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著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
用檸檬化妝是她唯一的奢侈。因此,她的肌膚像新鮮的味道,白而光滑。她將檸檬切成四分,一天用一塊擠出來當化妝水。剩下的三塊用薄紙蓋著好好保存。不用檸檬汁舒爽的刺激冷卻皮膚,她就感受不到早晨。避開男人的眼光,在乳房和大腿擠擦果汁。接吻時男人說:
「檸檬!妳是從檸檬河游泳過來的女孩!喂!舔著檸檬,就想吃柳橙。」
「好!」她拿五錢白銅一個去買柳橙。因此,她不得不捨棄洗好澡後肌膚感受檸檬的喜悅。男人拿舊雜誌堆起來代替桌子使用,寫著賣不了卻又長的戲曲。
「這部戲啊,第一幕為妳寫檸檬樹。我沒見過檸檬樹林,在紀伊看過整座山染了橘子色。月光下橘子像狐火稀疏浮現,宛如夢中燈的火海。檸檬比橘子黃而明亮。一直是溫暖的燈火,我站在舞台上產生了這種感覺……」
「是呀!」
「這戲沒意思嗎?──我原本寫不出那種南國味道的明亮的戲呀!如果不是更有名、飛黃騰達之後是不行的。」
「人,為什麼大家都非飛黃騰達不可呢?」
「因為活不下去啊。然而,現在看來我是沒希望飛黃騰達的。」
「不需要飛黃騰達什麼的,飛黃騰達之後又怎樣呢?」
「嗯!這一點你的看法是新的。例如:現在的學生不是憎恨自己站立的基礎,即使不憎恨也懷疑。非破壞那基礎不可,而且也知道怎麼破壞。出人頭地的傢伙,知道在破壞的基礎上,登上梯子。爬得越高越危險。周圍的人不用說,他自己也強行登上梯子。再者,當今所謂出人頭地是變得沒良心,這是時代的潮流。身處貧窮而憂鬱的我,是個老舊觀念的傢伙。像檸檬那樣貧窮而明亮是新的嗎?」
「可是,我只是貧著的戀人而已。男人都是只要出人頭地就行了,只想著出人頭地。但是,女人──女人只有兩種。只有貧者的戀人與富者的戀人。」
「不要太誇張!」
「你一定能出人頭地的呀!真的哪!我看男人的眼睛就像命運之神不會錯的。當然會出人頭地的!」
「然後拋棄你?」
「一定這樣的呀。」
「所以你想阻止我出人頭地!」
「不是的!任何人出人頭地我都高興!感覺自己像是孵叫出人頭地的蛋的卵巢。」
「不要抱怨!想起之前的男人,心情會好不是嗎?你也只是用檸檬化妝時是貴族呀!」
「哎呀!怎麼這麼說!檸檬一個十錢,切成四分,一份是二錢五厘呀。我一天花二錢五厘。」
「如果你死了,想在墓地種檸檬樹嗎?」
「這個,我常幻想啊。我要是死了,不立石碑,只要簡單的石塔。我的墓地會有穿著禮服或開著車子的紳士來吧!」
「停止紳士的話題吧!把出人頭地的幽靈趕出去!」
「可是,您不是很快就出人頭地嗎?」
如她所說,她對於命運的信念不會動搖,她看男人的眼光像命運之神不會錯誤。因此,她的戀人沒有不能出人頭地的。她最初的戀人是她表哥,除了她,還有富有的表妹是未婚妻。他拋棄富有的小姐,和她在租屋的二樓,窮得像舊浴衣。大學畢業那一年,通過外交官考試第三名,派駐羅馬的大使館。富有的表妹的父親向她低頭,於是她退出。第二個戀人是貧窮的醫學生,拋棄她,和醫院的建築費結婚。第三個戀人是貧窮的收音機商人,說她耳朵的樣子錢會逃掉,把在小巷的店搬到大街。大街是妾的家。她被拋棄在跟他貧窮時候在一起的小巷。第四個戀人──。第五個戀人──。
她的戀人是貧窮的戲曲家,在他的家也常有激進的社會科學研究家頻繁進出之後,終於把長篇的戲曲寫完。他依跟她的約定,寫了檸檬樹林。可是,他在現實的社會找不到明亮的檸檬樹。檸檬樹是這部戲的最後一幕。他說的基礎翻轉之後,理想世界的男女彼此說的最後一幕是檸檬樹林。可是,他因為這部戲,跟某新劇團的女演員戀愛了。如往例,檸檬的女人退出了,如她預料的他也成功了,登上梯子。
她下一個戀人是有時來戲曲家大聲嘶吼的工人。可是,真的、神賜給她看男人的感覺遲鈍了嗎?這個男子沒有出人頭地,不僅如此,他成了煽動者,失去工作了。她失去了看男人的感覺。對她來說,那是活著的感覺。她完了。她是因出人頭地而疲累了呢?或者是某種意義的深遠錯誤呢?
她葬禮的那一天,戲曲家的戲熱鬧上演。他從扮演主角的新戀人的台詞,感受到是模仿檸檬戀人。輝煌成功,戲結束的同時他把最後一幕舞台上的檸檬放到車子裡,趕往貧者戀人的幕地。然而,在她的石塔前面、不知是誰供奉、點著明亮的檸檬燈,像十三夜的月亮堆積起來。
「這樣的地方,也有檸檬樹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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