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秋天裡的讀書人

■王慰立秋過後,雲淡風輕,天氣一天比一天涼爽,正是讀書的好時節!早晨,我來到圖書館,這裡是書山學海。一書在手,閱白紙黑字,嗅紙墨幽香。一頁頁嘩啦啦地翻過去,文化的厚重,歷史的悠長,意境的深遠,令人沉浸其中,身心產生一種精神充盈、遠離空虛的快意。品味周作人的清淡平和,梁實秋的細膩親切,張愛玲的華麗飄逸,賈平凹的隨意與匠心,餘秋雨的博識與從容,還可以感受海明威的冷峻,普希金的熱情……書讀到妙處,便進入了物我兩忘,讀書不覺已夜深的境界。相比坐在圖書館裡讀書,戶外讀書更令我心曠神怡。選在秋日的午後,去郊外擇一處草地而坐,沐浴著陽光,吮吸著花草的芬芳,聆聽著鳥的歌聲,溪的淺唱,倍覺心靈開闊,神清氣爽。此時讀自己心儀的書,是一種至上的享受。讀至得意處,朝著山谷激動地吼上兩嗓子,人生中的種種煩惱都拋之九霄雲外,「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望著秋天山野間悠悠然的白雲,體會著詩人寵辱不驚的豁達人生境界,我的心一下子豁然開朗。有人說:「先要把讀書看得平凡,才可以讀書。如何令自己在心理上把讀書看得平凡,先要忘記讀書人是一種特殊的人物,而讀書並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我深以為然,「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封建時代早已成為過去,新時代的芸芸眾生,尤其是工薪族,以強烈的功利之心去讀書只會讓「壓力山大」的心弦繃得更緊。於我而言,在平凡的日子裡,不拘於時間、地點,有空讀會兒書,在獲取知識的同時,也是一種更健康的娛樂,一種更好的心情放鬆。作為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哪怕是週末,也為生活瑣事所累,完全屬於自己的時間並不是很多,因此,我通常選擇在自己的書房燈下夜讀,當萬籟俱寂,夜深人靜時,燈光顯得格外溫暖。此時此刻,讀點閒書是極妙的,讀書,是需要閑的。必須有閒情逸致,否則,那不是讀,而是翻了。風風火火,急急忙忙,那樣的閱讀方式是不可取的,心不是真的安寧,收穫也就寥寥無幾了。感謝秋天,給了我愜意安詳的讀書環境,感謝書籍,滋養我疼疲憊的身心。秋天來了,我要像蜜蜂採集花蜜,農夫收割稻穀一樣,做一個勤勞、快樂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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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年近石磨忙

■劉年貴兒時臨近過年,大人們為過年忙碌著,就連閒置於房屋一角的石磨,也開啟了忙碌模式。從它那一圈圈轉動的身影中,從那一陣陣的石磨聲裡,能感受濃濃的年味。那時鄉親們家境普遍不太好,故而對於過年需要準備的年貨,能自己解決的,盡可能靠自己製作,則不必花「冤枉錢」購買。在製作過程中,好些工序是通過石磨來完成的,所以石磨助力鄉親們準備年貨功不可沒。故鄉習俗,過年及正月宴請親朋必有豆腐。光是豆腐菜肴就有水豆腐、油豆腐、釀豆腐和豆腐乳之類別。製作豆腐,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步驟便是磨豆子,預先將幹黃豆泡發好,然後將其盛在裝有適量清水的桶中,將桶提至石磨旁,便可以磨豆子了。一般是三人參與,石磨兩旁兩人對面站立,各伸出一只手抓住石磨推杆,這邊的人抓住推杆向著對面用力推過去,對面的人握住推杆順勢往懷裡一帶,石磨立即快速轉動起來,第三者站在兩人之間,手持一大勺子,專門負責從桶中將帶水的豆子舀出來,倒在磨眼裡。