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青春異視界〉土虱嫂

文/張育銓 插圖/國泰如今,人們都叫她土虱嫂,但沒有人知道,有太多時候,這個稱呼對她是一種負擔。「土虱嫂,一碗中塊、兩碗頭,米酒加添寡──」三名下工的中年男子,吆喝著開了幾瓶啤酒,坐在她所經營的藥燉土虱。土虱,別名塘虱、土殺,不同於鯰魚的四條鬚,牠們擁有八道鬚。與中藥共煮,肉質細嫩似鱈魚、湯頭濃郁而回甘。「好喔。」她應道,並在乾淨的空碗公加薑放米酒,自鍋中舀湯,湯面浮油是七彩光芒,滾動著橙紅的枸杞。藥燉土虱攤的營業時間是從晚上六點一路到隔天三點。此刻,土虱嫂的四肢其實又酸又痛,小腿甚至還有靜脈曲張的老問題,但她一如往常的咬牙忍耐著。二十幾年前,還沒嫁去台南,她是一名素淨的小姐,在火車站前的餐廳當廚娘,時常收到不分男女追求者的信和禮物。不久,她按傳統,經相親嫁給一名做水產的胖少年,土虱,外表看似憨厚。一開始,她做了土虱嫂,心裡十分歡喜的。一起生活後,她才發現土虱個性其實好吃懶做、又愛面子,四處結交朋友卻沒本事賺錢,他只是一名被土虱養殖業者雇用的基層勞工,每天將死豬腐鴨、沒人要的實驗白老鼠倒入池中。有一日,土虱醉醺醺地從工地帶了一大袋土虱回家,她那時上班不在家,幼子伸手去玩魚,不慎被土虱的胸鰭刺傷,流血大哭,吵醒醉倒一旁的父親,被痛揍一番。等她回來,鼻青臉腫的兒子已癱在床上發高燒、陷入昏迷,送醫治療後腦部仍遺傷,從此肢體上有些障礙,寫個功課,筆也抖不停。她跟土虱大吵一架,並把帶回來的土虱一隻一隻殺掉、通通丟到排水溝。夫妻兩人從此不說話,直到有天外面的債主上門,土虱說要出去避一避,留了張養殖場的名片及一筆錢,從此消失在母子兩人的世界。土虱嫂於是邊帶孩子、邊用自身精湛的廚藝,用土虱留下來的東西開了這一攤小小的藥燉土虱,洩憤般的斬土虱、煮土虱,總算把債務還清。南部的晚風是一首詩,內容寫滿狀聲詞,如夜半在荒野小嚐禁果的年輕情侶的熱喘、工地被酒漬過的工人哭喊、溪畔那些迷失方向的流浪狗自由的哀鳴……在那無盡的吹拂之中,土虱嫂將自己和兒子的生命一次次放生,現實要她的呼吸多一點算計,多一點的堅無可催──於是那一陣陣晚風,將會游往它該去的地方,並且從未止息,從未打烊,在月亮沉淪以前。「老闆娘啊,好久沒看到土虱了。」眼前這三名土虱的往昔好友嘆息,好久沒一起喝酒去廟前看熱鬧、跟電子花車上的小姐要電話號碼了。「來啊來啊──」說著,土虱嫂端著幾碗烏黑濃郁的藥燉土虱上桌,碗公裏漂浮著土虱的肉塊,依部位被切的一乾二淨。三名鎮日勞苦的工人立馬拆竹筷,插入,張嘴撕咬鮮美的魚肉,喝一口帶有酒香的湯。一堆魚的骨骸,一堆屍塊與肉醬、重新拼貼就是一尾漆黑巨大的往日時光。看著人們津津有味地吃掉一塊又一塊的肉、吐淨一根一根的骨與刺,土虱嫂總在這時感到一陣似解脫的莫名歡喜,像是苦痛都流入排水溝,不會再回來了。「咧欲賣了啊,咧欲賣了啊!」想著,土虱嫂端起魚身後段,放在饕客的桌面:「這碗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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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今昔金門

