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安靜的鼓譟

■夏予涔步出臥室暗房,腦內薄霧漸散,帷幕乾燥,晨光的投射燈對準落地窗初雪一樣的溶化,赤裸裸的綠隨之鮮明起來。露臺千奇百怪的株植嘰嘰喳喳在說話,萬片裙裾嘶嘶嘶磨擦。窗簾蕨球松斑葉黃金葛臉貼玻璃瞅著我。「喂,等妳好久了!」「現在才醒,我們好渴!」大夥兒搖晃身軀齊聲抗言。「我生病了!」金銀花在發燒全身長滿了疹子。「又不是玫瑰,這麼嬌!」山蘇挺起背脊揮舞油綠齒葉吆喝。「年輕人好好說話別心急。」迷你文心蘭軟言相勸。「呵,我怎麼都不會渴。」不死鳥擎起滿是疙瘩的金剛手臂嘻皮笑臉。九層塔大嬸彎拐紫頸靠向洋甘菊:「放點蛋殼咖啡渣我就會長得更高了!」「她說自然才是美。」西洋香草說得振振有辭。「再吵就剪掉妳們!」我語帶恫嚇輕笑。喧鬧聲停歇。「別這樣嘛!」虎斑章魚伸出長鬚撓搔我的肩。鹿角蕨挺胸揚起大把大把洶湧的綠茸,盛氣凌人。澎澎蕨經過芭蕾的竄跳後豐鼓毛邊天鵝紗裙,九重葛昨夜醉了冒出焰緋星瓣,嬰兒淚哭了一整個上午眼淚滴滴答答垂下。槲蕨小苗呀呀學語,小勾勾唱出鮮嫩的八分音符。迷迭香蘋果桉蕩出濃野香氣,杉板上兔腳蕨抬起蜘蛛小腿鬼鬼祟祟匍匐爬行,珊瑚草粗雨長髮落了二年,鐵線蕨執一千支薄扇搧風直喊熱,龜背芋又破了一個孔引頸四處張望。蝴蝶蘭徐娘半老仍氣質高雅腰線玲瓏,她低調,一年僅露一次臉。綠薄荷從不理人,孤自專注瘋長。乖寶寶。自工地外牆救出的二棵武竹忙著比誰壯,他們已然拋去乾荒的過往編織狂狷蓬鬆大羽衣。熊童子張開肥墩墩的娃娃手指朝我喊媽咪抱抱,我逗弄著她,她又長高了一吋。空氣鳳梨待在玻璃球內耍自閉,松蘿兀自修剪一頭細亂分岔,小白菊於牆角熟睡等候冬日展笑顏。置身擾攘蔥鬱間我沿夾縫側身前進,迎頭撞上什麼,好暈!他們抖動身枝顫顫竊笑。淋水沐浴,1234567張開土壤的唇口倏地痛飲而下,暢快!再一刀刀斬去耳朵瀏海腐黃長腿扯下衣角的脫線,疼!當尖銳的晨光踏入,她們紛紛皮開肉綻奪命也似往天空擠;亢奮,高啼,氾濫,一萬個喊,鍋爐炸開。葉瓣上下傾斜橫豎起伏,失序卻有秩序。鰓的喘息,華爾茲的交叉,迸裂出新鮮的頭頷手足。爆裂的音聲清脆明朗,瘋狂穿刺而上展演樸素的肉身。我在崖上觀景。綠叢四溢噴濺粼粼湧入我的眼,自株植指縫瀉出朦朧天光。窗前若透光白絹,宛如靜脈隱現,每一日都在重新組合。浸沒在此,像是冥想練習,她們將我胸臆內的粗硬凝固微微撕開,我是一尾囚於歡快的籠中鳥。別開人群我走向另一座人群。這座堆堆疊疊的露臺小花園是孤獨的積累,急急裡的緩慢停格。這般純潔於我人生是膽寒而愉悅的;曾經如藤似葛纏結扞格的前半生終於結束,我慌亂剪斷臍帶拾掇細瑣逃離魅異的島嶼,享受未曾有過奢華寂靜的日子。輕撫蕾絲蕨翠綠長尾,眺視虛弱燦麗的昏黃,我繼續這樣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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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沙畫

■紫水晶她看著那沙畫表演,內心充滿了感動,就這麼一揮、一灑、一撥、一彈,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她原以為有些東西該擦去、該抹除,但她發現留一條路,留個餘地,留個縫隙,不要這般咄咄逼人,反而能開出另一朵花,又或是一扇門、一對窗,以前的主題變成了後來的背景,或許,時過境遷,她真能發自內心感謝生命中發生的一切,戰勝那些不快,不再有嘆、有怨。她想,她可能一輩子無法畫好沙畫,但她會先試著去畫沙,這一定可以幫助她慢慢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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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九首山頭火俳句(下)

