距離。公園裡有一些正在寫生作畫的男女,每個人選擇不同的視角觀察、詮釋這個世界,我眼見的這個世界是你所認知的世界嗎?在旅途過程中,常想起生活在此地與他方,究竟是什麼樣的光景,我們同而為人,卻被不同的氣候環境文化塑成不同的胚胎,我們擁有的是同一個世界嗎?晚上七八點,我獨自站在旅館門外的階梯上等待,周圍一派清冷乾淨,透藍的天光暮色,偶有幾個慢跑而過的人,幾抹雲彩疏疏淡淡。我方從另一個島嶼切切盼盼的輾轉抵達另一個時差七小時有你存在的島國,收到你的來訊告知改了碰面地點後,查了一下地鐵的轉乘資訊。隨著指標,穿梭在地鐵中,緊張之中也夾藏興奮感,心臟跳動聲被呼嘯的列車聲掩蓋。走出了地鐵站,見到你從斜對面路口帶著微笑而來,入境隨俗的一個溫暖擁抱讓飛行所帶來的時間扭曲感變得真實,我們隨興漫步,坐在海德公園草地上閒聊。想起上回在赫爾辛基的午夜餐桌,聽你訴說斯堪地那維亞的一個人單車之旅,彷彿昨日般記憶猶新。我談起上回分別後,我的俄羅斯獨行,緊張卻充滿樂趣,可惜照片都沉睡在壞死的硬碟中。如今,透過一個決心與飛行,長時間積累而成的虛構想像因而立體起來,有了溫度,有了懷念的聲音,有了迷人的笑容。相見時難,別亦難。為什麼與你相見的時間都如此短暫,分秒必爭,如何以癟腳的語言描述自己的內心呢?在維多利亞車站送你入月台,龐大的電子看板密密麻麻的寫滿各地班次,廣大繁忙的車站在夜晚時分依舊人聲鼎沸。我站在舊時泱泱日不落帝國的土地上,只穿著一件薄外套不免感到哆嗦,在倫敦開啟此行的第一步,感謝那是你,在我旅行之初陪我談話,在這六千多萬人口的陌生國度有了力量,沒想到我也有機會可以在異國車站為友人送行話別。穿越九千八百公里,我們短暫相遇而又分離,彼此消失在六千萬人海裡,彷彿不存在,卻又如影隨形在我接下來的每一日旅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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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雪封哈爾濱機場

哈爾濱太平機場暴風雪,上飛機等好幾個鐘頭仍無法起飛。文/攝影 王源錕有位好朋友的名字中有個「晴」字,每次跟她一起出國旅行都會碰到好天氣,所以大家都叫她「晴天姐姐」,她好像從來沒有失靈過……。那年二月,我家么弟「揪團」遊大陸東北,自己對那白山黑水本就嚮往,當然受不了慫恿。報名之後開始張羅禦寒裝備,聽說平均氣溫低到零下三十幾度,雪衣、雪靴不可或缺,圍巾、手套都要加強,暖暖包多帶一些,還跟朋友借了頂「四塊瓦」的氈帽,有了全副武裝想必「蝦密攏毋驚」。即將飛抵哈爾濱時,從機窗俯瞰大地,只見一片無邊無際的銀白,出機艙搭接駁車那瞬間,一股寒氣襲來,大家不由得直打哆嗦,一領到行李,趕緊取出最厚的衣服披上。到哈爾濱就是要看冰與雪,每年一月五日起的哈爾濱國際冰雪節,有冰燈遊園會、冰雪大世界、雪博會等活動,各種大型雪雕、冰雕作品,搭配五彩霓虹燈光在夜色中璀璨奪目,雖然滿足視覺享受,卻苦了腳底板。很多人的雪靴根本不夠保暖,領隊趕緊帶大家去「瞎拚」,一口氣買了十幾雙雪靴。想知道冬天的大陸東北是甚麼樣子?打開家裡冰箱的冷凍櫃就對了。地理課本上耳熟能詳的松花江、牡丹江、鏡泊湖都凍得硬梆梆,車子可以在上面開;馬蹄形的吊水樓瀑布,成了晶瑩剔透的冰瀑;雪鄉出名的「雪蘑菇」,美得令人讚嘆。在冰天雪地的東北,有許多特色鄉土料理:全魚宴、殺豬菜、滿族三套碗、鐵鍋燉…,都讓我們吃得很過癮,打從肚子裡暖起來。