山石蒼苔錯落其中,春天的新綠在陽光下搖曳閃亮,草地上點著小花,整個村落安靜得像是電影片場。文/圖 蔡莉莉冷冷的陽光,照亮靜謐的早晨,金門,適合用一個春天旅行。三十多年前初訪金門,地表充滿軍事建築,標語隨處可見。如果一個城市有神祇,金門就像是披著戰袍的雅典娜。多年以來,金門一直以戰神之姿,停留在我的記憶中。重訪金門,山林依舊,花崗岩依舊,不同的是,已嗅聞不出戰爭走過的餘燼。昔日戰火和歷史的效應,流淌出新舊並存的視覺感受,使我用另一種眼光看待久違的金門。金城鎮的夜晚,微冷。隨志工導覽員自總兵署出發,古老院落的百年木棉,覆蓋整個夜空,組成一種近似包裝設計的連續圖案。一行人穿梭在後浦的老房窄巷,不時有一幅畫面,一種回音,從過去的時光竄出。將軍第的御賜黑金磚,令人驚嘆,散佈街坊的唐朝古寺、宋代書院、元代村落、明代祠堂和清代牌坊,見證遠古歲月凝結的遺跡,廢園荒樓餵飽我的懷舊胃口,訝異金門的歷史竟可上溯如此久遠。模範街整排連廊式的五腳基騎樓,紅牆蒼老,染著風塵的石板路,似乎被遊人踩得更老了。閒步其中,就像喝著一罈禁得起光陰醞釀的金門高粱,以一種陳年的餘韻,一種古昔的溫柔,引人留連回望。水頭村內,百年歷史的南洋建築得月樓,寂寞富麗,呈現南洋文化交融的奇異美感。曾經存在的色彩蒙上時光的灰,空氣裡飄浮著舊日的氣味。彷彿看見如霜的月光下,臨窗深坐的女人沈湎在歲月的舊夢裡,無言注視寂寞的一生。彷彿聽見窗扉外,歸人離鄉打拼的馬蹄聲,踏著金門的酒香,在遠遠的他方。一陣風,來自碉堡,我聽到一片記載在歷史之外的深沈歎息,那是臥死戰士的血。八二三戰史館的實境影片,宛如電影的戰爭場面,劇烈而切身,不忍相信竟是千瘡百孔的真實。八二三炮戰,將金門原始的靜謐和自古的文風,凍結成一首歷史悲歌。這是如何令人憂傷的時代,此後,過去和未來被關在門外,屬於金門的旋律刪去無數個小節,默默的,背對輝煌。田園詩般的珠山和歐厝,磚牆瓦頂,山石蒼苔錯落其中,春天的新綠在陽光下搖曳閃亮,草地上點著小花,整個村落安靜得像是電影片場。傾頹的祖厝,翻新成一間間的民宿,不再蕭索,不再凋零。金門,這座獨自保有祕密數十年的寂寞之城,轉身披上一襲文化的外衣,以追憶潮水之勢,重新在天地間書寫一首意興風發的詩。緣著海邊行走,不再喧囂的海,襯著沈默的山,雲影凝結在山外。我聽見海浪一樣的回聲,蓋過昔日登陸演習的硝煙。只是風向不定,我將視線推及最遠,天邊島礁依然隱晦,以虛以實,如金門三月的濃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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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鐵鞋

■宋玉澄踏破鐵鞋無覓處,原出自宋代夏元鼎的絕句,現已成了耳熟能詳的成語,甚至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歇後語。句中的鐵鞋,當然是誇大的形容詞;然而在中國古代的刑具中,卻真有穿鐵鞋(有時還將鐵鞋炙烤後,再讓犯人穿上)的殘酷刑法。時至今日,鐵鞋這名詞並未絕跡,只是換了一個類似木屐的面貌與加長的四根鞋釘,就成了泥水工鋪設水泥地坪的專用鞋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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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金縷鞋

