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行路難

■林保淳年歲越大,越發體會到「行路難」艱深意涵。李白詩說「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這是文人有志難伸、感士不遇的苦悶;「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是對別人能風雲際會、趁勢而興的嚮往與與自憐;「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則是於極度失望後,安頓自家心靈的慰勸語。世途多艱險,「噫吁嚱,危乎高哉」,真的就如蜀道般,處處皆是危殆。李白一生好讀書、好飲酒、好劍術、好神仙,雖說仍有壯志難伸的抑鬱,可其縱恣瀟灑、豪氣干雲,也正如其詩歌的風格般,矯然而不群。「行路難」之嘆,多數是因其際遇,有感而發,聊抒忿懣,未必真的有實質上「行不得也哥哥」的窘困,他「一生好入名山遊」,萬水千山,行跡遍布於大江南北,其實也算是非常逍遙自在的了。李白有劍俠的氣質,青衫白馬,仗劍江湖,儘管因時不遇,未能得志行道,卻都是外在的限制,而非本身的問題,興之所至,登峻嶺、渡巨川、馳戰場、濟滄海,所向無空闊,何等愜意!我也是自幼嚮慕遊俠的,但真正能熨貼我心靈的,倒還不是「俠客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那種快意,也未必有「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的那種慷慨。我嚮往的是「遊」,一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意到興往、劍及履及的那種「壯遊」。世界有多廣闊,我的眼界就想有多廣闊;土地有多遼遠,我的足跡就想走得多遼遠。手腳輕捷的人,所擔憂、感慨的,是世道的艱難。世道艱難,我當然也心知肚明,反正以淡然、泰然、悠然的心態面對,還是不難化艱險為平易的,橫亙於我眼前,無時無刻不向我發下戰帖的,卻是行路的艱難。「遊」是必須行走於道途之上的,當然,「心」也可以遊目騁懷,但四體不動,終究令人怏怏,尤其是遊念甚熾,偏又無法行遊的時候,那種惆悵、失落、遺憾,是比將軍白髮、美人遲暮還來得更深切的,因為他們畢竟曾經擁有,我卻是從來未有。我是井中的呆蛙、夏日的蠢蟲,被拘鎖在一方小小的間隔、短短的時空之中,這是完全與我的本性相違拗的,但我卻跳不出去、延伸不開,我是被壓在五行山下的潑猴,但卻永遠等不到揭開符咒、還我自由的唐三藏。其實,我已經非常努力去挪動我的腳步了,腿腳之不及,就以雙手助之。人人都說去「登山」,但「爬山」才真正符合我的情況,我真的是用「爬」的,手腳併用,蹲踞匍匐,一路向上。手腳力所不逮,倩人背負、扛抬、騎乘,我也非攀上頂峰,哪怕只是山腳、山腰,也無不可。獅頭山、鵝公髻山、阿里山、乾陵、青城山、梁山、泰山,從小到大,哪怕路再崎嶇、山再艱險,我都無視它的高聳與我的微弱,想用意志與之一拼高下。走過,來過,就等於是征服過,但我征服的不是群山的嵯峨,而是我心內的坎坷。只是,這都是我年輕時的了。道路和歲月一樣,都是漫漫而脩遠的,可歲月將盡,而道路猶長,卻已是走不動了。不必說登山臨水了,就是走街穿巷,如今老來筋骨衰頹,雙腿乏力,站不能久,走不能遠,戰戰兢兢,步步都有如雷池,尤其是一見到階梯,簡直就是如臨強敵,就不免心怯力袪起來。行路之難,真的是難於上青天了。我一生好讀書,讀書講究眼到、心到、口到、手到,還有腳到,其實,讀萬卷書,真的不行萬里路的。