什麼時候豆子多舀一些,什麼時候水多舀一些,都是有講究的,豆子多了石磨太幹難以轉動,水多了石磨打滑磨出很粗的顆粒。有條件的人家,需要製作好幾大鍋豆腐,那就可能需要磨一整天的豆子。這是個漫長、艱辛而枯燥的過程。故而三人換著推磨,並且邊推磨將講述一些趣事,賴以打發這時光。除此之外,那時鄉親們過年還需要準備大量油炸果糕(自製的狀似江米條的油炸食品,既可以當零食又可以待客做茶點),其製作也是需提前將一定比例糯米和粘米浸泡好,然後濾去水,控幹後,經石磨磨成細粉,加入芝麻(亦可不加),拌勻後加少量水,擀成約半公分厚米皮子,切成香煙大小長條,油炸酥脆後撈出即可,是兒時正月裡待客佳品。有些人家需要製作一籮筐這樣的油炸果糕,往往磨米粉需要近一天的時間。石磨在那個年代還是農家重要的生活用具。有些人家因為家境清貧無力請石匠打造石磨,故而年底時候排隊預約借用別人家的,幸好我家有自己的石磨。每年臘月二十起就不斷有人家借用我家的石磨,自此每天石磨聲聲,一直持續到年前一兩天才停歇。看著磨房進進出出的人們,石磨一圈圈地旋動的影子,聽著一波波的石磨轟隆隆聲,感覺春節的腳步正在一步步地向著我們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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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洗衣記事

■李中翔洗衣機的話匣子一開 舌頭,便狹著大量口水開始攪動 漩渦製造命題 一些鈔票的哭喊,卻被拉鍊下了封口令洗衣機洗淨的魂魄,也真被春夏走過 讓沉默的口袋去時光穿越 兩袖之內 有一些化學藥劑的嘀咕 在秋日我只收穫了結實纍纍的毛球那日的午後 我遍尋不著數張紙鈔,在衣物的隔間 翻找著 用怒氣逼迫口袋嘔吐 我遂有了如雪花紛飛的成對的哀傷 我將 軟弱的襯衫,排除在靈魂的縫口外 且順著記憶的縱深垂降 冷冷看著一條蔚藍的河川 被抽出,東西向的在目中攤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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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阮郎歸〉.如詩

■子寧摩肩牽手總相宜, 翩翩恍如詩。柳腰輕裊眼迷離, 亭亭傲雪姿。人悄悄,月依依 芊芊漾淺漪。教人那得不情痴, 相知不悔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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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墜落與飛騰

■劉又瑋五歲時,因為父親工作調動的關係,曾在澎湖馬公住過一年。我們所住的那個空軍房舍,不比原來在本島的房子方便,因為廁所竟然位於屋外。每次上廁所,對年幼的我來說都是個可怕的時刻。坐在空間狹小,四壁逼仄的廁所裡,我總是免不了胡思亂想。某天,不知心靈開啟了什麼奇異的機制,我在上廁所時突然想起了死亡。那時的我所認知的死亡,是死去的人會離開生活的地球,而墜落入黑暗無垠的太空,無止盡地以無重力漂浮的姿態,不斷墜落。腦中的畫面是,死亡就是往沒有邊際的宇宙永恆地墜落,距離親愛的爸媽和妹妹們越來越遙遠,永遠永遠不能再相見。每思及此,我總忍不住嚎啕大哭,哀哀喊著「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對於死亡無盡墜落之恐懼,從記憶所及的五歲開始,轉化成潛意識裡的運作模式。我上過三個幼稚園,換了七個小學。我們總是為了爸爸自離開空軍後多舛的事業不停地搬家。