心理學家說,由鞋子就可看出主人的身份和品味。文/攝影 李燕瓊女人的衣櫥鞋櫃裡,似乎永遠都少了心中那一款衣裳和鞋子吧!心理學家說,由鞋子就可看出主人的身份和品味。以前在台灣搭捷運時,我就愛著看眼下的一雙雙鞋,它們,彷彿在說著主人的心事哩!有些美是要從容地、慢慢地品味的,所謂「慢行慢看」。 前陣子,觀看德、法公視ARTE台的鞋子專輯,不禁讚嘆影片製作嚴謹和視覺感官的唯美,更了解了鞋子的歷史沿革。畫面出現了一雙旋轉再旋轉的紅鞋,我聯想到了南唐李後主的〈菩薩蠻〉(又複習功課了):「花明月黯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描繪少女為幽會心上人手提鞋、襪貼地的輕盈步履,和擔驚受怕的顧盼情懷,畫面十足躍然紙上。在古希臘,鞋子象徵著奴役或自由。希臘哲學家普盧塔克(Plutarch)寫道:赤腳,是下賤奴隸的標誌。希臘的自由人若不穿鞋就上街,是會被人當成奴隸的。人類最早的鞋子出現在幾萬年前,非洲南部海岸的克拉西斯河河口,人們為了保護腳底板,想出了最簡單的方法:用樹皮、樹葉或野草,以藤條或堅韌的草捆綁在腳下,就成了簡便的「鞋子」(呵!很實用)。羅馬帝國初期,只有皇帝能穿紫紅色皮製的涼鞋;法國路易十四國王的畫像最引人注目的是:頭戴高聳的假髮,足登五英吋紅色的高跟鞋。據說就是為了要撐起只有五英尺三英吋的身高,他發明了高跟鞋。昔年當紅的玉女歌星劉藍溪曾唱紅一首歌,歌名就是〈金縷鞋〉,歌詞節取自大詩人周夢蝶的詩〈關著的夜〉,我最愛其中這幾句:「月亮已沉下去了,露珠們正端凝著小眼睛在等待…,等待你去踏著,踏一個軟而濕的金縷鞋…」;因為「露珠們正端凝著小眼睛在等待」,所以,踏過去的金縷鞋是軟而濕的;可以想像那俏皮的一眨一眨的圓眼睛。劉藍溪風鈴般的清音,唱出了許羞怯如清荷般的少女情愫;而今物換星移,當年的金縷鞋,已換就青衣僧鞋伴青燈了。我市主打「First class,Second hand」的二手名鞋店,老闆Bernd Herkenrath從年輕就愛鞋成癡,趁工作之便,到處購買名牌鞋,到退休已擁有上百雙經典名牌鞋,實在穿不了(有些甚至價錢標籤都還在),拜師學了修補術,乾脆開起二手店分享同好,開創退休後的第二春事業,生意嚇嚇叫呢!德國品牌adidas(愛迪達) 從2024年開始只使用「再生聚酯」,2018年就已經採用更環保的棉花,去年更宣布推出「名品轉素」計畫:未來永遠不再使用皮草。目前,正在研發與生物技術初創公司Bolt Threads合作,由蘑菇根系萃取出的「菌絲純素皮革」(Mylo) 製成的純素皮鞋,落實永續環境理念。這是環保的更上層樓,由大品牌開始做起,會更收拋轉引玉的實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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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約旦沙漠風情

