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有一種菸癮

文/宋玉澄 插圖/國泰1.有菸癮的人常會向想勸戒菸的人,說我知道抽菸,傷身;可是不抽,我傷心。你是想叫我傷心還是傷身。這是笑話!可是你知道一則讓人笑不出的故事,是因傷心或思念而吸菸的真實故事。說真實,是自已親眼所見;只是是否確實,卻不願問、不敢問、也一直無法證實,但卻相信它是千真萬確。2.喪事很麻煩!佛教中夾著道教,還另帶些民俗習慣。一七、二七…、到七七;紙錢、蓮花,摺了又摺,總是多多益善;三餐供飯加上香,香煙裊裊不絕;媽媽又堅持在遺像前的香爐裡插上一根香煙,是公賣局出產的一種長青菸草。「那是你爸抽了幾十年的菸。」多由媽媽親含在嘴上點燃,再抽兩口,確定燃燒了,才插入香爐;母親一生都不吸菸,也不願兒女們代做點菸工作,因為孩子們不抽菸,做不好,香菸點了,就插在香爐裡,白通通的一節,只有菸頭黑了,卻不燃燒。她就會不知是心疼孩子還是老伴地說:「唉,老頭子會不高興。」3.喪事麻煩,瑣事多,但也有好處,能沖淡一些死別傷感。曲終人散前,哥哥姐姐各個回到工作岡位或家庭的正常軌道前,會特別握住你的手,悄聲說:多注意媽媽。那是託付你,更是關心媽媽。爸媽共同生活了六十年,還沒算上媽媽當童養媳的年歲,他倆早已像是分割後的連體人。一人走了,留下一人,不用想就知道痛。可是媽媽卻顯得正常無比。正常的讓你訝異,除了抽菸一項。誰都知道抽菸不好,損害健康,可是媽媽卻開始抽菸了。抽著與爸爸同樣牌子的菸,坐在爸爸破舊藤椅上一塊泛白的帆布坐墊上,煙灰也撣在爸爸專用的菸灰缸裡。4.有時你想勸媽媽戒菸,可是看媽媽取菸、點火、抽菸、撣菸灰的樣子,竟酷似爸爸的模樣;有時從背後看,還以為爸爸仍在家的樣子,你就不說話了。你想,她是傳統女人,不會說刻骨的思念與無盡的哀傷。你想,她只有借爸爸在世時抽的菸,當作連結,像坐在那把破舊的藤椅上,就感受到老爸的身軀,像透過裊裊的煙霧,就彷彿看到老爸的面孔;而你最不敢想下去的是,媽媽是否也想隨著因抽菸罹患肺癌的老爸的舊路!你不敢問、不願問,更不想勸。僅能瞪著眼,任著媽媽繼續抽下去。有時還會主動去買,一買就是一條;有時還是兩條,貪著店家主動贈送一枚打火機的優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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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明天的明天

文/圖 侯思平當歲暮挨近風聲,除了偏南海角觸及的琉璃光澤驚蟄天旋地轉,是胸前別上乳名的陌生,凝聚飛花,磨蹭骨子裡膽小的注目。 那時候,那些腳色,就藏在一粒鈕釦後面導航遺棄的線索。好似幾番不禁翻譯的幽冥,在那插秧整齊的鍵盤上,埋伏結界,要一次承載最多魂魄的力量。 戀戀曲徑繞指而過的絲縷,在寒冷的風潮湊合相當履歷,窮一路柳暗花明筋疲力竭的愛情故事。 但我不能。飽和瑣碎的日常,連結一座山與另一湖畔刻意剝蝕的潮汐,幻想一天像用盡一生氣力,循著藍海漂流的皺摺紋理,把溪澗、把流動削成一則細瘦的瞭望,千迴百轉。 然而,春花這個事實,參了一點夢的耐性、一點囁嚅的脾性,三更對話與倥傯渡鳥,在後退的時日研習我們共享的一滴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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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等待時,我看書