流離的童年經驗,在心靈深處植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種子,生根發芽成憂鬱的質素。常在明明該是心情風和日麗的時刻,突然烏雲密布,而至淒風苦雨,瞬間墜落入心靈的幽谷。那墜落,使人無所依憑,抓不住任何可止住墜勢之物。最糟的是連可以落地的谷底都沒有,而是像童年的廁所之魘一樣,往虛空無邊無際地墜去。與墜落相反的,是飛騰。從少年時期起始,幾十年來重複做著一種夢:被看不見的惡人在身後緊緊追趕,我穿街過巷地用盡全力奔逃。恐懼被捉捕甚至殺害,我在每個夢中場景相異而格局類似的街巷裡,死命地不停奔跑。然後,總在即將被惡徒追上的瞬間,我開始騰空飛躍,一直一直往高空飛去,飛越過幾重天境,直至進入第七層的天空,才終於隱匿了行蹤,擺脫了歹人的追捕。這個「第七層天空」,在夢裡不是什麼遼闊的所在,而是一個扁扁的空間,堪堪可供容身與藏匿。類似這樣的噩夢,從慘澹的少年時期就經常在夜裡出現,及至婚後過著四海為家的不安定生活,仍備受此種夢境所苦。直到近年來飛騰之夢才不再出現,如清晨在日光中逐漸乾去的露珠,消失於無形。想像中的死亡墜落,或夢中的逃逸飛騰,都在虛空之中。沒有邊際的無盡虛空。從小就對無垠太空及無邊宇宙充滿好奇與嚮往,這可能也是潛意識中那個虛空所引起的效應。電影「地心引力」(Gravity)裡,太空人在意外事故中脫離了太空船往黑暗的虛空漂浮遠去的景像,讓我震懾不已,頓時想起了幼時的心靈魘影。那無助地朝向空無一物、毫無光亮的空間緩緩漂流而去的景象,竟然和我曾經以為的「死亡」過程一模一樣!原來五歲的我所認知的死亡,就如同人類在太空中無所依憑地漂流,直至氧氣用盡,生命便即終止。隨著年紀增長,我逐漸懂得了關於生老病死的真義。而母親的驟然離世,更讓我體會了死亡的真實面貌。可是精神的「墜落」,仍經常在心中發作。每當陷入情緒的幽谷,無所依憑的墜落,總使我沉入深深的無助之感,與無盡頭的憂傷。然而歲月也教會了我智慧,與愛。與失落感及憂鬱對抗,或共存的時光中,我發現,對雙親手足、丈夫及孩子的愛與關懷,足以使得心靈的墜勢趨緩,甚至幸運地得到安全落地之所。而不斷亡命奔逃與恐懼地飛騰七重天的噩夢不再發生,可以穩居於世,安住於心,無須再逃逸。我知道,我終於被接住了。被成長過程中點滴累積的體悟與全心付予家人的愛,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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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六月, 也會下雪嗎?

■陳穆儀遠處悠揚的鐘聲響起,終於結束了週五最後一堂中國戲劇史課程,大一新鮮人的生活也就此劃下完美的句點。在盛夏傍晚的涼風中,踏著夕陽的餘暉、準備迎接美好的假期,公車緩慢的行駛在回家的路上,無聊的猜測起今日晚餐的菜色,沿著熟悉的小路緩步前行,自在的欣賞著仲夏夜特有的蟲鳴鳥叫,19歲的夏天是如此的閒適美好。經過路口轉角後,突然被嘈雜的聲響喚回了注意,一幢殘破焦黑的建築取代了原有的那抹純白,突兀的矗立在記憶中熟悉的位置。路旁一具具白布覆蓋的屍體闖入視線,一股冰冷的恐懼自腳底升起、直竄心裡,掩蓋了原本的夏日暑氣,整個人彷彿瞬間跌入冰窖,就連血液似乎也被凍結般,令人想哭卻哭不出來、想叫也發不出半點聲音。平凡靜好的世界,在醫生無情的死亡宣告中轟然瓦解,聽完警察的調查報告後,內心更是被潑灑成一片漆黑。他們說因為母親使用瓦斯爐不慎引發氣爆, 造成了住家大樓數十個家庭破碎,儘管內心無法相信,心思細膩、做事總是謹慎小心的母親會犯下這種失誤,卻只能在新聞媒體及大眾輿論一次次的撻伐下強迫自己接受。還記得聯合公祭那天,自己被責罵、追打,甚至連平日待人慈善的鄰居奶奶、與母親交好的樓下阿姨,都用憤恨的眼光表達無情的控訴。