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蘋婆

■王怡惠 七月底,落雨暫歇的微涼空檔,漫步街頭,瞥見樹下似曾相識的落果,忍不住抬頭一探究竟,果然看到樹上從裂開的棗紅色果莢中探頭的黑褐色果實,啊,真的是蘋婆。 很多人是不知道蘋婆的。 它不像荸薺帶著畫龍點睛的甜脆隱身在獅子頭、珍珠丸子裡,且能在傳統市場、超商中看見身影;也不像麻薏或麵包果,一般人陌生,卻是某地區的特定美食,有著區域文化血緣的認證。蘋婆短暫地出現在夏季,市面上不易見到,也不是某道料理不可或區缺的食材。你還來不及認識它,就已芳蹤無覓,像傳說般,引人好奇,卻難以驗證。 我的蘋婆記憶,是模糊而久遠,且帶著炭香的。 那一次,家中不知怎地出現了蘋婆。大人們歡快地說著童年品嘗的回憶,七嘴八舌討論後,決定以烘烤的方式來享用它。帶殼的蘋婆在烘爐上慢慢地烤著,炭火必剝地應和。在那個烤肉尚未流行的年代,烘烤的香氣與氛圍是我未曾體驗過的新鮮感,等待的過程被炭香勾出滿滿的期待。當黑色的果殼裂開,露出略帶咖啡色的外皮,表示蘋婆已熟。剝開果殼、外皮之後,才是如蛋黃般橙金的果仁。烤熟的蘋婆吃來鬆軟清雅,口感近似栗子,但沒有栗子那般甜糯。 而後,我便記得有這麼一種果物,卻再也不曾見過,無論是市場、餐廳、點心攤、小吃鋪……,沒見過販賣,也未見以蘋婆入菜的料理。時間一久,蘋婆的記憶,像是夢境的囈語,逐漸遠去。長大後,偶而想起,竟不知如何述說,畢竟,我只見過它帶殼的模樣,果實是長在怎樣的植株上、果物的顏色與外型有怎樣的變化……,我一概不知。 留存在記憶中的,究竟是蘋婆的滋味,還是在炭香中等待的心情,或者是難得瞥見大人們說起童年的無憂神情,我無從區辨。 多年後,偶然來到一座山寺,寺中修行的比丘尼隨口提到庭中種了幾株蘋婆樹,夏天時,落果便是修行者的菜蔬,我有一種「尋它千百度」、「卻在」的驚喜。原來,它是存在的。時值冬日,看不見蘋婆的花與果,而我向來不辨五穀,記不得枝葉的樣貌。山寺戒律甚嚴,等閒不允參訪,離去後,也就沒有探訪真容的機會。世事往往如此,終是要從「錯過」中學會釋然,然後才會在下次相逢懂得珍惜。 幾年後,在路邊一家水果行看見「蘋婆」的招牌,忍不住買了一些回去。蘋婆在烤箱中翻轉多時,始終倔強的繃住外殼,直到扔進電鍋蒸煮才熟成裂開。乾癟的果實不若記憶中的豐美,清甜的依舊,只是少了炭香,多了悵然的遺憾。癌末的父親微笑著嘗了幾枚,和母親聊起清貧年代中的蘋婆印象,那是他生病以來少有的歡愉。隔日再去水果行尋覓,蘋婆卻已杳然無蹤。店家說,產期短,也不是大量栽種的植物,碰得到是運氣,識貨的人不多,銷售不佳,日後也不會再進貨。原來,即使想在流逝的時光中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溫煦,也常是索求不得的。 又過數年,在山間小店的菜譜上見到一道夏日限定的「龍鳳雞湯」,店家給了謎題,要我們猜測「龍、鳳」各指何物。品嘗後,恍悟:這是別名「鳳眼果」的蘋婆啊!店家說,夏季時,附近蘋婆成熟,正好入菜,很多人因這道雞湯才第一次品嘗蘋婆。這種山野林間隨處拾來的野趣,會不會才是蘋婆該有的樣貌?待到玉井果菜市場中,赫然看見一籮筐一籮筐的帶莢蘋婆錯雜在各色芒果之間,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蘋婆果莢如鳳眼般的秀媚柔美,第一次看見數量眾多的蘋婆販賣的場景。母親買回蘋婆,試著煮了龍鳳雞湯,兄弟姊妹們說,味道偏甜,蘋婆還是烤來吃比較美味。聊起童年品嘗的印象,卻無人記得。 或許,也不必執著誰記得什麼,誰為何忘了。記憶如河,翻湧的珍寶何其多,豈會一直惦念著呢?夏日能與之相聚,是喜;見不著,也能醞釀出下一回相見的醺然。來年,街角的蘋婆花開、果熟之際,我是否還會記得呢?終有一天,所有曾經都成過去,跌宕嘈靜豐厚成了生命的底蘊,那些幽微的、若有似無的情愫,也會像蘋婆吧,難以證實,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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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消失的老戲院