林水福/譯7.且讓蜻蜓我笠停,伴我一路行說明:山頭火的造型,身穿墨染衣,肩披袈裟,一笠一缽一杖是他的特色。寂寞旅途,不意、一隻蜻蜓停在斗笠來作伴,增添一絲暖意與樂趣。山頭火在隨筆裡寫道:「對於季節的嬗遞敏感的,於植物是草,於動物是蟲,於人是一個人、旅人、貧窮人。(這一點我像草或蟲的存在)」可見他將蜻蜓當作同類者! 8.苟活身軀,搔癢自怡說明:這首俳句刊於昭和五年一月號《層雲》雜誌。如何確認自己還活著?方法各有不同。山頭火是藉著搔癢確認的。踏上行乞之旅後,日日食糧靠托缽化緣得來。有順與不順之時。後來回想的隨筆裡寫道:「去年在筑前的某炭坑町迎新年。前年在熊本,五年在久留米,四年在廣島,三年在德島,二年在內海,元年在味取。一切在流轉,也可以說流轉所以永遠。流動的東西因為流動所以常新。生生死死,去去來來,佛往其中示現。我以還無法完全委之於祢感到可恥;但是,對於給予的東西,例如那是麵包、石頭、不管是什麼,以感恩的心接受。」可見山頭火修行的目的是「委之於祢」,藉著搔癢的動作,確認「委之於祢」的我的身體的存在。 9.水中投影一旅人說明:發表於昭和四年五月的《層雲》。山頭火那時給老師荻原井泉水的明信片,似乎在說明這首俳句的心境:「少有的暖和。我搖搖晃晃走到這裡來了,只有憂鬱。總之,再一次協商,希望踏入今生最後的道路。甚至只要走入山中,然後品嘗水的味道,我是幸福的。(同時希望我周圍的人也幸福,如果不這麼想,無法過這麼任性的生活。)」「再一次協商」指的應該是與離婚的妻子再次詳談吧!如果從山頭火給老師的明信片解讀這首俳句,「水中投影」不是無意間的動作,而是一種象徵意義,或者說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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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陰雨

