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童年的夏天

■宋隆俊 地球尚未暖化前,雖然四、五十年前夏季平均溫度沒現代高,但熱起來也夠難捱的。 那年代的鄉下,別說有冷氣可吹,能擁有一台老爺搖頭電扇,或吃碗剉冰、啃支枝仔冰,已是了不得的享受。 然而,開電扇是有時間限制的,因為電費對窮困農家而言,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無法全天候開機,且惟有阿公、阿嬤有吹電扇的優先權。 如果小嘴巴甜一點的話,阿公阿嬤會招呼孩童一起吹電扇;但得幫老人家按摩、搥背、端茶。孩童人小力氣弱,紓壓效果根本有限,卻也能博得阿公阿嬤歡心,直誇孝心滿分。 在童年的夏天裡,我家屋後那口深井,宛如免插電的冰箱,用來冰鎮瓜果、飲料、食材、保存食物…非常管用。貪玩的孩童,往往汗流浹背,灰頭土臉,一天要沖好幾次澡。還好井水是免費的,用井水沖澡,既涼快又乾淨。在井邊放個木澡盆子,泡冷水浴最是舒適,也不用擔心會著涼。 小毛頭們相揪到小溪裡戲水也很解暑氣,以狗爬式的泳姿就很管用了!因溪水不深,從沒發生過溺水憾事,也達到運動強調身效用。 天氣太熱吃不下飯時,家人常會熬煮稀飯,有地瓜、芋頭、綠豆、四季豆、蘿蔔乾等口味,每天變換就不會吃膩,佐以醬瓜、豆腐乳,真讓人胃口大開。每餐喝個三、四碗沒問題,難怪常被大人戲言:「吃飯吃到流汗、做事做到畏寒」。 猶記那時的沙地鬆軟散熱快,黃昏時氣溫降了不少,吃過晚飯後,全家在曬穀場上搧扇子納涼,星光閃爍,涼風徐徐,嗑瓜子、喝涼茶、閒磨牙,再加上大人掰出來的鬼故事,很快就讓人眼皮吊上瞌睡蟲,待眼皮漸漸垂掛時,爬上床立即進入夢鄉,絲毫沒悶熱感覺,我的童年夏天就是這樣快樂度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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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莫生氣

■瑞伯 記得許多小吃店都掛有「莫生氣之詩」。毛筆大字,底下娓娓一串又俗又白的七言詩: 人生就像一場戲,因為有緣才相聚; 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該去珍惜; 為了小事發脾氣,回頭想想又何必; 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我若生氣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 鄰居親朋不要比,兒孫瑣事由他去; 吃苦享樂在一起,神仙羨慕好伴侶。 那種樸實白底,有什麼都以紅藍字坦蕩蕩寫明的巷弄小店。粉紅衛生紙,耐摔鑲邊黑碗,規格化的菜單板與香油罐。素淨,但桌子用久總是潤潤。這首詩通常掛在相對隱蔽卻留白的位置,比如用餐區最深處,或自取湯水的那面牆。要人想開點,別生氣。略顯悲傷的回馬槍,就是敘事者至少身邊還有知心老伴。 「莫生氣」就如第四台新聞,是小吃店的白噪音。累了一天或稍事休息解決口腹的所在,一個人吃,和一群人吃差不多。下班下課,不想充場面多說話,只想吃點,不太盛情。能在小吃店聽你講幹話的人,默默扒完滷肉飯也不必說什麼來哄的人,是心腹。也因這份俗常,小吃店成了直見性命的所在。 生氣在年輕一輩大概不算壞事,甚且又美又颯,即使戰敗也很強壯。真要找一首接受度高的雞湯詩,或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區」吧。