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橫紋筆記本

■周盈君 他給我一本空白橫紋筆記本,要我填滿異國聲腔。 我的中文字寫得彆扭萬千,異國花卉植栽得雜蕪繁生。 後來,我徘迴其間迷失其中 停止耘土、彎腰與播種 更遑論拾穗。   而他與我也沒多愛那幅暖黃夕照中,揮汗勞動且歡顏相待的米勒。   多年後,我的筆記本(封皮逐漸脆化而橫紋稀疏)蒼白發冷地,猶如 病房中靜默的呻吟。 多年後,他則似我餵哺過多雜語,純然飽和的一聲響嗝 飄飛至雲霓的端頂,翱遊......   又後來,一隻青鳥銜穗飛抵我藝滿竹柏的窗欞 那是穿越數個寒冬後 我唯一於筆記本中所繪   那是充滿陽光氣息的,瀰漫。 那是有葉的橫紋的,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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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柑仔店

■米茶 童年與夥伴最常吆喝群聚的地方,眷村旁的士官長柑仔店絕對排第一。除了在店門口癡望著架上一罐罐的辣橄欖、芒果乾、酸梅糖、跳跳糖、王子麵……望梅止渴外,最大的願望是每天手中握有一塊錢。 小小雜貨店門前有一片孟宗竹林,微風吹過竹身碰撞出的咚咚聲,在夏天與此起彼落的蟬鳴互別苗頭,竹林旁的一灣小溪流水潺潺,小魚、小蝦、小螃蟹不在課本裏,拖鞋一丟、褲管一捲,下水雙手一撈石頭一翻就有,那是個到處都是天然遊樂園的年代,大人忙著養家賺錢,小孩則是忙著自立自強,樹枝做彈弓、竹筷子當手槍、糖果盒跳房子、奶粉罐變燈籠……孩子的小腦袋天馬行空,為了玩一刻也不得閒。 偶有幸在溪裏撈到一塊錢則如獲至寶,在眾人的羨慕歡呼聲中大步踏進柑仔店,麥芽糖從我的口中交到阿牛的手上再傳到小花手裏……回到我手中已從大圓變小圓,相濡以沫是孩子們的革命情感,「拉薩家拉薩肥」在物資不豐的時代很是傳神。 小店內的抽抽樂與戳戳樂是熱門商品,拿錢買可見的東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全然無等待驚喜的樂趣,就是要那舉棋不定、三心二意、選了又選、韓信點兵似的將期待值極大化,才對得起手中那得之不易的零用錢,五毛錢買一個大快樂是小小賭徒的終極渴望。 「銘謝惠顧」是當時最討厭的國字,每個小孩一見它就似見到仇人,不只將它撕個粉碎除之而後快,還會在嘴裡咒罵它個祖宗八代,再來聲長長的哀嚎嘆息,這時,老闆娘會隨手拿個糖果撫慰受創的幼小心靈,「安慰獎」的糖果還是歡喜的,嘴裡甜滋滋的直怨手氣真的有夠背。 「老虎拔毛」的大獎無非就是三塊紅紅的辣魷魚,卻會引來眾人拍手歡呼與不斷叫好,好似中了愛國獎券般地渾身金光閃閃銳氣千條,經過加持的零嘴吃來無限虛榮,那個好心情直到睡前還嘴角含笑。 若干年後,小店被光鮮亮麗的商店取代,不衛生的抽抽樂被時代的進步自然淘汰,而那一群黃口小兒也被歲月追得髮白眼花了。記憶中的童玩可以上網買來不時回味,抽它個天荒地老也不厭倦,而彼時單純的內心想望卻已是遍尋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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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剪影

■簡玲 日光一旦消失影子就會隱匿,那個人影從不跟隨,所以,把它剪下來。刀刃銳利極了,不需修整,就是完整的形體,把它纏繞心間,深深淺淺活在同一空間。 「讓我出去吧!」陰影哀求。 「不,那是我的過去。」你回顧,一條無盡冗長如中世紀的隧道。 現在,你無力關住影子,消極躺在暗處一動也不動,陽光普照影子走出來,境隨時遷,你重新目睹變形的輪廓,壯闊,已非從前的剪影。 放下屠刀,放過自己。你走出隧道,不再是個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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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夜

