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2022退休日記(七月)

荷葉鋪滿池面,碗口大的荷花句讀其間,就有了一種對比。文圖/蔡莉莉7/1(五)《齊克果日記》記載一位幽默人士說:「他們一會兒要你拿出無限的熱情過生活,好,你整備好,然後又有人說你應該減速慢行。這究竟什麼意思?到最後,所有人類的成就都是一樣的,而且這整件事也沒這麼重要。」齊克果認為,領年金的退休人士能解決這個難題。退休半年,瘟疫時代的隱遁者,帶些怡悅,沾點疏懶,在一種說不出的無所事事卻又不像完全無所事事的氣氛裡。就像走入霧氣瀰散的森林,枝葉空隙篩落天光,大量留白中隱約閃動著夢幻的亮點。 7/2(六)午後大雨,黃昏的光線已調亮,彷彿修改了空氣的味道,散發一種乾淨透明的氣息。出門,一隻蝸牛沿著花圃伸展自己,一格一格地,安靜地,爬行。買完咖啡返家,想著蝸牛會否被粗心的腳踩扁?見牠定格原地,不由出聲:「你還停在這啊!」盹著的蝸牛醒了,我得承認這一句話也嚇著了我自己,我竟也開始跟小生物說起話了。 7/3(日)到2020米其林一星的山海樓與老友重聚,如我喜歡的那樣,是精緻版的台菜。途經咖樂迪,看見2019年去日本的藝術祭喝過的檸檬沙瓦,不假思索便拿了一罐,只因它有一個使人回憶如潮水湧動的名字:瀨戶內。我突然如此想念那個眺望大海的夏天。 7/4(一)閱讀是多年習慣,每日不斷。倪匡說得好:「你愛看的書,就是你該看的書。書海浩瀚,總有你愛看的,那就看。不愛看的,別浪費生命。若看了古文就惹氣,那就看今文。看書的主要目的,是在看的過程得到快樂,享受閱讀帶來的樂趣,那樂趣是越看越濃的。」寫作,是閱讀的副作用,一個詞,一句話,延引無邊浮想。朋友告訴我,我的《浮生畫記》在誠品線上有上半年暢銷榜的折扣。上網查詢,呈現貨到通知的缺貨狀態,還好其他通路尚有幾本。 7/5(二)到赤峰街,在春秋書店看見亦舒《紅樓夢裏人》封面上的文字:「數十年如一日,反正沒有其他嗜好,香茗一杯、沙發一張,吁口氣,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寞時,翻開那懷金悼玉的《紅樓夢》。」突然滿腦茶香,想起京都車站前的「伊藤久右衛門」,於是,轉進中山北路上的海外分店,啜玉露,佐茶凍,讀亦舒。在斂翅不飛的日子,我心滿意足了。 7/6(三)我種的植物多半屬於沉默性格,安靜著,不開花。一直以為每種植物都有自己的意志,它們有自己想綻放,或不願意蓬勃的時候。不過,自從花店老闆推薦我一罐花肥,每週一次注入土裡,再頑固的植物也開始鬆動,沒辦法堅持低調。陽台上那盆九重葛就是這樣從人事不問的沉睡中被喚醒,炸裂成一片桃紅,讓人覺得它的一生不過等待這樣的時刻到來,之前的匿目不過是為了這一刻的燦爛,為了藍天下的鈐印。 7/7(四)入手新品種迷迭香「藍小孩」,開藍色小花,比舊品種好養。植物跟衣服一樣,落入不對的人手中,對它們的存在是一種糟蹋。換好盆,在那些圓葉、羽葉、細碎而重複的色塊縫隙裡,想像森林的一團綠色光霧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托住一切,像是歲月的裙擺,以波浪的節奏將一切朝無法預知的方向縹緲游移。