起初以為「莫生氣」是給老人的詩,後來覺得這是一首給滄桑者的詩,是給遇上許多無奈無甚選擇,或選擇了仍是無奈,總得將就妥協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區」專注於自我定位,「莫生氣」講的卻是比較老派的,人情社會中的自我開解。它知道你的生活有不公,有勢利眼,有柴米油鹽的爭吵。而且,你會氣出病──什麼樣的狀態會氣出病?你必定深受刺激或打擾,卻無法宣洩,也要不到以為的最起碼公平。 在還沒人教你怎麼合宜地發怒前,「莫生氣」等的不是那些興致昂揚,自認只要努力就能獲得一切的人,而是等一個微微消沉,開始懷疑與相信命運的人。那人也曾意氣、豪放、野心,以為世界繞著自己轉,但此時他處於某種虛靜與虛弱中,在等水餃燙青菜的片刻,東張西望,被牆上小詩似有若無地安慰。切菜,拌麵,白蘿蔔削皮切塊,丟進大鍋緩緩熬。蔥薑蒜肉大刀剁碎,新鮮清甜,入味老練。冷暖過去,唯一靠得住的是素手,少數所見即所得的是食物。 「莫生氣」也不是給能夠說走就走,可以瀟灑中停的人。有人說年輕人令人羨慕,是因為做決定的機會成本很小,從這條軌順暢切到另一軌,乾脆靜止也無所謂。但滄桑者不行。他或她必須一直乘坐這台不太好玩的雲霄飛車,必須不停負責地向前滾動,磕碰出一顆顆氣鬱糾結的瘤。 「莫生氣」大概也不是給能言善文的人,因為那些人都太會表達、整理、開解自己了。而那些必須不停滾動的人,眼睛看前面,看別人,很少或不敢想自己。往心裡去,只是於流水般的日子徒增了摩擦力。 看過一集越南小吃店老闆娘的採訪。老闆娘單親,十多年獨力經營一間小吃店,人前都是笑的。可是那一集從攝影棚訪問,到跟拍老闆娘一天作息的剪輯,只要停下來,請她回想關於自己的問題,諸如當初為什麼來台灣、如何渡過一天、創業動機與曲折,幾乎沒有不笑著笑著就哭的時候。節目最後她示範如何做春捲,又恢復了笑容。春捲皮噴水,第一層包料壓緊,壓緊才有口感。往內摺,往前滾,一直滾到底很簡單的。滾過去,然後就好了。 場所即境界。不同於侘寂的高檔餐館,「莫生氣」毫無留白卻也意在言外:我懂你生氣,但要記得不能再用原本的心性看事情。苦惱心累是常態。同日日穿衣吃飯,降伏氣惱也是常態。人人如此,費勁無益,不如睜隻眼閉隻眼地過去。於此,倒有幾分自度度人的江湖氣。 修行在煙火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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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藝文短訊〉幼獅文藝寫作班春季班 三月二十日開課

幼獅文藝第二十屆寫作班開辦「傾聽日常密語:散文讀寫小客廳」、「重建靈魂廢墟:現代詩讀寫暗房」課程。在講者的帶領下,學員將重訪、尋覓過往與未來,用文字與不同階段、處境的自己進行對話;並在個人困頓與疫情時局中尋找心靈的支點,在深淵中沉靜靈魂,儲存重建世界的能量。授課老師李屏瑤、言叔夏、孫梓評、顧玉玲、林立青、徐禎苓、劉梓潔、崔舜華、林婉瑜、李進文、唐捐、李錦昌、楊佳嫻、廖偉棠等,三月二十日迄五月二十九日,每週六下午於劍潭青年活動中心上課。即日起接受報名,詳情請洽詢:02-23146001轉248、247,或上幼獅文藝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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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愛慾之河