失去至親的哀傷、憤怒感同身受,因為自己也痛失了自10歲失怙後,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但從未想過成為眾矢之的原來如此難熬,不想再繼續忍受,那就順應內心的聲音去尋找真相吧!不僅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母親。每天像無頭蒼蠅一樣尋找任何可能的蛛絲馬跡,但一個月下來卻毫無進展。直到那天,在隔壁興建大樓的工地外遇見了他,一個外表隨意不羈但眉宇間有著凜然正氣的中年男子,正用一種茫然卻又哀傷的眼神凝視著尚未完工的建築。兩個傷心人成了最佳拍檔,鍥而不舍的蒐集資料, 一次又一次的拜訪警察局,冒著被惡言相向、掃地出門的難堪,不斷地詢問案發現場附近的住戶,甚至強忍淚水一再回到傷心地,絕不放過任何一點點相關的線索,只為了證實自己所堅信的一切、 證明母親的清白。無論歷經多少辛苦,偶爾也會覺得心力交瘁,但每每在睡夢中見到母親的慈顏,就又會感到充滿能量、不再疲憊。努力總是會有所回報,所有謎團在發現隔壁新大樓施工報告造假後逐漸清晰,原來和自家僅有一牆之隔的工地現場,不久前才發生過施工不慎的工安意外,而這段時間與自己唇齒相依一起辛苦調查爆炸案的夥伴,正是因為該事件被建設公司開除的現場監工,這一切是否只是巧合?回憶因法官的擊槌聲嘎然而止,在經過程序繁複的專業鑑定、一層層的抽絲剝繭後,真相至此終於揭曉。看著手中的判決書,恍若經歷了一場黑暗、混沌的夢境,長久以來辛苦努力所換來的事實,竟是如此可悲;以為只會出現在八點檔肥皂劇中的官商勾結情節,居然真的在現實生活中上演。建設公司枉顧人身安全、妄想用金錢擺平一切,無辜的母親與工地主任卻成了這場權利遊戲中的代罪羔羊。走出法庭時陽光燦爛,思緒再次回到了學期末那最後一堂中國戲劇史的課程內容,此後更加堅信生命充滿自覺與覺他的能量,正義終會戰勝邪惡。將手中的判決書撕碎、隨意往空中一拋,片片雪白飄然而下,欣慰一笑。「原來,六月真的會下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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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木屋情結

■陳維賢抗戰時期,日本飛機不斷轟炸四川,國共內鬨也愈演愈烈,重慶多所學校鬧學潮,教師學生經常罷課,家園校園幾乎摧毀殆盡。原本在中學教國文的老爸,毅然投效設在四川銅梁縣舊市壩的空軍入伍生總隊,當語文教官。學校於一九四八年十二月,隨國民政府遷到台灣屏東的東港鎮。一九三九年成立於四川灌縣的空軍幼校,一九四九年也從成都遷到東港,和空軍入伍生總隊合併為「空軍預備學校」。這年,我出生在老爸配有的日式宿舍。宿舍群建築風格都一個樣,迷糊的老爸,有次下班走錯房子,在玄關脫鞋的時候看見女主人,竟詫異地問:「妳來我家找我太太是不是啊?」後來老爸調職花蓮吉安鄉,我們住在一間面向大海的木屋。不久弟弟出生。他整天只會吃奶、睡覺和哭鬧,不會陪我玩。我躺在榻榻米上,把枚銅錢含在口裡又吐出來,反覆無聊的玩著,居然把它吞下去。老媽著急地摳掏我的嘴巴,我痛得大哭。還好第二天順利排出來,虛驚一場。又過了兩三年,老爸離開軍校,回到普通中學教他的本行,直到退休。是哪年到高雄旗山農校的?不清楚。僅記得住家在校園內,是間有深色屋瓦,黑色木料建築的平房,也是日式。整個校園都是我們的遊戲場,瘋累了就回家,把紙門全拉開,臥倒在寬敞又涼快的榻榻米懷裡。悠悠乎乎地冥思中,彷彿還聽見老媽和鄰居媽媽搓麻將聊天的聲音:「……那幾年炸喲,日本飛機!家家戶戶都死得有人,爛了、臭了,沒得人收屍!」漸微漸遠……。校長兒子是我同學,住在精緻,花木修剪整齊的庭院裡,曾邀我和弟弟去他家玩,看他那隻色彩斑斕,上緊發條後會扭動身軀走路,發出陣陣嘶吼的小老虎。