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可我就偏偏這雙腳跨不出去,五到缺一到,什麼目標、理想,就全都到不了了。道路的崎嶇,加深了內心的坎坷,而內心的坎坷,也使得原本未必崎嶇的道路崎嶇了起來。這是怎樣的一個惡性循環啊!路漫漫,行路難,老來傷懷,望路難排。不免感慨而系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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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仙花

久彌這個以大橡樹為主的山林,它的自然花木,秋天葉落後,差不多都要到次年三月暮才會再開花長葉,我初住進時常因看久了枯寂的冬天樹林,而苦盼春天。雖然建房時四周遭到破壞的林地,我補種了些桃花,杜鵑花之類的,但它們也要到三月底,四月初才開花,可說緩不濟急。後來從住紐約的弟弟家,移了些梅樹苗來,種在房邊,多年後的現在可說從一月開始就有花可看,破解了我不少冬日的寂寥。可是唯有梅花在仍荒寒的林裡,難免有孤伶伶的感覺。真正遍地是花帶來春天的,就要數水仙花了。美國各地都有農業推廣服務中心,它除了幫助農人外,也舉辦各種活動幫助解決一般民眾的蒔花弄草等問題,這裡每年春天他們都會舉辦一個展示會,告知民眾本地最適合種植,和最新培育成功的植物,人們可以在那裡購買樣品,價錢比一般苗圃等處便宜,服務人員會詳細講解培植方法。我們在那裡買了水仙根球,如法泡製。逐年把根球分種房屋四周和林邊,現在從室內任何一個窗戶都可看到它們繽繽紛紛的,出來閒步時就近細細品味,更令人喜悅。水仙有很多品種,如白心黃瓣,黃心白瓣和複瓣等等不一而足。因此各類混種可增加觀賞時的趣味,而且花期也因品種早晚不一,從二月初可一直開到四月,最先開的是黃色,最後開的是我們在台時和國畫中常見的那種小黃心白瓣,香氣馥郁的。現在梅花謝了,水仙接踵而至,觀賞之餘,不由想起,在沒有梅花文化的西方世界,很自然的黃水仙就是他們最先的春訊使者了。正如小熊溫尼的作者,密爾恩的詩說的,黃水仙像個戴著黃色小太陽帽,穿著綠長裙的小女孩。在陽光裡隨風欠身輕舞,搖晃著頭,對身旁小伙伴悄悄說:冬天已完結篇了。水仙是不乏詩人喜愛和吟詠的,華滋華斯的詩,說他漫步孤寂如一片雲浮游在山谷,直到他突然間看見一大片金黃的水仙花在湖邊林下微風裡歡欣鼓舞,且沿著岸,無盡的綿延閃爍如銀河的星星,熠熠勝過湖面粼粼波光,他覺得能與這樣的花叢為侶,詩人是不能不為之驚豔快樂的。而我們的山谷道人,朋友送了他五十枝水仙花,是可擺滿書齋,令他身在花中了。他觀賞,賦詩,意猶不足,被花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長吁:「坐對真成被花惱,」要出門對著大江敞開胸懷大笑一下,以舒解那無可奈何之氣。山谷道人那是被花惱,我覺得他是更深入賞水仙才會情難自己而有那不能自拔之嘆。西方詩人,對水仙花喜愛的表達是直抒胸臆的,而山谷道人的東方表達就曲折婉轉多了,正像他形容花香,說「花氣薰人欲破禪」一樣。我們在林邊大樹間安放了幾個坐椅,天氣好時,供我們兩老賞花,讀書看報,或隨手作點筆記等之用。自從在旁邊加種了些水仙花,現在花開時,也就去那裡風雅一番,學山谷道人坐對被花惱了。 註:兩英詩僅節述其大意,非譯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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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 〈如夢令〉.初夏