帥得媲美好萊塢偶像明星的約旦沙漠警察文/攝影 陳得勝從約旦首都安曼前往佩特拉(Petra)有兩條路線:國王公路與沙漠公路,為了體驗一下沙漠風情,我們選擇了後者。沿途沙漠景觀果真壯觀,天光雲影變幻莫測,時而飄起小雨;時而颳起大風,沙漠風情確實開了眼界。曾於途中探訪一個貝都因人帳蓬,帳蓬內男人外出只有女人與小孩,除了鍋子和柴火,空無一物,女人、小孩笑容滿面,親切招乎我們過去接受他們唯一能招待的東西──烤火。我們過去跟他們烤火、拍照後,給他們一點錢才上車,車子要發動時,遠遠地看到小孩子跑過來,原來是追來向我們道謝。充滿沙漠風情的約旦沙畫當我們正為貝都因人的貧窮感傷時,約旦導遊艾德則告訴我們:「貝都因人不必繳稅,牧養的山羊、製作的乳酪價格又高,未必人人皆窮。」是啊!即使窮他們仍能苦中作樂──昨晚車過耶律哥山谷,在烏漆抹黑中竟出現如星星般點點亮光,靠近一點才知是貝都因人帳篷區,原來是家家戶戶用乾電池看電視的緣故。車子到了佩特拉紅砂岩山,岩山自古被雨水侵蝕成一條蜿蜒一、二公里的裂縫小道,經此小道才能到達紅玫瑰神殿古城遺跡,因此必須改騎馬,由貝都因年輕人替我們牽馬。當馬伕知道我們是從台灣來的時候,一路上一直問我Jacky Chen(成龍)的各種訊息,他說Jacky Chen是他最崇拜的偶像,最喜歡看他的電影,想不到連生活習性一成不變的「永遠的貝都因人」,也有成龍的影迷。我們來到路的盡頭,一陣驚艷──在兩座山壁裂縫中露出一小部份玫瑰色的神殿,我們快速穿過去,岩壁中呈現整座玫瑰色華麗、雄偉的神殿,精雕細琢,美不勝收,難怪傳說藏有古法老王的寶藏;難怪「魔寶奇兵」會在此拍攝。多佩服那帕提人!在紀元前一、二世紀即有此神乎其技,於險峻岩壁鑿夢,雕造這巧奪天工的夢幻綺麗建築。神殿後又有壯麗迷人的凱旋門、列柱大道、羅馬式半圓形劇場、飛獅神殿、犧牲祭壇……教人嘆為觀止。墳墓區的絲綢墳墓、帶洞墳墓、科林斯柱墳墓……更是盈溢神秘莫測色彩。佩特拉,不啻為沙漠中一則最美麗的傳奇。在墳墓區看到民間藝匠在帳篷內製作約旦傳統「沙畫」:將各種顏色的細沙注入玻璃瓶中,繪製出沙漠、夕陽、駱駝、山岩、椰棗樹……等當地風情景色,引發大家一陣瘋狂採購。到了出口處的藝品店,各國婦女觀光客不分老、中、青幾乎都蜂擁過去,不是被藝品店的東西所吸引,而是站在店門外一位穿戴約旦傳統服飾的年輕英俊沙漠警察,如磁石般將她們吸過去──他身穿麥白色長袍,胸前交叉霞紅布條,繫酒紅腰帶並配戴小刀,腰帶尾端還有漂亮的流蘇,頭戴花格子頭巾、黑箍,頭巾尾端捲成如麻花般的垂飾。哇!帥得媲美好萊塢偶像明星,怪不得女士們顧不得身邊的丈夫、男友,爭相與之合照。隔天我們到有最佳沙漠電影場景之稱的Wadi Rum,開吉普車在恢弘、偉麗的沙漠山谷縱情奔馳,駛入大衛連名作「阿拉伯的勞倫斯」電影畫面中。當年「阿拉伯的勞倫斯」就在此拍攝,標準浪漫英雄的一代巨星彼得奧圖,於此側騎駱駝、蹺著二郎腿顧影自憐,大聲呼叫、唱歌,聲音彷彿還在山谷中熱烈迴響……這樣的景色,勾起了我們對大衛連將沙漠拍得氣勢磅礡、壯麗浪漫的敬佩,卻也激起我們的約旦導遊艾德的民族意識,他告訴我們,當年的勞倫斯本是英國派來約旦的博物館館員,來約旦考古、研究文物,英國為了政治、軍事利益,將他包裝成浪漫英雄,其實他並非像電影描述的那麼偉大,艾德就對他的種種行徑很不屑。翌日去有「地球最低的地方」之稱的死海浮游,死海的鹽份是一般海水的六倍,人得以浮上來,為了達成在死海漂浮的宿願,不顧冬季十幾度的溫度,咬緊牙關跳下水,啊!果然浮得上來!心底也浮上一股感動!只是太冷了,拍了照就趕忙上岸。約旦的沙漠風情,豐麗神秘又浪漫迷人,真教人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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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荷塘秋色