據說是從日本帶回來的。林淵源校長後來當過高雄縣縣長。離開旗山,老爸調到彰化北斗鎮任教,宿舍就在神社裡面,一住十三年。之後我又到北斗國中斜對面,一條石子漫成的小巷弄內,租屋而居,雖然有些老舊,可那是長大後生命最溫馨的兩年。日式建築習慣墊高,用來防蛇防鼠。前院有小花園,後門有原木色長廊,採光好又通風。紙拉門可以開合,冬暖夏涼是它的特色。一年後,兒子讓家裡添了笑聲。會坐會爬了,他的口水常滴在新換的,有藺草香的榻榻米,我跟在後面擦拭。上廁所,他就坐守在走廊哭,聲嘶力竭,直到我出來把他抱起。小傢伙是甜蜜的負擔。爾後我另覓他居,走向掙扎且顛簸的命運,木屋情緣只是曾經。步入中年,那些童年和少年期,不經意在腦海存檔的爸媽悲訴的抗戰史實:「有個女人在防空洞生娃兒,生不下來,哪得醫生?外頭炸裡頭哭,慘得很!」「有回聽說警報解除了,大家都往防空洞外衝,哪曉得外頭還在炸,又擠進來,踩死好多人!」「房子炸得稀爛,親人一個也沒得了……。」隨著歲月增長,自動在腦海翻湧播放,悽慘的畫面不時立體呈現。讀過日本侵華史料,尤其是《巨流河》後,更加深心底抹不去的痛苦和永遠的傷害!從小被當做「家」的木屋,宇梁間縈繞的盡是歡樂,然而,建造者即是貪婪的侵略者,野心勃勃,企圖毀滅我的家國!從此,愛恨像兩股纏絞的鋼繩,緊緊箍住我的後半生。戰爭來了又走了,開啟時代無可彌補的缺口,多想留住那些年的美好,卻徒增更多解不開的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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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家裡有女就「安」心

■林揚母親過世時,心情一直無法安定下來,總覺得:媽沒了,家就不存在。所幸,小學畢業就當美髮學徒、第一年累積一點微薄薪水就包給我們四個弟弟「五」塊錢大紅包、從小吃最多苦照顧我們的大姊,依舊像小時候一樣疼惜我們,讓我們有家可回,心中的家不至散了。半把個月前,已經七十五歲的大姊一早就上基隆崁仔頂,挑選一大盒保冰袋裝的多樣海鮮,提著沈甸甸的魚蝦,轉搭客運到台北大安森林公園公車站牌,打電話讓我騎著腳踏車過去拿,再乘坐下一班客運回基隆。跟她說:「不要那麼辛苦拿東西來,台北都買得到。」她總回答:「基隆比較新鮮,也比較便宜。」望著她踽踽離去,微駝的背影,想起母親在世時,差不多跟大姊相仿年紀,也會費力提著大包小包,不外是拜拜的三牲、罐頭或四果,或者別人家嫁女兒的喜餅……,拿來台北給我,仿佛一直在彌補無法滿足我們童年溫飽的缺憾一樣。上個週末,身體出了點狀況,掛急診緊急開刀,住了兩天醫院。因故無法前來探望的女兒在我出院前夕,先把家裡整理一番,並把我自費醫療所付的三、四萬元紅包放我書桌,寫了一張歡迎我平安回家的卡片,讓我感動到眼眶泛紅。每一年過年回娘家,她都會按照自己從出社會第一年開始包紅包給弟弟的往例,一定會包個「大」紅包給弟弟,儘管她弟弟今年已當上主治醫師。常跟她說:「弟弟開始賺錢就不用送他紅包了。」女兒總笑著說:「沒關係啦,他工作那麼辛苦。」總覺得她對待弟弟,就像我大姊對待我一樣,形式不同,真情一樣。偶而會和妻子討論以後誰先走的問題,我認為媽媽重要,媽媽在,家就在。妻子跟我說,即便我們兩老都走了,兒子也選擇單身,有女兒在,兒子心中的家就在,我們就不用杞人憂天了。是啊,宀下有女構成「安」。難怪我從小到老一直覺得,家裡有女就安心,也「足」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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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湖口老街小吃四品