■子寧 夏日無心書卷樹蔭懶蜷獵犬 蓮蕩繞蜻蜓另有一番繾綣 一番繾綣年少何來慚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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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真實的你

劉逸文世界上有一種純潔的心靈,住在尿騷味的身體裡。沒有心機,不懂如何計算,他們有話直說,不會包裝,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人性的本質從沒被社會污染。這是花蓮一個遺世獨立的小鎮,住著這群與世界格格不入的人。我是他們的醫師,他們是我的精神病人。我的履歷很豐富,才能當醫師。他們的履歷也很驚人,讓人瞠目結舌,內容包含作奸犯科、騷擾鄰居、家暴親屬等,如果只犯一次錯的人,還不夠資格來我們醫院,一定是累犯,直到這個社會忍無可忍,才能拿到本院的長期居留證。閱讀他們的病歷,比社會版新聞還要精彩。他們被社會放逐,我則是自我放逐,我們同樣在這小鎮安居樂業、互利共生。這個是全台灣對身心科病友最友善的小鎮,病人們有機會務農耕作、賣麵洗碗、整理房務,以賺取微薄的薪資。他們無處可歸,沒有其他城鎮願意理解他們,這裡就是他們的第二個家。阿奇很受護理長信賴,負責醫院公文傳送。重要的公文交付給他,可以無誤地從甲地送到乙地,功能如此正常的外表,一開口卻是毫無邏輯的言語,「殺人放火的人被關到美國的電信局裡,有人要救他嗎?」在院區內相遇的阿奇如此問我。原來,他可以正確執行交辦任務,頭腦卻忙著思緒混亂,對我們而言,甲地到乙地是一直線,對阿奇而言,可能已經繞了地球好幾圈,才抵達目的地。我問他工作的責任範圍,他認真地回答,「我跑全院,從院長室到垃圾場」。會把院長室和垃圾場擺在一起,大概也只有他了,他不會去包裝他的工作,對他而言,院長室和垃圾場沒有分別,單純地只是工作,沒有貴賤之分。負責清潔的病友威龍,每天下午固定打掃醫療大樓,他常常一面打掃,一面自言自語。評鑑前夕,正當大家緊鑼密鼓地備戰,又聽到他在碎念,「大樓內位置標示不清, 這樣評鑑才不會過」,竟然唱衰我們評鑑不會過,當下覺得他十分礙事。隔日,評鑑委員到場,對我們的設施點頭稱是, 評鑑順利通過。但是回頭仔細想想,到底誰說了真話?誰說了假話?對政嘉及其它病友而言,縱使在醫院住了五年十年,這裡仍比不上真正的家。每到農曆過年前,政嘉都會跟我說,今年他要出院回家了,他驕傲地表示,家人會來接我,接連背誦所有行經玉里車站的火車時刻表,他連要坐那班火車都想好了。然而過完年後,仍是看他在洗衣坊裡,低著頭默默摺著病服。走在醫院裡,常會聽到病友們,用最單純的聲音喊我,老師好!雖然我不是復健科帶活動的老師,但是在他們心中,只要對他們好的人,都是帶他們的老師。病友們,感謝你。我醫治你日漸衰老的身體,你療癒我脆弱憂煩的心靈。我依賴你的程度,遠超過你需要我的程度。這年代,要聽到一句真話已經很難了,買東西被叫一聲美女,不代表真的美,而是口袋裡的錢比較美。但是當你稱讚我今天很漂亮,我知道那是百分之百真實。當我優雅地向職場上最厭惡的人,道聲「請、謝謝、對不起」,再附上一個氣質的微笑;你,帥氣地將口水吐向一切的不滿,將叉子奮地戳向嘮叨病友的眼睛,將椅子摔進護理站中,砸爛這個權力中心。你是最真實的你,我是最虛假的我。我花了十年,學會一百種受人歡迎的方法;你與生俱來, 就擁有一種令人討厭的態度。我戴上了假面,卻不知如何拿下來,只能繼續偽裝,討所有人的讚美。面對衝突時我不敢罵髒話,總是隱藏著自己的看法。