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瓷碗

 ■蘇筠雅  我蹲下身,掏出布袋中的瓷片,把它靠近眼前的瓷碗,瞇起眼睛仔細比對兩者的圖案。紅色的金魚,橙色的尾鰭,襯著白底在綠藻間游動著……,我輕輕笑了起來,原來這幾年的尋找沒有白費,終於找到它了……。  那只雕著金魚的碗,是我和奶奶的共同記憶。  年幼時,爸媽忙於工作,姐姐去上學,鄉下的家中只剩下我與奶奶兩人。我總喜愛在正午時分看著奶奶下廚,從嫻熟的切菜至蠻力的剁肉;從迅速的川燙到耐心的熬湯,無一不精。而最幸福的,莫過於幫奶奶「試吃」了。奶奶一向都捧著那雕著金魚的瓷碗,小心地盛一匙雞湯給我喝,看著碗底浮起的金魚,似是真的在游動呢!  聽奶奶說,這只碗是祖先一代代傳下來的,因為奶奶和她的女性長輩們都很會掌廚,而這碗是傳用來試吃料理,鎖住的是世世代代的好味道;還說這碗能為丈夫帶來事業,為孩子帶來幸福!我一口將雞湯喝完,心滿意足地抹抹嘴,抬頭看見奶奶的慈祥笑顏,頓時心中溢滿溫暖,沉浸在這美好的片刻中。  有一日下午吃完飯後,碗盤皆已洗淨歸位,突如其來的一陣搖晃,嚇得奶奶三步併作兩步的衝到客廳緊抱我,一邊說:「免驚!阿嬤佇遮哦!」,驀地「啪」一聲,是廚房碗盤碎落的聲音,奶奶牽著我急急奔向廚房。「金魚!」我驚呼,金魚瓷碗碎成數片,飛散四處。奶奶顫抖地拾起那傳承數代的瓷碗碎片,恐懼、懊悔、傷心在她臉上閃過,最後她說:「乖孫仔,妳去頭前,我來就好。」  我低頭望著手中的瓷片,輕輕撫摸金魚。奶奶至今可能都不曉得當日我偷偷保留下一塊最完整的瓷片,並努力地到各地尋找相似的瓷碗,希望將來能買到一只如當年的瓷碗送給她。我抬頭望向眼前的那只,哦,它是夠像了,但又覺得少了點什麼,少了點滄桑,少了點感情,少了——奶奶極力保護的,美麗珍貴卻脆弱的家族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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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傘下的珍惜

 ■綠喵  兩車短暫交會。一把橘色小陽傘,坐在機車龍頭,非常突兀、搶眼。  傘面因會車一閃即逝的眼力,圖案看不真切。不過,太好奇車把加裝陽傘到底想遮什麼了,趁擦身而過時以眼角打探:原來是現代人人手不離的手機。  看車主珍惜程度,心想:愛手機愛到掛在車把上當GPS導航還裝傘遮陽嗎?  又從後照鏡再次探看,看清楚了他車後座搭載一個大箱子——是Foodpanda外送服務。轉念又想,或許車主在外送服務行業裡,嘗到烈日當頭、風吹雨淋,惡劣天氣下賺取血汗錢是一件不易之事。想到每分錢的取得都是辛苦流汗得來的,所以更珍惜車架上導航的手機。  嗯!這個草莓族興盛年代裡,動輒得見許多年輕孩子成為爸寶、媽寶一族。能看到自食其力、自給自足又愛物惜物的年輕人,實屬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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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年輕的未來

