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漣漪
1.
在恍惚中,睜開惺忪的眼睛,我訝異竟然坐在豪華的列車座位。
我回神過來,仔細一看,我坐的是B車十二號。
車內的擺設精美絕倫,座位前面的花瓶還擺著插滿嬌豔欲滴的玫瑰花,耳朵還可以聽到車廂播放柔美的少女祈禱。
車內的乘客稀稀疏疏,我的前面坐著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太,只聽到她不住的咳嗽,似乎呼吸有點喘不過氣來。我的後方坐著一位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原本應該薔薇般的紅色臉龐卻臉色蒼白如白紙,小女孩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還是在想什麼?
這時一位戴著扁形帽,穿著綠色制服的年輕小姐走過來。
我叫住了她,問道:「我為什麼坐上這班列車?」
「慢著,我先查你的身分再說。」
年輕小姐說她是列車服務員,代號玫瑰X。
玫瑰X拿出智慧手機連結電腦,滑了一陣子笑吟吟的告訴我,「沒錯,你是睡夢中被抬進商務列車,你二十多歲時的筆名是施海霧,對嗎?」
「啊!」我嚇了一跳,「這個你也知道?」
「當然知道,你一生經歷過的事,檔案資料都有。」玫瑰X望著我,抿著嘴說:「你為什麼不再採用這種筆名?」
其實這是有內幕的,當年以施海霧寫了一篇〈初次〉的文章投稿某家文藝雜誌,想不到卻引起小小的漣漪。
先是一位文壇大老寫信給我,說這一篇小說寫得非常好,勉勵我繼續努力。
隔年該雜誌的小說獎,〈初次〉雖然沒得獎,但列為佳作候選作品。
〈初次〉寫的是一位種田的年輕人到海邊旅社,將童貞奉獻給歡笑女郎的故事。
小說寫的是子虛烏有的傳說,但我很害怕別人誤會作者就是當事者,所以不敢再將寫好的小說稿投稿該家文藝雜誌。
當時報章雜誌百家齊放,只要肯寫都會找到發表的園地,還有稿費入帳。當時一窮二白,為了糊口,最大的原因還是不投沒稿費的報章雜誌,而那家雜誌也是不付稿酬的名單之中。
2.
玫瑰X顯然對我的履歷很有興趣,再度問我,「你在一生之中,幾乎有五十多年都在寫文章,不過知名度不高,連列為C級作家都沒有,你會後悔嗎?」
「後悔?」我搖搖頭。
記得出版第一本小說集是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出版時我高興得跳起來,想到唐代詩人孟郊《登科後》的詩句:「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我以為要揚名立萬了,想不到連引起文壇的一些水波都沒有。
之後我又繼續在綠色田畝耕耘播種,也屢有收穫的喜悅,但仍然不受文壇重視。
這幾年我想開了,文壇的能人異士太多了,他們的才華和著作豐碩不是我所能望其項背的,所以不得不甘於接受命運的安排。
「施海霧先生,你的職業生涯只是國小老師退休,依照資歷,你至少應該是主任或校長退休,這是什麼原因?」玫瑰X拍拍我的肩膀,「你可以告訴我嗎?」
「我有自己的想法。」我微笑的告訴玫瑰X小姐。
每一個人的人生規劃不同,我的同學有高昂的鬥志,認為鯉魚跳龍門的方法就是當主任或校長,或是當教育局長,他們幾乎都圓夢了。
不過同學之中也有漏網之魚,僅有兩位是當老師退休,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當校長和主任有忙不完的公務,還得撥冗參加老師和家長的婚喪喜慶,可以說像陀螺轉個不停,幾乎沒有私人時間。
我打的算盤是:當老師的主管津貼,每個月雖然比校長、主任少個幾千塊,但下班後可以回到家裡和家人共處快樂的時光。
家庭的美滿幸福比什麼都重要。這也就是我甘願當沒沒無聞的老師幹到退休的原因。
3.
「對了,我為什麼坐上這班列車的商務艙。」我覺得很疑惑。
「你得了COVID-19,呼吸困難,是中度病患,才坐商務艙。至於重度病患就坐頭等餐。至於那些坐經濟艙的患者症狀輕微,站站隨時可以下車。」玫瑰X細心的解釋著。
「我的身體這麼好,長期運動,再說我打了三劑默德納,得到COVID-19染疫後應該是輕微的。」我叫道,「這怎麼可能?」
「算了吧,你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玫瑰X低頭沉思了一下,再度回答我,「二零一三年你得了重病,理應壽終正寢,不過你逃過一劫。」
「這種紀錄也有?」我懷疑重重。
「有哇,生死簿都記得明明白白。」
玫瑰X耐心地告訴我,那年我小腸堵塞不通,在醫院躺了五天,幸虧一位姓劉的胃腸科醫生看見我的電腦斷層,馬上看出癥結,火速找外科醫生,送開刀房緊急手術。
外科醫生手術了六個鐘頭,將堵塞的小腸切除六十公分,又接回小腸,才大功告成。
玫瑰X說,如果再晚半個鐘頭,小腸爆裂變成腹膜炎,老命不保。
玫瑰X坦然告訴我,小腸堵塞是吃了太多的雞肉軟骨。
「哦。」我恍然大悟,原來我的小腸堵塞是有原因的。
那年妻子告訴我,雞肉的軟骨含有豐富的鈣質,勸我多吃,我不知道我的小腸功能退化,拼命吃的結果是排泄不出來。
老命撿回來,我又多活了九年。
「請問這班列車的終點站是哪裡?」我沙啞地問著。
「天國。」
玫瑰X說,天國充滿了鮮花水果和鳥語花香,到了終點站下車就無憂無慮,離苦得樂。
玫瑰X說,我的一生過得並不快樂,年少時家貧如洗,年輕時努力奮鬥,但遭受不少打擊。
到了中年,被人欺騙和倒債,一度徘徊在神經錯亂的人生街頭。
到了老年原本可以過著比較有尊嚴的生活,孰料社會的風向變了,退休金被.砍了不少,成為下流老人。
與其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倒不如升等為頭等艙,直達天國才下車。
「我不要到天國,我的責任未了。」我大聲吼著。
「這由不得你。」玫瑰X的右手狠狠擰著我的臉頰,「笨蛋老人,到天國下車,你就沒人世間的煩惱啦。」
4.
「老爸,你叫什麼?好恐怖。」兒子站在我的身旁,憂心忡忡的說。
「我跟列車的玫瑰X小姐說話。」我張開眼睛,原來我躺在床上。
「老爸,你得了新冠肺炎,血氧才七十九,我已經叫了救護車,趕快換衣服吧。」
原來是在昏昏沉沉的夢中所見,我趕緊站了起來,穿上衣服,準備接受現實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