我上了厚厚的妝又不敢卸妝,怕卸了妝就會人間蒸發。我刻意包裝和行銷自己,以為自己是個有潛力的品牌。我講求人際關係中的和諧,因為我不敢戳破,精心糊在外表上的氣質。我假裝欣賞藝術,只為了讓別人覺得我是美麗的。我假裝喜歡音樂,卻不敢告訴別人,其實我聽到睡著了。而你,你卻自在做自己,縱使全世界都討厭你,你也不在乎,繼續在尿與屎裡打滾。你不留意美醜的定義,你只陶醉於心中,那個沒人有智慧與你分享的,美麗新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中央有個彩虹螺旋狀的高塔,帶你通往更高的天,你隨時可以脫離這令人厭煩的牢籠和囂張的人群。有時,你看不見卻聽得到的小男孩, 一直在你耳邊說話,你們可以聊上一整天。小時候最疼愛你的哥哥,好像站在三步之外,你輕輕揮手,卻總是一拳打中隔壁那個長得很討厭的傢伙,你想不懂他幹麻站在這裡礙事。你想說聲抱歉,但護理師總是誤會你在大呼小叫,然而你總是應付地很好,隨時繼續自在做自己,這就是應付這瘋狂不講理的世界, 該有的態度。你,最真實的你我,最虛假的我 (姓名已經更動,非病友真實姓名,以保護病人隱私,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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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他的姑姑九十歲

洪金鳳那一次,同事小閔邀約到那瑪夏鄉賞螢,一行二十幾位成員,就在午後時光,搭乘遊覽車,從左營直達那瑪夏鄉。同遊的旅客裡,有位看起來慈愛祥和的婆婆,經由小閔介紹,才知道那是他90歲的姑姑,每次安排旅遊行程,成員裡都有她,經過詳細瞭解,小閔才說他小時候爸媽都在上班,他和妹妹都在姑姑家,是姑姑一手將他們撫養長大的,姑姑沒出外工作,是家庭主婦,對他們視如己出,把他們照顧得無微不至。不管生病或學校有事,都是姑姑在處理,所以他和妹妹長大後,都把姑姑視為另一位媽媽,有好吃好玩的都有算到姑姑一份,每次安排出遊,他都會帶著姑姑一起去,國內國外旅遊都是,他說只要她身體好,行走沒問題,出遊的行程裡一定有她。看著小閔姑姑步履稍慢、髮蒼視茫,但表情溫和,談話溫順,不急不徐,待人以禮,我就明瞭一個家庭的女主人是怎樣的人,培育出來的成員就會是怎麼樣的人。那次的旅遊,除了風景美、行程佳之外,我還體會到人性的溫暖與光輝,時不時就會想起小閔帶著姑姑遊玩的畫面,覺得很感恩。前陣子,我想出國旅遊,循問小閔,小閔也說他想辦一團國外旅遊團,他問過姑姑要不要一同前往,姑姑說好,聽到這個訊息,我的喜悅之心又滋生,我想像未來他們出遊的畫面應該會呈現「老少同遊,青銀共賞」的溫馨場景,人生的美好境界莫過於子孝孫賢,親子共遊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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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些年,我常陪父親釣魚