■周盈君下午,室內浸泡在雨聲中,濕氣由外而內地蔓衍,我們坐得椅子深陷。這樣的氣溫如此凜冽,好似冬季未曾離開,這樣的雨季會不會冗長過分,一顆心迫切喊停而它卻依然故我。連那更北地,老家在東境的同事,平日慣常的短袖短褲都銷聲匿跡,如今披上了厚重杏白的羽絨,然而我們的衣著或許能夠抵擋穿透而來的風冷水侵,卻未必溫熱內心的愴寒。那過往的傷痕起死回生如同地獄的哀魂出閘,我們努力憑靠些許想像作為抵禦的對策,以便遠離難纏的陰雨。每天出門,我打開除溼機令它運作整日,每回下班蒐集而來的潮如水庫脹腹,機器的運轉總有熱氣流盪,我不懂自己意在抽乾空氣中游移的潮濕,或者藉之取暖?若說賞花,校園一片水漬浮漫,看上去宛如浮水印,景物蒙上陰灰,陽光不曾咬破雲翳,杜鵑花正處花期,姿態曾經搖曳,如今雨打花瓣,綠葉流瀉一地,難免惹人悲情,但我沒有悲情,因為深知這是自然的律則,她會泰然自處。於是我和好友也盡可能在雨幕重重中學會泰然自處。她在遠地行導護之責,身著雨衣保護幼苗上下學的平安,風雨無情,往她身上撒野,但她的同事好,幫她看顧一天的交通,而我的好友也善良,烹煮麻油雞款謝這份體貼。我則和同事撐傘外出,風強勁吹拂,好幾次我的傘孱弱,差點隨風狂放天際,我用尖叫發洩不安。然而一路上我們盡情聊天,說這天氣折磨人,所以此刻更要輕柔地對待自己,比方面對沉重的工作就先繞道而行,我們不打算把發條上得死緊,那好像會對不起疲困的神經,我們的神經容易在睡眠前崩盤,那樣的失跌常要數天彌補才能精神好轉,這年紀經不起,沒有比身心健康更重要的了。我談起昨晚因著求好心切,無法自在書寫的重軛感,藍光閃映我的瞳眸,榨取我的精力,我久盯電腦卻不願輕言放棄,硬塞自己於迂迴窄仄的思路中,時鐘悠哉走進子時,而我卻跋涉文字的行行重行行。後來躺床,床笫有我失眠的印記,好不容易睡著,凌晨又醒,醒來卻又與夢寐絕緣,每回擱淺還是得面對隔日精神洩氣的自己,不知節制的下場,無奈的旗幟。同事也失眠,然而失眠之苦,我們最終歸咎於潛意識作祟,久藏心中的鬼魅被惡臉的天氣引逗而出,然而慶幸這水漬灰藍,不至於推搡我們走進白瑩瑩,或者粉橘抹飾的診療室,身體的流脈、印刻的基因密碼輕輕掠過憂鬱的邊緣,我們偶爾浮沉,但並非它的子民,且深知有些方法可讓身心透光。於是終究相約散步到連鎖飲料店,我驚詫燕麥飲重出江湖,瞬間大喜,捕捉這生活的確幸微光,我近日活成箇中高手,立即為自己點了杯溫熱的茶飲。而同事則要我先等候,他逕自前往另一間飲料店幫其他人外帶數杯,我們把全員到齊的飲品裝入帆布袋,他體力好,扛提布袋反掌折枝,我步伐慢緩,永遠在大後方追趕,然而這無妨,因為我們有各自的步調且彼此包容,他時而停等我,我時而迅速追踵,我們怡然交談,交談於風中雨中。後來我談及一位作家,誤以為那是冷門派的,不料他竟也知之。 我說我愛那人情緒張揚,苦樂皆勇於表達,他已不再拘限那些使他陷苦的評斷,他封鎖雜言、阻隔看戲嗑瓜之人,然而他的鐵刃卻包容小學生在他的照片恣肆塗鴉,畫醜變性他都接受。學會外語的跳板讓他躍向更開放的異地,舒坦地在那國度完成自己。他善感,時常流淚,他熱愛助人,他喜歡書寫。於是我圈粉了自己,因為他身上有我理想的投射。當我訴說此人時,同事接上話頭,我們連線,於是即使各撐一把傘,透明與棕褐,他的傘紳士且沉穩,我的則過分輕巧而浮萍飄搖,但我們隔閡為零,於是用這樣的絕對零度對抗霪雨喧騰。我們抵達辦公室,我繼續汲取食物的溫暖,巧克力、麥片、黑糖薑茶、豆漿輪番上桌,那是羽翼,挾帶我穿越重重雨幕,抵達心境的日昇,我於是輕易地深信很快地心會晾乾,很快地惡潮將退役,很快地陽光炙熱將遍吻我的體膚,彷彿春季該是戀愛的時節,櫻花桃花紛紛飛。然而,其實那更像完備的毛片,好壞兼收,最後僅僅如一隻溫馴的貓,在牆垣眠眠睏睏。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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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九首山頭火俳句(中)

林水福/譯4.濁水之流兮,自清澄說明:山頭火一生苦惱。幼時母自殺,不久弟亦自殺。出家前陷入週期性的神經衰弱,這或許是他所說的濁的部分。如何將濁轉化為清呢?出家修行。然而,修行期間亦曾犯下戒律,於是朗誦般若心經,偶有達到清澄境界。而山頭火認為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如行雲˙流水。 5.月正西沉,遙觀唯一人說明:這或許是山頭火私慕尾崎放哉之句。放哉有「こんなよい月を一人で見て寢ゐ」(這麼美的月亮一人獨欣賞)之句。放哉於大正十五年(1926)四月七日,在小豆島孤獨死,得年四十一歲。放哉與山頭火皆為萩原井泉水之弟子,為俳句雜誌《層雲》的作者。二人生前未曾相見,但知道對方的存在,對放哉上述膾炙人口的「這麼美的月亮」當然知之甚詳。二人如見面,應是「臭味相投」;不!要說「肝膽相照」。 6.與子分別,寒蟬聲不絕說明:這句的「前言」:「昭和四年和五年除了繼續行乞無他。在這裡、那裡與九州地方流浪」 「つくつくぼうし」中文「寒蟬」。語出:蔡邕 《月令章句》曰:「寒蟬應陰而鳴,鳴則天涼,故謂之寒蟬也」。喜好詞者不免想起宋柳永的「雨霖鈴」:「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寒蟬淒切,傷別離;日文的「つくつくぼうし」讀音本身即生悲傷情懷。正岡子規有俳句:「つくつくぼうしつくつくぼうしぼかりなり」(大意:盡是寒蟬聲不絕)而江戶中期俳句詩人橫井也有的俳文集《鶉衣》中說:「世之諺語,筑紫(つくし)之人,死於旅途,故有此說。」寒蟬聲,聽者生無常之感。 山頭火這首俳句前言雖寫著昭和四、五年,然昭和四年九月十七日從熊本縣隗府町寄給俳句朋友三宅酒壺洞的明信片裡可見這首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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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九首山頭火俳句(上)

