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遊伊勢

■樂馬 薄薄的春霧籠罩名古屋車站,朝陽如我們的意識般朦朧,一起等待開往伊勢的第一班車。 赴日前事先購買的西日本JR pass總算派上用場,我們預計從名古屋出發,經伊勢、三重、熊野、和歌山,最後到達目的地大阪。 挾昨日的酒意入座,三重快線沿伊勢灣帶我們駛入傳說中的龍蝦之地。也許是海風,進入伊勢灣後終於甩開盤據數日的陰雨天,湛藍的海水彷彿一張大地毯漫天鋪開。 晨光蓋上一床溫暖的被,沒多久伊踢便在搖晃的節奏中再入夢鄉。我調整好姿勢,將那本讀了許久卻始終停在一半的《世界史綱》移動到離眼睛三十公分的地方,並確保頸椎不會過度感到僵硬。 不過匡當匡當的律動彷彿祭祀睡眠的舞動,醒來時眼眸淹入一灣閃亮的藍。 晶瑩的像在眼中鑲了無數藍寶石,兩小時橫跨伊勢灣,醒時已在伊勢車站。也許睡夢就是天文學所說的蟲洞,穿越那斑斕多彩的夢境後,時間和空間已然不同。 有了這段路程養目後,一雙垂墜的眼眸精神奕奕,若艷陽照亮疲憊的身軀。我已開始期待傳聞中的伊勢龍蝦,以及造訪天皇家廟伊勢神宮,這裡供奉著傳說中的天皇始祖天昭大御神。 對於家廟的想像,大概是鄉下老家那被歲月抹舊的祖宗祠堂,大不過一方三合院,除卻宗親祭祀的日子,那裡鮮少有人煙。但身為萬世一系的天皇,家廟之大便可分成內外兩宮,合計約有五千公頃,可以想像成大安森林公園橫跨整整五分之一個台北市。 倒也不必擔心天皇家廟幅員廣闊,我們這些遊人如何短短一日造訪的完,伊勢神宮大部分都禁止進入,真正可供參觀的不過一隅。 我們先是搭車來到裡面的內宮,公車停在古色古香的托福橫丁老街。這條商店街像是呼應神宮似的,整體規模不小,細細繞一圈也能打發小半天,配合神宮附近蒼鬱的自然氣息,相當適合在此閒庭漫步。 走進商店街尋覓心心念念多時的伊勢龍蝦,忽然背後傳來一聲尖叫,趕緊轉身一看,原來是盤據在屋簷上的烏鴉襲擊遊客手上的食物,彷彿在高雄柴山總盯著過路人的獼猴,都是極為機敏,令人又愛又恨的強盜。 那位婦人看著自己的食物挑翻在地,禍首又飛回來銜走戰利品,只能菀爾搖頭。亮澄的藍天下,渾身黑羽的烏鴉睥睨地俯瞰被牠騷動吸引的遊人,舉手投足散發一股傲然。 然而虎視眈眈的黑土匪可不是只有一個,抬頭一看成群結黨,於是我連忙兩三口吃完剛買的炸蝦,免得遭這些飛賊惦記。 拐個彎走到另一條街,發現一間賣可樂餅的店人潮已排到店外,便跟上去湊熱鬧,忽然一個中年人進來向人群鞠躬,希望我們暫時配合一下。還沒會意過來,外面走來兩個漂亮高挑的日本女孩,還有一架專業攝影機跟拍。 兩個女孩微笑介紹店內環境,大概是類似《食尚玩家》的節目吧。 美色當前,倒是忘了買可樂餅,不過我們正要往覓食伊勢龍蝦的路上。其實在老街能見到很多前寫著「海老」的店,這海老之名取的有趣,一般是指大型蝦,取名由來是因為常長長的鬍鬚,加上移動時彎著身軀。 而龍蝦體內沒有控制細胞壽命的「瑞莉酶」,理論上是可以長生不老,但牠們多半在得道前便先渡了我們的口腹。 日本政府為了避免濫捕,規定捕撈期是九月中旬到來年五月中旬,三重地區(伊勢)則是到四月底就進入禁漁。我們來時正好趕上龍蝦的尾巴。滿足了味覺,該是走進偌大的神宮裡,享受集視覺嗅覺聽覺於一體午後筵席。 老街與神宮由一條五十鈴川分隔人神兩界,來往交通便靠中間的宇治橋。 神宮川水清澈,綠意盎然,儘管遊人喧囂,仍遮掩不住漫山靈氣。因為神道教的緣故,日本對於森林保護意識極強,規模較大的神社附近都有盎然的森林,不只是神靈的棲所,一般民眾也可在裡頭散步,比起公園,這悠然神秘的氛圍更令人心曠神怡。 遙不可及的神之國在日本卻又與人世相鄰,清幽莊敬的神居就在人間煙火之中,不藏不隱,維持平衡。 身處在伊勢神宮龐大的森林裡,總有一個轉身就會不小心神隱的錯覺,畢竟看著參天古木布成的迷陣,多少會被這迷離神秘的氛圍影響。 那清澈見底的五十鈴川彷如天上之水,專門洗滌凡夫俗子,不禁想起「張騫乘槎」的故事。