劉洪貞市場口有位大叔蹲在地上,賣著自己釣來的各種魚。有位父親牽著女孩開心地來買魚。看到這對父女,讓我想起小時候陪父親釣魚的情景。我家三合院女兒牆外,有一口大池塘。池裡有養魚還種了幾株荷花。池岸上種有楊柳和大王爺,從四五歲開始,父親常趁下工後的傍晚,帶著我坐在池邊釣魚。我們的釣竿細細長長,尾端綁了一條尼龍線和一枚小魚鉤,線上綁了浮標。每次出門前,父親會在後院的香蕉樹下,挖幾隻蚯蚓當魚餌。到了池塘父親先撒些炒香的粗糠,讓魚兒聞香而來,此時我們再甩下釣竿。當釣竿入水後,我們就靜坐在岸邊等待。此時父親會告訴我,釣魚可以培養耐性和觀察力。浮標偶爾動個一兩下,不要急著提起釣竿。看到浮標往下沉,代表魚兒已上鉤。此時一隻手把釣竿慢慢提起,另一手要立刻伸出撈魚網把魚撈住。每次釣魚,父親除了教我一些技巧,也會講些童話故事和我分享,讓我覺得釣魚是很有趣的事。父親常指著周邊景物,告訴我大自然處處皆文章,要我細心觀察,並從中學會觸景生情,因為自然界的一切,會隨著物種的律動,帶來不同的季節。因此,他經常隨著季節的變換,教我背一些和季節相關的簡單詩句。例如:春來了,池裡的鴨子整日在水裡優游,是「春」江水暖鴨先知。當池裡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就是「夏」荷將綻放的季節。當院子裡的楓葉開始飄落是入秋了,一葉知「秋」。向晚時分若常見伯勞飛翔,是候鳥來過「冬」了。父親就是這樣,把無所不在的自然萬物當教材,讓我認識大自然的奧妙,還提醒我不管花開花謝,都要珍惜和感恩。儘管,當時年紀小還不識字,要學要記不容易,但是,他不厭其煩一字一句重複的教我,直到我能把它當兒歌唱。那時候一直很喜歡陪父親釣魚,總覺得平時一臉嚴肅的他,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才特別和藹可親。雖然,陪父親釣魚的日子不長,因弟妹們陸續出生,我必須幫忙照顧而結束。但是數十年來,我不曾忘記那段父女共處的時光,那是純稚童心的啟蒙,也是濃郁父愛的滋潤,更是靜好歲月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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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改變的悖論

chamonix lin1、看清  用幻覺仔細按摩那顆慌張的心臟等他從綿長的睡眠裡甦醒睜開結冰的慧星眼睛無限透明:沒有吻沒有膚觸,沒有愛  2、原來  用現實仔細按摩那顆荒涼的心臟等她從綿長的睡眠裡甦醒睜開結冰的慧星眼睛無限透明:噢,妳也在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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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多雨的冬季告別

■馨尹是年久失修的水管滲水,是鎖不緊的蓮蓬頭抿著水珠。北部的雨,一絲絲瞞住日光,也連帶暈住潮濕罩在空氣中。我眷戀辭職後的自由時光,又是跑咖啡廳寫字、又是跑書店看書買書、又是走在細雨稍稍停歇的陌生街道、又是跑在驟風毛雨下,心裡卻好寧靜。我以為我會多留幾天的,但昨天再次冷醒,披披掛掛在單薄夏被上的毛衣、毯子似的圍巾、大衣仍是禦不了寒。我舒展了一整晚蜷曲的身子,勇氣十足站起後,打開行李箱,將待整物品分類後放入。忙到兩點才想起沒吃早餐也沒吃午餐,趕緊先走了三趟19樓下地下室三樓的將家當塞入,再下樓一次把垃圾們分類,將鑰匙先給警衛移交給租車位的房東(一切太突然,只能如此),我才安心的吃下午餐。離開時,雨是個纏拗的情人,扶在身上也攀藤於日子中,每時每刻要人注視她的存在,雨刷也甩不下的濕黏愛意,跟著走了一段長長的離別路。導航說,往西走,然後沿著濱海61快速道路吧!焦躁的情人哭的柔腸寸斷,我亦步亦趨想擦乾她的淚,看明白陌生的長長路,止不了的情意化成綿綿雨絲重拍擺落在視線模糊裡。