晚上,老友約吃英式威靈頓牛排。牛肉初以酥皮捲起,偽裝成花生殼模樣,40分鐘後,化身塊狀盛盤。菲力軟嫩,切開,酥皮四散,像拆亂的包裝紙,有點不知所云。吃完只記得它的貴,這樣是否也是一種糟蹋? 7/8(五)上佛朗明哥,教舞的男老師說:「莉莉,妳跳得很好,示範一下夾裙子那段,我沒穿舞裙。」我像被觸及穴位,腦袋一片空白,不知從何接續。瞬間明白,腦霧這個詞實在太傳神了!比起八年前初學佛朗明哥,如今,記憶體已進入無痕模式,學新的立刻覆蓋舊的。但這種一點一滴的,重複積累,培養著過日子的耐心,還有信心。順暢學完一支舞時,心裡是愉快的,幾乎稱得上幸福感的心情。 7/9(六)回台南,散步吃早餐是古都日常,沿民族路,過海安路走到永樂市場。台南像是歲月中恆常的慶典,幾朝幾代過去了,坊間巷弄的老店就是還在,像最後的貴族。那點古意是最動人的,金紙舖紅艷的古意,中藥行幽暗的古意,木屐店叩響的古意。青草店最醒腦,一袋袋叫不出名字的乾燥植物,薰染著一個台南。 7/11(一)昨晚回到台北,陽台的植物陷入集體萎靡。清晨醒來,薄荷還是薄荷,九層塔還是九層塔,飽滿挺拔,顯然都從昨日的中暑裡出來了。草木的本質就有著這樣強大的復原力,看似默著,其實卻潛藏著許多可能性,這使得一切突發的狀況變得淡然和尋常。 7/12(二)路過花店,買回一盆小辣椒,給花園增添一些紅黃色調。除了綠之外別無色彩的陽台,立時變得嫣然起來。喧鬧的小辣椒,不僅是實用性的,可入菜的,它意外地有了美學上的意義,微妙地產生一種參差的對照,有些像繪畫裡的關係:大面積調和,小面積對比。 7/13(三)印象中的植物園總是紅綠相映,這和荷花池有關。名為池,卻不見蕩漾的水色,涼亭旁的楊柳總是搶戲。更別說荷葉,鋪滿池面,碗口大的荷花句讀其間,於是就有了一種對比。池畔,一排架高的照相機,帶著幾分文雅的閒情,彷彿連荷葉托著的蜻蜓,也是有仙氣的。環池小徑,幾株黃槿凸現在荷塘之上,看上去,整個畫面很蒙德里安,就像他經典的那幅《灰樹》。說來奇怪,以前竟未曾留意,眼中始終只有那一個花紅柳綠的荷花池。 7/14(四)到師大路買油畫顏料。陽光的質地坦蕩,風的速度溫柔,沿途舊屋舊巷,彷彿與當年扛著畫布的舊我擦身而過,油畫的氣味,把那些年的青春,還給了我。熟悉的店家消失,在那棟磚紅色的美術系館度過的大學時光,默默成了老照片。走在師大路,像是青春的拾荒,珍重撿起,復又散落一地。 7/15(五)為了看師大百年校友展,到師大美術館。這棟緊鄰窄巷的太空感建築,一直給我一種白雪公主擠在七矮人小屋的侷促感。想起幾年前去麻省理工學院的史塔特中心(Stata Center),歪歪倒倒的金屬感後現代建築,與校園四周卻是毫無違和。導覽人員跟小學生說:「沒有這些畫,就沒有你們的美術老師。他們是你們美術老師的老師的老師……」望著牆上教授的畫作,彷彿回到青春校園。而如今,我也是美術老師的老師了。 7/16(六)到北美館,看李義弘回顧展,他是我少時水墨老師的老師。大空間大尺寸的水墨,看似孤立,一幅幅連成流動的風景,等同畫家的一生。這些畫作,像最震撼的動詞,我於是真的相信,畫畫沒有退休,是一生的追求。