 ■徐夢陽  最近一位年輕球友經常缺席假日的球聚,大家異口同聲的說,或許是因為考試吧。他跟我們談過,自大學畢業後成為全職考生的事情,到補習班,到圖書館,都是家常便飯,偶爾,放鬆自己一下,到運動公園跑跑步,或是跟我們這群已出社會一陣子的人打球。雖然我們大家的年紀跟他相差快十幾歲,不過,從小就在球場闖蕩的他,其實跟我們每個人都有一面之緣。他從國中就開始到這個球場打球,一路打到大學,打到同學們都離鄉背井出外讀書或就業,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而他會毅然決然的選擇考試,無疑也是希望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其實我們大家都很看好他,每次球聚也都給他極大的鼓勵,但也希望他能夠放鬆,不用給自己壓力太大。據他自己所說,每天幾乎都按表操課,不是到補習班聽課程,就是到圖書館去讀書,這樣的生活,雖然不用被工作壓力所逼,但面對茫然的未來,其實會覺得心很累。畢竟要一路熬到考試通過,才算是種解脫,而從進學校開始,就要接受無數的考試,出學校進入社會,又是要進行一場人生的考試,那種壓力是很龐大的。他說最壞的打算,當然是報名保證班一路考下去,直到考到通過為止。  不過,前日,在中秋連假時,他居然很早就出現了,我們當下猜測,他或許是考上了其他地方,所以假日才得以返回家鄉。後來詢問過後,才知道這幾周他都在接受考試,以及第二次的面試。幸好,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的努力是有成效的,進入第二輪考試後,他也成功錄取了,而且排名算是在中段班,是很有機會可以選填家鄉的志願的。大家聽到這樣的消息,當然很為他高興,因為我們這群球友無論年紀大小,大家都很熟識,除了打球之外,也會關心彼此,或是提供一些生活上的資訊給大家知道。每個人不只是打球的朋友,還把彼此當成生活上的朋友。  可能是因為這樣,一聽到他考上的消息,大家都很振奮,也很為他感到高興。畢竟,他熬過那段過程,走向人生下一個階段,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至少也對自己跟家人有個交代,接下來就是成家了。不過我們也鼓勵他不用急,畢竟還是二十幾歲的年紀,很多事情都不用太急,都抱持著去嘗試的心情就好。當然,我也回想到過去年輕的歲月,那時候剛畢業後,並沒有像他一樣立刻就業,而是接受師長的鼓勵繼續讀研究所,本來希望從事學術工作,無奈僧多粥少,最後還是沒有如願,但起初透過介紹,還是有接觸到學術的工作,算也是一種機緣,一種過程。  我看著他,年輕的未來,有很多事情就要開始展開,而努力是會被看見的,就像他在球場一樣認真、努力,從原本不太會跑位、投籃,到現在也得以跟大家一起在球場上馳騁。我想,正如同他在球場上的表現,在生活上也是如此,而他年輕的未來,正要展開,有更多嶄新的事物,都等著他去一一探索。我們也希望他能留在家鄉服務,繼續跟我們這群球友一起在球場奮戰,直到我們都打不動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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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瞇一下

 ■任安蓀  多年前,卡城退休麻將會傳出的笑談:周末下午的牌桌上,蜜瑞,哪管拿得一手好牌、手氣再順、聊得再開心,期間,她一定會告個小假,需要「瞇一下」,稍微補充「精神」,才能上桌再戰,而據說屬國粹級的衛生麻將,能預防或減少長者失智,於是好心的牌友們,陪她老人家打牌,也都默契十足:您請小睡,我們仨、或「七賢」,正好暫停,小吃、小喝、小聊,藉以補足牌桌以外,聯誼的不足。  今晨餐後,我順手做完清洗工作,走進陽光房,打開大窗,迎進滿眼的天晴氣朗和花紅草綠,清風、鳥啼、蟬鳴中,處理完電郵,再捧讀幾篇文友們傳來的雲端好文,起得早,已有些許的眼澀神倦感,才瞇眼小憩,清涼中竟已入睡。  「瞇一下」醒來,感覺神智清爽,雙眼明潤,又有精神做下一樁事了,格外體會出當年蜜瑞酣戰牌桌,需要「瞇一下」的美妙真髓,能小睡一會兒,不敢說神采奕奕,至少想的、做的,似乎都比較靈光的少出差錯,沒了疲乏,多了精神,腦筋確實是想得比較清楚些。  