這時再來杯冰涼的哈爾濱啤酒,啃一根馬迭爾冰棍,冷熱交融不亦快哉!上長白山的前一天,聽說因暴風雪而封山,能不能順利走行程呢?大家都拜託「晴天姐姐」快發功,翌晨果真雪霽天晴,我們成了當天長白山風景區第一團遊客。玩到半山腰開始風雪交加,接駁上山頂的電瓶車停駛,所以我們與神話般的天池緣慳一面,還被催著趕緊下山,心頭難免有點「殘念」,但後來聽說接連幾天都大雪封山,才知道我們已經夠幸運了。外面再怎麼好玩,總會想回到溫暖的家。用完早餐搭車前往哈爾濱太平機場時,天空飄起了雪花,經歷過狂風暴雪的我們,哪會把這小雪當一回事?可是雪越下越大,抵達機場時只見許多鏟雪車來回奔波清除跑道積雪,飛機排著長長隊伍等候除冰、起飛,第一次被這種景象嚇到。我們的飛機排在很後面,時間感覺已被凍結,永遠只能等待,有乘客忍不住想上廁所,但飛機仍在準備起飛狀態,廁所暫停使用。看樣子還沒有起飛的跡象,膀胱快爆炸的乘客越來越多,抗議聲浪四起,空姐只好發號碼牌讓大家輪流上廁所了。只見我們的機翼積雪不斷變厚,發動機突然停俥,這時機窗外出現一輛升降工程車,有個技術員爬進發動機排氣口,把裡面的積雪往外挖。機長試著重新發動引擎,怎麼也無法成功,據說有條輸油管路凍壞了。就這樣在飛機上待了快五個鐘頭,即使引擎能夠發動,機組人員工作時間也已超時。接下來下飛機、過安檢、出關、拉行李、坐遊覽車住過境旅館,搞得人仰馬翻、身心俱疲。不知老天是否聽到「晴天姐姐」的禱告,隔天早上雪停了,損壞的輸油管路也換好了,踩著厚厚的積雪離開旅館時,我發現空姐們大多穿著單薄的短裙、絲襪,身上的大衣並不是整齊的公司制服。原來這個航班通常飛到哈爾濱當天就飛回台灣,所以不會準備禦寒衣物。我們團的媽媽們看到這些空姐冷得「細細準」,紛紛拿出厚外套給她們穿,像疼自己女兒一般。翌晨大家拉著行李從過境旅館趕往機場,幾位穿短裙、絲襪的空姐差點凍僵。讓我們受困的機場,經過一個晚上清理,跑道乾乾淨淨不見雪的痕跡,效率真的很不錯,可是起飛秩序仍多少有點耽擱,對我們來說只要能平安回家,一些不方便應該無所謂吧。有群要到台灣旅行的大陸客則很不耐煩,直抱怨飛機太老、太爛,嚷著不想去台灣玩了,還有人作勢要去找「上級」抗議。後來帶頭的被公安罵了一頓,乖乖的上了飛機。我們搭乘的那家航空公司,不久之後因財務問題而停航,飛機也被拍賣,去年開始的新冠肺炎疫情,讓航空業陷入長期寒冬,至今仍盼不到春天。每當回憶東北的冰凍大地與被雪封鎖的哈爾濱機場,我就會想起那些雖「細細準」而仍敬業的空姐,跟那個帶頭起鬨抗議卻虎頭蛇尾的「小孬孬」,當然還有難得失靈的「晴天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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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遺失青春夢

文/攝影 張威龍好像昨天才剛青春,怎麼今天赫然發現霜雪攻頂?歲月呀!哪裡偷學了四川絕技的「變臉」,我的眼睛還沒看清楚,我的心還來不及防備!曾經膽怯的年少,慾望和輕狂,如今卡在中年世紀的半山腰,山下已經朦朧不見,山頂遙遙無期!進與退都還在猶疑中,前瞻、回顧,兩茫茫!如何思辨青春的價值?是年少輕狂,遺失了夢想,還是現實的殘酷,拋飛了夢想?心房猶溫,一雙擦拭熱淚冰冷的手,空空如也,冰冷得叫人餘悸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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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斬草除根