Read More

〈中華副刊〉採蚵人家

文/攝影 王克崇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甚是有理。午後的陽光斜斜的照射著海灘,潮水如搗亂後的淘氣小孩,一溜煙的退了而去。海灘上露出的石頭覆蓋著斑白的點點,彷彿海水宿醉吐了一地的白。採蚵人家靠海吃飯的智慧,以圓盤型保麗龍為座、一手持撬開器具、一手摸拾著石頭上的斑點,一個起落,肥美的蚵肉便入了一旁的盆裡。原來白色的斑點是附著在石頭上野生牡蠣的遺骸,尖銳地殘殼,一不小心就會劃破踩踏在上面毫無防備的柔弱肌膚。風車悠悠地轉著,採蚵人家在石頭間探索著,趕在下次潮水一擁而上之前,滿載而歸。

Read More

〈中華副刊〉接風

文/小令 插圖/國泰等老闆去牽機車。租車行的停車棚地上,胡攤著好多塊黑色的地墊,看到有眼睛,才發現全都是黑狗。顯然因結紮而腫胖到像腳踏墊般,把自己亂扔在地,難以起身動彈。我接過機車鑰匙,問老闆為什麼都養黑狗。黑狗生黑狗啊。老闆說得有道理。一隻還能自行走動的黑狗,搖著尾巴靠近,彷彿好奇又像例行公事,我乖乖站著讓黑狗用鼻子檢查,整個人還浸泡在剛下火車的體感中。想多花點時間挑選安全帽,讓身體移動的時速達到八十之前,先吸飽台東的空氣,透過嗅覺引導全身的細胞,啟動大腦的深層記憶,如此,就能召喚出另一副專屬於台東使用的身體。不論搭乘的是莒光或自強或其他,站在台東的月台,總會有撲鼻的柴油味,我穿越看不見的柴油,穿出大廳旁的出口閘門,一秒跌進台東的空氣中,讓鼻子去接住我,或也可以說,用鼻子幫自己接風。我還不認識台東的山,山總是會送來許多風,風傳遞的訊息都細微成氣味。我說不出話來,只能一直吸氣,確定不會漏掉任何隱密的思念。我回不了任何訊息,只能一直大口嘆氣,像要把內在的所有煩惱都氣化成空無後,用力呼出去。山送來的味道,不只植物、草或樹,或森林的植被混合成的氣味分子,更重要的是土,果園的、稻田的土,近海的、濕地的土,總之,是各式各樣的土壤與地貌,試圖具像化的遊戲,譬如山我的身體,或海我的心。終於選好帽子,騎上車子,猛拉箏線般強烈撲鼻而來的,是肥料的氣味;其中,再熟悉不過且掩不住日月,會不時瀰漫又隱現的,是雞屎味。中華路二段的兩旁,依舊還有田。騎離火車站,往市區的沿途,都可見劃地圈起長型寬敞的界圍,圍住的滿是雜草,字牌上寫著有售有租。綿延無盡的中華路二段上,常有機會聞到燒墾或焚草的濃煙,較多時候,都是入夜才會發現田裡有餘煙,或近傍晚的時候,才見到燒草。到台東的這天,濕氣重,又焚風,空氣極悶,機車迎著的或許不單是晚風,更可能是自己的熱流,頭髮早已黏結成片,掌心甚至可以搓出仙丹。放身體騎車到入夜,晚上的山彷彿隱於台東之外,空氣中的風,是陣陣的氣味夾帶海的複雜,酸腐或發酵,每一陣風的起落、行止,都有更遠的浪感,在後方的空氣中調動。不知從哪裡出現了一隻黑狗,在沙灘的近海處;對狗而言,我也一樣,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而我們也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的時候,各自離開。夜晚的沙灘上,同時倒臥著等級上好的漂流檜木碎片,也橫躺著一隻尚未分解完的羊屍。燒焦的是時間,新鮮的也是;我眷戀地嗅聞,身體像風箏,拉著一條氣味的箏線,遠遠近近地在台東市區裡,四處收放自己。