文/攝影 黃棟洲早晨天色陰晦,看似欲雨不雨的樣子,想想今日是西湖之旅的最後一天,無論如何要到湖邊上看看。遂拿起雨傘,沿著蘇堤,信步往曲院風荷景區逛去。舉目四望,湖面上罩著薄霧輕煙,路旁夾道的老桂疏柳間,隱約有濛濛青山的身影,真是別有幽趣。穿過修竹掩映的疏林,眼前赫然出現一片十里荷塘。片片荷葉於淺綠中泛著枯黃,荷塘盡處有翠林環抱,兩三間小閣點綴其中。走到開闊處,但見沉沉天色中荷葉漫漫,一片淡綠淺黃相互掩映,宛如圖畫。沿著一條曲折的小徑走到荷塘盡頭,樹叢邊露出一潭池水,有重簷小閣傍水而立。樓前簇擁著數叢殘荷,水鴨兩三隻悠游潭中。小閣前信步盤恒,游目四顧,眼下樓台潭影,水鴨枯荷交相輝映,遠處則籠煙漫霧,雲氣霏霏,詩情畫意盡在其中。轉入一個庭院,迎面是個淺水池塘,一叢殘荷探出池塘一角,幾片大如傘的荷葉迎風招展。葉片已微露枯黃而莖幹卻直立亭亭,於憔悴瘦損中猶然有昂然迎風的姿態。塘中漂浮著半池水蓮,葉大如掌,平貼水面,遠遠地一朵蓮花正含苞待放,風姿楚楚動人。以前讀〈愛蓮說〉有「出污泥而不染」之句,今日看水蓮根於水中,乃恍然大悟。原來〈愛蓮說〉非言水蓮而是指荷,因蓮為荷的別稱,而水蓮乃荷之變種。走出月門,一泓湖水映入眼中,岸邊有個茶亭,稀稀落落地坐了幾個客人。一帶垂柳沿著曲折湖岸迤邐而去,柳條下露出一片荷田,但見長條低垂,殘荷臨水,萬種風姿,盡在不言中。正張望間,小雨竟簌簌落下,只好躲入茶亭避雨。湖面陡然風起,惹得柳條前後披拂,柳梢上的積水點點滴滴落在荷葉及水面上,湖水漣漪處處,淅淅瀝瀝之聲此起彼落。抬頭望去,湖面雲氣籠罩,青山若隱若現,令人幾疑置身畫中。回程經過十里荷塘時,雨愈下愈大,似乎無視於四處避雨的遊人。遙望一片翠翠隱隱,惟見那枯黃荷葉灑然挺立於斜風細雨中,不免令人想起李商隱的名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荷花盛開於夏天,花季時一片綠葉紅花,香濃欲醉。過去只知夏荷風姿綽約,卻未曾領略秋荷之美。今日一遊,才覺秋天荷葉別有風韻,風華盡歛而植立亭亭,遇雨則滴翠有聲而更顯秀潤,頗有君子淑女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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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炮仗花炸金龍

文/吳坤峰 圖/吳郭魚嘉義後站不遠的友忠路旁有塊空地,雜草漫漫,鄰界圍牆上長年趴著一襲藤蔓。藤蔓嘈切、雜草窸窣,說私人土地,勿進。有段時間,空地,整了個三分頭,漫天的草沒了,看來十分清爽。圍牆上藤蔓不搭理,與人照面仍舊蓬頭雜亂。接著,空地上架起二根竹桿,桿上綁拉一藍色橫幅布條,寫著賣屋公司的名號與電話及一個大大的售字,叫賣客人,來,快來看地。走過大寒,舊曆年不遠了,空地的雜草又漫起。不同的是,圍牆上的雜蔓冒出許多橘紅花,花支細長,花苞枝枝如炮仗,滿了如浪牆頂。雜蔓化成一隻金龍盤據舞動,花支點綻,炮炸金龍。元宵炸龍,祈求去災解厄,今年因疫情嚴苛,沒了炸龍祈福活動。容我獻上炮仗花枝炸金龍,祝禱疫情能快快遠離,台灣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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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圓山飯店

