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金剛菩提子

■小令 蝴蝶的翅膀上 一翼是禿鷹 一翼是佛祖 我看著。 蝴蝶下降張翅 憑著空氣,彷有 落葉的意志──   面對落葉 總太快同情後 又太快生氣 如你埋怨頸上的佛珠硬刺 擁抱時,總要我摘掉   摘掉的瞬間,似乎有什麼 一同被連根拔起 日久,摘得熟練了 你更常要求   更熟練的亦是我 習於折響頸骨 如蝶忙於 一翼的禿鷹 一翼的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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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雨水

■蘇家立 水窪伸手抓住天空 索討不回的債務 在行人眼窩輕輕擺盪 :一條小巷兩條小巷 下一座橋是遠方 鍍著濛濛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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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個人

■簡玲 我往前跑,有個人緊追著我。我跑過明處跑過暗處跑過天涯跑過海角,他追過明處追過暗處追過天涯追過海角。於是,我一直跑一直跑,他一直追一直追。   你是誰?我停下腳步,望著他。 我是誰?他停下腳步,也望著我。   我只是一個人。坐在潮境,我看著洪水猛獸的生活不斷膨脹縮小縮小膨脹。 你不是一個人。轉過身,他孤獨、寂寞、茫然的背影竄出一張臉孔。 所幸啊,還有一點老派的堅持的愛,活著。說完,我從他的背脊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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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連日雨,偶放晴

■王信益 陽光也露臉 烘焙著陽光 樺木的桌上 濃茶過期了好久   我和瓷杯一起在庭院前 瞥見:叢綠的大山 煙的柔舞,絲絲纖細的手指在 彈響……(日光斜斜照)這是   現代的古典的箏 古典復又現代的 靜定不寧的箏 線桿架起我們 日光的四弦琴 微微顫著,光裡的(日光斜斜照) 四條銀弦,吱吱喳喳著電流詞語   電流語詞也接連 跨上── 現代文明汽油馬 鑰匙哐噹噹 哐噹著金亮的鐵 路邊告示叮嚀著:「小心 身體,生活慢行」紛立的   行道樹 有花的,無花的,那 綠樹的手臂是父親的母親 但我們都不再是那個能恣意吱吱喳喳的 孩子了   仍是黃昏,多複數(負數的) 黃昏,祖母從昏暗的 臥房裡,握起一渦── 逝去年代,堅忍在暗中 打轉的水蟻   明亮的廳室 多皺紋的掌紋緩緩 掌紋緩緩,觸到我的手心 「但我不能吃這個」我的手心緩緩 多皺紋的掌紋緩緩,於是也獨自   走回到 黑暗的房間 橫亙著一座中央山脈的 此刻的房間   月光輕打在 在你沿途走過的 夏天還開花,猶然還 結果,纍纍的龍眼樹,是那麼 濕熱,躁冷,鬱雨而月光溫涼   一窪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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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樹洞