Read More

〈中華副刊〉水無月

文/攝影 易品沁トマトの煮物距離收到你EMS來的禮物已屆滿第十一天。我想我會永遠記得當時的喜悅、震顫與悸動,以及那一天總間斷時續地按捺不住從心窩底滂沱而出的淚,當下輾轉往復攸關於你的種種心情。不光是你郵寄來所使用的大紙箱,連同你為求慎重、謹防國際運輸途中可能遭致內容物毀損,特別再購置加註有「取扱注意」、「注意」的膠帶警語,以及你層層疊疊密填物與物隙間的泡棉與碎紙屑,留有你親筆跡的投遞聯、報關用單據……這些原應淪為被銷毀而終歸虛無的廢棄物,在我眼中竟是如此可親。我一一撿拾收存,完整打包,以一種想要將之念念不忘帶至下一次輪迴的決絕。如同你特地為我挑選用來親手打包禮物的風呂敷,通幅「菊」圖騰所意謂的不老不死,一併連同你曾對折、交叉、打結、摩娑布面所生成的褶皺,我都捨不得熨平,一一完整封存。在這個早已幾乎不再手寫信的時代,你特地為我買來信紙信封,不光是你平生所寫過,亦是我歷來所收過最長(滿滿長達七頁)的親筆信。同樣使我感到訝然的還有我們竟不約而同地分別在日本與台灣,看上同一款總以四季各式花卉、植物為主題,越前和紙製的初夏代表花卉之一的「朝顏」花信箋。如果不是經由如此繁複的純手工兼勞動(你因此走進鮮少涉足,週六人跡混雜的大型購物中心「湘南平塚」,仔細穿過各店櫥窗一一探尋……;之後你再把信寫好,走至3公里外郵便局親自郵寄,簡直一步一腳印的實作全過程),我將永然無從得悉此般會心的巧合,亦將看不見,也觸摸不到你封緘貼紙上小小彩虹兩端,互望著的兩枚可愛笑顏。如今,關東已然來到漫山遍野都是紫陽花,時值「水無月」(註)的季節。感覺你為我拍攝的染井吉野櫻,仍近得如同昨天的事。如果非得從你諸般美好特質選出其中一個我最戀慕,同時也是我自身本不具有,那便是懂得拿捏適度的「緩慢」。於是從你不動聲色收集,記憶我日常言說,於我興趣愛好裡覺察,再如海底撈針般靜默按捺無數的日與夜(當然這過程我毫不知情),直到覓得最適宜我的那「唯一」;以致我能夠從你EMS來的包裹裡一併感受到封緘其中你的溫度與心跳,於「緩慢」之中感受你魂底深刻蘊含的優雅、細膩與滿腔赤誠。於是乎,關於我的「緩慢」修煉,我也當即運用在刻意放緩,想要捨棄過往總是太講求「實用性」(以致寄與你的全是消耗品,無法留存到往後)的物品,並且分明每天都能跟你說上話,卻一反常態在你面前向你保守秘密(絲毫不向你透漏我也正緊鑼密鼓想要帶給你此生「最」驚喜,簡直快憋到爆炸的心情)。此外,我一邊思惟著關東的梅雨將屆,如方才發布的梅雨預報就從今天開始。在如此潮濕溽熱的日子,一邊以我向來不擅長的女紅,一貫有些笨拙的手,想像你如在近旁,現學現賣著今天你剛剛隔空教會我番茄如何萬無一失的去皮手法,料理出最適宜於夏季,沁透滑順冰涼感的冷盤「煮物」。同時領會一切越是看似清淺的,益發需要非凡的能耐。 彩虹亦是某種的雨過天青。我很高興我們一同挺過前方無數的亂流、風雨和雷電,走到這裡。 (註)和曆當中的「六月」。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旗山鎮文和巷X號