■林佩姬 全體肅立、脫帽、唱國歌 電影儀式已躺在老檜木椅上 放映機緩緩翻閱老派風光 雜訊黑點灑在過氣明星的臉上   發財車扛起劇情廣告看板 戲院門票的未來駛入巷弄 手繪看板播放著不老的青春 演員的笑與淚沿街乞討 叫醒一夜燈亮   不清場的戲院吞噬霉味 破敗的屋瓦流瀉著老故事 沿街的喇叭聲 喚不回老戲院的票房 任憑光陰催老 斑駁漫散在四周的牆   一頁頁白紙 橫豎起落的雪聲 筆墨接不住歲月紛飛 數位時代讓老戲院低了頭   是誰寬容日暮的美麗 任深淺痕跡刻鑿回憶 斑駁斷垣成了心中丘壑 回音盤旋著一股氣韻 那是我牽掛的老派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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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溝仔尾二三事

■林政宇 入夜後的成功街,人群逐漸散去。在某間老透天厝中,透過鋁制拉門的玻璃窗,可見屋內格局頗為狹長,擺設平凡的小客廳,在令人頗感昏沉的日光燈映照下,顯得些許蒼白無神。舊電視機正播放著節目,但未見有人在室內,只有一隻貓咪慵懶地趴在抓板上,睡得安穩自在。 時間在此緩緩流逝著,無論是店家老舊的手繪招牌,還是騎樓下藏在暗處的盆景,抑或久無人居而破落的日式木頭房子,一切幾乎都靜止不動,很難想像花蓮市人聲鼎沸的鬧區就近在咫尺,由中山路、中正路和中華路形成的黃金三角商圈,以及萬頭鑽動的東大門夜市,距此都只有十分鐘以內的步行距離。整個街區彷佛深埋在地層中的一塊化石,沉靜地躺在滾滾紅塵中,直到我們走近凝視,方能從往日所遺留的痕跡中,看見一個風華時代曾經在此活躍的證明。這就是「溝仔尾」獨有的氣質,宛如盛夏的夕陽般,散發一股帶著傷感的光輝。 造訪溝仔尾最好的時機是夏日黃昏,有時候我會到廟口紅茶點上一碗花生湯,在騎樓下找個位子坐好,馬路對面的城隍廟隨著天色變暗逐漸隱沒在黑夜中。 亮起的向晚街燈光線昏黃,整個老街區彷彿開啟相機濾鏡般,越發凸顯出時代的滄桑感。街道旁佇立的一根根電線杆,成串掛起一顆顆有「風調雨順」與「國泰民安」字樣的小燈籠,在夜裡發出點點紅光。若巧逢農曆十五,此情此景受懸在空中的滿月烘托,便更能激發出千古多情文人心中都曾有過的世事盈仄之嘆。 近來發現城隍廟後方巷口的「海倫」茶室看板上,姿態嫵媚的女性肖像已被一幅新貼上的房仲廣告遮住大半部,令我頗感唏噓。早年的溝仔尾是燈紅酒綠的不夜城,茶室遍地林立,許多性工作者在此招待來來去去的客人,撫慰他們心中的寂寞。「海倫」是花蓮最後一間傳統茶室,雖然早在2013年的一個凌晨便燒毀,但那塊看板多年來仍掛在原處,彷彿與無情的時代洪流,進行靜默而長久的抗爭,並向路經此地的人們訴說,這裡過去是喧囂沸騰的街區,在暗巷中曾經有濃烈的情慾恣意湧動著。 有超過半世紀歷史的「永進鐵皮加工部」,是花蓮僅存的亞鉛用品店,近期也在店門口貼上「結束營業俗俗賣」的紙條。創始者郭阿進老先生已於幾年前過世,現在守護這間老店的郭國光先生也告訴我,他決定將存貨都賣出後結束營業。亞鉛由於其重量輕、易彎曲且不易生鏽的特性,曾被廣泛使用於製作各種器具;後來隨著塑膠用品的興起,亞鉛製品便逐漸被取代。