文/古家榕 插圖/國泰我的性子向來急切,面對家務更是殺伐果決,但有些事情,卻是想急也急不來,尤其是煮菜。 水餃只滾一次就上桌,內餡咬下令人心寒;白花椰未燜透便盛盤,滿口菜味讓人流淚;更別提牛豬雞魚,若堅持提早起鍋,非但畫面血腥、且有健康疑慮。為維護菜餚尊嚴與家人身心,鍛鍊心性勢在必行,可要本大廚摒除雜念,安然隨侍爐側,難度堪比死守四行倉庫。思來想去,終是找了個偷吃步──我看書。 大火快炒的菜色,自是要下手狠準,可一旦遇上需照看的料理,我就會盡力收斂本性,站在爐邊拿本書,藉文字拴住躁動心緒。關於書籍選擇,首先,不可以是小說,唯恐因過度沉迷慘釀災情;亦無法拿詩集,畢竟滿室蒸騰,實難領略箇中精妙(絕不承認是欠缺慧根之故!)一番挑挑揀揀,散文遂成了上佳之選。主要是舉頭可探鍋中狀態、低頭仍能無縫接軌,且字句俯拾皆珠璣,細品亂讀兩相宜,終歸是(對家庭主婦)友善的文體。漸漸地,我的廚房除了鍋碗瓢盆,也多出三毛送的馬、張愛玲的流言、黃麗群的背後歌,更沒脫隊老派少女的購物路線。等待,變得不再心煩,但見我一人、一書、一爐火,讓平行的時空陪著我,再讓廚房的光陰,陪伴食材完成它自己。 五月中,島內新冠疫情升溫,遠距教學日高起,從此屁孩不出門。母親不僅重操飼育舊業,還需斜槓課堂助教,霎時間,大小事猶如見了血的鯊,一擁而上撕裂我的日常,方方面面慘不忍睹、包括工作進度。這日上午,兒女雙雙上課,我獨自坐困沙發,巧婦難為缺台筆電,一咬牙,也不為難自己了,起身至書櫃抓出本《天橋上的魔術師》,才剛看過半篇,耳邊又聽見兒子喊媽媽,但放下書的我,心底卻異常平靜。 因為我深知,下一輪的忙碌結束後,自己終究有個地方可去。 人生有時挺像煮菜,儘管想急,也急不來。只能在一次次張力的拉扯間、在一道道望不見盡頭的紊亂中,替愁煩的心,找處魔幻的九十九樓安放──無可奈何之際,我看書。讓心神與文字合一,讓喧囂溶入光陰,讓生命完成它自己。 讓等待,成為此刻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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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囚犯

詩/圖 猴子貓我的生命,我才是主角你想,妳揣測還是無法進入我生命的牢籠窺視,只不過是滿足存在於心中正無限擴大的黑洞 妳跑,卻走不了多遠無月的夜  大海般深不可測的情節下一個路口還是像愛你一樣純粹 像整理雜亂無章的句子,乾淨俐落淪落就淪落在不敢相遇前所有的黑暗指向妳 故事,你聽過嗎徹頭徹尾的絕望後黑暗中總有熹微離開懷念的臂膀是否就能抵達靈魂再次擁抱時吐出了一口香 當悲傷被盜領一空那些眼淚就只是一些零頭而已喪失了憂鬱的氣質和剝奪搔癢的陽光你是否是我最好的時光裡最最不捨的一個場景想念的輪廓 怎麼!妳不也同我陷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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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是誰幹的