當年上中學時,還處在台灣沒冷氣空調的時代,又逢競爭激烈的升學主義當道,亞熱帶的天氣,課堂裡常現打瞌睡的風景,我們會怪「天氣很熱」「豐富的便當」「體育課鍛鍊過多」「準備考試,夜讀太晚」「深夜才趕完作業」「講課沉悶」,趁著午休時間的「小瞇」,正好補足神智,才好快馬加鞭、敏銳趕上學習進度。  只是,不按理出牌的「瞌睡蟲」,並不會遵循校規,只在午休時間才來造訪,上課的打瞌睡,就被戲稱為「夢周公」「釣魚」「度姑」,同學被搖醒後,羞赧慚愧的、不明所以的、面有惱意的…,似乎「打瞌睡」紛紛和不雅、不尊重、不克制掛上鈎,其實,誰會想在眾目睽睽下尷尬出糗呀?不免掙扎著保持清醒,變相的變通,便有不時的東搖西動來振奮精神、或掐捏大腿去嚇走睡意、或支腮勉強張眼巡梭書頁和黑板間,最後不知何時已頓首書本,「瞌睡蟲」前,敗下了陣仗。  倒是記得高中就讀的女校,有回上地理課時,才從師大畢業的斯文男老師,不動聲色的保持平和語氣,請班上一位同學,去洗手間洗把臉再回來上課,我當時還迷茫了幾秒,才悟出老師的用意,年輕老師以同理心指示,合情合理又十分富有人情味,是我印象深刻的「師道」外一章。  活力充沛的青年期,不上課時,似乎不需、也捨不得把時間花在白日小睡上,年長後,「瞇一下」,或稱「打盹」、「假寐」,或更淺白的「閉目養神」、「小睡片刻」,卻成為「養生」常談。遙想當年笑臉祥和,打麻將以「瞇一下」聞名卡城的蜜瑞,後來隨子女西遷加州,兩年前,以近九十高齡仙逝,午後非得「瞇一下」的養生,也是對她的後續懷念。 (寄自密西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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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祈望新的公車文化

 ■林揚  不到一年就要進入搭公車時出現「三聲無奈」或有人說「三聲有幸」的年紀,加上周遭大都是這歲數上下的朋友,所以幾個老友昨天聚會,對於「十二歲兒剛上車,司機就突然把門關上,把媽媽丟在車外直接開走」,或者「台大教授被公車門夾著腳拖行兩個路口重傷住院,駕駛渾然不知」的事件議論紛紛,除了覺得驚悚和不可思議,也忍不住把自己或多或少經歷過的搭公車驚魂經驗分享出來。  四十年前,還雙十年華的妻子有一次上了公車,在車門尚未關妥之際,司機就猛踩了油門,將尚未站妥的妻子從車上摔至車外,撞破了頭。所幸沒什麼大礙,由同事陪同到附近診所包紮後返家。當時年輕的妻子只能自認倒霉,還怪罪自己不小心。  阿朱也說,去年搭公車,嗶了悠遊卡還來不及抓住扶手站穩之前,車子也立即起動直衝,導致他重心不穩跌倒,膝蓋烏青。六十好幾的他只能怪自己老了反應慢。  愛爬山的老梁則說,上個星期有兩天,他和老婆爬完象山下來,從永春高中坐往輔大的公車,不知是不是碰到同一司機,把龐大的公車當計程車開,沿著車水馬龍的忠孝東路狂飆、蛇行、急煞、急停,讓人捏一大把冷汗。下了車他們不禁拍拍胸脯,心想這種情況如果沒有乘客發生意外,只能說是菩薩有在保佑。  我們因此有了結論,乘客搭公車被摔傷的現象,真是數十年如一日,改善有限,追根究底的原因,大家都認為就在公車司機「超(速)急(行)」的開車文化。  相信去日本搭過公車的人都有這樣的經驗:他們的司機開車平穩,謹守SPP,一定會在上車乘客完全坐妥、站妥,安全無虞的情況下才會發動車子,也一定會在車子完全停止的狀態下,才「允許」乘客起身、離座、下車。  老梁的老婆直點頭,她說第一次到京都旅遊搭公車時,因為習慣了在台北擔心車子停妥再下車會被司機嫌動作慢的心理負擔,就在快到站前起身準備下車時,立刻被司機嚴肅提醒,要求他們先坐著不動。  