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悼念母親 詩三首

■蘇紹連 〈樹〉   假如母親還在 樹葉凋萎的時間會晚一點 但我沒能力 唯一的救贖 我用舌尖澆水   用頭髮搖曳風景 給母親在春風中醒過來 但我沒能力 可以嗎 僅僅這樣 澆一點我的血給樹   假如樹在黑暗裡枯槁 必然是我錯了 沒有在身邊 (隱藏燃燒) 我去提水 迷路在失血的途中   〈山路〉   最後的一段山路 如果是孤獨   我一切自己來 也一切自己去   感情不能由他人幫忙 生命也不能由他人幫忙   我自己揹負母親 向著時間的來處   看見一朵黑色花瓣裡 棲息著沉默的白蛺蝶   我明白霧自己來 也自己去   〈回家〉   如果你從鎖孔回到家裡 發現傢俱不見了 只剩一些陰影的骨頭   你唯一能做的,不是報警 而是拉開窗簾呼喚陽光進來 做一個儀式,為骨頭 生肌長肉   你膜拜 在生命最美的形貌中 給不在的自己 回來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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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牢籠與自由

■薰依草 一切都起緣於自己不當的念頭。人在福中不知福,是我當年摔得傷痕累累最後的註解。 父母把女兒都捧在手掌心上,出入交友都用放大鏡檢視。原本雞毛蒜皮的事,在他們眼裡就走了樣。過度關心我們的大小事,讓我有些喘不過氣。於是,懵懂無知的我便急著想逃脫這個牢籠,想像外面的空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應是自己最嚮往的天空。 當我以為每對夫妻都是父母營造出「我的家庭真可愛」的樣版時,我大錯特錯。走入婚姻,彼時才剛開始享受兩人時光,孩子就悄然報到。加入新成員後,日常作息丕變,秩序大亂,驚覺要在柴米油鹽、人情事故中找到平衡,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原來那些藏在父母背後,曾經的苦不堪言,都是自己這場失敗婚姻後才知道的,跟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啊。想要的自由反把自己捆綁得無法呼吸。 對於所謂的自由自在,我一直有個錯誤的繆想。總是要拿生命去做賭注,在驚濤駭浪中找浮木,發現事實與想像的天差地別,才踉蹌的被拉起上岸。自由誠可貴,是有條件的擁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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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心中的那隻泥壺蜂

■趙南星 家住靠山邊的社區,蜈蚣,蛇,都是常見的嬌客,但有幸遇見,沒用的我還是不免驚聲尖叫。夏日在半露天的廚房吃東西,忽有嗡嗡聲從身後迫近,心跳漏了好幾拍,一回頭是隻蜜蜂,嘴裡叼著碩大的肥蟲,兀自飛進廚房裡那個閒置不用的冰箱。 太驚恐的我,反射性把冰箱門「砰」一聲甩上,深怕是虎頭蜂。東張西望看還有沒有「餘孽」,在廚房高處牆壁上,張望到一個約掌心大的土塊。把土塊拍照上傳到社群的群組,請教大家這是什麼?熱心的阿北阿母紛紛回覆:「這是泥壺蜂啦,夏天很多,不會咬人不用怕」、「那個巢等牠長大飛走你再清掉就好,不用緊張,社區裡很多啦!」 讀著這些回應,一方面慶幸還好不是虎頭蜂,卻也同時升起一股罪惡感──無辜被我關在冰箱裡的泥壺蜂,是否缺氧,痛苦死去了呢?如果我現在打開冰箱門,牠是否會憤怒地攻擊我? 每每到廚房倒水、開火、開冰箱,心頭彷彿也縈繞著一隻泥壺蜂,嗡嗡嗡倔強不停打轉。而我忍不住,眼睛不時飄向那座安靜,關著一隻峰的冰箱。就這樣,過了整整二十四小時。晚上打給朋友求救,遠在高雄的朋友聽聞大笑:「你就……鼓起勇氣,打開冰箱門吧!不然萬一牠在裡面怎麼了,你還是得處理啊!」 深呼吸了大概一百次,耗到不能再耗,鼓足所有勇氣,用掃帚柄撥開冰箱門一個小縫,迅即跳得遠遠的!等了半晌,沒有預期中的嗡嗡聲,再略略靠近冰箱,把門再撥大一點,大一點,終至全開……空無一物略微陰暗的冰箱內部,哪有泥壺蜂的身影?是在我這愚蠢人類把門甩上那瞬間,牠就輕巧逃逸,免於冰箱的桎梏嗎? 被自己內心的恐懼所豢養而壯大的恐懼,逃避不面對,它就會越顯巨大。當終於願意轉身直面它,或許非但沒想像中可怕,甚至發現大部分還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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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垃圾