文/攝影 默子南部已經幾個月未雨,乾旱缺水很多農田都休耕了,平日在田裡打轉的老農根本閒不住,眼見田裡雜草叢生,沒有農作好忙的時節,就天天到田裡鋤草,不噴灑農藥,鋤頭一上一下慢慢除草,斬草絕對要除根,為了愛護田園土地,老農天天準時報到斬草除根好不忙碌,如此可以播種時就省事省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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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莫斯科洋蔥夢

聖彼得堡金碧輝煌、宏偉華麗的凱薩琳宮。文/攝影 陳得勝大學時,在圖書館無意間看到莫斯科紅場聖巴索(St.Basil)教堂洋蔥式圓頂建築照片,大為驚艷——世上竟有這樣如夢似幻、彷彿童話仙境的美麗建築,自此這華麗的洋蔥夢,就深深種在我的心田上。盼望著、盼望著,總算有機會踏上莫斯科,到了這個不知發生多少驚心動魄改寫歷史的「紅場」,聖巴索教堂巍峨地矗立在我眼前——我與我的洋蔥夢見面了!身歷其境更看得周詳,這九座洋蔥屋頂造型各異,有菱形、螺旋形花紋,色彩豐富艷麗。尤其那兩個黃、綠相間的螺旋形屋頂,近看更像薄荷、南瓜冰淇淋;而那個紅、白、灰藍幾何形條紋相間的屋頂,多像冰淇淋聖代;還有一個酷似綠香瓜;一個宛如綠榴槤;中間那個最高聳的則是真正的金洋蔥。當我轉過頭時,驀然驚覺教堂對面那棟雄偉的歷史博物館,竟像巧克力鮮奶油蛋糕!整棟博物館雖用巧克力色瓷磚鑲嵌而成,但從屋頂到屋脊的邊緣卻是以奶油色磁磚裝飾,像極了鮮奶油從蛋糕上淋下來。原意為「美麗的廣場」的「紅場」,豈止美麗,而且美味,簡直秀色可餐!整個上午,我盡情於紅場以眼睛貪婪舔食冰淇淋、品嘗鮮奶油蛋糕、水果和洋蔥。下午到了克里姆林宮大教堂廣場,更見識了金洋蔥圓頂建築的壯麗景觀。這裡匯聚了聖母升天大教堂、天使報喜堂、大天使教堂……等五座最著名的教堂,頂立著眾多金洋蔥屋頂在艷陽下金光閃閃、璀璨富麗,彷彿是洋蔥山、洋蔥海蔚為奇觀。多年來只能在夢中相見的洋蔥夢,已真真實實挺立在我眼前,霎時內心盈溢感動與歡欣,幸福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晚餐在住宿的豪華Sofitel旅館餐廳享用當地的風味餐,肉類主菜豐盛,另有拌著洋蔥的沙拉,而餐後甜點竟是形似紅場歷史博物館的巧克力鮮奶油蛋糕,和聖巴索教堂洋蔥狀屋頂的薄荷冰淇淋!我懷抱著虔誠的心,將這些對我別具意義與想像的美食,供奉到我的五臟廟。晚餐後,觀賞馳名世界的莫斯科馬戲,表演者技藝高超自不在話下,更可貴的是個個都有美好的舞蹈基礎。在特技表演中不時穿插優美的舞蹈動作,使驚險的特技增添美感。配樂也並非預錄,而是由衣冠楚楚,並有氣派指揮的樂團伴奏,連馬戲表演都有這麼好的音樂、舞蹈水準,真教人驚訝!這使我想起前晚在聖彼得堡觀賞的那場俄羅斯民俗歌舞表演,在龐大樂團伴奏下,表演的雖只是民俗歌舞,但表演者個個具有深厚的芭蕾或聲樂基礎,提升、美化了民俗歌舞,精湛可喜,令人擊節稱好。馬戲表演的壓軸是精彩絕倫的「哥薩克跑馬」,在室內有限圓形場地,六、七位身穿黑衣、頭綁黑巾的騎士,騎著駿馬沿著圓形表演場邊緣奔馳,馬一匹緊跟一匹,稍有閃失必人仰馬翻、性命不保。