■方群●月光餅 拎起一袋透明皎潔 包容泥土孕育的 黃褐芳香●芋泥 鬆軟的記憶 周旋綿密鄉情 依偎腳踏車的漫行軌跡●豆花 種什麼樣的種子開什麼樣的花 以光陰周旋 微笑的臉●碗粿 沉澱後翻轉 水洗白皙的細緻容顏 點綴艱辛顆粒苦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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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赫胥黎的《旋律的配合》 是什麼樣的一本小說?( 下 )

陳蒼多瑪麗終究是獨具慧眼,如要看得出一、兩年可以換餘生,是要能洞燭機先的。這就是赫胥黎筆下的D.H.勞倫斯,果然是作家與作家之間惺惺相惜。除了以音樂的對位法寫作以及是傳記小說之外,《旋律的配合》也讓角色表達自己的觀念和想法。身為作者化身的菲立普在自己的筆記本寫下了自己的觀念和想法,包括他要如何寫小說(所以本書就有「小說中的小說」的成份)。當然,其他角色也利用機會發表意見。譬如,身為風流畫家的畢雷克難免會對女人有自己的看法:他不曾認識一個女人擁有一雙腿和一個身體以外的任何值得擁有的東西。其實,其中有很多女人擁有令人感興趣的臉孔,但並沒有什麼意義。偵探犬看起來像博學的法官,公牛在反芻時似乎在沉思著形而上的問題,螳螂看來像是在祈禱。但這些表象完全是騙人的。女人也一樣。他喜歡畫沒有掩飾又裸露的浴女,讓她們的面孔成為迷人的身體的延伸,而不是一種不存在的精神狀態的虛偽象徵。 這種說法顯然會引起現代女性主義者的撻伐,但畫家有畫家的堅持,也許赫胥黎所據以塑造畢雷克這個角色的威爾斯畫家奧古斯特.約翰,確實有這種看法。倫平的妻子瑪麗對耶穌的見解值得在這兒引述:「因為耶穌是大自然的君王之一,」她回答。「就是這個原因。他天生就有這個頭銜,他認為自己有一種神聖的權利,就像一個國王。賺錢的百萬富翁總是想到錢,他們滿腦子都在想明天的事。耶穌有真正的君王感覺,他永遠不會失望。除外,他是一個藝術家,是一個天才。他有比麵包、鞋子和明天更重要的事要想,尤其是他並不是很體面,他不介意外表。外表是有其獎賞,但我不介意我們是否真的看起來像稻草人。」當然,瑪麗的這些看法似乎是聖經中的說法的引伸而已,但赫胥黎卻意在賦予瑪麗新女性的形像:做為D.H.勞倫斯的妻子,她不是一般注重外表的世俗女人。如果有一位像耶穌那樣偉大的女人,那就會是她的偶像。既然史班雷是詩人波特萊爾的化身,他的想法當然比較富詩意。他對夜的看法是,「夜在午夜時到達青春期。一點鐘稍微過後,它就成年了。鼎盛時期是從兩點到兩點半。再過一小時,它就像那些吃人的女人以及衰退的中年男人,他們告訴自己說自己並不老。四點之後,夜完全衰敗。它的死亡很可怕的。日升時真的很可怕,酒瓶是空的,人看起來像死屍,我必須坦承,我很喜歡臨終情景。」當酒店的一位侍女問:「為何一男一女在一起要不快樂呢?」史班德雷就回答:「也許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要不快樂的。妳怎麼知道這個地球不是另一個星球的地獄?」這一切 完全是《惡之華》的翻版啊!威布雷是政治人物,所以他的觀點涉及到政治:「政黨制度在如下的情況中會運作得足夠好:兩個政黨只是由兩群競爭的支持者所形成,這些支持者屬於同一個階級,基本上具有同樣的的利益和理想,為了權力彼此競爭。但是,當黨涉及到了階級並演繹出嚴格的黨規,這種制度就會變成一種錯亂狀態。」威布雷的政黨定義只是一種理想,至少台灣的的兩個主要政黨的支持者,都不會屬於同一個階級,何況,當黨涉及到了階級,就會有問題。除了在筆記本中寫下觀點之外,身為作者化身的菲立普也會找機會說出一些見解。菲立普對老人的看法,會很契合我們所身處的高齡化社會:「他們太老了,不想談論愛情的事……太富有了,不能談錢。太有學問了,不屑談別人……太羞怯了,不敢談自己……那麼,還剩下什麼……?