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 翁少非
笛卡兒麻鷺的沉思
前方小徑,有人和「笛卡兒」對望著。
笛卡兒,是你為黑冠麻鷺所取的暱稱。
早上,和英子去散步,拐過東橋二街,突然撞見這一幕,不忍驚動,連忙煞腳靜觀。
雙方是因緣際會的相遇吧,彼此好奇般的對看半晌之久,讓周遭的景物似乎也因此凝結了。在這片靜寂中,棲息在心裡的麻鷺卻鼓翼而飛起來。
第一次與麻鷺照面,是十多年前在台東山海鐵馬道,坐在開封街口木棧道座椅,欣賞「台東劇團」那道三層樓高紅牆的裝置藝術。
一隻體態像鵪鶉、個頭大兩三倍、黑冠棕羽的鳥,從欖仁樹下走過來。牠宛如默劇演員表演獨腳戲,有時像太空漫步般的踱著,有時把自己佇立成街頭的雕像。
這麼大型的鳥兒近在咫尺,這麼隆重的出場相見,你卻從不曾注意過、也叫不出名,正在懊惱之際,欖仁樹後方的住家,有位年輕女孩走出來打掃落葉。
「這叫什麼鳥?」你趨前請教。
「黑冠麻鷺。」她停止動作,瞄一下揹背包旅行的你。
奇怪,這隻鳥沒有被她嚇走,反而上前去找樹葉底下的東西,連忙又問:「妳家養的嗎?」
她搖搖綁有馬尾的頭,指著樹上的鳥巢,說:「牠住在那兒很久了。動作笨拙大笨鳥,但溫順很有感情,上星期暴風雨來襲,有一隻雛鳥掉落受傷,牠在旁邊守護了好幾天。」
「是喔。」你有點不捨。
自從意識到麻鷺的存在,果然發現茂密的樹林裡,常藏有牠們的蹤影,而這「動作笨拙、溫順有情」影像,老讓你憶起成功嶺大專暑訓通鋪,睡在你旁邊的L君。雖不同校,你們卻很投緣。
L熱情、善良,矮矮壯壯的,戴一副厚厚鏡片的眼鏡,也許是近視太深,使得他動作緩慢笨拙,這在處處講求迅速正確的軍營裡是很不利的。
部隊出操,集合時要戴鋼盔、紮綁腿、繫S腰帶、帶水壺、小板凳,他手忙腳亂,時常趕不上,引來長官大聲催促。有一次,全連等他一個,他匆匆趕到,你提醒他忘記戴鋼盔了,他又慌慌張張的跑回寢室拿,惹得大家笑成一團。這笑聲刺痛了你,不捨他,更不捨的,兩個星期後他退訓了。看到旁邊的空床,每每使你傷感。
幾年前有一個冬天,喜歡拍攝生態的好友H君來訪,在社區公園的涼亭裡談天,有一隻黑冠麻鷺默不作聲的站在對面的椅背上。
你脫口說:「大笨鳥」。
「這種鳥喜歡獨自覓食,捕蚯蚓昆蟲維生,動作遲緩是靜待伏擊的策略,聽說雙腳能感應地表下的震動,發現獵物就迅速啄夾。通常在兩三樓高的樹杈處築巢,會回收舊巢,還會隨幼雛的長大,加厚加寬鳥巢因應。」H說。
「哦,這顛覆了我的初始印象,原來牠們有許多的優勢。」
「若說黑冠麻鷺是大笨鳥,那也是刻板印象。就像含羞草,人們把焦點放在葉子會含羞閉合上,常忘掉它還有美麗的粉紅色花球,以及野地求生的頑強生命力。」
有人說,大多數的人都戴著有色眼鏡來看世界的。的確,聽他這麼一說,感覺你自己換了另一副有色的眼鏡。
一陣冷冽的勁風襲來,奮力的扯直黑冠麻鷺的羽毛。
H邊拍照邊講:「你瞧,牠縮著脖子靜默站著的模樣,像不像柳宗元〈江雪〉裡,那位獨釣寒江雪的簑笠翁?」
「孤高,不媚俗。」你盯著牠,點點頭。「老僧入定般,也像沉思的哲學家,不知道牠的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
「真羨慕,能靜下心來思考。膩在喧囂的塵世,不僅要『我看故我在』,還要如十七世紀法國哲學家笛卡兒的名言『我思故我在』,活著才會踏實。」H神情肅穆地說。
「嗯,我思故我在,我喜歡,以後就叫牠『笛卡兒』!」你愉快地宣告。
從此,每當遇見笛卡兒麻鷺,你總會駐足靜靜地欣賞,若是能和牠對望,那更幸運,可以跟著牠一起沉思:我是誰?為何而生?要活出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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