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世間行踏〉奔向月球

矗立在甘迺迪太空中心「火箭花園」的每一具火箭,都是好幾十公尺高的龐然大物。1969年7月21日凌晨兩點五十六分,美國太空人尼爾.阿姆斯壯成為踏上月球表面的第一人,他的經典名言「我的一小步,是人類的一大步」,令人聞之熱血沸騰,估計全球有六億五千萬人緊盯著電視轉播,當時我初中二年級。台灣從1962年雙十節台視開播,才正式進入電視時代,在小學任教的爸爸雖然薪水微薄,但對電視這種「新生事物」卻極感興趣,好不容易湊錢買了一台黑白電視機,學校宿舍客廳太小擺不下,就放在全家睡覺的「總鋪」角落。早期電視節目不多,我們已經看得津津有味,人類登陸月球電視轉播這等大事更不得了,學校裡許多老師跟他們的小孩早就來占位,把我們家的「總鋪」坐得滿滿滿,登陸月球的那一幕至今仍無法忘懷。二次大戰結束後,美國、蘇聯利用各自俘獲的德國火箭技術人員,發展以飛彈為主的核軍備,並把競爭延伸到太空,起先美國都處於挨打局面,直到阿波羅十一號完成人類首度登月任務才後來居上,太空競賽至此達到巔峰。我們搭乘月球車模型過過登陸月球的乾癮。1986年五月我們第一次去美國,曾經到位於佛羅里州梅里特島的甘迺迪太空中心參觀,這座太空中心以美國已故總統約翰.甘迺迪命名,紀念他曾經發下「在20世紀60年代結束前把人送上月球並安全返回」的宏願,而且成功實現,這不但是美國國力的展示,也是人類太空探險的重要里程碑。由於甘迺迪太空中心至今仍是美國國家航空暨太空總署(NASA)進行太空飛行器測試、準備和實施發射的重要基地,因此大部分地區都不開放,只能到遊客中心一窺太空奧秘。到一般風景區遊客中心大多拿張簡介、上上廁所,沒甚麼看頭,甘迺迪太空中心的遊客中心卻「大又有料」,進入園區第一眼見到的「火箭花園」就大得驚人。曾經在歷次太空任務中擔綱的代爾他、朱諾一世、朱諾二世、水星.紅石、阿特拉斯.阿吉納、雙子座、土星1B等火箭,像參天巨樹般巍峨聳立,雖然眼前這些火箭從未飛上過太空,不過它們都不是模型,而是如假包換的真品,它們宛如一群巨人,令遊客仰之彌高、驚嘆臣服。BUS TOURS載遊客參觀太空中心的管制區域,包括火箭組裝廠、發射平台與阿波羅中心。阿波羅登月飛行任務使用的農神五號運載火箭,高度達一百一十點六公尺,垂直裝配這個龐然大物的建築物,更大得不可思議,光是大門就有一百三十九公尺高。垂直裝配好的火箭站立著,由兩千七百多噸重的履帶車運送到發射場,以時速一點六公里的「龜速」,足足要花五個鐘頭。火箭發射的準備階段是一套極為繁複的過程,每個環節都不容出錯,當進入倒數計時到點火發射,更會讓人屏氣凝神興奮到極點。我們雖然沒機會親眼目睹火箭發射實況,但在阿波羅中心透過影片也能身歷其境,遊客化身太空人,想像自己面朝上躺在太空艙的駕駛座,背後就是裝載三千噸液態燃料的火箭,發射瞬間電光石火伴隨劇烈震動,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如果我是太空人的話,恐怕早就暈過去了吧?一具已退役的農神五號火箭,因為太過龐大無法在「火箭花園」直立露天展示,而是以橫躺的姿勢在阿波羅中心室內亮相,人站在它的旁邊顯得無比渺小,想要拍它的全貌根本不可能,只有這樣的恐怖怪獸才有無窮力量把太空艙跟登月小艇推送到月球。火箭旁的展覽區展示著登月任務的各項物品,包括從月球帶回來的岩石碎片,中心裡每樣物件都跟太空有關,像電話亭就設計得像個太空艙,我們坐上一輛月球車準備展開月球探險,正納悶旁邊的駕駛員是不是真人,那老兄突然朝我們比了根大拇指,嚇一大跳!到2018年為止,共有十八位太空人在執行飛行任務時犧牲,其中美國兩次、前蘇聯兩次,均造成全體成員死亡。美國甘迺迪太空中心矗立一面刻有殉職太空人名字的「太空紀念鏡」,犧牲的前蘇聯太空人則安葬在克里姆林宮紅場墓園,這些人與在太空飛行器訓練、測試中喪生的許多勇士們,無所畏懼前仆後繼的航向浩瀚宇宙、探索人類未知,是真正的英雄。阿波羅計畫時代,共有十二位太空人踏上月球,隨著太空梭兩度發生災難性事故,美國的太空腳步逐漸沉寂。在登月成功的五十三年後,美國重啟阿提米斯新登月計畫,預計2025年再度載人登陸月球,只是火箭發射時程諸多不順,已經數度延宕,希望太陽神阿波羅發揮神威,為他的孿生姐姐阿提米斯加油打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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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細雪映入文學の森 ─以小說家為名的文學紀念館(四之一)