文/吳坤峰 圖/吳郭魚一大早,正為陽光燦爛美好感動著。書房突然來了聲叫喚,兒子大喊說「爸快點來,地板上有三條大便」。三條大……浮上腦,我乍然而止,不讓那三條之物過於具象。我有點錯愕,滿心迷惑,家裡沒貓沒狗,地板上怎麼可能發現此物。想到的唯一,是幼兒在剛脫離包尿布時期,天地無束自在,才能如此豪邁解放。但,家中最小成員如今都小四了,對此事也早知所進退。「爸你看就在那。」來到案發現場,兒子直指地板三丁點排遺米粒大小。「吼!你幹嘛大驚小怪」,那只是三點黑色物質,那來「大」的驚人說詞。我美麗的心情,被你的「黃金說」玷污了。圍蹲三丁點,二人四眼,開始以有限的居家動物學知識,分析凶手是誰。從大小、色澤、位置、習性,觀察分析,拼湊案情,還原了真象。所有證據都指向同一處。「我知道凶手是誰?」我快速歸納出結論。「是誰?」「是──壁虎。」「不可能,我沒看過壁虎地上爬。」兒子不信。「你以為,壁虎只能在牆壁上嗎?」我想著壁虎為了捕食,都能去翻垃圾了。不過,不管誰幹的。現在,有一件事我們有著絕佳共識。「快出門啦!上學要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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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喜歡我是現在的樣子

詩/林宇軒 插圖/國泰親愛的鹿,虛構的海無相光天化日風聲逆光飛行島嶼邊緣,時間的背景陰刻文學騎士聽貓的話你便是我所有詩與不能詩的時刻 愛與寂寥都曾經發生女孩子剎那如何是神:很愛但不能來電更悲觀更要金臂勾赤地藍圖對號入座我討厭我自己。粉色瓶裡的黑墨水掩映都市有鬼,失敗者也愛神棍 通緝犯夜奔耶加雪菲的據點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我的內心長滿了魚末日宣言在你的上游我們迴圈,終於找到回家的心那些我們名之為島的冤獄喜歡的話可以試穿 人群中長出馴鹿的角雪色的森林,霧散不開鉅細靡遺的透明其實你不知道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這裡沒有光,羊宇宙的沉默換貓上場了,花火之間屏息的文明向相視一一告別 划向天疆,地表上邊境巡航那些最靠近你的浪跡回到最初的海洋;越牆者解蔽,暈船的魚安安靜靜暴民之歌如霧起時郵政櫃檯的秋天,我正前往你生長的房子。願你明瞭我所有虛張聲勢的謊 四季不正,剛剛發生的事第一人稱危城痛苦的首都餘人交換愛人的肋骨一千七百種靠近愛與死的間隙 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好好愛我,我們明天再說話 日子過得空白一點也不錯時序在遠方,下輩子更加決定把各自的哀愁都留下:霧之虎、失語獸、一些流浪的魚……晚安晚安,瀕危動物比海還深的地方有鹿哀愁 (註:本詩之所有字詞皆由書名所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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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木柴堆憶父情