博望侯張騫二通西域的事蹟廣為人聞,但傳說漢武帝曾命張騫尋找天河源頭,於是接詔的張騫搭著小船,經過幾日幾夜航行真的來到銀河,看見仙界的奇花異草,又見到織布的美麗姑娘與放牛的魁梧大漢,張騫正要問關於天界的事情,放牛大漢則要他回去問蜀地的嚴君平。嚴君平是當時的大學者,聽了張騫所說,笑道:「怪不得見到有顆客星跑到牽牛星旁,原來是你啊。」 今日若也學博望侯乘一小船,是否能沿五十鈴川一窺神奇縹緲的上界。只怕那驚愕的美景令人貪戀,多看幾眼,便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若上界真如古人所說的美好,歡度一日當然好過千年寂寥,古來不論貴胄平民都想方設法求能在人世貪活幾歲,但生而為人多有煩憂,縱使坐擁四海富甲天下,各種慾念無不折磨精神,也許求長生的帝王都是被虐狂。 此時已日頭西曬,來客逐漸回頭,靜謐的森林似乎有超乎視力可及的活動。 出了宇治橋,發現前方圍著一大群人,周圍還有穿著保安制服的人在警戒,這陣仗看來是有大人物光臨。果不其然一輛皇冠緩緩駛來,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下車,我們猜是皇室的人前來參拜。後來在當地的網路新聞證實了猜想。 人家要參拜祠堂,我們這些外客自然不好叨擾。 回去路上冉冉夕日從伊勢灣抽走光芒,人與神各往不同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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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哈密瓜

■玉香 自成一群小沙彌 天天掛網 在強風烈日下修苦行 祈求上天降下甘露 餵養心靈 修成一個個正果 等著,收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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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九八零

■浮塔徠忒 一切闐靜無聲 你的存有萬籟寂寥 現實裡包庇著鄙夷在假裝 友愛的層層關係之中 孤零的基因符徵 打亂本該排列齊整的次序 囫圇嚥下一顆名為曩昔的膠丸 如豆孃點掠水面漫起煙波 從此與我相隔嗎? 一切迷濛寤寐的笑靨惹動旁觀 你的舉措埋藏嫌惡 在假裝溫良的重重批判之中 拆開後還有恭儉與讓 俄羅斯娃娃褪去裝扮 還有下一個躺下來的不倒翁 數學符號所指涉的無窮大 接續其後疊加 愈發增添愈趨進於零 年歲狀似無止卻無涉於 已逝的後現代正在發生 德勒茲在講台上談論 培根沒有臉孔與器官的身體 在講台下沒有臉孔和言語 生成之後打破教室外殼 然後各走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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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溫暖熱香麻油雞