文/攝影 陳銘磻大佛次郎紀念館霧笛橋畔的貓奴 橫濱港見丘公園‧大佛次郎紀念館從可以眺望橫濱港、海灣大橋的港見丘公園,穿過舊法國領事館、玫瑰花園,面臨的是1978年開館的大佛次郎紀念館;再行幾步路,經過霧笛橋,便是1984年開館的神奈川近代文學館。在巧小精緻,有模有樣的售票口買了入館券,進入富麗堂皇的展覽廳,迎面所見,是被設置在大廳四方,幾盞華麗的貓俑燈飾,造型放逸的貓俑,可是主人的最愛。如豪華飯店氣派陳設的紀念館,展示大佛綺麗耀眼的手稿、書籍、書齋、眠床、創作歷程圖、日常生活照、貓の寫真,規模不小,無可比擬,莫非那文豪是豪奢公子?被譬喻貓奴大佛的大佛次郎,以寫作富於傳奇色彩的歷史事件《鞍馬天狗》名滿日本。1897年出生神奈川橫濱英町,原名野尻清彥,年少時就讀東京府立一中、一高;1921年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部政治系,後被派往鎌倉高等女校任教國語、歷史,閒暇兼翻譯外國小說,著名的日文譯作為1915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羅曼羅蘭的系列作品。1922年,大佛在外務省條約局任職。1924年陸續發表短篇小說《隼之源次》與《鞍馬天狗》,豈料《鞍馬天狗》甫一出版,人人爭相閱讀,造成全民搶購熱潮;此後,大佛暫停教師和翻譯工作,專注小說創作,作品大都以濃厚的歷史故事為題材,如:《晴天陰天》、《赤穗浪士》、《霧笛》、《乞食大將》、《幽靈船》、《大佛炎上》等現代小說。拿歷史題材為寫作背景的傳奇小說《鞍馬天狗》,與書名同名的主角,是個匿名的討幕派忍隱武士,因內心仇視幕府無上的霸權,遂以蒙面之姿行俠仗義,專事對抗幕府新選組的暴力份子。大佛塑造武藝高強的「鞍馬天狗」,這個超人般能飛天遁地的人物,是吸引讀者的主要元素;全書文字和情節隱藏抵制獨裁主義的強烈意圖,使人讀來著迷不已。隨後又以同樣角色,各種不同樣貌的章節,持續連載35年之久,並被改編成難以數計的電影、電視,各種視聽覺藝術的演出。「鞍馬天狗」後來竟成日本全國家喻戶曉的知名人物。 天狗是日本廣為人知的妖怪之一。西元720年,據最早記載天狗的《日本書紀》描述,某天,一名僧人無意間聽到天空傳來奇怪聲音,接著出現一團會動的黑影,從頭頂掠飛而過,彷彿夜空一閃即逝的流星;記述者將這一團會動的飛物,用「天狗」形容。另外,平安時代的《今昔物語集》記載,天狗會幻化成佛、僧、聖人的形象,或依附人體。到大佛次郎紀念館採集天狗?妖怪?不,應該是去探望貓奴家的貓俑和明信片上的喵喵吧。據說,大佛生前的家曾有近五百隻貓出入,家貓、上班貓、乞食貓、寄人籬下貓,文豪愛貓情深,如日本文壇戲言:來世願做大佛次郎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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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她在筆尖下綻放星空宇宙──序《畫裡畫外 李民安的插圖散文集》

文/攝影 李謙易〈關於民安的插圖〉民安的出現,是華副最大的驚喜。2020年5月1日我接下華副主編職務。憶玫姊退休之際,在報社考慮副刊是否應當繼續存在的當口,捨不得這塊文學園地被消失,我接下了華副主編的工作。新手上任沒多久,一個奇怪的作者,在她的稿件(有文有圖)被刊登後,又寄來了一封郵件,毛遂自薦想要為華副畫插圖。她說,就是愛畫畫,想畫畫。一時間這封信被放在我的心底,才剛剛把稿酬打折以求達成報社節省經費目標的我,「毛遂」能不能畫?一張插圖要多少錢? 按兵不動,她不許我。後來又來了信,鍥而不捨的心念讓人感動。這位愛畫畫的作者,願以友情價半買半送,換取成為華副插圖師的機會。某一天,一篇寫台鐵藍皮列車的文章出現了,覺得頗似可試水溫的素材,於是請她試繪一張插圖。毛毛蟲似的蜿蜒列車,展現了插圖師的童趣。於是,民安與我幾乎在生命的同時段展開了新工作。1.失語黃柏榮的〈失語〉,是民安第一篇讓我驚豔的作品。華麗的藍色,一如憂鬱。有如表現主義般的線條,如此年輕,也如此輕易的宣洩了文章內在的惶惑不安與不被理解與最終的沉默。雖是失語,卻像張口欲言,未能呼喊的呼喊一般,彷彿孟克的《吶喊》。記得當時我甚為興奮的發函給她,讓她也跟著開心起來。只憑郵件往來溝通的兩人,我感覺她甚是年輕單純,所謂「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在她身上就是明證。很久以後,見了面才知道,她的靈魂年紀更輕,而我卻是得屢屢拿版性、讀者年齡層等等俗世標準框架她靈感的人。2.紅綠燈這張我喜歡,目前最喜歡的是失語那張。很少聽到你說喜歡耶,看起來讓你喜歡的不多,不及格的好像比較多,嗚嗚嗚~~每篇都說喜歡就不特別了,我會說喜歡的是「特別」喜歡的喔。