林水福/譯1.生死悟道行,大雪紛飛落不停 說明:這首俳句的「前言」引用《修証義》第一章總序的冒頭「明白生死是佛家一大事之因緣」。《修証義》是從道元《正法眼藏》九十五卷中拔萃,集結而成的摘要版,較易懂。這首俳句最初二字「生死」,禪語讀「」。山頭火無家,大雪下不停的山野也是他的生活空間。早有哪一天曝屍荒野的心理準備,因此,也可說是生死覺悟之旅吧!又這句的「」個人認為可做雙關語解釋,「行」()與「雪」()。 2.此次雲遊,如寒蟬淒淒無盡頭 說明:昭和三年之作。山頭火俳句集裡出現許多蟬。例如:(蜩)、、油蟬(布朗蟬)、蟬、熊蟬、松蟬等;而最多的是法師(寒蟬),既有法師(山頭火是禪僧,即法師),又有「尽」(念、盡之意)既有文字遊戲之趣。再者,「果旅」(無盡之旅),可作人生之旅不知何處是盡頭之喻。 3.酒醉飄飄然, 飲水味甘心甜 說明:這句何年之作,有昭和二年與三年之說。山頭火好飲酒,水與酒互為表裏,宿醉之後的飲水,無比甘美。他說水好喝時,大致上都是在喝酒翌日。「」的漢字是「飄飄」,因此,這裡作酒後飲水解讀,應無過分詮釋之虞。山頭火全句集出現頻率高的詞,有水、山、旅、道、草、朝、一人等, 如加上水聲,酒與水聲加在一起,應該是最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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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一隻蝴蝶在一朵黃花上(外一首)

Fide ERKEN/作 許其正/譯一個寧靜、陽光普照的日子一朵黃花承載著一隻蝴蝶感覺上很是快樂因為一隻昆蟲友善地撫觸著花瓣 那是蝴蝶很美好的停留位子溫和而易於親近夠安全地短暫停留一會兒他們可以一起極美妙地分享 蝴蝶飛走了獨留花朵在那裏牠吸足了蜂蜜很是高興 〈只要一些些〉給我一朵小花充滿你愛的小花我會永遠保有它請以一朵小花般愛我只要一些些 給我一朵小花彩飾所有你愛的小花它讓我永遠快樂請以一朵花般愛我只要一些些 最重要的是最小的一些小花帶來最大的愛像小小的明亮陽光愛我,親愛的不需多只要一些些(選譯自WORLD POETRY Yearbook 2013)作者簡介:Fide ERKEN,1967年生於巴爾薩,是土耳其的女詩人,以英文教師為職業。她是尤路達大學的英文學士,以英文和土耳其文寫作,曾說寫詩是「我生命的一大美事,我試著把我的心付給世界人類。」她的詩,啟發於大自然,發表在許多網站和雜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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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別針與孤島

■Ke Sini Ke Sana常常我是安靜地從校園乘巴士直赴儲存過量喧囂的我城吉隆玻,在KOTA RAYA下巴士。走過天橋,步入一條街。光影似乎都在搖晃著。炎陽像在爆裂似的,滾滾的陽光澆下來。我成了一座島。人潮往我的方向拍擊,輕輕濺起浪花。沉默,在島上,很陳舊了,失修多年,顯得簡陋不堪。我躲進大眾書局後又去大將書局,太多的書用不同的背脊向我展示自己。回到KOTA RAYA,爬上頂樓。享用中餐時打量人們的舉動,想像如落葉,隨風翻飛。累了,我就停止浮動。看看人海,吹吹海風。一副固執到抽筋的身影。樹。島上有一棵樹,細細把島的哲學長成可以納涼的高度。偶爾鳥會飛過來,棲息樹梢,低調地傾訴一些鳥話。我不屬於這我城。我城,白白的一塊帆布,染滿了雜色。突然就想起了茨廠街,一個攤主拖我來到一盒的妖精打架VCD面前。我是冷冰冰的對待我城。極度想遠離,又極度依戀污濁空氣裡的書香。冷冰冰,像一枚不想被束縛的別針,無奈地緊扣住一塊帆布,染滿雜色的帆布。又像一座島,不嫌棄的話,歡迎你有空來島上游玩。攜帶一本旅遊指南以及一張地圖,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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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電影史