騎士忽而站立在飛奔的馬背上;忽而坐下來從馬背往馬腹迅速翻轉,真是神乎其技。這是個文化、藝術底蘊豐厚繽紛的國家,我們那位說得一口流利北京話的當地導遊Berlina小姐,在介紹他們國家的古蹟文物、山川人文時,總是那麼得意自豪。當我請問她「冬宮」(遁庵博物館)中,那兩幅達文西名畫為何羞澀地躲在角落時,她即驕傲地說:「因為我們更好的文物比比皆是,那兩幅義大利畫還上不了檯面呢!我們才不像法國羅浮宮把所謂的達文西名畫——『蒙娜麗莎的微笑』當成鎮館之寶。」看完馬戲回到旅館房間,我拿起剛剛買的俄羅斯著名特產——「俄羅斯木頭套娃」,一個套住一個,抽出一個還有一個、抽出一個還有一個…以為是最後一個了,結果還有…就像俄羅斯豐富的古蹟、文化、藝術一樣,不斷地有新的驚艷。那晚進入夢鄉,飄浮著盡是大大小小綺麗的金洋蔥,翌晨醒來滿懷浪漫情愫,莫斯科之遊,真圓了我的金洋蔥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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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堂,最近的距離

喀什米爾(Kashmir)達爾湖(Dal Lake)的男人水上市集。詩/攝影 簡玲誰說只有女子才是水清一色男人清一色塔基亞帽清一色希卡拉船清一色時蔬醒了醒了,他們甦醒連同青荇漂搖清一色溢出水面流動生活劇場 一支槳一葉輕舟推移共生漣漪且將烽煙當作四起的樂譜服從阿拉旨意水火中縱橫日日俯拾恣意無爭的笑悅編織一卷夏綠天堂,最近的距離 毫不遲疑劃過靜謐水面的男人們日出前喧騰讓一座古老湖泊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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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面面俱到

詩/攝影 張貴春長大後才知道臉上的笑藏著太多的故事心碎後才知道笑容裡有著針線的縫合時間將一片片碎片慢慢接合陽光穿透裂隙讓光進來這時是愛愛是最好的黏著劑愛讓臉上的笑容盪漾開來每個人的臉上有著太多的故事你我都帶著各自故事生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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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刀魚

詩/攝影 陳煌秋天總是熠熠生輝銀白如細細長長一把刀,與一雙筷子爭著,思念炙烤與檸檬的滋味 如果輕輕撒上一點點鹽的秋天,就能醃出一肚子溫柔,戀愛般苦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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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旗袍