在黃底紅字的店招牌旁,兩代老闆共同製作的亞鉛材質小抽風設備,當微風吹過時,便會緩緩運轉,漆上的紅黃藍三色顯得活潑溫馨又有點惹人傷感,彷彿是位不服老的長者,穿上色彩鮮艷的衣裳,無視歲月滴水穿石的蠶食鯨吞,邁著從容自如的舞步。 逝者如斯,隨著時間推移,新陳代謝從不停歇,每次造訪溝仔尾,見到舊的人事物消失,總是讓我感慨萬千。繁盛的商圈不再,在無情的時代變遷中,店家們被迫直面現實,而無論是堅守著既定的生活方式,抑或是為了適應改弦易轍,必然都是有捨有得。 有次皮鞋跟壞了,我騎著機車在花蓮市繞行一圈後,在溝仔尾找到間修鞋鋪。 幾日後前往取鞋,年約五十至六十歲之間的師傅說,自己是店舖的第二代老闆,從父親創業至今,家裡從事修鞋已經有一甲子的歷史。我站在修鞋鋪門口,聽著回到室內的師傅正與家人談笑,拿在手中的皮鞋,鞋底已被熟練地修補紮實。儘管舊城區已經沒落,許多人仍以熟悉的方式,日復一日工作,維持屬於自己的小小幸福,而那平凡卻充滿生命力的當下,深深觸動著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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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紙本書

■郁思 每天晨走會經過一位鄰居家。他家前院草坪擺放兩張木製躺椅,圍著椅子是兩張小圓桌,圍著圓桌是幾缽應時小花卉,還有一個土質的大烤爐,應該做燒烤用的,在這裡只是撐著門面的擺設品。 一隻大黑狗靜靜的臥在椅子邊,我帶兩隻小狗兒走過,祂連頭都不抬一下,反倒是兩隻小狗不自量力的叫聲,打破了一份世外桃源的寧靜。 男主人一個人有時滑手機或看手提電腦,偶爾太太也坐下跟他聊天說話。 那天天氣晴和,風兒微微擺動樹枝。我看見男主人竟然捧著一本書,不錯,一本實實在在的紙本書在閱讀。 我吆喝狗兒安靜下來,再次看個清楚。 「在讀書嗎?」「是的,這麼好的陽光,適合讀書。」我走了幾步又回頭「現在很難得看到讀紙本書的了。」「書房裡很多書,在書房讀的時候多。」原來是位愛讀書的人,內心湧起一份尊敬的喜悅。 多年前我的隔壁鄰居在前院放了一個木製的迷你小書櫃,上面寫著「take a book, put back a book.」剛開始有愛讀書的人,會取書閱讀,也會捐書讓他人讀。他又特別放了幾張木頭椅子,給就地閱讀的人方便。 前天我特意走近看看,裡面還放了一瓶消毒液。看得出都蒙上一層歲月的塵垢。蒙塵的灰暗顯示歲月老去的悲涼,它還能在日曬雨淋中存活多久呢? 連我都這麼久沒再去看他一眼。 最近鄰居跟我說「取書,還書的人越來越少,書櫃也許要拿掉了。」   我參加一個當地的讀書會,每個月開一次會。會員一直維持6~8位左右。每人介紹自己最近讀的書,有三位說自己不讀書,只聽書。其他幾位說不讀紙本書,都是網上看電子書。 作家韓秀寫過一本《翻動書頁的聲音》,顯然是紙本書一張張翻閱的。「我期待,將聽到更多的翻動書頁的聲音,如同大海的潮汐,經久不歇,永遠永遠。」 另一位作家董橋,在他的一本書《記得》的序言中,有這樣的幾句話「我情願一頁一頁讀完一千部紙本書,也不情願指揮鼠標滑來滑去瀏覽一萬本電子數據。螢屏上掃出一頁頁電子書我也試過,冷冰冰沒有紙感沒有紙香沒有紙聲,掃得出大學問掃不出小情趣,感覺彷彿跟鑲在鏡框裡的鞏俐接吻。舊派人應該做些舊派事才合適。」 另一段寫「五十年前我在台南一位老先生家裡看到牆上掛的一副對聯『雨久藏書蠹,風高老屋斜』。句子好,字也好:紙本書即使藏著蠹魚也甘心,也詩意。都說老頭子都倔,電子狂風都吹斜了我的老房子了,書香不書香挑起的事端我倔到底。」   我喜歡讀紙本書,床頭放了很多本書,每天晚上在書香紙感中伴我入眠。 如今一把年紀,很多身外物決定清理出來,該送的、該丟的。給他們一個該有的歸宿。 