■吳東興 突如其來一陣狂風逼我們又要去漂泊 海洋拒絕我們駐留 他們的內臟長瘤,因為我們的緣故 群山貼出布告說:「請勿進入」 他們的皮膚罹瘡,因為我們的緣故 河川沙啞說:「滾到別處去」 他們的喉嚨腫脹,因為我們的緣故 水溝也對我們惡言相向 強調他們背了淹水的黑鍋,因為我們的緣故 社區住戶戴口罩拉白布條 抗議病媒蚊孳生,因為我們的緣故 唉!宿命如是 是誰要生下我們?因何 是誰要遺棄我們?因何 潛進焚化爐吧! 火化後的清淨應是我們唯一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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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北門瞭望

■十三 我的思念 讓山碎裂 散成李白未入夜而暈眩 滿天迴旋而不落地 的 故鄉月   你說 那不是月 是淚還未回歸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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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愛有時

■高澄天 從沒有想到,有一天 我會踏上這條無人小徑 走入破碎伶鏡、住進非人之境   一開始我也不想這樣的 我只是想唱歌 唱給你聽,唱給樓上的房客聽 一開始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也在聽 所以我唱得特別大聲、特別響 可是我不知道 自己在製造一連串刺耳的 我不知道我會走音 歪斜得那樣厲害 成為美的阻礙   你大可不必拒絕我的 你碰不著我,見不到我 聽不出我呼吸、摸不進我暖氣 之於你,之於我自己 沒有辜負期望他與她 沒有欺騙爭戰與仇殺   你看一看、再看一看 今天晚上漆黑得非比尋常 盞盞路燈多麼灼燦 光線明亮到 我不敢奢言愛   從沒有想到 有一天…… 我再想不到,一個字 可以寫得這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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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爸爸的藏寶箱

■黃政財 老家通往頂樓的樓梯口牆角一隅,擺有一個泛黃而斑剝的木作藏寶箱。它已沉寂地擺置將近一甲子了。打從爸爸木匠退休後,則一直放置那裡,迄今原地不動。每當我經過那裏,總會不經意地瞧見。 藏寶箱是爸爸從事木匠時的木作工具箱,箱內存放木作師傅常用必備的各式各樣基本手工具——鉋刀、鑿刀、鑽子、鎚子、鉗子、起子、墨斗、量尺、美工刀、木工筆等。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爸爸年老退休時,因不忍這些陪伴他多年的木作手工具就此消失不見,視之如寶地收藏而未丟棄或轉送他人。一來當作黃家的傳家寶,二來作為居家修理工具。 今日,我打開這個塵封已久而歷盡滄桑,佈滿歲月痕跡的藏寶箱,觀賞、把玩一個個木作手工具,不禁讓我返回時光隧道裏,昔日種種,又歷歷在目,映入眼簾。 爸爸是個赤手空拳,白手起家的人。年少時,家徒四壁,為了謀生,拜師學藝,當起木匠。由於勤奮學習,再加上天賦聰穎,經由學徒、師傅的歷練,終於成為一個技術精湛純熟,獨當一面的木工匠師。 爸爸由於有一身好手藝,才能夠獨立維持全家十餘口的生計,也才由寄人籬下租房子的情況,擁有自己的住家,甚至店面。爸爸技術本位,有口皆碑,然而為人厚道,價錢公道,所以是個窮木匠。一路走來,甚為辛苦,憑藉一雙巧手與傳統的木作手工具(四、五十年代,木作使用苦力式的手工具,機械工具尚未問世),日以繼夜地打拚,以勞力把我們五個兄弟姊妹撫養長大。 家裏經營小木匠店,爸爸為了多掙點錢,也常與同業好友相偕,離鄉背井到外縣市從事店家裝璜工作。這時候,爸爸會攜帶他的藏寶箱——個人裝備,一同外出工作去。 之後,爸爸年事已高,無法再繼續從事這個勞力職業,且後繼無人(咱們為人子,未繼承衣缽),爸爸不得不退出江湖,收起寶刀,將機械式或大型木作工具,轉送同業友人,而小型木作工具,則收入藏寶箱留存。 前幾年,罹患老人癡呆症的爸爸在世時,我常瞧見他獨自佇立於藏寶箱前,觀望許久,遲遲未離,似乎在緬懷過往,追憶木匠時光。 藏寶箱已存放家中多年了,時至今日,風華未減。它可是爸爸的左右手,曾淌有爸爸的血汗,它代表爸爸,為人子孫的我們,更應善加保存它、珍惜它,視為傳家寶,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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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理想的歐爸