■蔡文哲 霓虹燈招牌一閃一爍,與路口號誌燈變換、轎車大頭燈交錯的光束,在背後形成一道光牆,我們身處的路口恰似一巨大耳闊,它知曉我們的故事太多。學生家前方行人穿越道的位置,是我們上作文課後最後道別的地方,這裡儼然是學生與我的樹洞,擁有我們各自大小、奇珍異寶的秘密。 每回課程結束,我照例都會陪學生走一段回家路,我們從沒有任何約定,移動的腳步卻把時間走成自然,像路口的號誌燈一定會在某個時刻變換那樣理所當然,沒有一次例外。 我們總會沿著美麗華往萬豪酒店方向的街道,這樣肩並肩,邊說邊聊的走著,一下交換球賽資訊、一下分享各自學校與工作場域的種種,一下子又是忽然岔出去,沒有設定方向的議題。儘管話題萬千,但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在討論「人」。 在各種場合裡,人與人之間流動的情感與光彩。我們會說說各自的家人、朋友;我們談及喜愛的球星;我們看那些有影響力的人說了或做了什麼;我們也聊各自的感情。在交換言辭的過程裡,我們逐漸熟悉彼此的價值觀,知悉對方生命裡芝麻大的小事,光是如何接觸應對、如何理解人與人之間的想法,如何溝通使關係更好……諸如此類,這些言談似乎形成一種「道」,是作文課裡沒辦法教的「生命教育」。 為什麼一定要陪學生走這一段路呢?這其實本身是我課程設計的一部分。因為大學時期太常走路,深知走路是幫助思考與沉澱,讓話語經過心思轉折,不會直接噴出垃圾,成為有意義的話語。而與人走路的聊天,說也奇怪,往往會有意識避開羶色腥,不著墨八卦、意見的爭論,透過討論與交流,逐漸有系統的形成知識與經驗,學習讓自己在看待事情時擁有更多面向與選擇。我深信作文不是「坐者」才能寫,更應包含「起而行」,用行走的意義,將身心言語、知識經驗,打造而成的素養,我以為才是真正作文的精髓。 今晚再次來到這路口,閉起眼睛我仍知道下一個號誌燈轉換需要經過多少秒,稍稍不同的是,學生已從高中生轉為大學新鮮人。我總揣想,下次相聚我們仍舊會嘰哩呱啦說個沒完,不再有作文包袱,只有更為精彩的生活片段,他說他的大學生活,我分享我的下一段教學故事。我們正在經歷的生命歷程,分享的話語,皆像路口的監視器被好好紀錄著,期待在未來,我們都能再重聽重看一次,這些美麗的足跡,溫柔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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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血壓

■蘇家立 插頭插好後,手臂慢慢緊繃,城市的街道慢慢收縮,一顆顆人被擠兌而出,成為陽光下蒸發的數字,掛在眼前沒有起伏的眉毛,左右擺盪,從公園到公司,或從公司到旅館。 我囁嚅問:「這樣還可以嗎?」她拔掉了診療室內的光,所有毛茸茸的黑自腳踝緩緩爬升,途經正消化遠方災難新聞的肚腩,再悄悄回到了僵硬的左手,昨晚剛弄淆密密麻麻的報表。 「或許要換個姿勢。」將我帶進另一間光亮的診間,她的眉毛修整得十分嫻熟,嫣紅的彩妝散發和血壓計一般濃烈的胭脂味。隔壁有人用力咳嗽,聲音有點蒼老,像城市一隅的墓園,鐵門隨時敞開而草坪始終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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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生活組詩

■梧桐 ‧除濕機   我的天空是一片沼澤 包覆濕地,餵養綠意 一池子的水,卻 長不出一朵蓮花   ‧電鍋   湖面似乎平靜 偶爾發出波波的聲音 有時像細語有時像湧泉 一股甜蜜在湖底,沸騰   ‧蓮蓬頭   下了一場雨 在陋室 像儀式般進行,早與晚 灑淨。每個念頭的緣起   ‧拖把   拂過一張張信箋 拂過隻字片語 細讀,歲月容顏 弄濕層層疊疊的相思   ‧漏水   雨,滴滴答答 聲音在房間起了漣漪 側耳聆聽 是你的愛,跌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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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幸福的時光