■帥麗 亞當是生物,蜉蝣,呼吸的雜質,夏娃傻傻想著什麼,她並不知道。那個十七歲天空,無思無想。牛仔褲替換寬裙,惹惱受日本教育的父親,刷洗變白長褲,不翼而飛。代溝名詞飛越各大校園,沉默母親開始夜尋三更。公園裡的青草擁有一大票學子的體溫,細數星光,漫夜長談,冷熱從未進入大氣層。純真的笨並不是電影中劇情,活在熱情逐夢裡,打工,夜校和茶舞,繽紛的不可思議。無謂將來,那是遙遠的。愛的友誼飛滿信箱,句句問候。每張郵票標註日期,在祝福的簽名中,銳變成熟都市女郎。唯一保存是世代延續那些繁文縟節,保守的年代包不住欲飛思緒。戀,婚。隨著車水馬龍進入蟻群,慾望埋入甜的蜜汁中發酵,那是你,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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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詩人論

■劉曉頤 史上最早為「詩人」下定義者,據我所知,應是尼采。他認為詩人一方面是面孔朝後的生靈,一方面在骨子裡必然也必須是「遺民」: 「詩人若想使人的生活變得輕鬆,他們就把目光從苦難的現在移開,或使過去發出一束光,以之使現在呈現新的色彩。為了能夠這樣做,他們本身在某些方面必須是面孔朝後的生靈;所以人們可以用他們作通往遙遠時代和印象的橋樑,通往正在或已經消亡的宗教和文化的橋樑。他們骨子裡始終且必須是遺民。」 這令人想起阿岡本論同時代人,認為同時代人是緊緊凝視自己時代,以便感知時代的黑暗而非其光芒的人,他能夠用筆探究當下的幽暗,從而進行書寫,嘗試在當下的黑暗中去感知這種力圖抵達我們,卻又無法抵達的光。這不是向歷史的過去退卻,而是回歸——向當下人們無力經歷的那個部分的回歸。奇妙的是,當光把自己的影子投向過去,為此陰影所觸及的過去也獲致了回應現代黑暗的能力。 詩人從黑塔樓的對角線,像夜光遠遠地擲回自身的陰影,讓發亮的碑石拓回過去。 「每個詩人都是猶太人。」茨維塔耶娃說。 猶太人的命運是流離多舛的。猶太人某方面正是遺民,是流亡的民族。儘管她不無感情因素地被帕斯捷爾納克稱為「所有俄羅斯中的俄羅斯」,「初戀中的初戀,比所有的一切更加永恆」,但她深諳,詩人註定留著猶太人的血液。 曾驕傲地說過下輩子不再誕生於行星,而將誕生於彗星的她,終究以上吊結束其生命。 關於黑暗時代的詩人群像,必須談到白俄羅斯時期,在極權政府統治逼迫下窮苦困頓、流離失所的詩人們。除了茨維塔耶娃,又例如被迫拒領諾貝爾文學獎的帕斯捷納克;丈夫獲罪後貧苦落拓,而始終挺直優雅頸項的阿赫瑪托娃;寫諷諭詩諷刺史達林、最後死於臨時難民營的曼德爾施塔姆。曼德爾施塔姆,或者堪稱其中性格最神經質而激烈,最無畏,下場也最悲慘者。當他獲罪後,妻子娜杰日達因當代不信任在當代以紙張流傳詩稿的方式,而一字一句背誦丈夫的詩作,而後燒毀,以口述方式輾轉流傳。 根據娜杰日達回憶錄說,曼德爾施塔姆每逢寫詩,必然四處走動,躁動不安。如同但丁,曼德使施塔姆寫詩以「測量步行的節奏」,他亦說過,所有的詩人都是流亡者,「因為說話就意味著永遠在路上」。 「摧毀你的手稿,但保存你寫於縫隙的任何東西。」曼德爾施塔姆寫道。 因其對世界文明的懷舊,曼德爾施塔姆被布羅茨基稱為「文明之子」,「曼德爾施塔姆也許是唯一能對震撼世界的事件作出清醒反應者……他的尺度感和諷喻足以宣告整個事件的史詩般性質。」布羅茨基,本身亦為流亡詩人,他如此形容流亡者: 「流亡者的頭總是往後瞧,眼淚總是落在肩胛骨上。」無意間應和了尼采的詩人論。 面孔朝後的生靈。骨子裡必然也必須是「遺民」。詩人是亡國遺民,是猶太人,是流亡者。為什麼詩人與時代的關聯如此緊密?儼如法國詩人勒內‧夏爾說,詩人是報警的孩子。又如美籍詩人伊利亞‧卡明斯基藉由曼德爾施塔姆,描述抒情詩人與其所處時代的關係是:既在內,也在外;受困於即時狀況與時代的喧囂。「時代的喧囂」是曼德爾施塔姆的散文回憶錄標題,又譯「時代的嗡嗡聲」,如同時代的物質通過他在他的內部轉化著。曼德爾施塔姆: 「一個英雄的時代在詞語的生命中開啟了。」 