大家聽了不禁哈哈大笑,似乎都出過同樣的糗。也忽然明白:很多人在上、下車時會爭先恐後,恐怕就是擔心最後一個上、下車,倒楣的話就有意外發生。  我們這群說老又不算太老的乘客真的很希望司機大哥們能借用日本的他山之石來攻錯,改變「超急」的開車文化,讓「乘客都坐妥站穩後才起動,車子完全靜止乘客才能起身下車」成了一種習慣,如此,乘客被摔傷的事件一定不會再發生。  這時,學佛的小唐不禁雙手合十,口唸「阿彌陀佛」,祈望這樣的公車新文化早日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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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華副專欄 〈青春異視界〉徵稿

徵稿對象:大專院校(大一至大四)年齡層之年輕作者,文長約六百字,可附攝影照片或手繪圖稿。題材不拘,視野由你。來稿請寄華副信箱:cdnart123@gmail.com,主旨請註明投稿〈青春異視界〉與校名/真實姓名/筆名。(就讀高中國中國小之作者如欲發表作品,請投中華學園信箱:good@cdns.com.tw,勿投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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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印章

 ■慕塵  書桌抽屜裡擺著幾顆印章。年代、質材、字體、用途各不相同,就這樣靜靜躺在一個長方形格狀的收納籃裡。平日,也不會特別留意,也無需整理,它們就各自挨著彼此,誰也不犯誰,安份地等著主人那天臨幸召喚。  年代最為久遠的是一顆黑色牛角的方形印章,依稀記得那是幼童騃時,小學六年級班導請商家來刻印章,也順道用畢業照辦了身分證,說是未來升國中後用到的機會很多。拿到刻好的印章當天,還送一個同色同材質的盒子,裡頭正上方還有一小塊正方形的紅色印泥區,當場就煞有介事地將所有課本作業簿都蓋上了印章,展開版權所有的人生,剎那間覺得自己也是個大人了!  常看大人們老氣橫秋地在重要文件上鈐上印章,之後這些文件就有無邊的效力,最神奇的是到郵局、銀行領錢這等事,那印章可就非同小可了。祖母不識字,喜歡帶著我上郵局臨櫃領錢,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拽著布包,裡頭有郵局的存褶,褲腰暗袋裡有重要的印鑑章,我恭敬謹慎地按照祖母的吩咐填完取款單,再更肅敬地將祖母的印鑑章用力地按捺到印鑑那一欄,方方正正,紅色印泥墨色飽滿勻稱,一絲不苟,然後再交付給窗口,等待叫號。憑章取款,何等慎重!那樣的年代講究的是人與人間的信任與美好,金光黨詐騙斂財是天理不容的大罪愆。  收納盒裡還有一顆高約7cm、長寬各約2.5cm淺褐色大理石藏書印,那是大一班導師親自操刀篆刻,名字之一字還特地用了陰刻,其餘三字用陽刻,印章側邊還用楷書刻了三排字,大抵是說恭賀我當選該年度的優秀學生,故班導刻印以贈。至今,我只要買了新書,一定在書最後內頁蓋上老師所贈的藏書印,並標註日期,這顆藏書印年代雖然久遠,但思及老師帶著深度的老花眼鏡在燈下一刀一刀地鑿著,動作靈活輕巧,我篆體的名字筆劃繁複,稍有不慎極易斷裂,暈黃的燈下石頭粉屑不時揚起,老師對弟子的情誼在一刀一筆間訴說著溫厚。  還有一圓形水晶材質的小兒肚臍章,裡頭嵌著小兒襁褓時留存下的一截乾枯脫落的臍帶,他覺得有些醜陋,所以不願使用,就留予我保管。有時拿出來端詳,感受到那一小截的肚臍彷彿仍有生命力般,它曾在我體內餵哺一個嬰孩,十個月的澆灌孕育,最終瓜熟蒂落,剪斷了母與子的連繫,肚臍章卻框住了一截人間證據──那飽滿,永不枯竭的生命奇蹟。  