■陳得勝 在社區長青學苑做「我最拿手的菜」調查,竟然達百分之八十幾的婆婆媽媽,甚至爺爺爸爸回答「麻油雞」。哇!麻油雞不愧為臺灣國民美食、大家的最愛!尤其婆婆媽媽們更是亢奮!七嘴八舌誇耀自己做的麻油雞有多好吃、多受歡迎。她們是如何慎選、調理雞肉、老薑、麻油、燒酒,又是如何用心烹煮…人人自信滿滿,尤有甚者,還自詡她做的麻油雞如果說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我的思緒也穿越時空隧道走回童年。 小時候我們家住三重,那時住家附近還有很多稻田,因空曠冬天特別冷冽,這時麻油雞就是大家最嚮往的珍饈,只要一家烹煮麻油雞,方圓數家皆聞香,令人垂涎羨慕,因在那個大家手頭並不寬綽的年代,哪能像現在輕易吃得。 有一次冬日父親騎腳踏車載我去台北市第一劇場,看他最喜歡的武士片,看完就載我到附近圓環,吃那攤赫赫有名的麻油雞,還嚴肅叮嚀我:「回家不可以講。」品嚐了這道難得的美食,我滿臉泛紅醉了!坐上父親腳踏車後座,父親告訴我:「緊緊抱住阿爸的腰,把臉貼在阿爸背上。」於是父親的背就成了我的床,又聞到他那最父親的味道就覺得很安心,安然到家。只是這秘密哪裡瞞得住,母親在門口一眼就看穿說:「又去圓環吃麻油雞喔!」站在她旁邊的一個孕婦文文笑道:「有阿爸疼的孩子真幸福!」 說起這位孕婦,剛搬來我們這條巷子時肚子就微凸,又沒丈夫只她一個人,在那個封閉、保守的年代,左鄰右舍對她議論紛紛,甚至難聽的流言到處流竄。母親則認為人都有難處,她又有孕在身,能幫的就多幫她一點,她才告訴母親,她懷孕後丈夫猝死,她不是不正經的女人。 不久她生產了,冬日冱寒,母親煮了一大鍋熱香麻油雞,都不讓我們吃,整鍋端去給她補身體,還對我感嘆道:「女人的麻油雞,竟然跟男人的麻油雞有這麼大的不同。」母親回來說,她感動得哭了。 由於母親的善待及她的堅強,流言漸次消弭,大家也對她和顏悅色起來。嬰孩兩個多月時,她告訴母親高雄娘家要她回去,會幫她。她來向母親辭別道謝時說:「大姊!妳的關懷、妳的麻油雞給了我一個最溫暖的冬天…」 如今,母親已過世,當年母親送給她那鍋麻油雞的身教,是我一生的記憶,那麻油雞的溫暖熱香也一直迴繞在我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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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126.三個人在榆樹下對話,火花四濺,一句比一句激切: 「謊言能遮掩一切。」 「真理能遮掩一切。」 「愛能遮掩一切。」   127.童話是最無害的宗教。 128.荒漠冰原,充滿蓬勃生機,繁榮市井,隱含蕭瑟之氣。 129.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說出這句話的人可憐。 130.你能反政治,反經濟,反倫理,反宗教,甚至反美學,唯獨不能反自然,因為自然沒有立場,自然連你的反對也包納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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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袖套

■陳珮珊 為了外拍防曬,購買人生第一副袖套。 立於貨架前一度選擇困難。鬆緊款,遮掩手臂掰掰肉,女神首選。透氣冰絲款,讓暑氣與生活怨氣同時潰散。要裡子顧面子都有得挑,還能一併處理人生難題,我陷入功能海,久久上不了岸。 第二回買袖套簡單多了。 車禍後左手骨折打石膏,只能穿短袖,天涼便冷得發抖。有日靈光一閃:「何不買袖套權充袖子!挑選寬鬆、溫暖、好上手的,最好用牙齒咬住就能拉上。」功能指標確立,購買自然容易,類似擇偶條件清晰化,月老自然不瞎忙。 最終買下純棉泡泡款,完全實用取向,唯一不務實處,是袖口過於可愛的刺繡比菲兔。 首雙袖套只用於外拍,短暫相敬如賓即可。但這回袖套與我日夜有肌膚之親,幾近愛侶程度,自然得多磨合,她與我,以及我倆與其他。 每日沐浴後,我會將她捏成小圈套上右手腕,然後右手臂靠牆,再用抖顫左手指們將她慢慢推移上挪,像爬一座山。