■王映涵 「有時你不覺得這些東西放著只是回憶而已嗎?」一天,朋友對著我房間的東西說。我也突然明白為何當初你不留照片,說時光膠囊只留在時光中。 很多「當下」不即時把握住,它就這麼流逝了。跟媽媽重遊舊地,看到杜鵑流蘇開得燦爛,我忽然感傷起來,花開花落,清明莫名就要到了,自己還在原地踏步。 人生在世,太多的無可奈何,所謂幸福,條件愈多,越不容易獲得。長大後不免為一生庸庸碌碌,回首前塵,只覺得真是南柯一夢。 芥川龍之介在<侏儒的語言>中說,為使人幸福,就得喜愛日常瑣事……。從某些瑣事中體會出無上的美味。我們為了微妙的享受,也得受些微妙的苦。 然而大多數人除了要盡責過日,也隨著年紀少了那些留意身邊的瑣碎靜心。 我一直很想念校園的杜鵑花海,回診時看到醫院繁花似海,紅白相間,想起椰林下的青春笑語,春意如酒,讓人醺然,賞花照人,那是我最好的時光。 後來,才知道不假外求,櫻花流蘇杜鵑李花,處處皆有,只要你留心身邊那些無感之處。 尤其流蘇,花穗滿頭,淡淡清雅,讓我想起老師常常下課後靜靜的凝望,而我也跟著老師愛上那開的最盛的流蘇直到老師退休。 靜安先生曾說:「一樹亭亭花乍吐,除卻天然,欲贈渾然無語。」多久我沒靜看那滿樹春雪,任心紛紛擾擾,忘了那最初的依戀? 古人大隱隱於市,我漸漸明白很多東西不假外求,只要留心,佳木嬌花就在身邊,還可以聽到花開的聲音。 春寒料峭時,想起納蘭容若<飲水詞>中的「但使有情皆滿頭,更從何處住著思量?」思及他的情事,忽有所感:所有悲歡離合,生死缺憾本就如此,不斷掛心牽念,只是徒勞,自古多輕離別、空餘恨,把握當下那些瑣碎,才是幸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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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壽桃

■溫暮 父親六五大壽。吃了幾十年鮮奶油蛋糕有些膩,我和弟弟尋思著換花樣,左思右想,買個壽桃慶祝如何?說做就做,我們找到幾家販賣新潮子母壽桃的網路賣家,碩大的母桃切開後,裏頭是一顆顆圓滾滾肥嫩嫩的小桃,有的甚至做成型態各異的動物狀,討喜可愛。 網路購物便利,但沒實體店面,無法親眼確認品質總是不安,糾結幾日後,忍痛放棄。說老實話,壽桃是種乘載傳統心意的食品,買客舟車勞頓在家與糕餅舖之間穿梭,交涉壽桃數量尺寸,豆沙內餡甜度口味,包裝形式等等,誠摯的祝賀和粉色的豆沙桃子兩者皆備,才是壽桃的價值所在。 弟弟先到父親最喜歡的的中式糕餅店詢問,店家說壽桃費工,得先預訂,但老舖人情味濃厚,見弟弟是熟悉面龐,多講兩句,建議他去傳統市場找找,許會有所收穫。復轉向果菜市場,鐵皮屋搭建的老市場,攤販密集,屋簷低矮,少有天光,就算是正中午,也永遠吊著明幌幌的日光燈,人影細碎交雜。走道細窄,來往行人得不時側身避退,在頗有年歲的老舖之間彰顯禮讓的美德。 弟弟果真在市場角落找到一攤販賣古味甜點的店家,木盒子裡擺著一落落綠豆餅、綠豆椪,上頭用厚厚的塑膠布覆蓋著,一旁是裝著冬瓜糖、花生酥的糖罐子,蓋子鎖的老緊,避免落塵。 顧店的是個與爸爸年紀相仿的老伯,弟弟不擅閩南語,老伯用口音很重的中文和弟弟對話,親切招呼他試吃。弟弟說要買壽桃,老伯不知從哪,摸出本老舊小冊子和廉價贈品原子筆,問及用途數量和取貨時間。 「是我爸的六五大壽,但我想先買兩顆吃吃看,好吃再訂多點。」弟弟這麼說。 老伯也沒失望,掀起其中一張塑膠布,露出底下數量不多,拳頭大小的壽桃。染著淡淡粉色的桃子形狀,兩撇有些歪斜的綠色葉子,正是我們對壽桃最工整的想像。「既然是慶祝生日,我給你貼個壽字吧?」老伯用透明小袋封起兩顆壽桃,接著從櫃檯抽屜裡拿出一疊紅色剪紙,從中挑了兩個壽字,沾了糨糊沾在塑膠袋上。 弟弟忙活大半天,出了一身汗,回家後打算洗個澡再來試吃,沒想到卻被父親捷足先登。當他用浴巾抹著濕漉漉的頭髮,去到廚房準備蒸壽桃時,父親早已坐在飯桌前大嚼還冒著熱煙的壽桃,發現弟弟進來,開心的讓他去電鍋拿另一顆吃。 「你怎麼自己吃了?」弟弟錯愕。「這不是為了慶祝我的生日買的嗎?」父親不明所以,又咬了一口壽桃。「是沒錯……」弟弟蹙眉,後半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父親打斷。「那就好了啊,祝我生日快樂。」 弟弟注意到,父親頗有童心的把包裝袋上的壽字拆了下來,黏在自己胸口,彷彿自己也是顆壽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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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東坡的詩詞中旅行