賴琬蓉作品〈紅綠燈〉的插圖,藍綠色的背景,雨中紅綠燈霓虹暈散的效果,白色的人影線條,表現出雨中的迷離世界,更像是作者心中的淚光發散的效果。在母女分距兩頭的內心拉扯中,撕裂的不只是人際關係,更是作為孩子的靈魂。民安最教我驚喜的是,她總能給我意想不到的穿透力與繪畫能力展現,她的畫能夠直擊人心,在語言失能的領域,就像音樂,火爆傾吐或娓娓傾訴,只給一個讀者聽。有時我會幻想,某個地方,有一個華副的讀者,她/他靜靜讀著報紙,感覺內心被理解了,被撫慰了。3.「沒有」的豐足這篇作者如果真的去過這家在日本岩手縣的民宿,就一定會很感動,我連地址都找出來了,哈哈哈檸檬黃灰綠褪色的木頭棕赭橘紅,這張是大地色系完美配合隱居鄉野的民宿主題。沒有電話沒有繁忙的線路聲波與視頻,人世一隅的寧靜,還有那給人溫暖幸福感的地爐,炭火烤香魚的香氣,都讓她畫出來了。作者吳守鋼的文字:從此,這毫無含義的鄉音開始了意義深遠的新內容。到了人生某個年齡才能體會的反璞歸真,以樸質無華的文字讚美一間沒有多餘裝飾的茅草屋民宿,此是靜界,也是境界,配著民安的插圖,給你一個遠離塵囂的地址。寫到這裡,不禁好笑,我是從不願被找到,民安是給你附上地址。4.慈悲的蟑螂小令這篇〈慈悲的蟑螂〉見報後,當天同版的詩人陳偉哲來函,說打開版面看到這麼大的蟑螂有點被嚇到(他的意思是正面的,屬於某種稱讚)。這張黑白剪影蟑螂,當天負責的某編也跑來說好喜歡。黑白的剪影,花樣繁複卻又表現出典雅簡潔的視覺感受,史上最美蟑螂無誤。(蓋章)5.青春書信變奏體這是作者波晏的心愛之作。這篇文章交付畫插圖之後,快手民安不負所託,一稿過關。這張十分華麗的梵谷風,我非常喜歡,希望你也會喜歡。民安說。我喜歡民安的性格,她總是有話就說、實話實說。民安畫插圖,自覺滿意,一定會大吹大擂,主編大人當然也得在一旁放小拉炮、撒花什麼的。這幅插圖在編輯台的反應是人見人愛,我相信也會有讀者想珍藏這幅作品,如我一樣。民安的繪畫功力,與她駕馭構圖線條色彩的能力,都可在這張畫中看出。6.散文中的事件王鼎鈞先生與程奇逢先生同題異文創作〈紐約街頭藝人〉見報後,民安欣喜的來信,說她很高興能與她心目中的男神同框(那日版面鼎公文章下有M77寫懷念舊鋼筆的文章〈小紅〉,民安配圖),讀她的訊息,不禁啞然失笑,九十餘高齡的鼎公,竟是民安的「男神」,她還自稱「小迷妹」。三月時,鼎公來文〈散文中的事件〉,我請民安配插圖,這次可不是同日版面相鄰,這是真正的同框了。我想像她恭恭敬敬的畫出了這幅有國劇場景、顏色也典重的插圖。這次她的插圖能與鼎公文印刷成報紙,她心中應該是欣喜異常的。民安曾說,她喜歡看到整張版面的構成,而不是電子報中單篇文章樣貌,不愧是編輯台的知音。我少時喜讀川端康成作品,沒想到後來在華副崗位上接獲林水福先生所投諸篇川端譯文,內心不由得升起緣分之感。在民安配川端的插圖中,我最喜愛的是〈人的腳步聲〉,喜歡那幅畫構圖及色調的雅致。在這個講求高速報酬的時代,民安本著她插圖師的尊嚴,每次都按著我的意思重畫,記得蕭蕭的作品〈跨界〉,民安不辭辛勞,重畫了四次。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單純的喜歡畫畫這件事。檢視畫作的民安(攝於高鐵台南站)〈關於民安的文字〉讀民安的文字,就像與她對話,真誠而淺白,在平凡的摹寫中自有堅實的體會。善於文字的人,其優點有兩種,一種是以獨特的書寫技巧見長,一種是以人生體驗的境界見深。此二者可得兼,卻無需兼得。就現在的我而言,更有共鳴的毋寧是後者。民安的文字,將她性格中的溫暖與真摯,同樣體現在她娓娓道來的書寫中,細讀這本書,就像面對一位老友,在這些不同階段的生命細微刻痕中,對品一杯茶般的人生滋味。1.疫外之情在〈疫外之情〉,隔離的十四天,變成了她的禮物。清閒幽居一室中,先畫了水果寫生,再吃。水果吃完了,就畫風景城樓。平日一張畫要被工作切割分成數天才能完成的,現在一日可悠閒畫上三張。從這裡我想見了藝術家的日常,也看到了脫離日常的藝術家。民安寫到,這十四天就像打了個禪七。時間的珍貴,自我探索實現、不受外界事務干擾的可貴,她看得清楚,也分外惜福。在知命之年,我特別能體會民安的認真,一圖一文都需索費心力、傾注性靈,於是更為樂見她能將這些心血紀錄匯而成書,完成她自己。人的一生中,除了盡到家庭與社會責任,更難得的就是能完成自己,這一點,我特別為民安感到驕傲。2.孤獨的叫聲在〈孤獨的叫聲〉中,民安寫道:跟婆婆在一起的時候,常覺得我們在各自的世界中浮沈,就像「原來」和「往後」找不到交集的地方。有一天晚上,我聽到一個陌生的叫聲,聽了半天,孤孤單單的,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那是壁虎的叫聲,牠叫一聲,停一下,再叫一聲,再停一下,我覺得牠似乎在等,等看看有沒有另外一隻壁虎回應牠發出的叫聲。忽然,在心裡的某個角落,我對這隻跑進這間老舊公寓,不知道藏在哪裡,孤單地叫著的壁虎產生了理解,躺在床上聽著牠在夜裡斷續的叫聲,很想寫一篇一首叫寂寞的「壁虎之歌」。