然而到了北島,那在詞語生命中開啟的英雄時代呢?「在沒有英雄的時代,我只想做一個人。」他說。無論如何,如班雅明所云,偉大的詩人都毫無例外地,與他們身後到來的世界息息相關。他也說,往往在事物最邊緣處,在一個時代一個社會最異質的人身上,才能看得見他的真正樣貌。 米蘭‧昆德拉,以小說家的巨觀與悲憫說,詩人是一個在母親的促使下,向世界展示自己,卻無法進入這個世界的年輕人。這令我想到,寫出史詩般迷人鉅著《追憶逝水年華》的普魯斯特,以漫漫七大卷小說開啟一道「一瞬」正要開始的起手勢,希維耶對他的一番評述,或可視為對於詩人的評述: 「馬賽爾‧普魯斯特的死因,就在他缺乏經驗,但缺乏經驗卻使他得以創作出自己的作品……他死於不知如何升火,不知如何將窗戶打開。」 像一個男人,抱著自己的骨灰甕,漫遊在高懸血罌粟旗幟的城市。像一個女人,睡在白紙船裡慢速漂流,如在輕棺材裡淺眠,順手拾遺一截霓彩折射的漂木,待鬆手——天光裡,木屑灑落,斑斕跳躍的啞,幾近於渴。溫熱時代的縮影,讓一隻兀鷹慈悲。(如果你可以凝視得更遠、更邊陲——) 面孔朝後的生靈。流猶太原族的血液。他們。詩筆斷續的,針尖上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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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一刻的酸甜

■李淑楨 那天我在臉書上看到一個臉友發起的連署,活動內容是希望海外歸國的留學生,居家隔離的費用由自己負擔,不要由全民買單。下面按讚的人不少,隨手滑動,赫然發現同學,也在眾多人中,貼了一個「+1」的貼圖。記得這位同學,嬌小可愛,對待朋友相當大方,如今結婚生子,時常看到她分享一家出遊的消息,想是幸福無比。所以在這樣的議題中看到她的名字出現在其中,著實令我驚訝。 再繼續往下滑,有一篇文章吸引著我的注意力。那是一位記者,以前一起到越南做公益的時候認識,後來沒多久,就看到她去荷蘭唸書。大概從去年開始,她開始記錄在荷蘭生活的見聞。吸引我的文章內容,正是她記錄著,擁有132年歷史的荷蘭連鎖超商業者,為了在這場新冠狀病毒的戰爭中,照顧以及保護年長者,決定於3月23日開始,提早一個小時開門營業。而這一個小時,只允許70歲以上的年長者悠閒自在的購物。超商業者與店員,並不因為目前超量的工作壓力以及增加的成本,而拒絕這個調整,甚至為這個創舉命名「好好生活」。 不過短短幾分鐘的閱讀,這兩則上下相連的臉書文章,卻大力衝擊著這段時間自以為己靜下來,實則仍舊混亂的心智,我不禁想起了過去在東京車站的一件事。 那是2月初,台灣的確診人數,剛剛來到10人上下。從中午搭乘飛機飛往成田機場,搭乘巴士抵達東京車站,簡單吃個蕎麥麵,就準備搭乘新幹線再轉往靜岡縣。進新幹線閘口前,我前往簡易型便利商店,購買最愛的水果軟糖,準備結帳的時候,突然聽到,「你這兒有沒有電話?能不能讓我打電話?」那是一個充滿兒字音的腔調,音源從我的右後方傳來。我當時立刻可以判斷,她跟我來自不同的地方。 店員當然一臉狐疑,完全沒有回應,我也沒有立刻作聲,仍舊氣定神閒地用著最簡單的日文,跟店員完成結帳找零的動作。她繼續詢問,「你這兒有沒有電話?能不能讓我打電話?我不知道我朋友在哪個出口,能不能給我打電話?」語速快了些,也更加焦急了些。店員沒有回應,而我淡淡的退出結帳區。她繼續重複、加大音量詢問著店員。 「他這裡不會有電話。」這時,我淡淡的回答。也許是聽到了同樣的語言,她立刻靠近我,問我「妳能借我電話嗎?我朋友說約八重洲出口,但是到底是哪個出口?我不知道啊!」她不斷的把手機上她與朋友在微信上的通話頁面遞給我看。這時,我終於抬頭看著她的臉,媽啊!怎麼沒有戴口罩!我們這麼近距離的說話,她拉著行李、背著背包,儼然就是剛剛從外地抵達東京,搞不好跟我一樣,剛剛入境日本。