書架上的書堆積太多,請孫女替我整理好,擺放客廳大飯桌,拍了照片請好友們選喜歡的書拿去。 一位朋友選了楊絳所有的作品、一位選了十八本書,問我會不會拿太多?一位說視力退化早就不看書了。一位選了白先勇的《台北人》和王維的《人間詞話》和一本《鄭愁予詩集 1》。 她問「書櫃為什麼要清除呢?書是陪伴我們一輩子最好的老朋友呀!」 一次誤入禁區在電子書上讀到木心的作品,讀得忘了老朋友。滑鼠轉動,一篇篇作品讀得性味盎然欲罷不能。原來電子書也有聞不到的香味,讓人陶醉其中,忘其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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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殘值老人的光輝

■柯漣漪 春雨過後的早上,太陽笑嘻嘻的露臉出來。 我穿著輕薄的夾克,走在運動公園外圍的人行步道,又看見那位年約70歲的老伯胸前揹著幼孩走過來。 我決定打破心中的疑惑,露出溫和的口氣問他:「師兄,請問你揹著是你的孩子嗎?」 對年長的陌生男人稱呼師兄一般人都可以接受。至於問他是否親身孩子是受過一次教訓。 記得20多年前,我在果菜市場看見一位老人胸前揹著孩子,對他豎起大拇指,說:「好樣的,揹著孫子出來。」 想不到那位老人對我怒目相待,回道:「他奶奶的,妻子跑了,我只好父代母職。」 原來是老兵娶少妻,活受罪的現世報。   從恍神中過來,眼前的老伯對著我微微笑,平穩有力的聲音敲打著我的耳膜,「不,我揹的是孫女。」 「師兄,你的兒子和媳婦怎麼不請保母?」 「說來話長,孩子收入有限,我只好幫忙了。」老伯的語氣有些無奈。 我對眼前的老伯萌生同情之心,「你還好嗎?領勞退吧。」 「不,我是老師退休,領月退,生活可以。」老伯說。 怎麼?跟我同行。不過這年頭有些老人喜歡誇大其辭吹牛皮,還是問個究竟。 「是哪所學校退休?」 「三光。」 原來是我以前服務學校的鄰校。   「貴校有位學聲樂的林老師,你知道嗎?」我說出林老師的全名,來個小測試。 「知道,後來她調到台北市服務了。」 說得一點也沒錯,林老師的確是調到台北市西區的小學教書。 那位林老師功力非凡,有一年和先生到義大利旅遊,在餐廳用餐時當著眾人的面前唱起義大利語的拿波里情歌,風靡了在場的嘉賓,讓我佩服萬分。 「對了,我的同學姓李,在貴校當過校長,你認識嗎?」我說出同學的名字。 「認識,我接組長的第二年他是55專案退休的,目前住在龜山。」 真的是鄰校老師退休,不過他似乎很樂觀,認為幫忙兒子照顧孫女很有成就感。 離開那位老伯,我的心中百感交集,大部分的老人退休後,依舊散發著剩餘的光輝,以各種方法無怨無悔地做出有益人群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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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樹敵

■簡玲 傘的風情有萬種,你我很難成為相同一種。自孤獨的一顆種子開始,努力往下往下紮根,不可思議抽芽展心繁衍生息的愛戀,繁碩千葉是今生的野心。   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假設是叨絮的啄木鳥,倘若是嚙食枝葉的天牛,猜臆是螫傷的蜂窩,敵友如何辨分?不該有一棵樹應該孤零零的,蟲鳴如此流言,所以我撐開綠蔭為你擋風,佈滿星光的視窗留個縫隙給你,你穿著盔甲張牙舞爪,無中生有的松鼠跳躍多事之秋,我唇齒間綠意褪去秋色頃刻所佔領。   風若信使,適宜採集至上善意。