■文飛 先生的身高略矮、頂著啤酒肚、頭髮捲曲又凌亂,總是鬍鬚留著不刮、穿著土氣。有時看他穿著吊嘎和四角褲,一邊看電視,一邊不在乎如籃球大的肚腩、喝著啤酒配洋芋片的畫面時,我總會不禁噗哧一笑,想著如果少女時期的我看見這一個畫面,她一定會崩潰地大哭,罵我瞎了狗眼。 少女時代時,我總看著韓劇裡的帥氣歐爸,內心蕩漾著少女情懷,想像著將來一定也會和一個又高、又帥、斯文又暖心的多金歐爸結婚。而我的確如願結交到帥氣的男朋友,他的每一個眨眼、每一抹微笑都令我怦然心動,每一通關懷的電話、每一次溫暖的牽手都令我心頭小鹿亂撞,但這段只為了戀愛而戀愛、看長相挑人的愛情很快就結束了。 之後的好幾年又談過幾次的戀愛,而每一個伴侶的形象都逐漸偏離當初所想像的歐爸,最後的伴侶正是現在的先生。 年輕時總是把伴侶的想像得很完美:又高、又帥、斯文、暖心,想像著伴侶會說著撩妹的話語,給我一個公主抱,但經過幾次的戀愛,便會明白,那些並不是我所需要的。雖然先生處處不如想像中的歐爸,更沒有帥氣的外表、巨大的財富,私底下也是一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生活中也欠缺韓劇中的浪漫情調,但對現在的我來說,他能帶給我安全感、能用心傾聽我的煩惱、能幫助我一起成長,和他相處的每一天平凡卻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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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下雨天

Paata Natsvlishvili作 許其正譯 所有樹木都彎腰。 它們或有直不起身來的麻煩。 風像鞭子抽打著雨 柏油混身痠痛。   我的雙肩承擔厚重的憂愁。 我尋覓著庇護。 雨在城市的屋頂 像麻雀上下彈飛著   。譯者註: Paata Natsvlishvili於1952年10月16日出生於喬治亞Tbilisi,是一個重要的詩人、記者、藝術家、學者。1974年畢業於Tbilisi市立大學新聞系,處女作完成於1966年還是學童時,從此開始在文學雜誌上發表詩作。他的詩被譯為法文、英文、俄文、保加利亞文、烏克蘭文、比利時文、立陶宛文。他是喬治亞共和國登山協會董事,是該國國家奧林匹克協會的創建者之一,並於1989—1996年任該協會副會長,1999年及2001年被授予奧林匹克協會榮譽獎,也獲贈記者金筆獎。(本詩選譯自World Poetry Yearbook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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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血統書

■王映涵 「這隻瑪爾濟斯是純種的,才剛出生不久,很聽話,你看很便宜的,如果要大一點的,那邊的吉娃娃我們還幫他接種兩次疫苗,看你需要什麼,沒關係,慢慢挑,我們這邊的寵物血統都很純正,有附血統書的,現在正在特價,平時可不是這個價錢唷!」 「這麼小要一萬多耶!」我嘀咕著。 「嗯,好可愛唷!」你說, 「那隻博美要兩萬多。」 「這麼小,很麻煩的。」 我忽然想起那些為了所謂血統爵位而結婚的婚姻,那些系出名門的血統,踏入另一方的家庭後,互相得利的婚姻,幸福嗎? 這些小貓小狗若不是擺在這邊,而是在路邊撿到,難道就不值錢了嗎? 血統是什麼?像血緣關係一樣嗎?有DNA驗定後證明是親生的就會比較可愛孝順還是比較值得疼愛呢?還是有了血緣關係,生病時就該共襄盛舉的看自己是否符合標準可以移植器官血液骨髓,有人生孩子不就是為了救原先的孩子嗎?那生下來的新生命算什麼呢? 如果人性會變,那是不是像人工智慧裡面的大衛一樣,一心只愛著媽媽,展開像比諾丘的旅程,與泰迪熊一起去尋找藍仙女希望變成人類,他以為這樣就能擁有媽媽的愛了,就不會被丟掉了。其實不是的,不論多完美的情人孩子,還是有人不喜歡的,因為人心就是會變,跟環境一樣。 我相信你有能力買下血統純正的狗,每天梳理照料毛小孩,但是,能持續多久,你是因為他的純正而愛還是因為你的付出而不斷的愛?如果是後者,那何必要昂貴的出身呢? 然而當你生病或經濟有難時,他能做些什麼呢?你還會不離棄他嗎? 有的人感情就像這樣的豢養,有一天小王子離開了狐狸,狐狸只好經常去麥田思念,但是,小王子心中有的是他那星球上獨一無二的玫瑰。 即使離開,他最終還是明白,玫瑰對他的重要性。 以及,他每轉個角度就能看到的夕陽。 於是,血統重不重要原來就是看你心中對他的定義及付出,不然怎麼有人花大筆金錢尋找寵物或年邁的父母,有人卻把他丟棄呢? 付出,有時會不捨,有時會疲憊,誰能說的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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