我任由她哭泣,直到看見了波濤起伏的海。相聚離散是有期限的,遠方撥雲見霧處是暖濃的黃光隱在雲層後,提醒我未知的盡頭更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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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慢鵝俳句 一張淋濕的票卡 雨夜月偏鄉巡演劇團 秋野荒棄的遊樂場 秋意駭客墨鏡型男 伯勞客家庄流水席 蝗群南美祕魯友人 馬鈴薯鐵盒裡一封撕半的信 秋海棠被壁咚的臉 紅楓老欉辭水柚子 寵孫子女的甜笑阿嬤歌聲嘹亮的原住民兒童 秋日明媚地骨皮 廟祝鼎沸的藥茶香(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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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從主婦日記寫起∣∣讀蘇白宇新詩集《詩敲雪月風花夜》(下)

■洪淑苓白宇對都市的觀察,充滿奇思妙想,但也刻劃了頗為準確的生活情境,充分展現白宇敏銳的洞察力和靈動的想像力。白宇運用屬於都市、上班族的意象與細節,加上詩意的想像,彷彿在街頭為人們速寫的畫家,以簡潔的線條勾勒了現代都會的景觀。三、自然的歌詠者白宇畢業於台大大氣科學系,她的詩也顯現對大自然的喜好,無論是風、花、雪、月,或是星圖、雨景、山水、雲霧、海洋、藍天……等等,都是她描摹與想像的題材。例如〈雪〉,仔細描繪雪的質地與形狀,又以希臘字母Ω、α譬喻雪花飄落的線條,真是美麗又科學的想像。〈雪〉一開頭就以「白之最初啊,白之至潔」來形容雪花的美,接著便描述雪花來得快也去得快,因此讓人措手不及,徒留遺憾:早在冷雨的第一天 他就往虛無的空中 畫出半個「拗美嘎」 審判終結並無由上訴據白宇自註,「拗美嘎」(Ω)為希臘字母的最後一個,半個Ω是樂曲結束前的指揮手勢。故此處說的即是雪花凝結很快,飄散下來,稍縱即逝,彷彿審判終結,無可上訴。因此,人們更感到惆悵了:然而你卻闖得太近 正如從遠處不易分辨 揮動的手究竟示來抑去 竟誤以為那是「阿爾發」「阿爾發」(α)是希臘字母的第一個,代表開始。但代表樂曲結束的半個Ω的手勢,卻容易讓人誤解為α,以為雪才剛剛開始下。可是,這一切都是徒然的,因為春天已經降臨,雪也就成了「白之至真啊,白之最後」。用Ω、α做譬喻,真的是太出人意表了,使得詩歌也有科學的思維,這是白宇的獨特之處。至於對雨的喜愛,尤其處處可見。在《昨夜風》已收錄〈所以成雨〉等九首有關雨的詩;《已殘月》至少也有〈雨恨〉、〈雨滴〉、〈雨針〉、〈雨夜〉、〈夜雨〉等五首和雨有關的詩。在這裡就讓我們來欣賞〈雨針〉。〈雨針〉算是小型組詩,共有三首,第一首用「抹布」描繪烏雲密布,但很快的下起雨來了,雨腳細如針,於是白宇用「亂針走線」來形容。最後這一場雨,下得密集,彷彿一幅「還有油彩泛動」的素描畫。第二首用唱片的迴轉,形容雨滴落下,掀起陣陣漣漪的景象。也因此,雨針和唱機的鑽石唱針有了連結,白宇形容連續不斷的雨這樣下著:好讓後繼的鑽級唱針 能立體環繞高歌 這寥寂的院落雨聲颯颯,宛如樂曲,但也平添寂寥。到第三首,白宇帶出了這樣的心情:亙古亙今 點滴終夜 無數層低音盈繞 雖未成篇章的 針葉的雨終在另一片葉掌上 復刻出失憶的河 且貫穿了某人的心頭 甚至還生了根從「未成篇章的雨」復刻出「失憶的河」,也可略窺其中淒涼的心境。〈雨針〉三首,個別來看,有巧妙的聯想與譬喻,貫串起來看,又是詩人在雨夜聽雨,激發詩意的創作歷程。