風來,春日滋生的野心簌簌落下,我薄黃身段俯臥你腳跟,等明天輾作塵泥,繼續你長大的儀軌隱隱茁壯根苗,樹的一生很長,有天我們會成為朋友。   「這是好風!」小樹靠近我。秋風枯葉相望,敵我相忘。 正是好風時節。好吧,樹冠,請彼此留一點間距,保持樹與樹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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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疫苗與人生

■陳冠豪 四點左右,我來到台北花博園區的接種站。會選擇此處多出自於個人的奇怪偏好,認為在此般大型接種站才有那種「抗疫」的壯烈感,彷彿一位戰士般,昂首闊步地踏進屬於自己的戰場。很快地完成報到手續,接著是等待與填寫資料,偌大的場地裡,座椅依照社交距離的間隔排列,填完資料的空檔我數了一數,等待區共有八排座椅、一排十人,總共八十人一同在這裡等待命運的安排。左顧右盼,有的人表情凝重、有的專注於手機,我想自己也有點緊張。 不知怎地,這時我想起高中聯考的光景來,我坐在教室裡一排排的座位上,專心寫著考卷,考完數學走出教室時,立刻發現自己寫錯了一題而懊悔不已。隔年,聯考便改成了基測。有些時候,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這是自己人生中的幾個關鍵時刻之一,例如聯考、例如找工作,也例如接種疫苗的此刻。 從每排最前面的一位依序前往前方接受醫師評估,評估結束則移到接種區繼續等待。這次我沒細數接種區的座位排列,不過大致上與前一關的等待區相同。接種人員推著上頭擺著針筒的小推車穿梭在座椅間,一一為剛坐下的人接種。很快地就輪到我了,確認姓名後,接種人員拿起細長的針筒,前頭的針細的彷彿筆芯似的,但用與外表相反的堅決態度戳進我的左上臂,隨著接種人員壓下針筒,藥劑打入體內,沒有什麼感覺,像是食鹽水,不過話說我也沒打過食鹽水。 接種完畢,繼續轉移陣地至休息區,可以感受到大家原本緊繃的情緒到這裡都放鬆了,我自己也是,也或許是自己心態的轉變影響了對周遭環境的感知。看著身旁的人陸續離開,走出前方命運的窄門,重新迎接自己剩餘的人生。十五分鐘一到,我也起身,踏出新人生的第一步。 走出接種站、重新回到外頭後,廣場上的人們或站或坐,悠閒地打發時間,上頭的高架捷運轟隆隆地駛過,一切熱鬧如昔,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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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願望

■陳青田 你滿意現在的生活嗎?近日觀看一部舊電影內容措述一位加爾各答小朋友的願望: 他這一輩子,只有一個願望,走進一間有屋頂的房間,睡在一張有床單的床上。 為甚麼有這種願望呢?因為他們的國家窮,他是加爾各答的一個小乞丐,生下來不久,父親就去世了,他和媽媽相依為命,他們都是乞丐,住在一條小街上。 爸爸去世以前,在街上弄到一塊木板,爸爸在木板上加了一塊塑膠布,木板斜靠在牆上,晚上兩人擠進去睡覺。下大雨的時候,他們仍然會被淋溼。可是他們已經是幸運的了,有的小孩子更可憐,他們沒有木板可以擋掉風雨,每天晚上露宿街頭,一下雨,就要四處找一個地方躲雨,弄得不好,還會被人趕。 我父親是個賭徒,他因賭而離開我們。近日母親去世,我相信她是佛祖接走的。讀國小時,老師教唱「甜蜜的家庭」,歌詞中內容是「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姊妹兄弟很和氣,父母都慈祥。