初始,似腿腳無力登山客,前進幾步便氣喘吁吁,但之後總會找到省力法子,例如「以牙齒助攻」。每回,當袖套覆滿右手那刻,我都秒懂登頂玉山快樂。 出了門,便是我與袖套的都市叢林戰。起初沒留意遊戲規則,我像袖套口張著無辜大眼的小兔。覺得涼了,召喚離我最近路人幫忙拉上袖套,運氣好時,遇著慈母型,拉得輕慢,頻問「這樣好嗎?」渾身散發聖母瑪麗亞的光。有次在捷運口喊住一名帽T女,她回頭看一眼,竟如驚弓之鳥轉頭跑,留下呆立的我。或許,她錯認我為賣商品的身障人士,但想來心驚︰「自己是否也曾那樣傷人於無形?」 學乖,不再隨機找人,先察言觀色,旁人是否行色匆匆?長得壞人樣?或者累積心痛指數已超越我手傷的疼?選好才出聲叫人,能提高幫助品質良率。況且,時光早有揭示,人與人相逢在對的時空,才能是兩個好人。 人生精算難免仍有敗筆。有次選上一位依偎男孩的甜笑女孩,她卻以單手瞬間、粗暴地扯拉上我的袖套,我幾乎要「唉呦」叫出聲。但人是我選的,像現實裡遇人不淑,也是自找,向誰申冤?只能下回睜大眼。 不過,公園晨運時遇見的路人多半熱情。耐心幫拉袖套後,會開始「路邊問診業務」,問受傷始末,給醫療復健指引,專業架勢直逼我的主治醫師。接著「Show Time」,他們會毫不猶豫寬衣解帶,挽衣袖或褲管秀傷疤,訴說背後的驚濤駭浪,讓我幾乎忘記誰是眼下傷者。不過,互道珍重再見時,卻都對我說:「會好的,遲早會過去,就像我一樣,加油。」瞬間,輕盈了我手、我心的疼。 是說,行走世間又有幾人不帶傷?我摸了摸袖套小兔:「繼續走吧。」   編案:本文投稿時間遠在本土新冠肺炎疫情大爆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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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父親的驕傲

■鄧光華 從小學到高中,只有一次,父親大人在看完我總是彩色的成績單後,哈哈大笑。我很驚訝,因父親身為軍法官,平日不苟言笑,難不成這次我的成績單胡的是清一色,沒有紅字?我百思不解,偷偷瞄了成績單一眼,只見在評語欄中,導師寫了四個斗大的黑字──「好管閒事」! 我小時長得又矮又小,笨手笨腳,豬頭豬腦,人見人礙。就如某位畢業54年後,第一次再見面的六年級同班女生所說,「記得小時候他就小小個。皮皮的。現在說起來是一付欠揍的樣子。沒想到後來長得這麼高大又帥。誠所謂──女大十八變, 男十八大變。 因為個子瘦小,我坐在全班最中間一排第一位,目標特別明顯,更加不敢蠢動造次,所以順利地從台北空小畢業。 初中考入市立松山中學夜間部,開始貪玩不愛唸書,且「遇人不淑」,結交了一些不良的人。初二下時我好像吃錯了補藥 (歐羅肥?) ,身體發育開始「凸肥猛勁」,再加上偶被兄長霸凌,我乃奮發圖強,勤加鍛煉,練就一身「銅牆鐵壁」。從此歷經大小戰役無數,均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也因自恃藝高膽大,加上我正義魔人之鳥個性,日後為父母親大人和自身,招惹許多麻煩。 當時松中夜間部是週末上課,週一放假。加上人數比日間部少,所以三樓教室永遠是空的。初三下開學後第一個星期六晚上,同班好友突然慌張地,邀我陪他上三樓走走。到了三樓某空教室,裡面有四頭兇神惡煞的壯漢。好友似乎和其中一隻號稱是竹聯幫的「銅X」有誤會過節。兩人一言不合,好友突然從腰間抽出刺刀一尾,當頭劈下!一場國共內戰就此展開,我軍雖大獲全勝,但我卻因此這般糊裡糊塗地被學校發現後當場退學。 那時所有的學校都已開學,父親辛苦地四處奔走,好不容易才幫我插班到私立延平中學附設補校夜間部,勉強從哪兒混到畢業。初中畢業後,我幾乎考遍了全台北縣市公私立高中,才僥倖以兩名候補名額之一,溜進文山中學。