其餘大抵是無關緊要的木頭閒章,有應急用的便章,還有幾顆是年少不更事,愛侶親自買石頭刻下中、英文名字於情人節所贈,其中兩顆是請店家用篆體刻下彼此的筆名,之後我一直用這筆名發表文章,以誌當年的浪漫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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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我記得

■易品沁 我記得你親筆繪製的「如何走到バスタ新宿」方位圖,那是我第一次即將步出東京都,前往山梨縣前夜,你見我神色惶然,隨即在我隨身小筆記本畫下簡明地圖,不忘為我打上強心針般補述到「非常簡單!」時那發自深沉肺腑的溫柔。 我記得那個空氣飽含濕度,益發顯得寒冷刺骨,心卻無限和暖的冬夜,我們走出大夥相聚的老地方後你緊緊扣住挽著你手臂我的手,陪我走到JR高円寺站。 那是我在東京的最後一夜,邁向車站途中,突然發現你鼻頭紅紅的且有淚兜轉於眼眶,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會令我招架不住的那便是鋼鐵男子其不動容、無聲盈轉的,你討厭。進了閘門,步上電動手扶梯,我回頭,看見縮成越來越小的你,朝我方向用力揮舞著依舊大大的雙手。 我記得有幾個晚上,你傳來「因為工作很忙,這次我到不了了……」的簡訊,然一個小時過後,我卻見你風塵僕僕且分明是方才連走帶跑,宛似帶著些微的喘。還有一次也是這樣,右眼因為角膜潰瘍而覆蓋了一層紗布,向來對於「美」有著極度堅持到近乎偏執的你,竟也可以為我放棄那些對於完美與類似自尊與形象的堅持,拋頭露面。然偕同與你的點點滴滴,尤其還有許多令我至為懷念的部分,最好就此打住,再說下去將益發沒完沒了。 原先我根本對你一無所悉,自然連你的職業任何什麼都不知情,我或也只是秉持著一向無論對你或對誰,除非對方主動說起自己,卻一向不過問、不觸及私隱為原則。我甚至認為友情,理當也如同真愛那般卸下了背景、角色、身分、條件,乃至過去與未來,就只是純然且無設防地感受、接受「此時此刻」在我面前本然的這個「你」,以致能夠盡其所能地濾除各種可能先入為主的主觀、成見等種種非關友誼本質的糟粕。世界上還能有什麼樣的關係能夠像這樣的清澈、無染?而非只是納希瑟斯倒影那般,說穿了猶若攬鏡自照,只接受他心目中所期待你的模樣,可與你這個獨立個體,其人其本質其天然竟無關。 事實上,我自是很早即感知你始終隱而不宣,攸關自我性向的神秘。然請容我在此向你訴說,你自以為難以啟齒的那個部分,非但對我從來不構成妨礙,反而使我樂於與你自然地親近靠近,就像我特別喜歡與你抱擁,喜歡與你手牽手地前往高円寺車站趕搭最後一班電車的路上,無有性別包袱隔膜,且不為任何慾望的雜質玷汙濁染,一種宛似回歸伊甸園之初,得以在人間實現的至真至純。 然就像任何的劇情,鄰近完結篇總會來個急轉直下的事件意外或轉折。由於我無心觸碰了某項你視之,也畏之的猶若是遠古部落民族對待不可違犯之禁制,一時之間洶湧於你身後世界的暗潮,逐漸漫延成浪的波濤襲捲了我們,直至淹沒侵吞了此前所有,消逝不見。雖然還不至於像安德烈‧紀德(Andre Gide)在《遣悲懷》所述及的:「失去了那個靈魂所發出的純潔的聲音,我就覺得從此以後所聽到的只有凡俗的聲音,陰沉、微弱、絕望的聲音。」然關於我們之間戛然而止的友誼結局,我依舊感謝,曾經,偕同與你走過人生裡極致罕有的寧謐與純粹。 * 倒帶。 「只要妳在,再忙,我都會趕到的。」你比劃著一邊跑步、一邊揮汗如雨的動作。 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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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南法印象

