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
薇薇夫人和我的母親只相差一歲。
《給比我年輕的女朋友》,我沒有想到88歲的薇薇夫人還會出版一本書。她和我的母親年齡相仿,過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人生。母親是嘉義農村地主之女,童年時期是有女傭的姑娘,高中畢業後家財散盡,婚後做了一輩子的家庭主婦,自認為的賢妻良母,一輩子堪稱平順,晚年獨居,當眼睛再也無法長久看書看電視,耳朵也接收不良,「我每天睡覺前都在想明天可以做什麼?」電話中她告訴我「但是真的不知道可以做什麼」。
還好她願意每天走路去買菜,做飯給自己吃,等待偶爾我們回南部幾天,或者她來台北小住。
在那個女人屬於家庭,沒有自己的名字的年代,薇薇夫人當屬異數,她因緣際會寫了二十多年的家庭版專欄,從媒體的主任一路高升到社長,會開車,敢一個人去旅行,退休後立刻重新回到她魂牽夢繫的繪畫,也學習使用電腦。四年前我有機會與她長聊,在淡水的陽光與風中,我反覆不斷的推想,到底是怎樣的際遇或胸懷,可以讓一個女人老的如此美麗,如此的自信,以及過著如此豐富的生活--四十五歲以上的人大約都知道她當年經歷過喪子之痛。
年輕世代的女生應該不讀薇薇夫人了,對我,《給比我年輕的女朋友》卻是一本意外的啟發之書--我總是把她想像成我的另一個版本的母親,在讀過一本又一本女性主義學者之書,或者以各種進步思想做為鋪墊的論述,看到她用清淺流暢的文字講看似平凡的道理,生活的故事,忽然有一種最家常的感動。
我發現,我的母親與薇薇夫人最大的不同,不在她當了一輩子家庭主婦,而在於她的生命只有丈夫和子女,沒有女朋友、老朋友。
「有些話只能跟朋友講,不能跟先生講」薇薇夫人聽一個老朋友這樣說,那時她剛結婚,以為朋友婚姻有問題,把這話一直擱在心上琢磨,終於明白這就是一般婚姻的常態,「非關感情,也不是抱怨」。夫妻多半性格志趣各異,就像我的父親母親,我從來沒看過各方面都剛好相反的兩個人,但朋友,則是志趣相投者才會成為麻吉,我理解和麻吉們在一起的快樂、舒放,那是一個和丈夫在一起時完全不同的我,我和女朋友們一下午說的話,可能比和丈夫一個月說的還多,家庭主婦對女人最大的剝奪,就是讓她們失去朋友,失去話語,子女不會成為父母的朋友,他們需要的是同一個世代,而且志氣相投的朋友。
《給》書更震動我的是,薇薇夫人用12頁的篇幅,重新走過一遍喪子之痛,「沒有任何文字語言可以形容這種絕慟」她如此寫,而之所以願意斯撕開記憶,是為了「也許我的經過對同樣遭遇的父母會有一點點安撫」。
美麗和自信從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幸運,這是薇薇夫人88歲之書教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