當時的我,恐懼萬分,雖然與她保持著一個人的距離,但是我還是只想轉身離開。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視線移動到她抓著手機的雙手,因為那雙手,不住地顫抖。 這顫抖,與我心中的恐懼,達成了共鳴。突然,我彷彿可以體會她的心情,語言不通、與朋友相約碰面的時間也許早已錯過、哪裡可以聯絡、抵達東京車站的過程,因為她的口音,不知道被拒絕過幾次。她請求的協助,其實是這麼這麼的微薄。那一刻,我好像不怕了。我告訴她,我的手機沒辦法打電話,但是轉角的咖啡廳有免費的網路,她可以到那裡連上網路,再跟朋友聯絡。她一直跟我鞠躬道謝,然後轉身離開,不久之後就隱身在偌大的東京車站,不見人影。 我拿出了包包裡的乾洗手,擠了一點在手心,搓了搓手,從耳後卸下了口罩,丟了一顆軟糖進嘴裡,我突然發現,在恐懼與好好生活的中間,可以有更好的平衡,而化在嘴裡的軟糖,酸與甜的比例竟這麼的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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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島上的鄰居們

■瑪西 菲律賓的Arlyn問說:「我很喜歡台灣的食物、治安、環境,羨慕你們颱風來的時候不會斷水斷電淹水,我的美麗日記面膜很便宜可以每天敷。但為什麼台灣人那麼討厭台灣?我認識的台灣人每天都在罵台灣、台灣人。」 我啞口無言,無法否定在這塊任我們予取予求,孕育我們的土地上,台灣人不時在謾罵;網路充斥無數出征文,大至政治,小到作家提及排雲山莊便當不好吃,立馬就像引起公憤般被圍剿;如果說居住在這座小島上就像共居同一棟大樓,那想必有人每天透過網路窺察鄰居,齟齬不合便互毆左鄰右舍。我曾問過網友,為什麼要如此動氣?他們理由不外乎言論自由、批判性思考。但言論自由,不也代表要尊重對方意見,批判性思考(Critical Thinking)則是架構在理性之上,帶有偏見怎能保有清澈省思?何況,有時對方僅是情感的抒發,難道連情緒都非要經人品頭論足,眾人如出一轍才合格? 小時候父親會故意問:「你是台灣人或中國人?」政治在小島上永遠是敏感話題,跟地雷沒兩樣,從小我便知說與不說都錯。我想起連明偉的《番茄街游擊戰》,異域的孩童們困惑著族裔、自我、性別的認同問題,而距離直線1205公里的我們,不也陷入同等危機,早期的外省、本省、原住民,到人口遞增的新移民等,與他們的後代子嗣又歸屬於誰?但不論是誰,皆共居同一個島上,彼此都息息相關,努力生活著。 隨著年歲增長,我的思緒和對族群的定義已全然不同。若將人生數十年視為短暫旅程,最終幻滅一炬,那不論扮演甚麼角色,或在哪裡,最基本的都是對土地和對他人尊重,如果不滿是因為有所期待,能不能終止相愛相殺,選擇更溫柔的方式,寬容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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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憶父親