 ■傅詩予 1.卡爾卡頌(Carcassonne) 我們繼續談天說地,在法南的古城堡 一口古井,一壁青苔,兩重城牆 五十二個堡壘和卡爾卡斯夫人的勝利微笑 和著葡萄園的清風,我們終於可以飛翔 2.波爾多(Bordeaux) 渾濁的河水孕育的酒鄉,我來了 皮埃爾橋上遠望月亮港,我茫了 鑽進水鏡廣場霧的水陣,我舞了 梅花廣場青銅馬的奔騰,我致敬 3.加德水道橋(Pont du Gard) 尼姆城的水動脈自山巔汩汩湧動 水池、美泉與溝渠綴上幻燈的黃昏 六、十一、四十七個拱圓拱出的三層倒影 河上搖曳著二千年的血汗與榮華 4.亞維儂(Avignon) 中世紀如梵蒂崗權位的教皇宮有殘陽留影 斷橋上的旅人,頻頻尋找九百年前春秋 四圍的城牆依舊盡忠職守,塔樓矗立如畫 隆河彼岸的摩天輪轉出另一個平行時空 5.千泉之鄉(Aix-en-Provence) 巡塞尚的腳步,跟蹤〈玩紙牌者〉的農夫 我標記著每一座噴泉,鼓嘴的覆滿青苔的 它們都噴著滿滿的故事或者乾涸的滄桑 梧桐大道上我們慵懶地揀拾滿地水聲 6.尼斯(Nice) 散步在英國人大道的蔚藍海岸邊咀嚼陽光 喜歡胴體上空的尤物趴在海灘上享受自由 爬上山巔,半月海灣背靠橘紅瓦屋徜徉 入夜以後,巷裡石板路上滿是食客的笑聲 7.摩納哥(Monaco) 偎依地中海裙角的小國,豪宅延坡展顏 蜿蜒的馬路,貴公子的名車呼嘯而過 矗立崖邊的水族館,奇裝異服的仙人掌 賭城裡豪賭的症候群,癢了每一個窮人 8.鷹巢(Eze) 巨巖頂上的廢墟,我們拾級而上 多少羊腸小徑,多少禮品花俏小屋 仙人掌叢中的雕像,化解了高處不勝寒 地中海的濤聲拍打著旅人的靈魂深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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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詩 瞬間的形上學

 ■劉曉頤  如果時間中存在一條隱形的裂縫,或者一只暗袋,時不時地,我感覺自己從那裂縫、暗袋中掉落出來。  時不時地,獨自走在路上,我會突然恍惚:我怎麼會置身於此呢?還記得自己有了「我」的意識,是在五歲的時候,生活在台中眷村的外公外婆家,好像我抬起頭來,對長輩說,我五歲了。同時恍惚地想著,怎麼會有「我」呢?「我」怎麼會存在這裡?初窺生命與現象界的奧祕,約莫是從那時開始。後來,我依稀明白了,那是一種宇宙的鄉愁。何以置身於此的恍惚,讀了墨西哥詩人帕斯.奧塔維奧的諾貝爾文學獎得獎辭之後,我稍明白了。  這篇得獎辭叫〈追隨現在〉,帕斯從自己的童年開始溯及,他提到自己孩時住在墨西哥市郊的一個小鎮,一間年久失修的屋子裡,那裡有叢林似的花園和堆滿書籍的大房間,書房如魔窟一般,而花園是他世界的核心;時間與空間,現實與想像,都是純粹的存在,只消想像,世界可以無限寬廣又近在咫尺。然而漸漸地,像我們每個人一樣,這份魔力在成長歲月中不知不覺消失了,「我覺得世界正在分裂,我並不生活在現在……那是我被逐出現在的開端……」  讀到下一句,我有泫然之感。「我們都曾被逐出現在。」  (親愛的朋友,我們真的存在著嗎?為什麼有時感覺並不殷實?是不是錯落了什麼,或者,根本是被逐出了……)  關於現在,此在,時間,瞬間,場域與詩,西方詩學有「在場」一說,而就我涉獵所及,提到最多的當屬法國詩人伊夫.博納富瓦,可以說,他以作品及論述建構了一門「在場詩學」。在他的〈波德萊爾反魯本斯〉一文中,如此定義在場,「在場:關於物質世界的一切重量的夢想。」