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娟
在高屏大橋的串聯下,「高屏地區」成了一個統稱。屏東位在半屏山以東,因而得名,年少時以為半屏山有一半在屏東,另一半在高雄,也常混淆大樹和高樹、林園和新園,究竟哪一個位在屏東,哪一個地處高雄。聽說,高雄有愛河、大貝湖,有九曲橋、春秋閣,有圓山飯店,那時我住屏東,緊挨著高雄,應該會有很多機會踏訪高雄,心想。
揮別萬年溪,穿過高屏大橋,奼紫嫣紅的九重葛漸漸褪去色彩,火車穿山傍海,空隆空隆駛離,一重一重又一重,我落籍三重埔,任由淡水河慢慢漂白一身黝黑。
回屏東,從標示著28公里處開上高速公路,在361公里處下「九如交流道」開往鳳山,匆匆路過高雄。我依著許多熟識的招牌指揮外子開車,該在哪條街左轉、右轉,豈知,補習班卸下招牌,銀行搬遷,多出一座公園,打亂我腦海的方位,於是,常在高雄的小鄉鎮迷路幾個小時。當時,沒有衛星導航,一上車,就翻到全省地圖指南高雄那頁,手中的地圖360度不停轉向,車子跟著轉來轉去,從寬敞的大道開進田邊小路,糊里糊塗走上3甲、3乙,大半夜,沒有路人甲、乙可以熱心的遙指屏東。在一團慌亂之中,好不容易才走上高屏大橋,總算可以明確地接續回家的路。每次回娘家,我不敢提前告訴家人何時會到,怕他們興奮地等呀等,等到三更半夜,等到天亮。
回憶老愛翻到高雄那頁,迷路的那夜,我成了外子的笑柄。接著,我又成了兒女的笑話,一路昏睡的他們,聽到高雄到了,全都醒了過來,七嘴八舌的指揮車子前進,不理會我存檔在腦海的方位。後來,南二高通車,巧的是,屏東也有個「九如交流道」,一字不差的加進我們回家的地圖,從此,不再擔心迷航,從新竹99公里處開上南二高,一路奔向屏東,不須再路過高雄,高雄從我的生活中遠去……
清晨,坐在高雄義大飯店的十樓露臺。雨,已經停了。山坡下的港都,在點點燈火中慢慢醞釀喧鬧。遠處的山稜一層鐵藍,一層藏青,暈著恬靜。天空,小鱗片狀的捲積雲宿在最上層,高積雲則像鯉魚斑,整齊的鑲滿大半視線,雲隙中還可看到藍空點點。被團團圍住的太陽,正要破雲而出,周邊的雲朵慢慢耘出薄薄的亮光,整個天幕,呈現溫馨淡雅的色調,天,慢慢地亮了。
屋裡角落,擱著一袋棉被,上面貼著紅色喜字。飯店服務員送來湯圓,並告知迎娶禮車已經到來。我和外子端坐沙發上,女婿帶著女兒跟我們跪拜辭別,外子幫女兒覆上新娘頭紗。交給她「一被子」,要「一輩子」幸福喔。三十幾年前,我從屏東遠嫁到台北,回家的路落落長,爸媽把心中的忐忑藏在喜悅的笑容裡。爸媽都過世了,屏東只能遙遠的掛在心上。女兒從台北遠嫁到高雄,雖然有高鐵可以快速來回,我的笑臉還是藏著不捨。
那是個美好日子,是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日子,高雄正式走入我的生活。
「你們在哪裡?」
「我們在大東藝術圖書館。」
每次南下,不想干擾女兒、女婿工作,我和外子白天會在高雄漫遊,等到他們下班才會和。
大東藝術圖書館是台灣第一座藝術圖書館,以藝術為館藏特色,有樂譜、海報……種種特藏,我很欣賞藝術家的手稿,泛黃中留著當時的溫度和情感。坐在窗邊閱讀塚本由晴的著作,黃碧君翻譯的《窗,光與風與人的對話》,我從高高低低的窗口看到不一樣的風光;也在不同的年齡與角度,看到不一樣的自己。
民國六十四年,五福二路的大統百貨公司開業,媽媽帶我們去「參觀」。媽媽不敢搭手扶梯,想爬樓梯上樓,當時,我們從沒親眼見過手扶梯,硬要她嘗試,她看著不停往上轉動的階梯,深怕一個不小心,腳被捲了進去,不知該如何跨步,我們左右夾緊她的手臂,幫她數拍子,好不容易才架著她跨入電梯,就這樣,我們一層一層「玩」上去,不曾理會媽媽心中的不安,後來才知有恐慌症、懼高症、畏懼症這些醫學名詞,原來,不分大人與小孩,每個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物。
婚後,夫家喜歡用快鍋煮東西,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種鍋器,公公說用快鍋煮的稀飯特別濃稠好吃,教我如何使用,叮嚀東西不能放太滿,免得食材受熱後膨脹阻塞安全閥,會引起爆炸。加熱後,快鍋的安全閥會升起,配重頭開始不停的旋轉,且發出悽悽聲響,一大早就得面對著快鍋的壓力,我嚇得手腳發軟,想起媽媽當年搭手扶梯的不安,頗為自責。時代走得很快,新奇的事物總是日新月異,儘管只是一個按鈕的操作,常常因為害怕而怯步,慢慢跟不上科技時代,更能體會媽媽當年的心情。
「你們在哪裡?」
「我們在美麗島,等你。」
美麗島捷運站是黃線和橘線的交會站,人群來來往往,踩著雜沓的步伐,匆匆路過。觀光客散落在玻璃彩繪的「光之穹頂」下讚嘆,從不同的角度取景拍攝,我常常被拜託幫忙拍照,聽到不同語言的謝謝,心情也跟著高八度的愉悅起來,觀光客是幸福的一群人,才可以來到美麗的寶島四處旅遊,不過,我比在地人或觀光客又多了一份悠閒,欣賞人來人往的表情。
走出捷運站,玻璃帷幕雙手合十的「祈禱」建築映入眼簾,耳畔響起熟悉的歌詞:「讓我們敲希望的鐘呀!多少祈禱在心中……」
女兒和女婿手牽著手,從對街緩緩地向我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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