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切,會不會過去?

■秋水 有人說,一切都會過去。功名富貴、失意得意也終如潮水,離岸而去。 有人說,一切都不會過去。成敗榮枯、傷痛悔恨將銘刻心中,難以忘懷。 中國歷史上許多文人,無論是自行辭官或遭到貶謫,總能在文章中表現自己的豁達與不戀棧,並闡述自己的閒適心境。好像覺得一切終會過去,抑或是早已過去。然而在某些時刻,他們仍不自覺得被一些因素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回憶過往的發達。如白居易之所以興致大發,作長達六百一十餘字的琵琶行,也是因深受琵琶女的身世所觸發,而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慨。 所以,我們不禁想問,究竟是「一切都會過去」,還是「一切都不會過去」呢? 生活中固然有些零碎小事如過眼雲煙,很快就會被我們淡忘。但也有不少極樂與極悲之事,偶然在腦海浮現。這些重大事故,雖不是時時刻刻徘徊心中,卻不得不承認它們陰魂不散,總在意想不到的片刻乍現腦中,帶給我們悲傷、惆悵、無奈、憤慨、或失落之感。 與其說一切都會或不會過去,不如說一切都不會不著痕跡地平白過去。因為事情既已發生,便屬過去式,而非現在進行式。我們無從改變,但可以接納它存在的事實。它或許是一大挫折,可是卻讓我們學習到了甚麼;它或許是快樂的童年記憶,讓我們彷彿耳聞孩童純真的笑聲……。 我想,洪醒夫在「紙船印象」中所謂「有些事如熱鐵烙膚」般地令人難忘,指的就是這個吧!他想起母親的慈愛之時,難道能不同時憶起喪母之痛嗎?縱使母親已不在身旁,他仍能隱約感受到母愛並想起孩提時光。到底,世上有什麼樣的人生大記事是可以徹底過去且不留痕跡,或完全不會過去,一直糾結漫長一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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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紅豆湯

■蔡履惠   浸泡的芳心 暗暗把相思藏 你在緣分的入口 守候 命定不能現世安穩 牛郎只愛織女 愛一生 愛一世 於你只是個神話 我看到鶯鶯燕燕 同在鍋中熬 皮開肉綻 傷痕累累 火候一到 軟爛如泥 全癱倒在憧憬中的愛情海 一把雪白的糖灑下 仿佛 聖潔的儀式。從此歲月靜好 卻不是你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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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八掌溪三首

■渡也 1.天長地久   這條溪在此大轉彎 每一滴水都須大轉彎 如同每一個人的生命 都須大轉彎   經過天長地久橋 水與水繼續相擁向前奔去 下一站: 愛情大草原   祝福世上所有情人的愛 也祝福這條嘉義母親之河的愛 天長地久   2.水走的路   挖土機伸長手臂努力疏濬 讓河床更博大 讓河床更精深 幫水留出路 找出路   人有人走的 水有水走的路 祝福溪水一路平安順利   疼惜溪水 尊重溪水 人給水一條生路 水也懂得給人一條 活路   3.甜根子草   每年秋天 八掌溪的子民甜根子草 忽然長了雪 長了雲 長了霧 長了朦朧的夢   聰明的草 懂得將糖分偷偷藏在莖裡 藏在心裡 所以草才像甘蔗甜甜的 溪才甜甜的 全嘉義才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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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換鞋記

■江凱弘 那一雙鞋 挑戰腳掌 思路清晰 風化了語言 戚戚在心 磨損了華麗 慷慨出發 填補漏洞的底線持續反駁 如獵豹鎖定了下一餐 與足下的激烈對辯   換一雙新的 行經措辭處 細細推敲 敲不平的處處坑坎 撞頭碰壁的攻防 快意僅存於表面武裝 迫切尋求妥貼的說法 但 仍需你步行三千 才得以舞起 這撼動天地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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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你好嗎?