文/陳甘華 插圖/國泰有一個地方像宮廷一樣。圓山飯店在高雄澄清湖的市郊,五層樓紅色雄偉的建築,遠遠看就像一座護國神社,但它是一棟大飯店。庭樓有雕龍畫鳳的的玄關,外面有高聳的噴水池,它是城市的地標。小時候,我們常常在外遠望,沒有機會進去,有一次在台北陽明山別墅照顧有錢人家孩子的五姐,主人家南下度假,五姐也一起入住圓山飯店,孩提的我,聽姐姐形容她住在圓山飯店,亭臺樓閣,中西式自助豪華餐點,感覺姐姐走路有風。家裡沒錢,夢幻性格的媽媽,標會借錢變出錢,買菜作炸雞與點心,準備水果,放在籃子,帶我們幾個孩子,到圓山飯店外廣場,坐在噴水池旁邊,傍晚的涼風輕輕吹,草地的野餐是媽媽給我們的驕奢日子。債主上門,媽媽去有錢人家作幫傭,我自己照顧自己,有時我會騎著腳踏車去看媽媽,在頂樓或角落的房間媽媽拿東西給我吃。日子苦,但媽媽很樂觀,跟主人學了青白菜蝦肉水餃的手藝。放假回家準備餡料,大家一起包水餃,吃得很開心。送報紙的三姐,清晨送完報,有空的時候,騎著摩托車帶著我去圓山飯店外繞繞,那裡有個戶外庭園游泳池,池水湛藍,泳池邊有沙灘椅與遮陽的大彩傘,池邊的果汁飲料與烤肉美食吸引我的眼光。貧窮是我們的身影,快樂是我們的期待,我們不停努力地往前,期待脫胎換骨的一天。美麗的三姐要結婚,大家選擇在圓山飯店宴請幾位親戚好友,雖然只有一桌,媽媽把圓山飯店當我們家,充滿驕傲,大紅窗櫺旁外面湖光山色,我們好像辦了頤和園喜筵,今天我們就是這裡的主人,在大紅氣派的大廳梯樓照相,滿足我對富貴的想像。那是參加舞會的一天,隔天我們回到了現實的追趕。幾年後我大學畢業,訂婚的前幾天,跟媽媽詢問還欠人多少錢,有聘金,我們就把這些債務都還掉,一個個我們算來算去,債務雖然還掉了,但人生各種泥淖,仍不得怨懟。結婚後我已在他方,生活漸像父母養兒育女,感受辛苦快樂難過欣喜。漸漸理解媽媽是婚外情被外公帶回家的孩子,外婆忍耐她,同時也不給她念書的機會,哥哥弟弟妹妹都外出念書,她在家負責家務,一年又一年,沒有人考量過媽媽的青春歲月,一直到28歲,媽媽遇到爸爸,兩人相愛仍不得,幾經思量,母親夜裡跟著愛人,逃離那個滿桌佳餚她卻不能上桌吃飯的家。媽媽對自由好日子的渴望大於一切,我吃到好吃的、玩到好玩的,都會帶媽媽來。媽媽已年邁,還是一顆少女心,我們像忘年好友。每年我回高雄,入住圓山,這已是我們家人度假的地方,早上的BUFFET,擔仔麵肉燥貢丸蒜泥芹菜末加湯頭,是我們味蕾記憶,偌大餐檯各式麵包、奶油與豐盛的料理,我與媽媽慢慢享受。早晨和煦日光照進我們的餐桌,紅色窗櫺外面仍是綠樹湖水。即使媽媽過世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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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祕密花園