 文/宋玉澄 插圖/國泰深藍近黑的底色上有五朵手工刺繡的牡丹,三朵在胸腹、兩朵在背臀,由幾莖枝枒連接,穿在身上,牡丹就活了,高雅富貴,纖瘦高挑的母親喜歡,盡管有了年歲,穿在身上,人也像朵花,唯一不高興的是價錢。媽媽一邊摸著旗袍,一邊嘟囔:太貴了、太貴了,但你看的出媽媽是打心地喜愛。那個民國20、30年代的女性,誰不是如此!一生省吃儉用都是為夫為子為家,何嘗為自已盤算過。媽媽七十歲生日的時候,你買下了那襲旗袍,當作生日禮物。媽媽又叫又跳還罵:幹嗎花這麼多錢!但媽媽終究是喜歡,自動換上了旗袍,滿面笑容,直說從小就喜歡這樣的旗袍,沒想到今生真的穿上了。媽媽不會說美夢成真,卻直說這料子好、繡工好、剪裁好,可以當作壽衣。家人呸呸呸的說,這樣喜氣的壽宴怎麼講這樣喪氣的話!五年後,媽媽真的走了。家人記得媽媽說的話,換上了那襲旗袍。封棺的時候,你看過媽媽最後儀容,還盯著那襲旗袍看了一會,花色沒退,艷貴如昔,怪不得媽媽喜歡。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再喜歡的東西都不可能永存;就是生命,也是。媽媽走了,又好像沒走。經常在夢中相見,見面的時候,媽媽總像個小女生,欲語還休的樣子。你想那是太過思念的緣故,佛家不贊同,認為思念是個牽絆,像條無形繩索,親情縛著魂魄,飄在虛空,不易解脫,無法輪迴,對已亡未亡的人,都不好。你搖搖頭,知道卻做不到。有時也想,那樣的夢裡相會,不是也很好;唯一遺憾的是,不知道媽媽想要說甚麼?那是家你從來都不曾去逛的二手店,不在你居住的城市。那天,你直直的闖了進去,沒有原因,沒有衝動,更沒目的,兩隻腳就不由自主地邁了進去,像是中邪,也像是某種天啟。雖是二手店,東西都不算舊,尤其是懸掛在店後緣的那排衣物,竟然就看到那襲眼熟的旗袍,掛在其中,突出的想藏都藏不住。不可能!你混身莫名的起了雞皮疙瘩,你親見那旗袍穿在媽媽身上,進了焚化爐。同樣底色、同樣牡丹,這天底下巧合的事太多了。你安慰自已,卻仍有些驚慌。突然記得高級衣物裡都繡有名字,你顫顫地從衣架上卸下,翻開裡層,在衣襟的地方,那是謎底。答案揭曉了。你無力的杵著衣架,頭皮發麻,悲傷的想哭,驚恐的要叫,身體漸漸癱軟在地,不解這個時代,竟還有如盜墓者般地竊取死人的衣物,再拿出來販賣。離開店的時候,你懷裡抱著那襲旗袍,突然聞到一股氣味。你深深地吸了一下,像要再次確認。沒錯,那是媽媽的體味,那麼熟悉又那麼遙遠。你淚如雨下,有想念,也有對人世貪婪地感慨;當然,更有一絲的解脫,終於了解媽媽在夢中想要對你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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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等待一杯咖啡

文/映雪 插圖/國泰身為一個中部的鄉下人,我始終想不通咖啡怎麼會走進我家與我相遇。只記得國中時有一天放學,還不到晚飯時間,可是阿嬤、爸媽、哥姊全圍坐在餐桌旁,臉上都帶著朝聖又興奮的笑容。我順著他們眼光看去,發現圓桌上擺著一個怪怪的東西。那東西很難形容,像個上化學實驗課才會看到的器材。它分為上下兩層:下層有個馬蹄形的座,不算太長的把手夾著一顆圓圓的玻璃球。馬蹄圈住的,是一盞小小正在燒的火。上層是個玻璃圓柱,比馬克杯還大一些。上下層兩個玻璃物,嘴對嘴藉由一根像試管一樣的玻璃管套在一起。爸爸抬眼說:我們在煮「嘎逼」!嘎逼?嘎逼是什麼? 我看得懂的,是小小的火煮滾了下層球裡的水,那水神奇地沿著試管往上竄進圓柱裡。