藝術家聆聽世界的頻率,就是像民安這樣的,幽微而細緻,沒有物種的限制,而能從心靈深處聽見一隻壁虎的叫聲。這段落十分優美,我彷彿也聽見了那隻壁虎的叫聲。民安在我的觀察裡,就是一個愛畫畫的孩童,她默默的看這世界體會這世界,而後,或用畫筆或用文字,留下屬於她個人的特殊觀察紀錄。3.異國姐妹在〈異國姐妹〉中,民安寫道:我常對婆婆說,現在對她最重要的人,不是遠在天邊只能每天靠打越洋電話口頭盡孝的兒子,或時時被她念叨但有自己的孩子和同樣年邁公婆要顧的女兒,而是二十四小時在她身邊,抱她上下床,協助她坐馬桶,給她擦屁股洗澡,為她料理三餐,留心她溫飽冷熱,密切注意她的血壓,按時餵她吃藥,推她去戶外走走,陪她說話看電視的安妮。在每天的日常瑣碎事務中,民安的眼睛觀察了許多細節,她看到的(或她選擇去看到的)都是人性的光輝。她視安妮是一位有緣的隱形親人,「這張插畫中推輪椅的外籍幫手身上,我畫的就是我們家安妮覺得穿了最舒服的那件外套。」─「我們家安妮」,這稱謂多麼溫暖。4.來處與歸途在很多地方,民安的天真極為醒目,但她也是成熟且歷盡人生許多階段的。在這篇文章中,民安寫道某一年參加救國團在外地舉辦的活動,很多東西要自己帶,於是她得整備行李箱。我把必備的盥洗用具和被褥捆好後,老爸瞄了一眼就說不行,只見他把我那些零散的東西,歸置好了全部放在臉盆裡,然後倒扣在被褥上,再用繩索左一纏右一繞,一會兒工夫,一個結結實實還外加條肩帶的行李就「打」好了。只是在那個時候,我並不了解這種高超技能的練就,是他們年少時離家的心酸,是大時代中劫後餘生裡的傖惶和逃竄。及待雙親均在近百歲的高齡過世後,我才逐漸能體會人們說「父母尚在,人生猶有來處,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的意思。小時候,讀到最好的文章必是血淚所成這個道理,讀是讀了,卻沒讀懂,也沒辦法懂。沒有一定的年紀,沒有一定的人世歷練,哪知道什麼是血淚所成。及至今日,看到民安寫的某些段落,心裡懂的道理,忽又印證了一次。5.為父親畫像第二天,父親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並特地結上領帶,端坐在老位子,於是,前後一連三天,我一邊聽他講述當年為了抱我看閱兵遊行抱出盲腸炎的往事,一邊仔細研究他臉上每一道皺紋的走向,到後來,父親堅毅的眼睛 ,直挺的鼻樑,弧度優美的唇線,嘴角的法令紋,和右頰深陷的酒窩,閉上眼都在我腦子裡看得清清楚楚;我前幾十年看父親,都沒有這三個下午來得深刻。這篇文章我特別珍視,因為民安用文字寫出了她作為畫家的心聲。她在三張紙上勾勒出三張大同中存著小異的面孔:一張短髮削瘦,是我未曾謀面的公公;一張不苟言笑,是我自小就熟悉的父親;還有一張,則是略帶笑容,嘴角微微上揚,我最喜歡見到的「老爹」。記得少時一位友人負笈出國,我以《梵谷書簡全集》相贈,讀民安這段文字,讓我又想起那本書。民安說,「閉上眼都在我腦子裡看得清清楚楚」,我彷彿就在現場,在她的腦子裡,看她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後把她最愛的老爹,一生化為細微曲折的紋路,在手中重現。泰戈爾寫道:於是他們微笑著,跳舞著奔流過去。但是我知道一件比這更好的遊戲。我是波浪,你是陌生的岸。我奔流而進,進,進,笑哈哈地撞碎在你的膝上。世上就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們倆在什麼地方。這段文字,就像民安與父親,也像我與民安。謹以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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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返家

插圖/國泰文/周盈君返家時父親反覆叮嚀要我快樂,還說若我不快樂他也不快樂。我幾乎想逃離,不是坐在客廳就著頭頂發出的蒼白日光燈,在書頁中與角色一同歷險,痛快地在心中高興一場大哭一場;就是將自己作為木偶,父親要我關電風扇我就關,要我把電風扇轉小我就轉小,把回收的紙置放走廊就置放走廊,口令出自他,我如奴婢完成,不發一語。不見得喜歡,打斷閱讀也無所謂,只怕多開口便湖水起漣漪,風波乍現。多數時候我久坐,體內猶如悶燒鍋,外頭的熱闖進屋內,屋內屋外都似有熊火燒灼不止,我在汗流之際進行閱讀,但那不減興致,甚至能夠降溫,降內核的火躁。我只要起身開啟冷氣就有涼風襲肌,但我不願,縮水身子稍嫌懼怕著,稍嫌因為挪動了些許什麼,就被刮磨。而頭頂的燈光和風扇是連體嬰,常鬧不合,有時燈光工作、風扇懶怠,有時相反。