■陶昕 S像賣玉蘭花的年輕少女,披著毛巾戴著斗笠,提著竹籃,用一根完整的線香,向路邊的信徒換取手中那根即將燒盡的香,交換每一個正在祈求的心願,收入放滿線香的竹籃中。 她喜歡到處跑廟會,在出巡的神轎旁見證神蹟,剛開始只是跟著走,後來認識了宮廟主委,漸漸的被分派基本的工作,例如拿新的香和信徒換香,S很喜歡這個工作,覺得自己好像觀音,散下甘露水,普渡眾生,是幫著延續心願的仙姑。 認識S在某次友人的聚會,她和我的朋友是辦公室同事,當時看她拿了一本文化速遞,便主動提到了最近朱銘美術館有個特展,台北戶外雕塑的展覽不多,也沒有那個場地,挺值得去欣賞。她竟然告訴我,上周才剛從現代美術館看了後設超現實藝術展,魔幻無邊境,有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於是,兩個初次見面的人,話匣子停不了,竟不覺得尷尬! 漸漸的,我們會去參加島內漫遊,走訪大小古巷,在林森北路聽著本省外省的幫派故事,走訪萬華的賊仔市尋寶,在北埔的洋樓裡感受茶葉大王的魅力…後來,S告訴我,每年都會跟著媽祖出巡,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最初從士林媽祖廟出發,繞著大條路小條街跟著神轎步行。 有陣子聯絡不上S,原來她去當了香燈腳,6天7夜的媽祖繞境,一尊媽祖不夠,還要第二尊、第三尊…,再出現時,像個小黑人,開心的拿著媽祖香包一人發一個,這都是神明加持保佑的,會帶來好運,祝大家平安! 曾問過朋友,S為何瘋遶境,瘋媽祖出巡? 原來,S的媽媽中風了,在安養院已經好幾年,這一切都是要迴向給母親,她的心願就是母親健康,期許可以延續每個好運,綿延不絕。深信一步一腳印的她,與其跑廟拜拜,更相信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只是,深信好運說的S,總追趕不上天意。   有段時間S又消失了,猜想應該去遶境了吧,但是時間有點長,再出現已是半年後,纖瘦蒼白,還留著帥氣的三分頭,我沒有開口問,但,鎖骨旁那一段外露的引流管,手腕上殘留的針孔,和常想嘔吐的狀態,我卻怎麼也說不出那一句,「你還好嗎?」 S不能常曬太陽,不能劇烈走動,也因為常嘔吐的緣故,連帶吃東西很難下嚥,嬴弱身軀,講話都沒有力氣,進出醫院的次數越發頻繁,所以參加廟會的次數減少了,有的繞境規模很小,少一個人就顯得冷清,於是宮廟主委找上我,S還開玩笑地說,我快要到天上當仙姑了,你要代替我繼續讓大家的好運延續!是嗎?交換線香就能帶來好運嗎? 參加了幾場廟會,也當了幾次工作人員,才發現,原來廟會有鑼鼓點、有陣頭,喧鬧的讓人忘記壓力,專心走路,拋下現實,在隱形神靈同行下,似乎任何事都可以迎刃而解,在虛擬的仙界和現實的人間飄移著。 做著S最喜歡的工作,重複著交換信徒沒有燒完的香,氤氳漫漫中,突然發現S信仰的力量!而我,也像和隱形的S一起走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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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代價

■黃厚謙 我仍記得那是一個冷冷的夜,而在那樣的夜,我是一個男孩。 天色已晚,我躺在床上滑著手機,即時通訊中和Y慣常的對話著。今夜的話題顯得有所不同,但我只感覺到情緒隨著語句的往復,逐漸在心頭開始騷動了起來。 Y說她的前任男友,是個人渣,對於她所造成的傷害至今仍無法復原。Y說他讓她以為在他心中她是特別的存在,同時間仍然與許多女孩子有著多重的性關係。基於對他的依戀在當時Y相信了他每次破綻百出的說辭,然後一次次地受傷。可即便如此,Y依舊無法捨棄持續的思念,一直想他,就連作夢都在夢見他。 儘管遠在屏幕的那方,我都彷彿能夠感覺到Y的哭泣。Y說她到現在還很怕,我問她現在還好嗎?她很直接地說不太好。我安慰著她不必害怕,如果願意的話可以來找我,我就在這兒而妳並不是一個人孤單。隨後我們便約在了便利商店碰面。 日後在回憶之中,在那樣的一個夜,我想要再一次地成為一個男孩的渴望,如同脈搏規律跳動著。 見著Y時她和往日的開朗極為不同,整個人像是用力想往身體內部某處退縮。我們佇立在深夜的街邊。沉默間隔在我們中間對望著彼此,若當時的我能夠去理解她的脆弱,能夠改變現在的一些什麼嗎?我禁不住這樣想。 我們走了起來。命運挑選的方向,夜晚的馬路在我們面前延展向前。Y和我講起感情的事情,說她其實是被背叛、被玩弄的所謂特別的存在:那個男生從未承認過彼此間的情侶關係。Y的聲音在暗夜裡是那樣的脆弱,好像一陣風來便能夠撕碎她的話語,情緒不斷地在積累,早些時候對話的難過,此刻被強烈地放大和累加;Y整個人開始愈來愈薄弱,我走在一旁只是像個廢物般的無能為力。 前方是一個岔路口。我必須抉擇:是繼續漫然向前,還是果斷拐入有可能沒有出口的巷弄內;往回走的後退是不被允許的,而我倆又不具備朝向馬路對岸橫渡的那般氣力。然而不能停留,就像人生只能夠前進,雖然通往每個方向的道路,此刻似乎都隱藏著不同的意涵。我帶著Y拐入了巷道裡頭。 持續地前行。然而此刻的Y已經承受不住情緒的積累,終於在巷弄的盡頭處,用力顫抖而無法抑止的哭了出來。開始是些微的啜泣聲,在我仍未回過神來以前,Y便開始了真正的悲鳴,在那個夜的命運的死胡同裡。對Y日漸積累的情感此時達到了高峰,已經不是朋友間的要好所能夠丈量。即使一次也好,我對自己說,讓我感受愛情的初萌即使一次也好,就算往後的生活都將天翻地覆也無所謂:我只想再感受一遍活著的滋味。 於是我牽起Y的手,將她擁抱了進來。自身多年前受傷、爾後填補封存的胸口的洞開始破裂開來,所有曾經感受過的痛苦和掙扎,此刻又再一次地流淌四竄,進入我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沒錯,這正是愛情的滋味,它就是如此地令人發狂。Y在得到慰藉以後被修復,我仔細為她抹去每一道淚痕後在這夜的城相互分別。 然後Y在兩天後交了新的男朋友,我則在兩個星期後與女朋友分手。 對於想要成為男孩的自己來說,良心背後仍是想要對得住每個人的代價。而我,有沒有讓前任女友覺得她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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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她的筆記本