文/邱寶福 插圖/國泰 幾年前在圖書館借了一本名為「青田街七巷六號」的書回來看,不是因為作者亮軒的名氣,純粹是因為書名很電影很文青,青田街七巷六號是一棟日式建築的老房子,現在已經轉型為餐飲店,每一棟老房子背後都有屬於它的故事,看完亮軒所著的青田街七巷六號,我不禁想起旗山鎮文和巷X號,那一棟我童年時期短暫住了半年,已經空無一人的老房子,打開google地圖,隔著電腦屏幕凝視,心裡突然有一股衝動,我想把它的故事寫出來。我的外公名叫黃文和,文和巷是以外公的名字命名,外公是家中長子,在民國30年代高中畢業後,原本有機會到日本留學,彼時家中長子都要繼承家業,於是外公留在旗山老鎮,守著祖先留下來的那一塊農地,而頭腦沒外公聰明的叔公取而代之,叔公學成後並沒有歸國,而是留在日本當醫生,這是時代的悲歌,但外公從不抱怨,每天天猶未亮,就穿著那一件薄可透光、千瘡百孔,早已被香蕉汁液染成棕黑色的白色汗衫,一手提著農具,一肩扛著鋤頭,在香蕉田裡汗流浹背地做著農忙,原本是攑筆仔,煞變作攑鋤頭仔。外公是日治時代的保正,相當於現在村里長的地位,為人客氣,深受愛戴,老屋外面那一條路,遂以文和巷為名,自日治時期沿用至今。228事件,高學歷的外公也曾被消失過數日,最後被放回來,對於被逮的那幾天發生過什麼事,隻字不提,這是外公處世的哲學,所有的冤屈總是往肚子裡吞,他唯一要求後世子孫的,就是好好做人努力讀書,最讓我感到佩服的,外公總是笑臉常開,從來不會在背後批評別人。套一句陳昇的歌詞,外公總是把快樂帶給別人,然後把悲傷留給自己。外公年輕時從事過量的體力勞動,導致晚年痼疾纏身。閩南語有一句俗諺「弓蕉吐囝為囝死。」比喻父母為了子女,無盡犧牲奉獻。那一天我陪老媽回旗山老厝,推開客廳大門,掛在牆上的老鐘已經靜止不動,所有童年記憶中的東西都變小了,但我心裡明白,其實是我個頭變大了。原本假日會從四面八方返回旗山,聚集在老屋前面的老荔枝樹下泡茶、下棋、吃旗山特產香蕉冰的舅舅、阿姨、表兄弟姊妹,隨著外公外婆的離開而四散,相框中的外公笑得燦爛,而香蕉田已成荒田。在端午節寫這篇文章,最後我想改寫王維的唐詩作為結尾。每逢佳節倍思親,遙望旗山文和巷,遍植弓蕉少一人。

Read More

〈中華副刊〉午後,轉身

詩/攝影 琉璃美,無聲跨上我的桌面冬陽搶先和她跳舞薄紗灑滿我苦思的十行 詩,被嚇跑了落葉盪下來去追我的筆,無辜地哭泣 魚牽著自己的影子推開無字,游走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運河

詩/攝影 高朝明筆直的搶灘幾百年來戒不掉的習性運河走在時間古道,零度位移前浪從不留底後浪只是拍堤的掌聲 潮汐重複被油漆多層的船底來回輾過背脊。和出港的魚群都是移民 旭光吐納銀鱗夕陽鋪設鎏金,看著竹籬內剪燭的弱光換成玻璃背景詮釋的吊燈霓虹擺在燈籠的位子 河岸零落的土角厝長出一群睥睨的大廈高樓運河一水視窗的仰望