坐在底下的我們碎念了幾句:二十多年的老骨頭,都隨著人衰老了。想想能再數落它什麼,莫非也等同輕蔑自己?眼見它們不合,又為何不叫工人更換,更換一對新穎的,也好既能安穩閱讀、看電視,又能讓風拂得通體清涼,外加省冷氣費。但太難,老人家節儉,節儉是過去的苦日子教導有方,物品能修就修,斷捨離要真斷捨離,家中便呈空蕩的不安心感,於是堆垛的堆垛,一如打開矮櫃,紙袋如蛇虺奔竄,我往後瑟縮了一些。因此,我們的神經總在電扇下隱忍,但言語則趁機啄食彼此,彼此的面容遂冷冽成南北極,剎那覺得既已返家,家卻又遙遠再遙遠,似乎永遠抵達不了和諧之地。拋下北部生活的一切,以為躲入故鄉的防空洞,卻不知裡頭積沉舊跡,清都清不掉。於是繼續變作一頭豬在涅泥間打滾,持臭一身。此刻,父親再三叮囑同樣的話,我明白血緣割捨不斷,但情感也如此綁定便深感畏懼,也許我的形象使然,諸如手腕青經浮凸,話語氣若游絲,給人一種茅屋將垮只是早晚問題之感,但生命的岔路,我已不覺是傷害,倒是大多數的傷痕來自他人目光,怪道尼采說:他人即地獄。真願他人能是彼岸、能是天堂,而我確實也曾受此照顧,否則如何歷劫歸來。也許就是父親吧,總是放不下心。父親阿,願您能安頓心中的憂慮,相信我、祝福我,讓我在異鄉的天空飛翔得高昂且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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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切膚之痛

文∕攝影 古家榕我的手肘上,有道淡白色的疤。是我弟六歲那年咬的。那一口,是字體加粗的切膚之痛,卻也是那一口,讓姊弟倆的磨合,就此停在手臂外側。後來他開始讓著我的霸道,我也護起他的愛哭愛綴路,情感在歲月中沉澱出信念,無論過去多少年,我總是他姊,也總能將他納在羽翼下。直到他滿三十歲。遇上大疫之年。 身為民航機師,弟弟迅速遁入隔離。初時尚有打鬧的餘力,我私訊調侃你根本《今天暫時停止》,他秒回那還不快跪求男主簽名。可慢慢地,沒有玩笑話能講了。周而復始的派飛、檢疫、囚居,孤獨累加高工時疊上輿論壓力,捲入永無止盡的滾動式修正,猶如薛西弗斯的巨石陣,凌遲著我弟、以及所有在意他的人。 最傷人的對話,源於最普遍的日常。搭車看牙剪頭髮,是流星劃過時一口氣許下的願望。整座城市都是我的咖啡館,店員口中的歡迎光臨,卻不再包括我弟。訊息已讀的間隔悄然延長,按下傳送鍵前的斟酌也是,閒聊忐忑,指尖泛著冷光,字句張不開翅膀,我依然是他姊,這次卻無力回天。到後來甚至恨上手機。可若拋下它,眼前只剩一道森冷的牆,將我們拆成人裡門外咫尺天涯。第一次,發現自己需要想念他。 這夜,收到弟弟來訊,公司替機組員檢測心理健康,他出現憂鬱傾向。我一愣,尚未組織好語言,螢幕上又傳來:「先睡了,凌晨出班。」沒有光的房裡,對話沉沒下去。我鼻頭一酸,忽地想起他八歲那年,臨睡前纏著我唱歌給他聽。自己渴睡欲死,直想拿枕頭砸暈他,卻終究是唱了──誰叫他是我弟呢。當山峰沒有稜角的時候,當河水不再流。當時間停住日夜不分,當天地萬物化為虛有……當年的現象級歌曲,如今,竟成了時代的讖語。成年後的人們,生命裡遠不止愛情。 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曾幾何時,紅塵作伴的手足,被大環境的恐懼沖散了。然而,我卻無法策馬闖入孤城撈起他,反讓他以繁華為祭守護我:「沒事啦,至少這樣子關,能換來你們平安,那就值得了。」 弟弟的話猶在耳邊,房內的我,低聲唱著多年前的歌,低頭望著多年後的咬痕。淡白色的疤,是牽掛的形狀。原來,真正的切膚之痛,始終底線加粗於肌膚之下。 (初稿寫於2021年八月,僅以這篇文字,紀念那段人人殊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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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就讓那些撐著我繼續漂流