■寄三平 當年自公司提早退下,父親根本不是考慮因素。 那時他剛參加完一年一度的廟會活動,與媽祖一起登上玉山,是全台灣超過八十歲老人第三名。此後他更以此自豪,動不動誇口於朋儕之間:「有誰比我勇?」 父親之所以如此驕傲,如此自信,一來我們家族有長壽基因,他的雙親都壽至老耄之齡,而他姐姐更貴為百歲人瑞;彼時他健步如飛,爬士林芝山巖「百二崁」不喘不噓。我們也都相信,他勤於運動,無病無痛,體力充沛不輸壯年之人,百歲之齡,指日可期。 誰知幾年前一場媽祖遶境活動,震天價響的鞭炮聲突然奪走了他的耳聰,令他措手不及;從此友朋間雞同鴨講,你說東來他說西,本是精彩的街坊八卦,竟能回以索然無味的公平正義,惹得友朋哭笑不得,紛紛閉口不語。時間久了,他自己也覺無趣,從此參與廟會活動日少,朋友交流日稀。 失聰奪走了父親最喜愛的廟會社交,他只能徒呼負負,時不時自艾自怨一兩句:「虧我如此真誠,媽祖竟然沒有保佑我?」更讓他料想不到的是,老之來襲有如懸崖斷層,非是逐漸傾斜的下坡路,摧枯拉朽的威力,令人不知所措。父親的體力於茲開始衰頹,從健步如飛到緩步徐行,最後變成行走幾步就喘氣噓噓,軟癱跌坐於輪椅之上。 以前他從不輕易言老的,現今則動不動就嘆息:「真的老了。我真的老了。」 話雖這麼說,老之於父親諸般行為反應,他說是擇善,並非固執;於我們子女,則是固執,實非擇善,兩造間認知差異有如世紀鴻溝。 父親與子女間一旦迸發爭執,子女是「你這麼固執,我不管你了。」他則是「我哪有固執?不用你們管,沒心不必假惺惺。」父子間如此對峙,固天天演出;女兒雖是他前世的情人,也有怒顏以對的時刻。 父親從未想過,子女均已屆初老年歲,多人且為祖字輩人物。或者說,於他眼中,子女從未長大,所以他動不動便下指導棋,以為自己話語權在握,步步正確,樂此不疲。 也或者說,我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父親。 幾十年家中相處,其實我和父親是陌生的。 那些年大多時候,我和媽媽朝夕相處,與父親幾無交集,可以說,我和媽媽的親密關係,勝過與父親千百倍。加以父親從小給我們的印象,愛朋友勝過愛家人,與朋友喝酒行令,更勝與家人一起吃飯問暖,三不五時就來個大醉而歸,不僅嘔吐物吐得滿地,有時更借酒發瘋,任意指責媽媽的不是,令作為子女的我們非常不高興,不喜和他親近。 但是媽媽總是逆來順受,她說:「男人都這樣,大家忍一忍。」等爸爸酒醒過後,父親三言兩語,媽媽就原諒父親了。但我一直無法釋懷,年紀小時無法、也不敢有任何行動,只能忍著等待長大。有一次我實在忍無可忍,趁著他裝瘋賣傻無理指責媽媽時,在一群客人面前大聲指責他、反抗他,他一時無法反應,突然傻了。 那是第一次他發覺,他的兒子也是有脾氣的。 此後,隨著他的身體日漸衰老,我則日漸茁壯,父子間言語攻防、你來我往,就時有所聞了。 妹妹們聽聞風聲,常勸我不要與他一般見識,家中應該以和為貴。妹妹們說,老人的個性無法改變,何必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引發一場不必要的戰爭,然後各自負氣回房,生氣數日? 咦,為什麼妹妹們和媽媽一樣,總是可以忍氣吞聲? 退休這幾年與父親相處的日子,隨著被太太指責「你很固執耶!」我好似也漸漸步入了父親「我不是固執,我是擇善」的後塵,原來,我也是大男人一個,偏執加固執,和父親並無不同。 「唉,體力真的不行了。」早上陪父親堤上散步,稍微走遠點,中途他要停下來休息幾次。 「為什麼我會越走越偏?」散步時如果不扶著父親,他會歪身從路中間走至路外。 「停一下,休息一下好嗎?」我勸。 「不用。」 父親有心臟瓣膜閉鎖不全的問題,但不服輸的個性,沒有因年老而改變。 「真的老了,病都來了。」 直到這一兩個月,他才願意服一點老,但他得的哪裡是病,要說是病,也是老病。 「你們都不理我,叫了半天都沒人應。」其實是父親的問題,聲音啞了,小了,我只好裝個叫人鈴讓他隨時call人。問題是,如果沒有隨叫隨到,他會給你生悶氣,換他不回不應,讓你擔憂不已。 「不要阻止我,要吃什麼我自己煮。」一旦吃的不稱他意,他可以獨排眾意,開瓦斯亂煮一通,讓人擔心個半死。 父親的諸般行為,與丈人家三位老人的怪異舉止如出一轍,我們是寒天飲冰水,冷暖自知。 於今,父親去逝近兩年了,每次不經意翻到手機中的舊照,都讓我悵然無語,不勝唏噓。 