Read More

〈中華副刊〉包袱

 文/夏予涔 插圖/國泰精品的主要功能向來就非指涉功能本身:好揹好拿實用,所求是品牌與魅人的外觀。城市的正午,馬路夾道透明淨亮櫥窗內高挑人偶手勾靚包,豔赭靛藍瑩黃沉綠,釦心閃著熠熠金光,像幅藝術畫。這樣的畫作鑽入矗聳百貨大樓街邊巷口小店唾手可見,像是人人買得起的日用品。毋論塗層帆布或稀有動物皮毛,掛上品牌即是炫麗焦點,就算樣廓僅存在一丁點差異。愛用者每年追蹤新品限量款深怕錯身而過,即便價格矜貴仍排隊搶購,撙節用度只為列入豪華治裝隊伍,遂精品包成了身份地位的胸章。包上的連續字母菱格圖騰若印刷品,拿包如著學校制服又得預防撞衫。看過一則廣告:理平頭的妖嬈女郎煙燻大眼唇色絳紫,裸身掛上巨型蛇鍊手執鱷魚包叉開腿埋入披巾,眼神迷媚懾人心魄。詭奇潮流愈能傾軋時代的封面,世界脈動已朝向刺激吸睛,平凡自然是了無新意。包的摩登典雅霸氣已然是綴飾而非載體,逛街約會聚餐運動工作休閒總有理由少個包。點擊網購圖繁若海,出國觀光還是買包,燦爍如蟻源源不絕,過了保鮮期還需隨時更新,只為一時的私心與他者的眼球膜拜。一個人究竟一生能揹幾只包?慾望使人狂熾,無底坑四處填掠,莫非是心之所嚮而非索求於物。時尚的成癮在於追逐永遠缺了一塊的拼圖,繁華的日新月異將一批批商品溢出了市場,城市的目光與閒暇是膨脹的補給,手機的價位早已凌於電腦,喝杯頂級咖啡是為尋常,生活愈加富饒了,賺錢本用來耗用,而相互抵銷後是真正的貧乏了。微渺香氣縈繞的商場舞臺,燈光暈黃冷氣冰涼,窈窕有禮的銷售顧問,貨架上各色花枝亂顫的包張臂展演。攬鏡,撫摩皮革的喜悅,梭巡抉擇,刷卡提袋邁出大門的獵捕快感。腎上腺素的飆升,躁症般遙無止盡的瘋買引出驚人的浪費,細數不清的貪婪、比較,一生總在迴圈中重複積累從未安靜過,彷彿活在當下就得如斯。曾前往對岸的仿品市場,精品儼然成了地攤價,看著環伺於冰寒雪地裡熾熱的搶購人潮,都說購物的誘惑是跨經越緯的,多少人能在一波波氾濫裡全身而退?昔古的包不過是輕簡的盛物囊袋,現今演化為精美的人設標貼,精神物事卻乏人追索,唯物遠勝於唯心論,心靈匱乏如溺於酣醉麻木,人們不再習慣向內求而是往外蒐,這是數位行銷與資本主義的大勝。反觀書市萎靡,成堆知識廉價地黯然立於隅角不禁令人喟嘆。我欣賞商品的設計美學,一撇一劃的簡練構圖,拋物線提把復古梯形,颯爽的線條紋理,揹帶烙上瀟灑的法文草寫手拿包鑲嵌精緻的馬蹄扣環,想像設計大師埋首繪圖的專注英姿。生活不能僵化沒有藝術,藝術的取得卻不全然以金錢堆砌,而是藏於日常裡的驚喜拾掇精巧尋思;屋內每則佈置細節,蒔花弄草偶來插瓶,借窗仰視藍天紗雲,賞覽杯盤的高低弧線,專注烹調一桌暖心菜餚。美學藝術是衣著裝束的延伸,言談間的吐納,內外的流動,是跟隨自己不是追隨流行。莫非我不與時俱進,無以通曉流行的奧義化學的繽紛香味,以至身陷城市囹圄仍不解其符碼。自職場退役後,我放下昔日絢爛煙火霎那光影,隱為一束草芥棲居山老屋安靜度日。市井小民清虛澹泊的富足俱在生活裡,從心覺察往禪意裡住,卻去花繁樹果落為種籽,卸下累累包袱輕簡地活,回返初心無拘的樣貌。