人們沿著倫敦塔橋畔排隊,長長的人龍都是為了向已逝的女王伊莉莎白二世致上無限哀思。(路透)■湯長華尋常生活裡的零碎小事,如水滴落入湖面,不覺任何異樣。小小漣漪日日夜夜,不露痕跡拍打岸邊,回過神來,我自以為安心躲藏的小泡泡早就翻天覆地,絲毫無法有任何心理準備。比如心血來潮回到從前吃慣的小店,墮落得一塌糊塗,我聽到我的心碎成一片片在地上給人踩過。比如,突然發現做例行檢查的婦產科醫生,在佈告欄上公告(好幾年了)不繼續接生業務,只提供定期健檢及服務更年期婦女。比如轉眼又領到中秋獎金(笑),接下來日子將光速飛過,萬聖節聖誕節新年快樂兔年快樂。等到秋葉轉黃飄落,情緒也跟著錯綜複雜,一擁而上。不自覺細數記得或有點忘記,措手不及或不知不覺之間發生,不習慣也不得不慣的改變,不希望年復一年,模模糊糊地把自己過成一團漿糊。 這一年老店消失得令人十分有感。倒不覺得每家收起來的都可惜,那家讓我傷心的小店,我真恨不得他趕緊收一收,但心裡知道好東西吃少見少,每回約在老店吃飯,總隱隱帶著小小慌張感。身為一個拒當老狗,期待能跟上潮流的人,還是需要多開發點創新食肆放口袋。今年到目前為止,在百貨公司的潮店與好友約會多次,同溫層相聚,嘮叨變本加厲,老碎念著想吃什麼吃不到,就算有仍不如以往齊全。次次抱怨的台詞都一樣,囉哩八唆的,竟也沒人嫌煩。「我實在沒辦法習慣沒有推車的飲茶。」講第N次。「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推車嬸嬸都老了。」「還有手指粗芥蘭。」講第N+1次。「不要強求好嗎?」原本應是一絲絲現在切成一塊塊的蘿蔔糕裡的蘿蔔,我吞了下去:「味道對就算它及格。」捏得奇形怪狀的鹹水角,嗯,如果閉起眼睛吃起來感受依舊,那就接受吧。這是進化,我告訴自己,帶一絲悲涼。 進入中年,好像莫名產生某種頑固的偏執,做什麼都刁鑽了起來。早幾年《變形金剛》大賣時,我也跟風進戲院。拍電影的技術等比級數進化,觀影設備也是。巨大的機器人能在銀幕上做出任何動作,他們在高速公路奔跑、翻滾、飛踢,受到撞擊發出的火花和身上零件四處飛散。身臨其境的震撼音效,重擊耳膜與心臟,飛車追逐尚進行中,我開始有點承受不住,發現自己分不清楚哪幾隻是好人,哪幾隻是壞人。散場後腦袋消化不良,想不起來到底看了什麼。二十年前在專放老片的老戲院看了場《虎豹小霸王》,售票員從售票窗口遞出由整卷票券撕下的一小方卡紙戲票,上頭簡單印了編碼跟「Admit One」(一人入場)。座位是規規矩矩繃了軟墊的木頭椅子,不算豪華,前後排距稍嫌不夠,還好平日下午看片的人不多。我呼吸著昏暗放映空間裡可能幾十年都沒好好通風的空氣,幾乎能聞出裝潢的年歲,不過這戲院常年只重複播放各類經典老片,養出了一群懷舊觀眾,屹立不搖。開演時放映機射出一道白光,刷地打在銀幕,光束裡有無限浮塵。「菲林」獨特美麗的粒子堆積出騎著單車,年輕俏皮的保羅紐曼,單車前坐著女孩。隨著鏡頭從圍欄、穀倉牆板間隙拍出去,觀眾的視線像小跑步一樣跟上,從每個縫隙窺探他們輕快的身影。步出戲院後,通體舒暢,「雨點持續打在頭上」繚繞耳邊。 疫情蔓延後,進影廳的機會極少。每日回家,脫下口罩,噴完酒精,總會瞄幾眼書架上那幾套DVD,教父幾部曲、印第安那瓊斯幾部曲、歐洲獨立電影、周星馳VCD(都沒機器看了)。噢,還有一部電懋的全彩電影「空中小姐」,全部蒙上厚厚灰塵,都是些心酸擺飾來著。其實哪部不是滑鼠點一下就能在網上收看?只是那種週末到百事達借光碟,與好友圍在電視前齊齊看片的趣味,早早一去不復返。更別提八百年前錄影帶店裡一整排的汽車迴帶機,轟轟作響,那個什麼第一手摩登資訊都能四處盜版來,結果看完還要迴帶的年代,微妙地令人難以忘懷,可一說出口就怕人笑我老古董。其實串流平台我也訂了三種,問題是,就算三個同時打開,也不曉得要挑哪部。 不知看哪部才好的時候,通常直接轉到外語新聞台,放空。九月八日深夜,一向紅色的BBC瞬間換上黑色。當家主播著黑西裝打黑領帶,拖拖拉拉講了些不著邊際的話,才說出女王已逝。我的耳朵嗡嗡作響。 從小家裡時不時收到親戚寄來的航空信,隨著每封郵件輕重不同,貼著一張或數張不同面額的女王頭郵票。長大後也有些同學去了英國,原子筆油墨滲透特地為航空郵件減輕重量的半透明信紙,維繫著我們純真的友誼。女王過世的當晚,我翻箱倒櫃找出多年來旅遊往返剩下,放著放著就被遺忘的多角形港幣,然而印象中永遠的女王頭,不經不覺已換成洋紫荊。那些寫下長出霉點的信件的同學,因多次搬家失聯已久,雖然我還珍惜著當年他們寄來的稚嫩筆跡。 小時候每逢新年,全家打扮整齊,到相館站在老派背板前,拍下團聚的身影,那時以為,可以一直一直每年這樣拍下去,而英女王之於我,就如同一個恆常不變的時代背版。登基白金禧猶在眼前,誰能料到當時白金漢宮前狂歡的人們,數月後眼眶泛紅,安安靜靜在街上打蛇餅,進西敏寺最後一次與女王道別。女王也強迫我接受某種終結。 懷舊講好聽點也許是某種堅持,事實上像是只剩幾塊浮木,撐著我在這個時代裡繼續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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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南國小女孩─見林芮妡