父親活著時,我只覺不耐和憂煩,如今他走了,作為子女的再來相思想望,又有何用?遲了,人生總是理解的太遲,明白得太晚。詩人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且盡生前一杯酒,一滴何曾到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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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壇短訊) 陳銘磻《給人生的道歉書》新書分享會

陳銘磻《給人生的道歉書》新書分享會 日期:3 月13日(星期六) 時間:晚上19:00-21:00 地點:紀州庵文學森林3F (台北市中正區同安街107號) 作者:陳銘磻 與談人:林文義(作家) 主持人:周昭翡(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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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術前

■譚真 明明體力與正常人無異,但依規定,我必須坐上輪椅,由醫護人員護送至開刀房。這讓我羞赧。更何況病服下,只有一件底褲。我就這樣半赤裸著,搭乘電梯下樓,與眾人擦身,進入接連新舊院區的地下道。 地下道另一端的舊院區還維持著日洋混合風格。手術房外的廊上整片木窗,從窗內往外望去,滿是由低到高,由舊到新的樓房,彷彿所有時序都微縮在一起。 我不免想起,父親最後的時光,胃癌末期,身體已經無法吸收任何養分,皮骨之間,只存一點點脂肪。他無法進食,也無法言說,沒有留下隻字片語,衰弱得連眼皮都無法緊閉,睜著眼睛入睡,睜著眼睛努力大口呼吸,一直到儀器偵測不到他的心跳。父親睜著眼睛死去。 癌症的恐怖,肉眼可見。我不知道父親是否也會感到恐懼?是否意識到腐敗的肉身將在眾人面前被擺弄,拔管、褪去所有衣物、擦拭——「太難看了,」父親一定會如此評論自己。 我不知道父親是否也曾驚覺家族遺傳,活不過知天命的基因枷鎖?母親乳癌、大哥皮膚癌、姊姊及姪女乳癌,而我,在他死去八年後罹患甲狀腺癌。 輪椅被推到手術台前。我爬上手術台,攤開四肢,被束帶綁縛。敞開的胸脯,被貼上心電圖監測儀,滴——滴——滴——的聲音代表心跳,也代表一個月前的檢查與醫師宣告後,瞬間被拋擲在生命邊陲與死亡博鬥的自己,是那樣措手不及與恐懼。 肉體組成我的生,也將我與死綑綁。究竟死是什麼?使得活生生的父親,孤伶伶地,衰敗,死去,成為表象的稱呼。躺在手術台上,我心中承載關於父親的某個區塊永遠陷落,再也找尋不回來。語言無以表述,唯有疼痛。 縱使對開刀摘除病灶早有心理準備,但突然猛烈的心跳,讓護理師笑著安慰:「別擔心,醒來就沒事了。」一旁的麻醉醫師開始運作點滴,並問:「還有問題嗎?我會讓你好好睡一覺的。」 我從沒有一個時刻對於沉沉睡去如此不安,我突然想起一句詩:「毗鄰而居的睡眠和死亡」。 我想詢問,讓大腦受到抑制,喪失自主呼吸的麻醉原理是什麼?(若是手術失敗呢?)會不會就此長睡不醒?(如同父親一樣。)……在有限的時間裡,我僅能追問醫護:「睡眠是死亡的模擬嗎?」 麻醉醫師幫我戴上呼吸面罩,看著我:「你聽誰說的?睡眠跟死亡不一樣,睡眠才是生命的表徵,你好好睡一覺吧。」接著,所有人都圍著我喊:「深呼吸,再吸,再吸——」 或許,在死亡前,我只能努力呼吸。直到喪失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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