文/攝影 李玲茹大嫂打來電話說,老家屋後的木柴堆有蛇類藏匿其間,提醒我若有回去,必須小心並盡量不要靠近。掛上電話,內心不免有些許感傷,那棟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老房子,在父母相繼辭世後,禁不起人去樓空的寂靜,已處處可見滄桑的痕跡,唯有擺放在大灶前及屋後的木柴堆,仍維持著父親生前堆疊的模樣,彷彿人兒未曾遠去、歲月未曾流逝……家裡一直都有個傳統的大灶,即使已裝置瓦斯爐、熱水器,父母還是習慣用大灶煮飯燒水﹔因此,父親在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到濁水溪拾取漂流木,或是至後山砍伐枯木乾枝,讓家裡有用不完的柴火。在未立法漂流木屬國有財產的年代,每逢豪雨或颱風過境,暴漲的濁水溪會從上游沖刷下來許多大大小小的漂流木,待雨過天晴,父親便前去將擱淺在河床上的漂流木撿拾回家,曬乾後是很不錯的燃料,尤其是可當火種的油木,只要削下數片放進爐灶引燃,室內即會瀰漫著一股淡淡清香,讓我們彷彿置身於森林中,感覺既舒服又療癒。漂流木畢竟是在夏季遇有暴風雨,才較會出現的季節性物品,再加上政府立法限制,父親便不再涉足濁水溪畔,而是更勤於到後山砍伐柴薪。小時候,我跟弟弟、妹妹最喜歡跟隨父親到那片綠色寶庫尋找樂趣。當父親努力砍伐枯木乾枝時,我們就到處尋覓蟬、獨角仙、鍬形蟲的身影﹔摘取野草莓、野桑葚解饞﹔在涓涓細流中抓小魚、小蝦;或追著野兔跑,讓無憂無慮的笑聲縈繞在山林間。砍伐回來的枯木乾枝,父親會先拿鋸子將粗樹幹鋸成可放進大灶的長度,再以斧頭劈成數塊,細樹枝則用柴刀砍,完工後,便堆放在屋簷下,以備母親取用。這些木柴堆讓母親烹煮的飯菜香氣四溢,充滿幸福滋味;這些木柴堆讓爐火不熄,陪我們度過漫漫寒冬,這些木柴堆讓廚房的煙囪升起裊裊炊煙,象徵著父母身體安康健在,也牽引遊子的思鄉情懷……。父親病倒的前一天,他吃完中餐,並沒有依照習慣去睡午覺,而是在大樹下把先前撿拾回來的枯木乾枝又劈又砍,忙了大半天,爐灶前、屋後都整整齊齊地擺放了一堆,屋後的一堆木柴因怕被風吹雨打,父親還細心地蓋上油布,打理好一切,父親洋洋得意地對母親說:這些木柴夠妳用一年了。沒想到隔天父親即一病不起,那些木柴堆就成了父親留給母親的最後禮物。是捨不得用?還是要睹物思人?所有木柴母親全都沒有動過,一年後,母親也到了彩虹橋另一端與父親相聚,讓油布下的木柴堆靜靜地在時光中流淌著思念。或許有一天,這堆木柴亦將會腐朽化成塵土而灰飛煙滅,但父親砍劈枯木乾枝的身影,卻會如一張張永不褪色的照片,永遠典藏在我的記憶相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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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有線耳機

 文/楊鎮宇 攝影/許瑋哲書桌的角落,長期放著一條有線耳機,左耳已經沒有聲音了,但我一直沒扔。 那年高三,已經放學了,我還坐在教室裡,在紙上寫下一行行潦草字跡,有許多字句被一筆劃去,整張紙被我塗改得亂七八糟。終於寫下最後一個字時,我站起來伸個懶腰,看著紙上字句彷彿還熱騰騰,竟還有點得意,卻也有些猶豫。我將紙上的文字打進手機,輕輕來到她的桌前,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希望語氣聽起來漫不經心,「欸,那個」「嗯?」本來在跟同學聊天的她,將目光移到我身上。每當她看著我,總感覺全身不自在,她的眼睛很清澈,目光卻很灼熱,被她看著,好像會被燙傷。「我完成了,但不知道通不通順,妳可以幫我聽聽看嗎?」她是熱音社主唱,這首歌詞是畢業晚會要表演的,我請她聽聽看,應該不是奇怪的要求。「好啊好啊!」她的態度使我鬆了一口氣,我從口袋掏出耳機,已經捲成一團,我想將線路理清,卻顯得笨手笨腳,遞給她單邊耳機時,右手竟有些顫抖。