雖然沒有好花園,春蘭秋桂長飄香。雖然沒有大廳堂,冬天溫暖夏天涼。可愛的家庭呀,我不能離開你,你的恩惠比天長。」當時我的願望,就是要有個「甜蜜的家庭」,這是我常年的願望,過去讀書時常被同學取笑,我是個無父親的人,當有人在批評我父親好賭、又好色時,我真的無地自容,直到我當父親時,我警惕自己,要創造一個甜蜜家庭,絕不讓我的小孩有這種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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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輓歌四則

■汪啟疆 〈安魂曲〉   夢沉沉砸下 人默默的死   關熄床頭燈 還是 捻熄自己 我選擇了後者 在一盞燈裏 我睡著了   神啊 始終這盞就亮著 點亮了許多燈 始終一個夢就活著 邀來了許多夢 一個個的夢啊 燈光裏莫扎特臨終 所喃喃 音樂啊、音樂 靈魂浮現的歌是天使唱的……   〈海坡故人〉   幾間舊屋子遺忘在此 波浪、潮汐、聲響、時間搭蓋 有些塌,甚久無人來 墳坵的矮坡 死亡都不想走上來。   我立在臨風面,數算過 坡灣所有漁船上的 兒子和重孫。   曝現風浪灌嗆的朽骨們啊 海的哀傷是長遠的 靈魂那麼怕冷 自一完全覺醒時刻,迴看 波濤、昔日愛情…一點又一點暖和都 刮散在風的哀聲裏。   〈日落〉   靜靜裱在那兒。日落的 獨瞳。時間滾環。焚屍爐。 紅按鈕。抽象油彩。好單致的 一天聚成血團。溢出這粒熟果 圓得美麗沸燙。卻哀傷沉默 世界的痕跡都有著淤腫。   整個懷想必容有了成就與豁達 脈搏心跳感覺不出來。關於愛 的緩慢消逝,我由落日想起 就什麼都懂了;日落內 所有的告白啊。關於愛或不愛 生活擱下一個寬度的弧框。不語 生命扎得很有深度去遺忘自己 進行這闊得不能再闊的下沉。或浮出些 虛像或預言,在海洋的夜幕前。   往每次日落裏我總擱入了 老照片老歌謠老故事。大海 這一切都消失沉寂於老時間。 一二句人聲留在記憶,每趟都 很老很老很老……一次又屢次的,日落 ……空白很久我愛妳的典故了。   〈夜星〉   美麗星宿們天空,是 移動諸多魂魄間的無名?火 疊印入土地……走過今晚 船的舷窗。   交纏與擁擠的海藻,船的舷窗 在星宿黑暗空隙,宇宙邊緣 牽扯我去尋找的 聲音們 仍閃爍附貼在艙內 空緲的海 無窮盡滄涼感的 夜空啊 居所迷路 燈的光焰抖顫:感覺愰動 黃泉與星光。我曾生活的 存在與消失   夜晚,找到適當星星空隙 陌生於我的人群啊 我確曾在你們之中居住 愛、留戀、離開或不再回歸;遙遠的 靜靜的,一盞盞無名燈火 讓孤獨永遠存在。星星和漁火 所有空間的仰視、嚮往、等待。   我很頑強、滿艙貝殼的星座碎片 無聲無息收存 所有無名燈火和影子。我在 活生生的,仔細穿串自己的一針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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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愛的悖論

■程冠培 分裂成兩頭鹿 相左奔馳 牠食草知味 渴求變成一株樹 牠不同意 沒有道理必須食草   牠遲遲無法達成共識 於是分裂回歸 崩解成預備分裂的個體 無人可討論過程   牠躊躇許久才決心 向右奔馳思考 何時分裂成兩頭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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