■王崢 我站在這裡 和昨夜比 穿的更多,陷入黑暗 赤裸面對時間 雪和衣物 即將過期,顫抖 血肉抱緊了懸崖 如同暴露空氣中的岩石 抱緊了植被   赤裸如斯, 沈重地滯留家鄉 分不清家鄉和遠處的山 到底何處不同,植被掩飾著 我壓了整晚的濕氣 在山谷裡呻吟,唇亡齒寒 植被和衣物,多餘的像 燃燒時的火焰 或是雪的溫度,味道   鼻腔中的蓖麻 燒了整夜,餘灰 在懸浮的間隙 吞入一個冬日 吐出來時,只有黑色的部分 潮濕,等待受孕 孕育植被 植被用於紡織,保暖   這個站姿是堅硬的 也是柔軟的花莖 站在冬夜的懸崖上 陷入睡眠 成為一種睡姿 赤裸如嬰, 逃離時間的眼神 閃過了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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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煙

■王映涵 常常想著自己是一支菸或半支,或者菸蒂,菸草就那麼在燃燃中漸漸地,伴著一種燃燒的痛楚─紛紛彈落,灰色的雪花。妳每從有點皺摺的香菸盒抽出時,菸盒就薄了一些,俐落的點火。點了菸,有一種淡淡特有的味道飄散著。青春燃燒著,不算太迅速,就像拜拜燃燒的煙,幻滅的理想,成了一圈悶悶的味道。 心情發灰的跟天氣成了同一種顏色跟音調,菸味刺激著感官,學習是從嗆開始發生的,妳站在樓梯角落,那裡不是公園也不是便利超商門口或是自家陽台,而是大樓樓梯角落,可是就是會有一些人偷偷吸著煙,煙火融化了很多情緒與情境,那是妳所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就像妳的第一口菸,那只屬於妳自己。妳的維珍妮也一樣。(維珍妮這名字好孰悉的感覺,好像曾經認識某個叫做維珍妮的女孩)妳的維珍妮,在不久之前,還是陌生的……如今卻成了某種幽微的心緒,排遣或者自嘲,都是後來的事情。 從十足好奇的站在風裡面,一邊好奇的拆開紙盒包裝,一邊渴望著之於菸草的擁有與救贖感,一邊與風對抗中-維珍妮,曾經妳的衣服上頭髮皮膚中留著的她的味道還有其它,那味道可能就是所謂的青春吧!在妳寂寥的時間裡,點燃了維珍妮,點燃,一根根地,再點燃,不一定到肺,只是享受她的味道,繞著呼吸著。 某種規律下,某種情形的自己,在當中,濫情的揮霍,很多事情都來不及,沒有什麼可說不可說的,也沒有眼淚什麼的。 慢慢的吞吐出無可名狀的種種味道與氣氛,臉半逆著光的,傳遞了一些什麼,一些不相干的什麼;可又怎能肯定一切的不相關?一圈圈的白煙,環繞在臉在眼在身旁,但還是孤寂一人的。 有時候一些事情是無法取代的;老人失望的在病床上訴說著一個男子,她的丈夫,在冬夜的夜裡不斷的等候著,留下一聲聲的嘆息與失望;不經意的就被判斷成肺癌的一份子,連煙的自由也被禁止了,空氣中好像少了什麼不是嗎? 妳看著她的臉她的咳嗽,試想一些流轉而出的東西,在心中憶起的。 妳關了在運作的氧氣,拿了根煙,替她點著,從鼻套管下遞給她,她迫不及待的抽了起來,卻是一陣陣的咳嗽,無法抽阿!老人緩緩說著自己的故事與寂寞,妳知道她說的─儘管到這一刻妳依然想著妳曾經熟悉的,自己與別人的故事。 妳接手過去,點起一支涼菸,老人貪婪的吸了一口,淡淡的,薄薄的;臉彼此靠的很近,彷彿要親吻似的曖昧,吐了一口煙在老人的鼻端跟口中;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滿足的嘆了氣,再一口,無關愛無關情的。想不到最後竟只能聞到一些味道,不濃卻很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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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相思