這時我才看到,兩個玻璃物之間勾了一片白色濾片,那上面擺了黑黑的粉,水一通過,在火光下,絢麗地跳起了一場水與粉與氣泡的舞。媽媽拿筷子攪了攪,一股陌生的香味瀰漫了整個家。一分鐘後,媽媽移開小火源,深土色的水,又順著那試管,慢慢流回下層球體裡。爸爸以神聖的動作將成功變身的水倒進一排早已等著的小杯中,宣布每個人都可分到一口。我們全用著最敬畏的態度,將杯子靠上嘴巴,虔誠又珍惜地嚐了這在全家注目下煮出來的液體。然後……大家都差點沒吐出來。這個叫做嘎逼的水,怎麼又酸又苦啊!可能我們還不會煮,爸皺皺眉頭卻又笑笑地回,下次再試試! 很久以後才知道,原來那怪怪器材的正名是:酒精燈虹吸玻璃咖啡壺。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忘記問爸媽,在我們那麼鄉土的家,這洋玩意兒打哪來的?那應該是貴森森的咖啡粉,又是上哪去買的?只記得那一年全家人,包括阿嬤,常聚精會神地趴在餐桌上,看著酒精燈慢慢地燒,做實驗一樣的,期望這次煮出來的咖啡能不只香,喝起來也要同樣迷人。但可能那年頭沒人真的懂咖啡,進口咖啡粉的品質也存疑,這段經驗,沒能讓任一家人因此變成咖啡迷。唯一的改變似乎是,從此家人都以「嘎逼色」來取代「土色」的說法。而那個晶瑩別緻的虹吸咖啡壺也不知被塞到哪個角落,慢慢被遺忘了。爸媽當年沒能煮出香醇濃郁的好咖啡,在我心中,咖啡維持一個謎,像個姿態很高卻不可人的公主。一直到大學畢業後出了國,我第二度接觸到咖啡。這次,它根本從貴族直接落難為平民,原來咖啡等於台灣的豆漿和茶,美國人早餐缺不了它,客人來以它招待,和朋友聊天時伴著的也是它。到外面用餐,咖啡也跟台灣餐廳的茶水一樣,免費似的無限暢飲。在美國咖啡雖便宜,但窮學生時代,咖啡還是比從台灣帶來的茶葉奢侈,依舊不是我的日常。那時,精緻咖啡尚未出現在美國,尤其是鄉下酪農區。到朋友家看到的咖啡機,總是一個乳白色笨重的塑膠機身,大大的水箱連著個可以旋轉出來的濾碗,朋友一瓢瓢大剌剌地舀進去咖啡粉,濾碗下方就是壺。只需一指按下開關,不用再理它,一下子一大壺咖啡就煮好了。一點都沒有兒時我們全家凝視著玻璃球時那滿溢出來的殷殷期盼。 喜愛咖啡,要從台灣百貨公司琳瑯滿目擺起各式各樣美麗的咖啡壺開始。每次去逛家電樓層,一個個晶亮、流線如精品的壺似乎都在跟我招手,喚起我對童年圍著餐桌煮咖啡的記憶。這區咖啡機樓層,分明就是個巧而美的博物館,展示了全世界各種概念的壺,摩卡壺、手壓Expresso機、冰滴壺、手沖杯、法式壓力壺、拿鐵拉花機。而且就算只是最偷懶型的美式滴漏壺,也如一排排的選美小姐,自豪自信抬頭挺胸地在表現自我特色。經常,徘迴在這樓層,找尋從沒見過的壺。有一次和服務人員賞著鹵素燈虹吸式玻璃壺,他跟我說,妳小時候家裡一定很有錢,不然怎有機會使用如此上等的壺。這句話讓從不曉得家裡是否富裕的我思考了好幾天,才恍然大悟,其實我富有的,是擁有一位愛將神奇世界搬進家裡的爸爸。原來透露出一個壺,也就透露出了自己的一段人生。現在的我,一天一杯咖啡,但我清楚知道,我愛上的,不是咖啡本身,而是每一型新奇的咖啡機。因為那些沒看過的晶瑩又獨特的機器,都可以一再而再地將我拉回童年心情,那段全家人擠在一起盯著一盞火、一個壺,那種全家人一起等待人生第一杯好咖啡時才會出現的虔誠、新鮮、渴望與幸福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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