Read More

〈中華副刊〉忘憂金針花

文/攝影 徐然滿山遍野的金針花,亮澄金黃,採摘曝曬後,還能成為一道風味料理。別稱萱草的金針花,是古代遊子遠行時,為了減輕母親對自己的思念,於是先種下萱草,希望母親看著萱草,能忘卻思念的煩憂,所以萱草又被稱為忘憂草,是寓意深遠的花卉品種。想起小時候母親買回金針花,浸水泡開後,總是要我幫忙將金針花打個結,母親說怕煮食時金針花散開,不知道這個作法,是否暗喻母子連心的臍帶呢?家鄉山坡上的金針花已滿開,走在花海裡,忘俗也忘憂,是一帖珍貴的心靈良藥啊!

Read More

〈中華副刊〉重生的喜悅

文/圖 林明理這清晨,從台九線抵達關山鎮百年的天后宮前,這周遭的光與力,這初綻的花兒,我歡喜,我將重生。蔥蔥鬱鬱的山巒常被澄碧的藍空給開拓出遼遠的感覺,一座開滿鳳凰花的關山國小,蟬聲不絕於耳,給了我舒適感……使我不得不放慢腳步,仔細聆聽,靜心思考。最近有位癌症病癒的義工說:「我不得不從磨難中找到生存的勇氣。」長我一歲的珺姐的話,也很快把我鼓舞起來,使我順利地在今夏決定走上手術台。不但這樣,更幸運的是,在馬偕、台東基督教醫院醫護人員的照料下,一些困擾多年的痼疾,也都慢慢消失了。多虧了她柔聲慢慢勸導,陪同我去醫院,並到家中探望,讓我不再感到不安。友人的先生曾經當過警察小隊長,已退休多年。據說,他年輕時,曾多次力搏罪犯,獲內政部頒發榮譽獎狀。如今,我已經會高興地笑著,對這對熱心的夫婦說:「很榮幸認識您們,現在身體感覺很好,更舒適」,我真誠地說。她卻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就是我透過思考才找到的答案。原來我並不像自己所想像的堅強,長期以來,我一直把身體的痼疾拖延到最後,每每臨近開刀,卻不自覺地習慣又繞個彎避開,等過幾年再說。直到最近坐骨神經及消化系統出現了大毛病,才勇敢地走進手術台。依稀記得那些醫師眼神閃爍於其中的智慧之光,而護理人員、麻醉師也都十分友善。此刻,我想說的是,在世上能得到友人的祝福或牽掛,是我一生中精神上最大的安慰。當然,我覺得應當特別感謝那些醫護人員的辛勞,讓我知道這世界因為有許多幫助我們的人而變得更溫馨、美好。我也聽說過,「有一分熱,發一分光」,這句話讓我思考到,其實就是要我們自己有多大能力,就盡量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就像印度詩人泰戈爾在《漂鳥集》書裡說的:「我們的生命是被賜予的。我們惟有奉獻生命,才能贏得生命。」我始終這麼認為,人處於幸福當中是必須要心存感恩的。而現在愈是在遐思之中,那些近日就醫的畫面愈是清晰顯見。比起許多人在病中的痛苦處境,此時的我更學會惜福,以及所有曾經幫助過我的人。而我能在病癒後,及時悟出了這一切,感激之情,不言而喻。當和煦的陽光在我身上灑下溫暖,清晨的操場一片寂靜。不久之後,市場旁的攤販都回來了,這些賣菜的阿婆十分可親。我又恭敬地走進媽祖廟,鞠了躬,誠心祈祝正在休養中的好友,盼她能早日康復,免我持久的思念。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