夢想是有重量的,意即在這具深度的瞬間,我們所遭遇的事物,無一被留放在我們感覺的事物之外;然而,當我們朝世界投入一次次的傾注與留神,「在場」卻又轉瞬即逝,在時空雙重維度上,才被照亮,又急急地陷入晦暗。  在〈詩與自由〉中,博納富瓦闡述:「這種參與到一個更即時/直接,但也更統一和內在於我們存在的現實之中的印記,即我們所說『在場』或『對在場的感覺』時所想要指涉的意思。」  他並指出,這種「不太可能性」同時折射出希望的微光。2007年他獲得首屆中坤國際詩歌獎時的受獎辭,僅看題目就令人一振,〈詩歌是一種絕望的鬥爭〉,他提到一種聲音,一種聆聽,「這種聆聽就是詩歌的原初瞬間」,透過這種傾聽與節奏,我們將在場的事物之間重獲在場。其後,博納富瓦出版了《聲音中的另一種語言》,在其中闡述了聲音,「什麼是聲音呢……是思想之下某個身體的在場。」  「言語對在場的見證——言語由此完全變成詩——從來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實踐中的詩,與其說它是拯救的結果,不如說它是對詩歌需求的意識,是當詩只成為回憶,甚至連這回憶也被質疑時,我們對於找回它的執著。」  「是節奏喚醒生命中那些被壓抑的需要,是節奏把我們放回世界,是節奏在言說一個真正的生命。」(〈詩歌是一種絕望的鬥爭〉)  是的,不太可能,但這種不太可能性折射希望的微光。透過詩的內在節奏,我們竟可以被放回世界,好多次被「逐出現在」的此在,留住瞬間——「在場」總是讓我們才剛望見光的果實,就急急墜入晦暗的淵面,但就在那瞬間,言語變成詩,喚醒了生命中那些被壓抑的需要,以自身,言說一個真正的生命。最微妙的是瞬間性——博納富瓦呼籲,讓我們關注些瞬間,這些閃現的剎那;其師巴舍拉定義,詩是「瞬間的形上學」。  我一直相信,人可以靠著那些瞬間而活。一如我最愛的帕斯截爾納克言,人活著,不是一輩子,不是幾年幾月或幾天,而是幾個瞬間。對於博納富瓦那些話,我尤其感動是,詩,與其說它是從時間廢墟搶救出來的結果,不如說是,我們對於找回它的執著。或許正出於這種執著,詩人總妄想以留下作品與永恆做抗爭,明知何等難為。或許正因如此,阿赫馬托娃在暮色蒼茫中,揚起她那優美的頸項,說,「沒有詩,我們也可以活下去。」  因為找回那些瞬間的執著,艱困,頑強。  帕斯.奧塔維奧在〈追隨現在〉中道,起初他並不明白自己寫詩的動機,似乎是一種難以定義的內在需求推動著;他後來他知道了,他之被逐出現在,與寫詩有一層祕密的關係,「詩歌眷愛著瞬間剎那,試圖讓它再限於詩中。因此,詩把剎那抽離出時間的流程,把它轉化為靜態的現在。」漸漸他更發現了,現在是一切存在的根源,追尋現代,其實就是回歸源頭,「就這樣,我發現了,詩人是世世代代律動的脈搏。」  詩是瞬間的形上學,博納富瓦認為這些瞬間與閃現的剎那是詩性的原子,能為之實踐一門新型的形上學。無獨有偶,愛爾蘭詩人希尼說,詩篇作為延續性的元素,帶著考古學發現物的那種氣息與確真;即使是碎片,重要性不會隨被埋葬之地的重要性而減小。所謂詩性的「原子」,我認為可以再分解為更細微的「質子」,可以在縫隙中寫詩,甚至在縫隙之光裡雕刻愛。我多麼愛「考古學發現物的那種氣息與確真」這句話,挽留瞬間之詩,縫隙之詩,竟能成為一種性靈確真的考古學,只消回顧,地上歲月如玫瑰釀酒。  雖然,時不時有種何以置身此地的錯幻感,彷彿從時間的暗袋中掉出,但胸口莫名酥癢,搓揉卻掉出碎片:白薄荷,藍亞麻,小鹿犄角的遺光。我所詩寫的對象,周身散發古蹟光澤與薄膜,性靈氣味與確真感,檜木香氣,可以哭一場的鵝毛筆。浸過古河流,成為發光的泡綿,僅僅凝視就能暖手,指間滴下溫泉水。  不那麼形廓分明,卻足以招喚性靈的確真,許多碎爍的靈啟瞬間,呼出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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