■丘孔生 在大學時,Kathy所寫的西洋古代史的筆記本,我一直保留著。 記得考西洋古代史的前一天,同學借走她的筆記本,到了早上才傳回到她的手上。 外國教授言明課堂講的,佔試題60%,一向散漫的我,開始緊張了,明天考試,今天才想向Kathy借筆記,這未免太狠了吧,她自己也要有時間複習呀! 那年代沒影印機,抄寫完也得到下午才能還給人家,借與不借間,內心幾番掙扎,不自覺來到她的身邊,打趣的說:「筆記本終於還回來了喔?」她慧黠的眼神彷彿明瞭我的心意。 「你要借嗎?下午務必還我喔?」 內心三分尷尬,七分雀躍,我邊抄寫邊想著,她真是善解人意的女孩呀!她的影子不時跟著跳躍的英文字母,在我眼前晃動。 我倆婚後事隔多年,我再提起那段往事,她依然慧黠的淺笑,留給我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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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上天是很公平的

■林佳穎 我們家三姊妹,不知為何就是這麼巧?都各自有不得已的原因及苦衷,都各自大花了家裡一大筆錢,而且金額不多不少,偏偏都剛好約在二十萬左右。 我的姊姊她大學讀的是私立學校,私立學校學費不貲,好在她爭氣,大學畢業一年即考上國中教師甄試;而我的妹妹,她做牙齒矯正,還有因為蛀牙過於嚴重而必須植牙,花家裡錢的比起姊姊不遑多讓,但是她非常厲害的是,她大學畢業應屆即考取了高考及普考。至於我,雖然我讀國立大學,而且也不需要做任何的牙齒矯正及植牙,我甚至還擁有姊姊和妹妹都沒有的寫作投稿賺稿費的能力,而且我也沒有像姊姊、妹妹一般,大學讀離家外縣市的學校,必須租屋住宿,吃住皆須在外面解決;但是我比小我四歲的妹妹,還要慢考上公職,在準備考公職的這段期間,全部都是由家裡支出,還有我在中學時期,又因為準備考音樂科系,學音樂找老師上課所繳交的學費,再加上我大學還重考一年的補習費,砸錢的程度比起前兩位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感覺上天彷彿有雙無形的眼睛,祂故意這麼安排,我們家三姊妹,都各有所長,也各有弱點,好讓我們家三姊妹,都不致因為自己花太多家裡的錢,而過於自卑,也不會因為手足過於花錢,而嘲笑對方怎麼如此讓家裡損失了一大筆錢?因為自己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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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快樂