■新真 兒子女兒都是在美國出生成長的ABC,他們年幼時,我曾經費心費力,想盡方法教他們中文。只是,不論如何威脅利誘加懲罰,女兒說什麼就是不肯學,每次一接觸中文,就開始掉眼淚,搞得我心疲力竭,只好安慰自己,這世界上不懂中文的人何其多,他們也過得好好的,我何苦一定要強迫女兒學中文,搞得我和她每每不歡而散,影響親子關係。我心念一轉,從此放牛吃草,女兒也樂得當我們口中的文盲。 今年春天肺炎疫情嚴峻,在外地上大學的女兒也回家來和我們一起居家避疫,有一天,她突然說要學中文。我嚇一跳,以為聽錯了,一向排斥中文的她,怎麼突然對中文感興趣了?我嘴上說妳想學我就教,心裡想這回大概也是虎頭蛇尾,不了了之,對於她讀寫中文的能力,我早就不抱任何希望。 出乎我的意料,女兒以行動宣告這次是來真的,不僅主動提醒我該上中文課了,還有幾次我想結束當天的課程,她卻要求繼續上課。 孩子自己有心學習,就會學得又快又有效率。我們從海外讀本的第三冊開始,三個月後,已經進入第八冊的課程(課程設計原是一年一冊)。最近開學了,她重返校園,仍然一週數次從學校line我,繼續遠距離學習。學期間課業重,不確定她能堅持學中文學多久,慶幸的是,這次她體會到了中文的樂趣。 女兒離家前,在家上的最後一課是李白的「靜夜思」和王維的「相思」。我對孩子說:這兩首詩你們小時候都背過,女兒全無印象,兒子說還記得一點點,我想的是兒子小時候學習「相思」的情形。 兒女小時候依賴絨毛布偶,搭機來回臺灣美國就帶著他們喜愛的絨毛布偶同行。有一年夏天,我和孩子回臺灣,丈夫獨自一人留在美國。兒子在臺灣跟著我含糊的背著,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我對兒子說「相思」就是你想念在美國的爸爸,爸爸也想念在臺灣的你、妹妹和媽媽。兒子似懂非懂,過了一會兒突然說:爸爸也想念我的熊貓哥哥。當時年僅三歲的兒子凡事不忘與他的布偶共享。 我分享這段往事,只見兒子露出不好意思的靦腆笑容。看著他和女兒,我感嘆孩子怎麼長得這麼快?一下子就長大離家,叫我相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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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訪雲南納西村

■張純瑛 十一月的秋陽心性很靜 歛眉捻針 為紅橙黃綠的亂針繡補上最後幾筆斑斕 織錦緞從山頭鋪到谷底 僅為黛瓦下的粉牆 空了幾處留白 木門後的院落 牆角的瓦罈 斑駁的門楣 千百年來舊貌依然 月圓而夜未央 納西族的先祖們 踩著枝枒間篩下銀灰的小徑歸來 不曾進錯人家 風以林梢為弦 奏起歲月的二胡 瑟瑟迴蕩於山谷 鳥雀稀落的喝采外 一片靜寂… 你必須定格這純粹的美麗 好將它摺疊 放入重返鬧市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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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是愛妹