因為報考過太多學校,某次承辦招生的辦事員,在臨時畢業證書上,竟找不到可蓋報名章之處,父親只好尷尬地對他說,那就蓋在反面好了。從此各校招生辦事員,紛紛如法炮製,相安無事。 在文山高中鬼混了一年,我人走狗運,拜政府省辦高中縣市辦初中的德政,被發放到省立板橋中學。但好花不常開,狗運不常來,高二下結束前幾天的端午節那天,同班好友惹禍上身,我英雄去救狗熊,在板橋火車站邊門,一人空手大戰四名帶兵器前來圍堵的當地小角頭,二次國共內戰就此爆發。我雖上天庇佑,毫髮無傷,匪軍損傷慘重,棄甲曳兵,四處逃竄,但我也因脫身不及,被即時趕到的教官當場活逮,隔天就被校方隆重宣判留校察看。 高三上,我開始認真考慮自己今生的前途,加上緊箍咒鎖頭,我小心翼翼,收斂多多,但仍死劫難逃,學期結束前三天,放學降旗典禮後,教官突擊檢查儀容。他早就對我恨之癢癢,借此天賜良機,肉笑皮不笑地說,我頭髮比校方規定稍長半寸,要記警告一次。因我早已是戴罪之身,一次小小警告,就必須自動轉學,或遭勒令退學。唉!刷廁所或倒馬桶,非得擇其一。回到家,狼吞虎嚥一粒鐵蛋後,我鼓足了狗膽,向父親大人稟告此噩耗,他沒有半句責備之言,僅輕輕地歎了一聲氣。 第二天學校午飯休息時間,我正在學校二樓走廊,和同學忘情地嬉戲追打,突然瞧見一位身著空軍軍服者,在滿是風沙的大操場那一頭,正朝向我們教室這棟大樓走來。我覺得那身影似曾相識,再仔細一看,那不正是父親大人嗎! 瞬間我如雷灌頂,天良頓開,我急忙衝下樓,跑上操場迎接父親。他帶著我一起去找訓導主任,在他辦公室低聲下氣,不斷卑躬屈膝地向他求情,對方卻根本不為所動。父親最後說,我兒雖品行不很佳,但功課還不算太差,如果你肯給他最後再一次機會,讓他重新做人,發奮努力,說不定他還能一舉考上大學,從此步上人生正途。 此話一出,那無良訓導主任一語不發,四處翻箱倒櫃,把我那彩色的成績單找出來,把成績單朝父親面前一扔,同時口中輕藐地說:「這種成績,也想考上大學,那未免也有一點痴人說夢吧。」 我一時悲從中來,想到堂堂正正的父親大人,一位盡忠職守的中華民國空軍軍官,如今卻遭受如此羞辱,全因自己不爭氣。我慚愧地輕聲向父親說:「算了,爸爸,那就自動轉學好了。」父親眼見求情無望,對我說:「你看怎麼好,就怎麼去做吧。 只要你覺得做的,是對你有益的事情,父親都永遠支持你。」言畢,他又風塵僕僕地去搭公路局班車,趕回空軍總部繼續上班。 聽到我願意自動轉學,訓導主任突然變得異常友善,勤快地親自替我填表蓋章辦手續。   那天拿到轉學證書後已很晚,回家途中,我立下宏願,要一雪前恥!隔天早上,我到住家附近六張犁一小理髮店,剃了個大光頭,從此開始日夜瘋狂努力唸書。 父親再度四處打聽,八方求告,但住家方圓數十里的私立爛學校,竟無一肯收容我。那時還沒有爛 (Line)及非死不可 (Facebook),也沒有爆料公社存在,但不知為何,壞事惡名還是傳遞老遠且飛快! 正當我已放棄轉學希望,打算以同等學力報考大學,父親下屬突十萬火急通報,私立強恕高中夜間部正招考插班生,只收一名,且當天是報名最後一天,父親立刻電光石火帶我趕去報名。應考那天,赴考場一看,不下百餘名來自全國各地英雄好漢,(包含兩名初中時結交的爛兄爛弟),齊聚一堂。我再度狗運亨通,此生第一次矇中狀元。我想想,還有一籮筐冏人,成績比我還爛,一時信心就像河豚一樣,突然無厘頭地高「肚」膨脹起來。 我和昔日所有狗肉朋友,一律斷絕往來。每天一早去建華補習班上八堂課,下午五時一結束,立刻坐公車趕往強恕中學,再枯坐五節課,回到家已近深夜十一點。父母親早已就寢,但在那要死卻又不斷氣的煤球爐上面的炒菜鍋中,他們留有一些尚有餘溫的飯菜,我就和著汗水與淚水囫圇吞下,再苦讀到深夜才上床。 就醬子,我一路苦拼到聯考那天,當考完第一門國文後,我就知大學之道,我已邁入!果不其然,放榜當天,我很快就在國立中興大學外文系,找到我的「美麗芳名」。 如此這般考上大學,卻也不見父親有多麼快樂欣慰,我很納悶不解。