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翔
一回到家便看見客廳中正在播放著綜藝節目,主持人說著我不感幽默的笑話逗得現場的中老年觀眾哈哈大笑,我從父親手中抽出遙控器關掉無聊的節目。
看著在沙發上仰著頭、微張著嘴、發出鼾聲的父親,感覺他好渺小、好脆弱。此刻內心的不慎流洩的背德情感如同等待獵物鬆懈的兇猛野獸,我緩緩地向著他纖細的脖子伸出雙手……。
……騰空的時間彷彿一世紀之久,我隨後將手心朝下放上了他的肩,輕輕搖晃著,他睡眼惺忪地睜開眼。
「回房間睡吧。」我溫柔地說著。
父親動作緩慢地從沙發起身,拄著枴杖緩慢地行走,看著他那蹣跚的步伐,我握著他瘦弱的手臂,攙扶著他躺上床,輕輕地為他蓋上棉被,看著他如嬰孩般穩穩睡去,我不禁陷入沉思。
時間飛快的流逝,如今的我成為了大人,出社會、工作、賺錢、拚事業,正當我朝了人生的高峰邁進的同時父親正在墜落:一根根泛白的頭髮、逐年增加紅字的健康檢查表、日漸不便行動的身體……他老了,作為子女的我該在日後扛起照顧父親的責任,秉持著感謝與孝心讓他安享晚年。為此,那些年的種種傷痛、淚水,恨意,我必須將它們永遠瞞藏在心中。
早出晚歸、薪水微薄、與提神飲料和香菸相伴著的工作─父親總是唉嘆著他以前沒有努力念書才會活得這麼辛苦,為了不讓我重蹈覆轍,他將大量的時間和金錢用於我的教育,期望我能翻身。青春在書桌前消逝,坐在一旁陪著我讀過一篇篇課文的,正是犧牲下班後休息時間的父親。平時扮演著慈父的他,此時化身成為惡魔,書桌前充滿了父親的謾罵聲和我的啜泣聲。
「對不起」─這是我最常對父親說的一句話,但我卻從不明白做錯了什麼?當我考上名校時,父親開心極了,看著他的笑容和外人欽佩的目光,我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將殘破不堪的心藏在制服下。
在那些無數個被痛苦撕裂的夜晚,我重複作著相同的夢─夢中幼小的我在令人瘋狂的父親的謾罵聲中挺身站起,我咆哮、我嘶喊、我破口大罵,將超載的痛苦用尖銳的語言化作利刃刺入父親的心,冷血地看著他倒臥在血泊中,無視他的求救和痛苦,我逃離了父親。我不停地跑著、跑著,向著自由的光芒奔去……。被刺眼的陽光照耀而清醒過來的早晨,見到的仍舊是原來的家、原來的書桌、原來乖巧的自己,以及安然無恙的父親,一陣無力感遍布全身─夢中叛逆又勇敢的我竟是如此遙不可及……。
父親一個翻身踢開了棉被,我再次為他輕輕蓋上,並擦去不慎流下的淚水,步出房間前,偶然看見了全身鏡中已然長大了的自己,不禁駐足在鏡子前凝視著。如今的我如父親所願擁有光明的前途、穩定的工作、良好的收入,人生光彩成功,這一切都多虧父親無私的付出。
我看著安穩睡著的父親,現在的他變得好憔悴、蒼老又脆弱,作為子女的我必須牽起他的老手,正如他曾經牽著我的小手,陪伴著他走完人生的後半段。將過去的痛苦與憎恨永遠藏在心中,背負起沉重的陰霾和秘密,牽著他的老手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