沒有了——只有上帝。」菲立普對貪錢的本能和性本能的看法,也頗有可觀之處。他認為,貪錢的本能,比性本能更會令人墮落,因為人有可能對性產生生理的滿足,但卻不可能對錢產生生理的滿足。當肉體得到滿足時,心智就不會再去想及女人或食物,但是,對於金錢和財物的渴求,卻幾乎是純精神面的,不可能有生理的滿足。菲立普說的甚是,好色有時盡,貪財無絕期。赫胥黎在本書之中除了詳細續述馬克.倫平和妻子瑪麗認識的經過之外,也以很大的篇幅讓倫平說出很多震聾啟憒的看法。本書之所以被稱為觀念小說,有—部份是因為倫平在書中表達了很多批評性的觀念。例如,倫平認為,羞愧是人為的,是學得的,基督徒發明了包括對肉體及其功能的羞愧在內的很多種羞愧;他認為,基督教時代之前的希臘人和伊特拉斯坎人很少有這種羞愧的表現。菲立普(赫胥黎)在自己的筆記本上指出,沒有很多人能夠把肉和血放在觀念上,將之變成真實的東西。這顯然在意指倫平(D.H.勞倫斯)的「血的哲學」。D.H.勞倫斯所路謂的「血」也就是「本能」,他說,「我的偉大宗教是對血、肉的信仰,我認為,血、肉比智力更明智。我們的心智會發生錯誤,但我們的血所感覺、相信和說出的,永遠是真實的。」作家木心在《文學回憶錄》中針對這句話,「我同意勞倫斯,卻要補充:血和肉果然比智力聰明,可是沒有頭腦,生命會被血肉所斷送。」這也許是比較持平的意見吧。無論如何,主張「血的哲學」的倫平攻擊主知主義,他說,「我的天啊,多麼可怕!主知主義沒有與物質世界的接觸,沒有與人類的接觸,除了透過智力,沒有愛……」倫平既然就是D. H.勞倫斯,他當然批判工業文明。他認為,主知主義導致了工業文明、科學文明或機器文明:「他們全都是匆匆忙忙的,以科學、進步和人類幸福為名義!口說阿門,然後踩油門。」他認為,現代人類所有時間都像白痴和機器一樣生活,在工作和休閒中都是如此,都像白痴和機器,但又想像自己像文明的人類,甚至像神祗一樣生活。倫平提出的解決方法第一步是,讓人類生活在兩種區劃之間,在其中的一種區劃中以工業化的工人身份生活,在另一種區劃之中以人類的身份生活,每二十四小時之中有八小時當白痴和機器,其餘的時間當人類。當然,倫平不會預料到,機器有一天會演化到AI的階段。我現在在想:難道有了AI,人類二十四之中當白痴和機器的時間就會少於八小時?倫平對現代人類和現代文明的批評,在書中不止一處出現,但是不能在這兒一一列舉,以免洩盡本書的所有天機。不過,還有一點值得一提。有一位熱心的西方讀者指出,《旋律的配合》是一九二0代很風行的經典作品,並且認為,此書成書的一九二0年代就像我們的時代那樣「現代」,並以書中的角色露西所說的話來證明:「以現代的方式生活,就是以快速的腳步生活。現今,你不能把一馬車的理想和浪漫主義帶著走。當你坐飛機旅行時,你必須把沉重的行李留下來。往昔美好的靈魂,在人們以緩慢的方式生活時是沒問題的。但是,在今日,這種靈魂太沉重了,飛機中沒有容納它的空間。」這種看法似乎在暗示,《旋律的配合》具現代性。《旋律的配合》的結局是,史班德雷為了逼出上帝以肉身出現,殺死了威布雷。當然,上帝並沒有真的出現。他在奏完貝多芬的音樂後自戕。因敬神而隱藏自己對貝亞翠絲的性慾的布拉,最後引誘貝亞翠絲成功,兩人在當晚共享鴛鴦浴,這與史班德雷的死形或多麼強烈的反諷,但這也應是赫胥黎「旋律的配合」(對位法)的一部份。其實,書中多處明示或暗示類似反諷或諷刺,包括針對社會的虛偽和膚淺面向,只是赫胥黎的機智譏刺,顯露出諷刺文學中少有的真實感情力量。《旋律的配合》加上四年後緊接著出版的《美麗新世界》,就是赫胥黎對科學態度及其對現代文明的影嚮的火力最集中的攻擊。事實上,前書是後書的前奏或圭臬,紀念赫胥黎去世六十週年和誕生一百三十週年,兩書並讀,此其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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