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任雨
當那男人踏入店裡時,陳惠欣愣住了。
「抱歉先生,我們已經休息了,麻煩您晚上六點再來喔。」沒理會張亭儀的話,男人逕自朝櫃台走去,陳惠欣也走到男人面前,「啪」地一聲,給了男人一巴掌。
這一幕把張亭儀嚇呆了,剛從廚房出來的蔡香華也看得目瞪口呆。
接著,陳惠欣掄起拳頭,捶在男人胸口,一捶又一捶,速度越來越快,男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承受著。
最後,陳惠欣倒入男人懷裡,開始啜泣。
「我等你二十年了,你知道嗎?」
「所以,我來了。」男人說。
蔡香華拉著張亭儀躲入廚房,一進廚房,兩人又緊靠門邊,豎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妳店裡好香,這香味好熟悉。」男人用力吸了幾口店內的空氣。
「你這貪吃鬼,果然還是老樣子。」陳惠欣抹了一把臉:「還記得小西門附近巷子裡,那家沒有招牌的麻辣鍋嗎?」
「當然記得,可惜拆路後就收掉了,妳這裡的香味跟那家店好像。」
「不愧是每個星期都去吃的人,我的湯頭就是跟那個老闆學的。」
「咦,老闆在哪重新營業了嗎?」
「沒有,我是在別家麻辣鍋店遇到老闆的。」陳惠欣拉了張椅子坐下,男人也跟著坐在她身旁。
「那天老闆也是去吃東西的,他有認出我,還問起你的事。」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十年前。」
「那時我們都分手多久啦。」
「是啊,我也是跟老闆說,我不知道你死到哪裡去了。」
聽到這話,男子臉色一沉。
「妳怎麼會想開麻辣鍋店?」
「老闆教我的,老闆說,你這麼愛吃麻辣鍋,如果我開店,總有一天你一定會自己找上門來的。」
「這樣我就能再次遇到你了。」這句話,陳惠欣並沒有說出口。
「會嗎,老闆也太誇張了。」
「每天都吃麻辣鍋,台南縣市所有麻辣鍋店吃透透的傢伙,人家這樣說哪裡誇張了。」
「亂講,我哪有每天都吃麻辣鍋,一個星期了不起四五天而已吧。」男人替自己辯解。
「那也很多了好嗎,一個星期只有七天,不是二十年欸。更何況,你現在不就來了嗎?」
「啊,不是那個意思啦。」男人改變話題:「對了,妳應該結婚了吧?」
「結過,三年就離了。你呢?」
「我沒有,我一直都單身。」
「為什麼不結婚。」
「其實,之前我曾經差點死掉。」
「少來!」
「是真的,我得過胃癌。」男人摸著自己腹部:「我的胃已經切掉了。」
陳惠欣這才注意到,男人的臉龐身形確實比昔日削瘦許多。
「現在只能靠腸道消化食物,所以飲食都必須非常節制,所以,我已經十二年沒吃過麻辣鍋了。」
原來如此,難怪等了這麼多年,男人一直都沒上門,因為他已經不能吃麻辣鍋了。
「既然你不能吃麻辣鍋,怎麼會到我這裡來?」
「我是偶然在網路上看到有人在介紹妳的店,還有貼出妳的照片,我才知道妳在這裡。」
「我是說,你來我這裡是想做什麼。」
「沒什麼,就只是想在死前再見妳一次。」
「少來!」
「是真的,我必須再開一次刀,我的病又復發了。」
看著男人的神情跟語氣,陳惠欣相信,男人不是在跟她開玩笑。
「很嚴重嗎?」
「醫生說他會盡力而為,但無法跟我保證什麼。」
他們倆交往期間,從未去過對方家裡,也沒有共同的朋友,分手後門號一換,聯絡管道就完全中斷了。離婚後,陳惠欣四處走訪台南的麻辣鍋店,乃至自己開了一家,就是期待有朝一日能再與他相遇。
如今,男人果然來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另一次可能更殘酷的分別,甚至永別。一思及此,陳惠欣內心翻騰不已。
「你要死直接去死就好,幹嘛還要特地跑來告訴我……」陳惠欣忍住了再捶男人一拳的衝動,卻無法止住眼淚再次落下。
躲在廚房裡的兩人,也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本來只是想看妳最後一眼,但現在,我很慶幸我來了。」
「喔?」
「這店裡的香味,讓我好懷念,也讓我產生了元氣,彷彿又回到年輕時一樣。」
「啊?」
「就算沒辦法吃,為了能再聞到這個香味,我一定會努力活下去的。」
「王八蛋,你還是死掉好了!」聽到男人居然掛意香味更勝自己,陳惠欣氣得又捶向男人:「亡魂也可以吸香氣,你乾脆死一死算了!」
「要是我真死了,妳就沒有我可捶了。」男人抓住陳惠欣的手:「如果我沒回來,妳就當我死了。如果我沒死,我一定會再來找妳,這次,絕對不會又讓妳再等上二十年。」
「誰要等你啦!」
「如果妳不等我,那就換我等妳。」男人抬頭望向廚房:「我一定會一直等妳,請裡面的兩位小姐幫我作證。」
被發現在偷聽,廚房裡的蔡香華與張亭儀滿臉尷尬地走了出來。
「我還要準備晚上的東西,沒空理你,自己滾吧!」陳惠欣甩開男人的手,轉身便衝進了廚房。
「老兄你別在意啊,惠欣她就是這個脾氣,我想你應該也很了解。」蔡香華說。
「我當然知道,這就是惠欣可愛的地方。」
「這些年來,你應該也一直在找老闆娘吧。」張亭儀問道,男人沒有回答。
「當初你們為什麼會分手啊。」張亭儀又問。
「說來話長也傷感,還是別提了。我先走了,惠欣就麻煩妳們幫我照顧她了。」
「不要說這種話,我們很忙的,老闆娘還是必須要你回來照顧她啊!」張亭儀拼命搖頭揮手。
「我盡力,再見。」
男人離開時,一台機車與男人擦身而過,在店門前停下。
「蔡阿姨,亭儀姐。」
「瀚揚,今天這麼早下課啊。」
「社團活動取消,我就先過來了。」
陳惠欣的獨子瀚揚向二人打過招呼,便向廚房走去。
看著瀚揚的背影,蔡香華腦中突然浮現一個念頭。
「剛才惠欣是不是說,他等那男人等了二十年?」
「好像是。」
「瀚揚現在幾歲?」
「他現在大一還大二啊,十九、二十?」
「妳覺不覺得,瀚揚長得跟剛才那男人有點像?那個男的,該不會是瀚揚的……」
「哇這太八卦了啦!」張亭儀先是大吼一聲打斷蔡香華的話,接著,一臉正色地說:「管他瀚揚的老爸是誰,總之,瀚揚是老闆娘的兒子,這樣就好,別拿這種無聊的小事去干擾他們母子現在的生活,OK?」
「這哪是什麼無聊的小事……」蔡香華正想反駁,但她思緒一轉:「也對,管他的。好啦好啦,回去工作了。」
回家途中,男人繞道至小西門,追憶年輕時與陳惠欣共度的時光。
很多以前的店都不見了,南都戲院也拆了,無名麻辣鍋店所在的小巷,現在變成了寬闊的尊王路。
回顧著過往的同時,男人也思索著自己的未來。他下定了決心。
男人離開了尊王路,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再一次戰勝病魔,再回到陳惠欣的店,那裡才有他的過去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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