白宇最傾心的,是對於大自然的歌詠,〈深山的知音〉就寫出了大自然的和諧美好。本詩兩段十行,先鋪陳深山密林裡的寂靜,但又蘊藏地衣苔蘚、蟲語風聲的生機,然而一切還是維持著低調的神祕感。進入第二段才豁然開朗:直到沛然一場解放的大雨 先是溪弦揚起淙淙的彈撥 繼而山崖管風琴共振著瀑鳴 再經八條河道搖滾擴音 全流域的小草盡皆知曉了大雨穿行,溪流合唱,森林中的各種生物也將獲得雨水滋潤,恰恰造就了生機蓬勃、喜悅和樂的景象。大自然是白宇在現實人生之外可以悠遊的天地,而她時而理性,時而感性的手法,也為大自然創造不同的風情,讓我們驚喜、讚賞。四、時間的行路人隨著歲月增長,白宇開始寫中年況味與老年心境。白宇住過基隆,因此寫了不少舊地重遊的詩,譬如〈有一天回基隆〉、〈重返半世紀前的國小〉、〈在童年的遊戲場區〉、〈女中物亦非〉等,可拼湊出白宇的童年與少女時光。多雨的基隆,就讀過的國小、基隆女中,遊戲區、教室和浮光掠影,都充滿了舊時光的記憶和氣味。但也有〈桑榆暮景〉這樣的詩,以秋分、霜降、小雪和大寒四個節令,對應由中年入老年的感觸。詩中傳達時間流逝,給人滄海桑田的感慨,也有以為是指甲鬆脫了,卻是假牙脫落的尷尬。白髮如霜,預告即將步入失憶的歲月,似乎惟有「返童」才能找回自我。但白宇又認為一味追溯往日情懷,也將有力竭之時:但攀至雲霄已然力竭 那堪負荷光年身外的記憶 只好扔棄一切錯綜的色素 將之全還原為皓白的月光「皓白的月光」代表最原始純真的顏色,白宇認為真的到了失憶的境地,也只能拋卻一切外在之物,只保留純真潔白的心。歲月悠悠,如今白宇已年逾七十,她歷經離婚的落寞與中年喪子的悲慟,在〈接收一間空書房〉可略窺其中辛酸,她寫著:離婚後才有「自己的房間」 與面山的寶坐當女性作家都在引用吳爾芙「自己的房間」時,白宇到何時才擁有這樣的空間與心靈?另有〈禮物〉,首先點出「再不會收到你祝賀的生日∕只能借暖陽熨燙心底的傷皺」的感傷,然而在這般傷心的情境下,卻有一隻斑蝶在她身邊環舞久久。於是,詩中的白宇騎著腳踏車,逆風在河堤邊閒蕩。她看到美人樹花開了,但花簇與天空之間還有一片殘缺,彷彿天人之間隔著斷橋。白宇此刻浮現的心情是:仍堅信在第五空間的你 未忘遙贈媽媽特別的一天詩的最後兩句才點出這是一個中年喪子的母親,她獨自度過沒有兒子祝賀的生日。她把悲傷隱忍下來,還是相信兒子會記掛著她,飛舞的斑蝶和盛開的美人樹,就是兒子贈送給她特別的生日禮物。讀至此,相信讀者都會泫然。其實,白宇很少在詩中提及現實生活的景況,她早已把現實中的挫折埋藏在心底深處。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詩寫得如何,而別人又會怎樣看待她的詩。只不過,當老年的白宇回看過往的人生,她開始有了敘事的寫作型態,因此嘗試以文字來回味童年、少年的時光,也寫出當下對人生的感嘆。從白宇的創作歷程,可感受到她在人生之路的徘迴、踱步,她有挫折,也有夢想,但她始終是在時間的甬道上,行走、前進,朝向自己的目標。她以不慌不忙的姿態走在寫作的路上,正像一位「時間的行路人」,為寫作而努力前行。詩藝精湛,走在女性主義思潮前端,女性詩學研究者十分看重的女詩人白宇終於正式出版詩集了。她是主婦的代言人,她也寫出都市上班族的苦悶。她喜愛山水,想像雪的姿態,聆聽雨聲,是大自然的歌詠者。她也不斷沉思時間的意義,堅持在人生的路上,以寫作相伴一生。在2023年正式整裝出發的蘇白宇,是一位值得深入了解的女詩人。她的《詩敲雪月風花夜》,期待愛詩人一起賞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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