但大約放榜兩星期後,有一天母親突然對我說:「華兒,好奇怪喔,你爸不知為何,最近常常從睡夢中笑醒過來。」 大一開學前幾天,父母親大人陪我從松山機場,一同坐C-119老母雞,赴台中去大學註冊報到。在一切大致安頓好之後,父母親又匆匆趕回台北。臨別前,父親苦笑的對我說:「華兒啊,你考入市立初中,但從私立補校夜間部畢業。你考進縣立高中,卻又從私立高中夜間部畢業。希望你這次不會考進公立大學日間部,又從某私立大學夜間部畢業。」我謹記父親的教誨,戰戰兢兢,終於有驚無險地從原校原系畢業。 大一開學後不久,學校規定要上繳正式高中畢業證書。我乃寫信恭請父親,麻煩為我回強恕中學領此證書。不久後,父親即來函將它寄上,並內附一長信。 信中大意是:「華兒,這是我此生第一次,抬頭挺胸地從大門走大路進你母校。才到校門口就被門房攔下,問有何貴幹?我才剛報出你的名字,門房就大叫一聲說,您請稍等,接著就掉頭快跑而去。不一會,門房和一位身著西裝的長者,一起疾步而來。經他自我介紹後,才知他是強恕中學校長。他請我去校長會客室上座品茶,接著他不停地打恭做揖,向我道謝說,萬分感謝您貴子弟為母校爭光……」 看完信我才知道,當年強恕中學應屆畢業生,日間部有十四班,夜間部有五班,總共只有兩人考上公立大學。 啊!好竹出歹筍。我這一生,也總算做了一件讓父親值得光彩驕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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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如詩演繹的曇花

■蔡明裕 在夕陽西下,混合著深藍、淺紫和淡橙的天空,折射出一片朦朧的暮色照射時。陽台上的那棵曇花,我仔細地觀察,油綠的葉子中間,發現有一、兩朵微微吐露花蕊的花苞,就悄悄藏在裡面。 我知道,當夜晚降臨的時候,它就會綻放了。 晚飯後,我靜靜地靠近在它的旁邊。此刻,除了安靜之外,我似乎可以感受到,一朵花苞正在逐漸爆裂的聲音,是這個生命,對生命巔峰的跨越,而這種聲音是來自一個鮮活的生命,到了夜深,花苞慢慢展開。終於,瑩潔如玉的花朵,吐露出無數纖細的花蕊,而銀白色的亮麗容顏,就在黑夜的背景中閃閃發光,散發出如夢如幻的氣質。這樣的一種綻放,就是它生命最美滿的時候。現在是完完全全,沉醉在綻放自己的激情中了,那神秘莫測的曇花。 曇花就由最豐盛的頂端而至凋謝了,才短短幾個小時,生命美滿如華美的曇花,仍然不得不有人世的黯然,讓人有著熱情過後的淡淡哀傷與不捨。 曇花的花語:「剎那間的美麗,一瞬間的永恆」,它短暫的開放,一瞬間的美麗,實在讓人回味不已。 體驗曇花開放的夜晚,最先,花朵掙脫花苞,展開詩般的序言;而花蕊張開至最豐美燦爛時,詩也到了它的高潮;而後,便是尾聲,一切都靜止了。就如在欣賞一首詩。這樣短暫的瞬間,也是由出生到凋零的一種詩意的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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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使