■陳怡如 兼職那幾年經常是拖著一整晚線上拍車的疲憊,去找快樂。 這位在我家街口的養生館是依老闆娘的名取號,我曾好奇問她是否真叫快樂,她轉著眼珠淺淺地笑回這樣客人打電話找她時,快樂快樂地叫著不是心情也跟著很愉快,這回答更讓我認為這是化名,那年我三十。 我倆同年,初識時創業的艱難讓我倆在身體疼痛話題外,有了更多的交流,營業的虧損是小事,倒是人與人間的信任動搖是令自己最難受的,好比因家暴而逃家的按摩師預支薪水後,隨即不見蹤影兩、三個月,快樂搖搖頭地說著按摩師L也許和熱戀的網友出去玩了,當初L和小孩無處可去,是她安排他住在店裡的,無法理解L經過那麼多波折,玩性依舊未改,還有怎麼會如此對待她這個朋友。 而我也發生過常客說要買車,因為對方是演藝人員加上是熟客,便沒有收訂,結果車輛進口後對方百般藉口不肯過戶,自己代墊的車款是在多年後折價售出才收回。每回帶著一身痠痛和一桶桶苦水上門找她時,總在相互分享心情和揶揄中感受到溫暖,她常掛在嘴邊一句「趕快找個人嫁了」,好像這樣就能終結我們獨自拚搏的情況。 快樂的皮膚白皙,一雙大眼的眼尾上翹,油推過我背部的手掌柔軟有肉,據說是命好之相,唯一不應該併存的,是有副菸酒嗓。多年後得知她曾在八大行業打滾過,二十歲就當上媽媽桑,手下有十來位妹妹。我指了指她那因幫客人腳底按摩而變形突出的食指關節,不解曾是呼風喚雨的美麗媽媽桑,怎會甘願走進巷弄裡,成為需要大量技術和體力的腳底按摩師,「你要賺錢除了做養生館,應該也有別的選擇?」我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 她問我有信仰嗎?相信有地嶽嗎?   當年她還是媽媽桑時,以個性不合為由和她前男朋友提出分手,男方以死相逼復合,她堅決不肯,沒想到對方真的自殺身亡。之後好長的時間裡,小姐流動頻繁,她因甲狀腺亢進也自顧不暇,店裡生意一落千丈,她阿姨見狀不妙,火速帶著她到廟裡求平安符、做法事,那會通靈的人告訴她有位男子一直跟在她身邊,只是快樂並未當一回事。 某夜,她夢見自己走在一條石板路上,街上的市集很熱鬧,有人在採買有的在吃東西,穿著全是泡泡袖的白色裝扮,明明是大白天,可是每個人手上都提著竹燈籠,走著走著,她遇見那已故的舊人,那人領著她到麵攤坐下,邊吃邊遞給她一個包袱。一碗麵的時間,市集來了拘禁罪犯的囚車,要出城門的商隊也走掉了,正當她想開口再多問些事時,那人卻起身準備離開,她看見那人眼底滿滿的感傷。她覺得自己是去到地府了。 那夜之後,快樂就自己發心到山上道場當志工,並遇到前輩教她經絡學,「或許是時間到了…」,她下了三、四年苦功學習撥筋術,才在這小區開起養生館。 看著快樂不在意她自己變形的指關節,繼續她手邊的鬆筋按摩,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去年,我下班經過養生館時發現經常沒營業,電話預約時快樂也總說她有事。 記得那時剛過清明,她主動約了我到日本料理店餐敘,這是我們第一次在養生館外碰面,我像是要去見久未謀面的老同學,熟悉卻又帶著陌生。 坐對面的她拿起電子菸,按下按鍵準備擊發菸芯,問我最近有沒有去逛夜市?毫不扭捏對我說起她的男朋友,對方被判刑三年半,再過半年就服刑期滿,「出來年紀也四十了,哪間工廠願意用年紀大又坐過牢的,」當時夜市正流行生蠔燒烤,她打算搭著這股熱潮幫出獄的男友找條活路,「有空我也可以去站烤台幫忙。」她緩緩將下巴向上移動,吐出的煙圈飄的很快也很遠,像極了她最近的改變。我贊成她兩個人好過一個人,「你不總掛在嘴邊說趕快找個人嫁了?」   再見快樂時,是在臉書上看見她紮個馬尾,撲粉的臉盡是汗水站在烤台前,身後某男子正在用刀撬開一盆盆的生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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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伊豆高原溫泉旅館

■羅浩原 伊豆城崎海岸 一泊二食的溫泉旅館 將毛巾掛在圍籬外做標記 獨自享受樹叢遮掩的露天溫泉 微微渾濁的碳酸泉 如煮繭繅絲的一鍋熱水 一縷越抽越長的思緒 覆蓋了我的肢體、胸口 真想永遠泡在這裡   半山坡上視野良好 悠悠浸在絲膠般的半透明中 眺望遠方的豐饒之海 釣船點點的東京灣 一枚如綠拇指般的「大島」 是古代流放桀驁不遜的武士之地 依稀可見碼頭、釣具行與壽司店… 真想如此自己陪伴自己 一生隱居孤島的小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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