詩/圖 猴子貓保持著完好的花園  跟離開時一模一樣一樣的畫面一樣的情感一樣濃郁的幽香時間被鎖住了 只有幽暗的剪影獨自流淌些許蟲鳴和吉他聲滑過夜空 沉沉睡意在曲譜中舞蹈  沒有出口的花園愛是將一切原封不動無止盡的影像更迭 似管窺天(你找不到出口)無止盡的迷離等待  斑斕的落瓣吞噬(出口被我封住了) 我回去了花園  和離開時一模一樣二十多年來沒人知道你看不見我就躲在月光背後沿著靜謐藍色湖泊走了好久瑰麗花園的一片風景巨人的身體才能汲滿的湖只有你 祕密花園裡花莖上扎著即將展開的誓言當我想起來那絕望路徑  開花了狂野的黑展翅欲飛的蝴蝶  等待原本的兩人為的是讓最美的時刻綻放 回去查看不曾觸碰半明半暗的雲我打開了鎖這一切變得好奇怪  幽靜芬芳你站在我身後一點點的逝去;又一點點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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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利稻,一片詩意的土地

利稻,綠繡眼文/攝影 林明理每次踏上這塊詩意的土地,彷彿來到上帝遺落人間的桃花源,心靈的歌就會飄蕩在綠色山巒的晴空。利稻,這座南橫公路東段最高的聚落,在蔚藍色的雲朵下,沿著溪畔河階台地的布農族家家戶戶都整理得井然有序,空氣中瀰散著櫻樹與花的香味。風自二月來,每個旅人都情不自禁地東瞧西望。而我所見的利稻,像個自然魔力的詩人;是一生的感動,是一次次深邃的熱望,在簇簇清風,在每一縷陽光上。當我看到兩隻鷹一派閒適的翱翔,滑落,棲停……在相遇的時候,我幾乎忘記了語言。當我聽到綠繡眼清脆婉轉的鳴叫聲,是大自然中最美的樂音,在夢幻似的山櫻花樹上,那橄欖綠的羽色更顯溫存可愛。當我走在川流不息的溪谷旁,我的心跟著雲朵飛馳,它輕飄飄地帶領我前往一座又一座大山。我的眼睛閃爍著整個村谷的光華,像在夏夜裡講述一個美麗的童話。這座人口約三百人的布農族部落,在派出所旁的利稻國小,花木一片繁榮。從櫻樹環抱裡瀉出的陽光落在紅土操場時,我聽到下課鐘聲響了,遠遠地,我看到一些小朋友跑出來玩,讓我又驚又喜。我看到校園裡所有杜鵑花都綻開,鳳蝶翩翩飛舞,在找尋最佳產卵地點。早晨的利稻,雲霧輕籠,野鳥或孤飛或比翼……有時從空曠的溪谷,有時從周遭的樹林;而我的心完全會意,像親密的朋友在那兒等候般。吹過峽谷的風,也吹著百鳥咸集的利稻村。繾綣的風裡含著花木香、也含著湛藍。它告訴我,海拔一千零六十八公尺的利稻部落,地名是由布農話「立豆」的諧音而來,意指吃起來黏呼呼的當地野生枇杷。每年國曆四月下旬,布農族進行打耳祭祭典時,原本寧靜的小村就會變身為一個充滿熱鬧氣息的部落。利稻山谷的溪流穿過漫漫隧道,我被一路上的野趣吸引著。利稻,這片神眷顧著的地方,也曾久經風霜,被時間掩埋之痛;但此刻,陽光以祥和的方式吻合每一寸土地,終於有了如此秀色。再次來利稻,看晨光灑落、鋪滿山谷溪澗;看六口溫泉對面,有塊金色的鐘乳石岩壁,像幅藝術氣氛的抽象畫。看沿途迂迴的路,綿延不絕的山峰……那自由的風穿梭在繁花盛開的街道,在時間之外。而利稻的光,輕輕穿過山徑,穿過雞鳴的早晨,穿過我心境,引我從容看待一切;一如曠野輕輕踱步的雲,再次向它親近。何曾擁有這般的感覺,純淨、縈迴而充滿深邃!我感到一種富於音樂性的思想忽地而起,在天籟中交織……這趟帶有奇幻色彩的旅程,夢裡盡是思念,擁我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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