■陳祖媛 耶誕近了,大買場裏滿是人潮,逛累了總想找家咖啡店歇歇。眼前的一個小舖,大排長龍,吸引著我,想是點心好吃,咖啡好喝,這真是午后美麗的休止符。 排著,排著....我清楚看到,這顧收銀和煮咖啡的中年男子,穿件雪白筆挺的襯衫配著黑色圍裙,掛著張笑臉露出微黃的牙,不帥呀! 更近些,我仔細瞧著... 收錢重複客人的點食, 打了收銀機又重複一次, 收據給了客人再重複一次, 準備點餐的食物還重複一次, ......意識到,他,輕度智障   沒有人離開排隊的人龍,只耐心的等著,等著.....   店主是天使,雇用了他 客人是天使,耐心配合他遲緩的服務 而男子更是天使,釋放出人性中善良的本質   儘管咖啡普通,然香醇的滋味在心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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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九份戀戀風塵─遇見臺灣的純樸與寧靜

■張暘 短暫的臺灣訪學之旅中,最期待的便是九份,也許是侯孝賢《戀戀風塵》中展現出的古早臺灣之純樸一直吸引著我。 走上人頭攢動的九份老街,閩南語溫馨的吆喝聲和歐美日韓異國人士的對話聲紛紛入耳,在瑞芳郵局寄出幾張明信片後,我想應該暫時逃離喧囂的人群,獨自享受山城的靜謐。 九份老街蜿蜒小路的盡頭人跡罕至,有一家二手書店,看板上寫著「九份樂伯二手書店」,一天只開六個鐘頭,藏書簡直汗牛充棟!頭家娘坐在堆積如山的書中,神情淡然、漫不經心地擦拭著舊書古冊,好似有著那麼一點文藝青年的個性。 花上一個鐘頭在這兒讀書也許更符合安逸的九份。 我不禁想起,無論大陸還是臺灣,越來越多的老牌書店迫於生存壓力引進了咖啡小食區(導致我在廈門島上發現有的書店為了現代化經營幾乎轉變為餐廳)。此外,許多觀光客開始走進書店,隨手抓一本書就著一杯咖啡裝模作樣地擺拍,漸漸引領了一種方便於附庸風雅的潮流……想到這裡,我真得為這家二手書店乃至臺北市內的「竹風」、「舊香居」等老牌二手書店點讚,「是誰傳下這行業,黃昏裏亮起一盞燈」,正是這些堅持營業著的書店引領著城市的文化方向。 重新返回那個十字街頭,我想去昇平戲院逛逛。昇平戲院並不大,裡面放著老式膠片電影,展示一些懷舊的臺灣老照片。門口超大的《戀戀風塵》海報使我再次想起了那部老電影,它在我心中絕不會被「愛情」這一主題所限制,它真正吸引我的是那種難得的質樸與平實,從頭到尾的閩南語搭配輕音樂,鏡頭下一個個熟悉的場景,月台、老屋、農村、商場,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故鄉,我也逐步形成對臺灣那種純樸的濃濃人情味的最初印象,事實上來到臺北以後也常常被感動到,特別是和在地人用鄉音交流更覺親切。後來聽說《戀戀風塵》中阿遠的原型是吳念真——這位「愛講故事的人」自己身上發現的事。 從基山街階梯交叉處走出一條幽靜的小道,沿著綠葉青石向下可以直通瑞芳那伴隨山勢盤旋的坡地,在這條山海相接的公路上發現時間仿佛停止了,那些頗具特色的建築從滿山翠綠中顯現而出,遠處夕陽下的海岸線也會使我浮躁的內心很快平靜下來。我以為,任何一處高人氣的景點,都會藏著它專屬的寧靜而美好的「小確幸」,發掘那些人跡罕至的閒適之處,為旅行增添了不少樂趣。比方說我家鄉廈門的鼓浪嶼,有些觀光客一味地醉心於「網紅」美食,只有一小部分人願意穿過人群,在中西合璧的萬國建築前駐足欣賞。 有時候一街之隔,便是快節奏與慢生活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如果說來九份有什麼感觸的話,我以為,切莫在人潮湧動的老街美食中耽擱了一天的時間,多找尋那些別具風格的閒適場所吧,一定會有不一樣的收穫。炎熱的夏季願覓得一處小院,閑時能觀雲卷雲舒,聽樹梢鳥鳴,偏喜幽居古窗一隅獨沏一杯茶靜坐,直至夕陽的餘暉照在九份山城,將這份慵懶進行到底。也許廈門和臺灣一樣是海島的緣故,語言相通更使得這種純樸與寧靜形成心靈的共鳴。樂伯書店、昇平戲院、山海夕照。以後有緣,我一定要再來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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