她戴起左耳,搭配旋律看著歌詞,趁她專注時,我也戴起另一邊耳機,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旁,耳機線縮短了我們的距離,使我們的臉很靠近,正當她低頭看著歌詞時,我偶爾偷瞧著她,看見她右眼下方的痣,在髮絲之間偶爾出現,眼光竟有些貪戀。同時,我聞到她身上獨有的氣味,若有似無的出現,卻搔得我心跳無法按照旋律,震盪著胸口,我好怕那不規則的心跳,打亂了我們共同的旋律。幸好,她聽不到我的心跳。我們在同樣的旋律裡,想的卻不是同一件事,真希望這首歌永遠別結束。我在她身邊,度過了最喧鬧的四分鐘,聽見旋律逐漸稀疏,最後沉默。她摘下耳機,對我說:「你的歌詞很有五月天的感覺。」「是嗎?我已經很克制不去模仿了。」我努力想營造出兩人相談甚歡的氛圍,卻總是尷尬。「我這是在稱讚你啦!」我笑著摸向後腦杓,全身不自在。經過短短幾個月,這首歌被我逐漸完善、成熟,當這首歌完成時,卻不再屬於我了,交給了另一個樂團來演唱。偶爾我也會坐在練團室的角落,陪著他們練習,一次次聽著她唱著我的歌詞,但心裡卻很明白,歌聲裡沒有我。我還記得,她唱到結尾時的高音,還真好聽。「珍重了,我魂牽夢縈的背影∕我始終沒有勇氣∕牽起這份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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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紫薇

 文/攝影 周盈君把要給他的東西放在傳達室,停好車,沿著地下道走,拾級而上,白晃的一大片迎面而來。籃球場上杳無人煙,日光拂射半邊的球場。我依稀聽見去年冬季時,身體已回復健朗,換上跑鞋、著輕裝,在階梯上觀賞儀隊表演與各班進場,那時我開懷於前年運動會時因為病了一個月,無法跑步,而去年終能下場,那時,喜悅的神情被同事永遠封緘在照片中,然而此刻的運動場竟吞嚥著駭人的靜謐。但也許我就是趁這股安寧前來,科館大門深鎖,當作假期提前降落,而我是來探看紫薇的。紫花綻放,暗生溫婉,青綠的萼托雙瓣,不張揚的艷色。大片橢圓的落葉洗得溫吞的紫更加鮮明,我在張貼升學金榜的科館前抬頭欣賞夏季之美。任憑陽光輕輕篩下葉隙,灑落如金粉,我站立,將脖子仰起,這身姿如此久違,如此令我懷念,我雙眼聚焦凝視,兩眼有如吸吮氧氣般,那稍稍從書冊中解開束縛,因為慢性眼疾作怪而得早晚點藥水等,都在紫薇柔聲的招引中得到釋放,我還以感動的淚水。我不知道紫薇是否有幽香?在宅居成繭的日子我依賴夜來香、玫瑰、少量的野菊想像徜徉花卉中的自己,將自己裹緊在粉紅底而滿佈小白花的被單中盡可能熟睡,反覆誦讀李清照那闋「終日向人多蘊藉,木樨花」。而此刻我低頭看滿地的碎弱的紫花,即便散亂,被偶來的風戲耍而無告,我都覺得有凋零之美。有時候不確知要如何過渡這樣的忐忑。 昨晚有夢:我住在電梯大樓中,不知為什麼洗衣機變形,它應是鐵白色的方形大物,卻在某個瞬間變作矩形底盤,長出一隻可以自由凹折的機械手,輪軸迅捷地上下揮舞,它的功能失守,而夢中洗衣機(奇怪地)附帶的馬桶的功能也失守了,於是大片沾染穢物的汙水湧出,廁所遍地皆髒而且逐漸地上湧成災,因為停水,我無從灑掃洗濯,我奪門而出。夢的碎片持續拼湊,為著某些召喚或原因我離開租屋,乘電梯走出戶外,四下暗極,我感覺那是凌晨與黑夜的接縫,路上杳無人煙直到我漫步到市集,在市集中人們歡騰如日常,聚集、喧鬧、交談購物,我一如往常從旁經過,看盡情侶搭肩、父母牽孩童,元宵燈市玉壺紛轉下的歡悅感,然而恍然間我竟發現自己沒有戴口罩,好像皮膚被剝下似的直接暴露在危險中,我快步離開。