■余玉淑 「愛妹──」回家探望父親時,忽然聽到非常清楚的呼喚聲,我不敢置信的湊到父親的床前,已經九九耄耋人瑞的父親,側躺在自己的床上,蜷曲的身顯得瘦小。 愛妹是我孩提時的乳名,不過已經很久沒人這樣叫我了,小時候我並不喜歡這個名字,因為客家話的「愛」跟「要」同音同字,一天到晚被叫做「愛妹」,是不是會讓人覺得很貪心、很厚臉皮呢?有一次姑媽回娘家,見了我又大聲的叫著愛妹,那時我將升上小學六年級,想到就是因為家人都這麼叫,連帶著同學也用愛妹取笑我,於是板著臉孔生氣的大聲宣布:以後不准叫我愛妹,叫我玉淑。 初中時,我才知道這個名字的由來,出生時歷經了生死之劫,在那醫療不發達的年代,當我奇蹟似的被救了回來,疼愛我的祖母一邊幫我洗澡一邊感謝祖先,讓這個「要又不要,不要又要」的孩子能活下來。在未報戶口前,這句「要又不要,不要又要」,成了我的口頭註記,這小嬰兒有了一個叫愛妹的偏名。 聽完母親的述說,我才知道過去耿耿於懷的乳名,象徵著我生與死的印痕,在我生命初始,父母悲喜苦樂的糾結掙扎;象徵著余家祖靈的庇佑,與長輩家人對我生命奇蹟的珍惜憐愛。那時我已經被當成死嬰棄置門口畚箕上,幸在那最後的一瞬間,周遭有著一絲憐憫善念的無形氛圍,這嬰兒才有起死回生的機會。倘若那時少了父親那瞬間不捨的念想,缺了母親與祖母心中的慈悲關注,被置棄門口無意識的女嬰,也許就被人提著畚箕,三五下鋤頭,被埋入暗無天日的土中,那世界上就永遠沒有那要又不要, 不要又要的愛妹了。 上蒼賜給了這嬰兒生命,我也就這麼一路活到古稀之年,有幸的活在溫情的人間,參與這有酸苦,有喜樂的人生過往。有幸的與八個兄弟姊妹一起成長,有緣的認識各階段的老師同學朋友。有幸的生兒育女,也有幸當了一生的人師,有著屬於自己的人生故事。 母親離開我們五年了,樹欲靜風不止,子欲養親不待,我多期望父親能像永不凋的松柏長命富貴福泰安康,再多叫我幾次「愛妹」吧,對著總是昏睡的父親,我心中念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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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日

■趙鴻中 早晨,雨雪留宿 冰箱都成了暖爐 我駕乘冰凝的文字 一路滑行 搜索幼年繆斯 歧路上 年少染色體輪遞 突變死亡 還來不及哀傷 路 再次歧出 地熱則始終潛涵 沿著星圖 點點喧騰散布 喧騰滾滾 新的老靈魂 漸次凝真 他們含笑示意: 美消毀之際 美開始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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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媽媽的童年趣事

■芝麻杏仁 我的媽媽小時候住在很偏僻的鄉下,那個村莊有一個很特殊的名字叫潭底湖,她常和我分享童年趣事呢。 媽媽上小學每天要走一個多小時的泥巴路,因為怕鞋子弄髒,所以就脫下鞋子光著腳丫子走路,直到柏油路再把雙腳用水沖乾淨,最後才穿上鞋子。 媽媽小時候會去抓蚯蚓,看到土壤上有蚯蚓爬過的痕跡,就循線尋找蚯蚓,再用竿子吊起來設計成釣餌,引田蛙上鉤,抓到田蛙後,當天就有可口的田蛙大餐可以享用。 媽媽常回憶烤「肚伯仔」的美好滋味,她說鄉下小孩最喜歡到田裡或果園灌「肚伯仔」,先觀察低窪的泥土洞,提水從洞口往裡灌,「肚伯仔」很狡猾會從另一個洞爬出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鄉下小孩早就觀察好「肚伯仔」的出路,拿著塑膠袋在洞口等著,抓到許多「肚伯仔」就堆柴火烤來吃,劈哩啪啦飄送著香味,是一道佳餚耶! 媽媽小時候也會做生意,買戳戳樂的盒子偷偷帶到學校給同學或鄰居小孩戳,她說戳一次一毛錢,我心想這麼便宜,怎麼賺得到錢呢? 我們是在3C產品中長大的小孩,聽到媽媽講述她的鄉下生活跟我們都市小孩生活真是大相逕庭;現在放假的時候,我也會跟著媽媽回老家,體驗一下鄉下生活,真的很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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