■瑪西幼年時因父親工作需要,我們從基隆搬遷至寧夏路,下樓即是人聲譁譁的寧夏夜市,與蓬萊國小僅一條馬路之隔。當時的國聲戲院、圓滿戲院還未拆除,卻已逐日沒落,僅存幾幅香豔熾熱的彩色畫報殘喘於大樓外。說到圓滿戲院挺有意思的,平日真沒多少觀眾,偶見幾個羞赧地男大學生和阿兵哥由檳榔攤旁的小門攀爬上樓,讓狹仄破舊的紅色階梯增添幾許神秘感,產生樓上正舉行著秘密聚會的錯覺。我的電影初體驗則獻給了大中華戲院,表姊來台北打工,假日牽著我和哥哥看電影以消磨時間。彼時尚存的播映前唱國歌規定絕不馬虎,絕非以喃喃蚊子聲應付,前奏響起,觀眾全莊重起立,三民主義歌聲迴盪放映廳內。猶記那部片是《賭俠2之上海灘賭聖》,現今陸劇火紅的穿越梗原來星爺早在二十年前便編寫入劇,女主角還是我最喜愛的軍中情人方季惟。國小的我早熟而敏感,預知穿越劇一定會是悲劇,因為時間是最公平而殘忍,同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所言:「人不能踏過同一條河兩次。」故在劇情進展至三分之二處時,我感受到男主角最終須要回到屬於他的時空,眼淚便汩汩流出,啜泣哽咽聲不絕,鄰座的大人們皆投以詫異表情,驚覺原來真正的女主角坐於身側,表姊則笑罵說你這孩子太丟臉,以後不帶你看電影等云云。除此之外,配樂〈怨蒼天變了心〉是典型九零年代的流行樂,歌詞簡單,沒有過多的華麗詞彙,歌聲亦不炫技,而是一種自然情感抒發,既是埋怨又是無奈,成為我國小時常哼著的歌。偶然在網路上見人以二胡伴奏,此譜曲原揉合古風,經二胡詮釋後如泣如訴,哀戚綿長無限,又更牽動心弦。爾後又跟著大人們看過幾次電影,劇情內容想不起來,但記得每次入場時總得先光顧門口的香腸攤和豬血糕,依現今影廳不可帶外食規矩自然是違規,但對年幼的我而言,吃食也是看電影的樂趣之一。隨科技時代演化,看電影變得更加方便,除事先用手機軟體訂票免去排隊耗時之苦外,更可在家訂閱影視平台,但科技替代不了是一同欣賞電影的人和發生其中的趣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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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多重的我

■程盈瑩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充斥著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有勇於逐夢的人,也有腳踏實地的人,更有喪盡天良的人,我在其中不顯特別,就如同一滴水之於大海,少我一人不會怎樣,可社會是由千千萬萬個像我一樣的普通人所組成,平凡卻重要,不變且多變。一個人的身體中存在著許多的自己,有每天按部就班工作唸書的我,他就像一臺知道疲憊的機器,雖累卻仍需完成任務,任務不容許他拒絕,只能夜以繼日的完成工作,可機器會有承受不住的一天,就如同情緒一再壓抑,總有火山爆發的那一天,此時憤怒衝動的我就在不經意間溜出來了,他做事情不三思而後行,有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衝勁,有著敢於質問他人的勇氣,可往往容易造成不可逆轉的嚴重後果,總要老實工作的我去幫他收拾爛攤子。人總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因此有了幻想的我誕生了,他想要回到過去,想去送秦始皇一張世界地圖,想去見識民族以此為名的漢,想去欣賞大唐盛世,想要與古今中外的人暢談,與李白一起飲酒作對,品嚐蘇軾做的東坡肉。想要將幻想化為現實,就需飛蛾撲火的我,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想要研究相對論和黑洞,看看能否造出穿梭時空的時光機,就算在死之前看不到也無妨,縱萬死而無悔,雖千萬人吾往矣。《諫逐客書》有云:「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成其深。」在許多的我中有一個海納百川的我,他喜歡讀書,喜歡涉獵各式各樣的書,從中學習人生、為人處事的道理,認為書中自有黃金屋,其中最喜歡讀人物傳記、史書,「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看一個人的人生,可以從中學習檢討,讀歷史,可以推衍未來,歷史的事情發生是有規律的,如王朝興衰,知古今中外事,譜一齣人生絕唱。在許多的我中,有彼此相互矛盾的,也有彼此相輔相成的,眾多矛盾又互融的個體組成了現今這個獨一無二但平凡普通的我,沒有令人驚羨的天賦,只有一個普通的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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