詩/圖 林益彰「辛丑年論陰陽五行,天干之辛屬陰之金,地支之丑屬陰之土,謂其土生金相生。」 願你堅韌冠百木隨著光影耀映潔清的質地天地贈授的紋理 願你柔嫩如芮生如溫婉的水露如曼靡的寶珠與寒星如徐徐吹拂的雲風如谷脈裡的黃鶯 願來日往後的你於仰望浩淼的蒼穹時能以勤牛耐勞的身姿盛綻淳樸地泥中春華秋實純粹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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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昨日不遠

綠光紅樓 蔡莉莉 水彩 26x18公分 2022 溽暑將盡,寂寂的紅樓無聲地掩映在綠蔭之中,一種肅然而古典的情調。 文/圖 蔡莉莉溽暑將盡,寂寂的紅樓無聲地掩映在綠蔭之中,一種肅然而古典的情調。校園裡的植物仍活在夏季的縱容裡,草葉曬出香氣,花朵快意起舞,蜜蜂顫翅旋飛,年輕學子升騰的喧噪,像是一道背景音樂自遠處傳來。一整排灰綠的白千層,在乾淨的天空下,燦然發亮,使人感覺到陽光的厚度。樹葉綠光曳入玻璃,傾注教室,一種通透的顏色。我彷彿撥開遮眼的迷霧,混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尋獲停留人生轉彎處的自己,重新探索原本曾經屬於自己的,熟悉的一切。退休後與慣性的軌道陡地脫鉤,半年來,生活愜意,但不免浮晃遊移。埋首讀寫作畫之餘,沒有什麼事需要奔走,沒有什麼人需要往來,猶如行在時間的荒漠,體認到一個自我存在的絕對孤寂,幾乎可以預見未來那個與社會脫節的自己。我決定還原部分生活的設定,重回講台,不再眷戀期盼多年才迎來的一無羈絆安逸寧靜的退休時光。清楚知道,並不是為了因循昔日的生命情調,也不是為了什麼猶存的未完成,而是與其坐待老去,不如起身迎接未來。心情一如黃用的詩: 而我底夢要延伸向渺渺的遠方,去古老的時間裏拾回一個明媚的記憶,—將那少年與少女的瘋狂都留給我自己。 換一個校園,面對不同的年輕人,感受另一種敲擊,或許會有精神激盪的可能。趕在開學前,將陌生的校園巡走一遍。然後,到對面植物園去,我看到年輕時的荷花池,眼前浮現在池畔作畫的少年自己,恍如昨日。當時不知道,有一天,我會為了備課而重回此園,將一花一葉一屋一亭,納入檔案。就在離校門口不遠處,看見幾個穿著卡其色學生制服的少年身影,雀躍地過馬路。那臉上的笑容粲然如星,像是早已凝結在我記憶底層的寶石,遽爾閃現一道細微的光。我遠遠望著,想起屬於我的南海路。那是四十年前,從台南到台北住校讀師專,學校就在愛國西路,假日常走到南海路紫光照相館旁的老熊牛肉麵,還有隔壁那家冬天會加賣餛飩的二樓雅座冰果店。這些店,如今仍以當年的老樣子出現在我睽違的眼前,像一冊冊風漬的文本。彷彿為我注解著一段曾經孤單曾經飛揚的少年十五二十時,彷彿也允諾著,今後將繼續陪我走下一段路。美術教室的窗外,二層樓高的白千層隨風飄散獨特的花氣,提示著一種存在。不覺想起瘂弦說的: 啊啊,君不見秋天的樹葉紛紛落下我雖浪子,也該找找我的家 我又重歸青春的現場,展開新體驗,將浮動的點線一一聚攏,收束,完成。有所安放,有所想像的日子是幸福的。說不定,在年輕未知的青澀歲月,澆灌以畫以詩以審美的薰染,在未來,有一天,穿過林木草花的快綠與桃紅之後,我會收成另一種遲來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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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季紫薇來

攝影/徐然文/徐然六月初梅雨季期間,趁著陽光明媚的午後,騎著小折往鄰近村落微旅行,大片粉紅顏色乍現眼前,心底驚嘆聲連連:「這不是紫薇花嗎?」紫薇花賞花期甚長,整個夏天都是紫薇花的主場秀,校園、公園、行道樹都有紫薇花的蹤影,鄉下也能見到紫薇花嬌豔的花姿,在錯落的村莊,庭院內滿樹花開,紅的艷麗,粉的浪漫,白的脫俗,濃妝或淡抹皆適宜,花色多,給人的氛圍也大不相同,為炎夏帶來繽紛熱鬧的氣息。鄉間安安靜靜的,只見路上只有我一人,仰著頭欣賞紫薇花,好像紫薇花專為我而開,也像是此次我前來,就是為了見紫薇花開的樣子。原來夏季也是溫柔的,為我和紫薇花串起一段難得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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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布加勒斯特如此寧靜