回到租屋處遇見打掃的阿嬤,阿嬤和我聊了幾句,我一如往常隨興與她攀談,她相當淡定,說已經打了疫苗有盔甲護體,所以不怕,那時不知為什麼我的口罩又飛回在我的口鼻上,即使如此我仍然沒有她的自在,我保持社交距離。我很少作夢,驚醒之後懷疑是不是當天外出採買食物所留下的遺毒。 已經無法以麥片充飢,冰箱的蔬果也吃得所剩無幾,騎機車到附近的商店,機車幾日沒發動喘得像老人家。一停到商店前我大感開心,因為裡面只有三名店員,顧客歸零,我在外頭用手機掃描到此一遊的憑證,突然感覺世界某個地方有人在意我的行蹤。走進去,將酒精噴灑在雙手,極其謹慎地塗抹到手腕,打開已經備好的塑膠購物袋,看到貨架上的青菜三三兩兩,我告訴自己有什麼就吃什麼,非常時期還能挑嘴?迅速選揀幾包青菜,份量小而真空緊密的杏鮑菇、金針菇等,順手抓取兩罐堅果,不再猶豫是否要買香蕉,我站在櫃台前不用現金,改以手機結帳,離開。打電話到咖啡店下訂單,連話都說得結巴,好像音響快轉過了頭而曲調變作外星異形,聽見服務小妹說:「姊要品嘗各類不同風味的豆子嗎?」「我不想停留太久,直接幫我磨好深焙,掛耳袋一包,外加一杯外帶黑咖啡,等會直接結帳帶走」我說。走進咖啡店前很黯然地發現一對夫婦也正要進去,懷揣草木皆兵的恐懼在櫃檯前結帳,服務人員放慢性子地為我核對所有商品,但我的身體雖如鹽柱,內在的鼓鑼卻上下敲槌,上下敲槌敲槌著,差點爆口埋怨為什麼外帶的熱咖啡還在沖做,半小時前不是叮囑等會進店、結帳、立即帶走嗎?我已經失去曾經描摹的那幅慢活滋味圖,義大利即使深焙的義式咖啡是站著而一口暢盡的,但他們心底的那份舒坦,在我內裡早宣告破產。回到家將所有的衣物脫卸,洗手後換成室內衣著,而後驚見立鏡前的自己,因為日久沒有慢跑散步,又狂飲巧克力,肚腩凸隆、腰圍粗野。於是今晨當我走回自然,仰頭凝睇一株紫薇時,她洗滌了我近日的惴慄,獲致的那份從容與感動不言而喻,她帶領我穿越某種不得不的宅居生活,人與人禁絕互動,以及在眼目所及中,被病毒轟炸的所剩不多的信任感、潔與不潔的信任。我沿著地下道走回車棚,想及分享給他的療癒物資,那裏面存有我在疫情動盪的自處時分;但真要說,也恐怕無法攀比那株紫薇釋出的善意,那是他推薦的,當我曾經欣羨中南部氾濫一片時,他告訴我工作的場域中就有這麼一株。我把拍攝的那份靜好端莊,兀自綻放窈窕的照片傳給他,感謝大自然恩賜美好,而他透漏給我。我多希望也能像紫薇,願她的芳華多多滋養、鼓舞我,讓我的容光也能如去年運動場上攝下的模樣自在悠然,以及繭居只是一時,紫薇有她休耕期,故此,我深信人們的綻放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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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小的,夢—海生館遇見裸海蝶

詩/鍾敏蓉 攝影/邱冠融一開始,為答謝神祇們賜來的萬福奮力潛至350公尺深深的寂冷黑黯 一如,人海的渺渺茫茫。無盡無底 因此,我似春日裡,靜靜透亮的小花綻放一蕊火熱紅焰盛開在你的必經 而我的小小翅膀全然透明,沒有隻字謊言是一逕固執的船槳,只泅向你 泅進了你閃亮雙瞳裡那裡,海洋的藍更是無邊,無際 你的一眨眼,是我浮游的終點 這相遇,如電亦如夢 這小小的夢,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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