■李佳靜 一個悶熱的下午,莫名地焦躁。或許還執著在親人朋友向我訴苦她的病痛,加上全球不穩定的疫情、階級權力的鬥爭。都讓我的思緒陷入了泥淖中,進退維谷。接著,一場暴雨,我像隻被囚禁已久的困獸,蜷縮在籠中已久,四肢僵硬,全身痠痛,還好讀了蘇東坡的詩詞。 喜歡東坡的〈東坡〉:「雨洗東坡月色清,市人行盡野人行,莫嫌犖确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東坡是蘇東坡在黃州的居住地,黃州四年本是他一生最失意的時刻,而他卻可以寫出這種遠離市廛,超脫名利的作品。看著陽台上皎潔的月色,如此晶瑩剔透,似乎在象徵著東坡的澡雪精神,沒有犖确的堅硬大石、崎嶇不平的路阻撓,那有清脆悅耳的鏗然曳杖聲?東坡的豁然開朗和不屈不撓,慢慢地滌洗我的心。 又想起之前去眉山的三蘇祠旅行,將所存在電腦的舊照片,一一瀏覽整理了一遍。看著楚頌園、百坡亭、聽荷軒、東坡茶苑……等幀幀誘人的照片,那在枝頭上飽滿碩大的綠橘,像是大自然贈送的綠寶石。那墜若如白色珠簾的瀑布,引領我進入另一清新沁涼的世界,那一朵朵在風中搖曳如浪的荷葉,掀起我心中的無數波瀾,那在池中優游的鯉魚,將我的毛孔舒展開了。我也在披風榭和東坡石雕像同框,瀟灑不羈的東坡也讓我的視野開展。 再往西大門前走,蘇軾與蘇轍在南軒苦讀的蠟像,一坐一站,似在與我展開時空對話。很年輕的時候,就讀了〈和子由澠池懷舊〉,在傷悲春秋的年紀,總認為前四句「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是心情最佳注解,再年長些,才知道這首詩是呼應蘇轍的〈懷澠池寄子瞻兄〉一詩,我尤其愛前兩句「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這是兩兄弟初次離別,但東坡寫出比子由更能引起共鳴的詩句。中年再讀,更能領略東坡詩中的深邃與無常。近年來,在職場上載浮載沉,和親友間的離散聚合,當初的耽溺執著,如今都已成浮光掠影。 到了晚上,外子邀我出門走走,看著朦朧的月光,便想起剛讀的〈汲江煎茶〉,其中兩句「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將浸在江中的月亮一起舀起倒入了甕中,又用小勺從甕中分取著入瓶內,這充滿著童話的遐想。我們又往平常不曾走的步道踏去,賞花草、聽鳥鳴、看夜景,忽然覺得心靈被洗滌了。人在天地間如此渺小,我們執著的恐懼與煩惱其實轉瞬即逝,不值得縈懷,何不學學東坡的曠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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