文/圖 余致毅「卡羅爾一世」中央大學圖書館每到一個城市稍微安定之後,就得趕緊安排移動至下一個城市的交通。搭乘地鐵,前往Gara de Nord車站。羅馬尼亞的地鐵車廂十分寬敞、舒適,地鐵站內也算乾淨寬敞,但是車廂內沒有顯示站名的跑馬燈,需要全神留意以免坐過站,與貼滿廣告訊息的臺北捷運有很大的差異。在火車站排隊購票,櫃檯窗口告訴我要去室內另一區預訂車票,費了一番功夫,幸好也順利的訂好去索非亞和維也納的車票。車站大門的迴廊已經排滿一排的計程車在拉客,我快步離開這些不斷拉客的司機群,走到附近的小小公園吃漢堡權充午餐,一旁有幾位像是遊民的男子百無聊賴的躺在長椅上假寐。彎進火車站附近的巷弄裡,看到一間用調色板當作營業公告店招牌的美術社,充滿小小創意。還有一間比較大型的美術用品社,有許多客人在其中選購,彷彿進入一個色彩繽紛的世界,各種顏料紙張美術用品應有盡有,讓人很想大肆採購一番。下午的天色有些陰沉,漫步在市區,參觀了聖尼古拉斯教堂,沿路上都可見到一些景點或建築物的介紹看牌,附近還有紀念布加勒斯特第一個騎腳踏車的女人Maria Mihaescu的紀念館。不論是教堂或市街上的行人都三三兩兩,我安靜地走到革命廣場,一旁是舊共黨部,博物館欄杆外掛上許多攝影作品,看著攝影師從不同角度拍攝的世界,我們總是在此地想像遠方。隨意在革命廣場上找了一個角落畫圖,空曠的廣場沒有什麼人,突然間烏雲密布,厚重的雲層壓得很低,只好匆忙收拾東西,躲到附近的書局裡。這是一家宗教書店,有許多關於宗教的書籍,充滿濃濃的宗教風情。長廊另一頭有一間普通書店,走到二樓的童書區,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羅馬尼亞語的《小王子》,尋找小王子的過程也像是在尋寶,在萬千圖書中尋覓小王子身影。外頭下著滂沱大雨,此刻剛好適合在書店裡悠哉的讀書,書店裡的各種繪本、攝影集都十分精采。走出書店,站在長廊上一隅,畫一旁的克雷茲教堂。旁邊有一對年輕情侶,男生在畫素描,兩人翻看著素描本討論。在塗鴉之際,天空已放晴,便繞出長廊去參觀克雷茲教堂。 Marvrogheni教堂速寫散步返回住處的街道上,剛才還在印章店裡工作的帥氣男子,已經不見人影了。沿街看著老舊的店舖,與羅馬尼亞人生活的印跡。途中去了一趟家樂福,買到了幾支品質不良的原子筆、空白筆記本、吐司和餅乾。勝利廣場旁有熱鬧的商圈、百貨、鞋店、服飾店,放著流行曲目,牆上高掛著scorpions和BON JOVI的演唱會海報。旁邊有許多小報攤、花攤,地鐵入口處有很多乞丐流浪漢討錢者,還有一些在入口放著體重計,似乎在等著幫人量體重收費的老先生,這個城市還有很多的羅姆人(吉普賽人)四處遊走艱難的討生活。走過廣場的大橋,在等待紅綠燈時,看見一個穿著咖啡色襯衫的高個子帥氣型男抽著菸,轉眼又消失在人海中。布加勒斯特有種奇特氛圍,共產黨垮台後亟欲發展的社會,仍有一群住在龐大下水道黑暗世界的人們,政權解體後未受照料的可憐孤兒,還有許多流浪者和毒販寄居,幾乎所有住戶都患有愛滋病,四分之一的人患有結核病,他們只能在黑暗中等待死亡,仍無希望的處在被龐大陰影所籠罩的世界。我行走在雨後放晴的勝利大道,聽著熱鬧的流行歌曲,往地下道的入口盤據了不少行乞的人,想像在如此黑暗的地底世界,究竟如何生存? 在布加勒斯特的小日子裡,偶爾半夜傾盆大雨,雷聲閃電交加,隔日又是晴空萬里的天氣。頂著烈日,在旅館附近便利商店買鹹棒餅乾,尋找地圖上的一個大湖區,地鐵出站後朝Lacul Morii公園走去,越過公園,有些廢棄的東西在堤岸邊,走上堤岸,前方是一大片的河水,大朵的潔白雲團在蔚藍的天空中飄浮,遠處是一些工廠廠房。Lacul Morii是一座246公頃的大湖,會舉辦一些風帆衝浪等水上運動比賽或表演。我坐在堤岸上晒著太陽,堤岸邊都是整齊劃一的住宅公寓,十分寧靜又炎熱的午后。幾個年輕人在堤岸邊玩水消暑,一個男生跑過來問我會不會羅馬尼亞語,可惜我不懂。在畫圖的期間,偶有幾位民眾在堤岸上散步經過,總有一點錯覺,似乎人在臺北百齡橋的堤防上,幽靜的似乎人也快被太陽蒸融了。離開堤岸後,去參觀Marvrogheni教堂,這是一座巴洛克風格的小教堂。靜謐的午后,教堂外滿地的落葉,我在花園裡的長椅陰涼處休息,教堂裡走出一位穿著全身黑色長袍的修女,在門邊跟人聊天,不曉得這麼年輕的女子是以怎樣的心情全心全意投入在這樣寂靜的宗教活動當中?戶外有四五隻黑狗黃狗悠閒的在各個陰影處睡午覺,陽光正好,微風輕拂,好一個寧靜的時空。戶外的一個蠟燭台上,長長短短的白蠟燭和燭油也安靜的沉睡,只有一位先生認真的打掃庭院的落葉,雖然是盛夏之際,滿地卻堆滿如布疋如大地棉被般厚實的落葉。我似乎在一種靜止的時空中,默不作聲的清醒,感受宗教的寧靜話語。收拾畫本,在寧靜的宗教氛圍中,悄然揮別。乘坐地鐵回到勝利廣場,看著聖尼古拉斯教堂沐浴在黃昏的陽光金粉中,心滿意足的返回住處。布加勒斯特,如此寧靜,總有一陣微風吹過旅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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