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台灣點滴生活的感受

■張麗敏  陽春三月、台灣的天地一片生機盎然、櫻花、紫藤花,杜鵑花……爭相開放,就連庭院中那兩株桂樹綴滿一簇簇黃白小花,空氣中浮動絲絲縷縷的香甜;日子在花開花落中跟老公已經來台灣走過20年,那些點點滴滴、這一刻如花香溢滿心頭……  那是20年前的一個夏天,我在辦公室算工作卡數,夕陽的餘暉將玻璃門射的燦爛眩目,司機拖著行李箱「嚕嚕嚕」的拉進來,身後的玻璃門開的太大將斜進的夕陽晃了很久,隨後經理室就傳來開心的笑語聲,台語夾雜著國語嘰哩呱啦之後,他就坐在我後面的辦公桌、開始了天天一封信塞我抽屜的遊戲。他說進辦公室第一眼就對我一見鍾情;那時的我:白皙的臉,大大的眼、黑而直的髮……我知道追我的男生很多,但是想到自己是家庭經濟不好才離鄉背井,不想接受不了解的任何男生。  這個台灣的男生展現台灣人溫暖特質的一面,拿他從台灣帶來的太陽餅,牛軋糖、牛肉乾、泡麵……台灣的泡麵最吸引我的味蕾,加班的時候,他從樓上端一碗牛肉麵,還貼心的把那一包裝肉的料用溫水燙好拿來、一樣樣熟練的打開,當免洗筷在我面前,他仔細看看還兩根磨一磨,這個細心舉動讓我震撼!他還拿身分證,證明他單身。  緣分悄悄拉近我們的距離,從陌生到了解,每次回台灣之前他都帶我去附近一起吃飯,他只吃小半碗米飯,而我都叫老闆拿大的碗公、我可以吃兩碗,五個菜全部掃光光。他用他的寬厚實在,讓我知道這是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在公司的幫助下我順利的來了台灣,到台灣後,一連串的落差幾乎使我心碎。聽不懂的閩南話、生活飲食不能隨我意、婆婆鎮日嘮叨、沒有拿身分證不能工作,我這樣一個從小打工的人,被綁得透不過氣……  夜色溫柔,黑暗將夜色過濾得溫情而柔軟,我知道任何一種生活都是要一天天踏實而過,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躺在身邊打鼾的老公在夢中編織他的幸福生活,我應該和他一起共同編織。  在台灣的日子只要張口,賣菜的小販都知道是大陸來的,那是種不同於家鄉的親切;但遙遠的鄉愁,再濃重的台菜掩不住的落寞,那遠離的河水、土地,那一季一季黃亮的麥香田令我念念難忘,還沒有步入中年,我已深深感受到背井離鄉的鄉愁。  對此,老公利用回台灣時帶我去學電腦,烘培、插花,茶道,他都親自帶我去,甚至小孩學校的志工、導護、讀經,他都要我去參與……這麼一年一年之後,我不用跟他回大陸就有各社團、活動參加的不亦樂乎,甚至台北的旗袍活動也讓我參加、對婆婆他說他自有辦法。  老公用他的真誠、善良、顧家、孝順的態度,讓我沒有後顧之憂的在台灣生活著,因為孩子我只能留在台灣,一次次的出差一次次的分別,我們下定決心認真存錢,五年之內要有自己的房子。老公帶我學的烘培、中西餐、插花,都成了我的一技之長,我在台灣辛苦並快樂著,老公把台幣、旅費的港幣都給我保管,有了錢的安全感我忽視了一切的煩躁,婆婆的念叨變成我學習台語的練習,工作時被稱大陸妹成為我加強自己的動力,老公每天在電話裡的關心愛護,讓我安心並堅持著。五年之後我們擁有了自己的房子。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和老公會珍惜這份感情。雖然日子也有爭執和不快,站在花朵爭相開放的庭院中間,美麗的生命和土地生生不息的力量,每一朵每一種都有它不可替代的角色,雖然平凡卻幸福著。  親愛的老公,你的踏實善良、你的溫柔體貼、你的浪漫務實、你的孝順寬容...都是我生命中抹不了的記憶和深情,讓我們互相珍惜,包容愛護彼此……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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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你走了之後

■林夢媧 有一段時間 時鐘不走了 停在你走後那幾天 我在傘下 參加你的葬禮 聞著香燒起來的氣味 才知道 這一切與你無關了 人類慣於焚燒道別 味道偶爾嗆鼻 但你從不會 你沒有香味 你總是乾淨的 偶爾有些甚麼 讓你靈魂晃動 才飄溢出檀木的氣息 有一陣子 我時常點那樣的薰香 二十次也許能有一次 聞見你的影子 你不回來了 我知道 你不需要道別 你已經是 燃燒之後 空氣裡 不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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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安度「洋」關

 ■任安蓀  住美中西部,常有機會成為中華文化使者、為中華文化效勞。  有回,打太極的歇息空檔,金髮的菲麗絲走向我,笑問:她的打坐團友,穿了一件T恤,前後印有中文字,卻不真知確實的意思,能不能請我幫忙做個解釋?忙不迭地,她秀出手機裡拍存T恤上的中文字:「易」「天下禪林」。  看來菲麗絲的朋友,是一位中國迷,穿此T恤打坐,頗能呈現需要的靜心、虛無、禪悟,雖然悟通不易,但易經玄學似乎已打進了洋友圈。  如是這般,應洋友邀求,解釋中文字義的情況,已不知凡幾,也為生活增添不少鮮趣,幸好中文根柢未失,提問也簡單,尚能當場交差。  最近的一回,卻需要認真,以做研究的態度對待。  緣起於瑞瑞的洋畫友,捧來一幅山水國畫,問她畫題的旁白詩句,都說些甚麼?開過無數次中西畫展的瑞瑞,電郵傳來洋友的畫題詩句和國畫圖片,她自嘆連把字看懂都有問題,更遑論內容了,若我能幫忙參照翻譯,感激不盡。  原來,題詩是以隸書寫成的五言絕句,內中有幾個字,委實不容易看懂,隸書字體畢竟不同於楷書、行書,而區區二十個文言字,我卻有三至四個字不太確定,又怎能知曉詩文內容?詩句的一字誤差,意義可以失之千里,不敢大意,上電腦向谷歌幾番搜尋,終於找得原詩如下:  虛堂澹榮枯,抱膝忘宇宙,  悠然天地初,交際掃前後。  這幅由知名畫家王聞善早期所作的山水國畫,題上石濤寫黃山的古詩,詩畫互映,詩中見畫,畫中現詩,畫作表現的清逸,顯映出畫裡靜坐高堂的老者,安然看淡世事的榮發與凋枯,抱膝長坐,忘了宇宙的存在,宛如逸入混沌初開、天地交會、前後互掃時的純淨,遺世獨立而與世無爭。詩文的意境空靈,很難照字面逐字逐句翻譯,只能請瑞瑞將我所能了解詩文的涵意,轉達畫友便好。  由不得感念求學時期,在台灣接受過的文言古文教育基礎,在異國歲月裡,常有機會為我顯神通,不但助我安度「洋」關,還成了中華文化的使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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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腳印─父親節給女兒

 ■久彌  沙灘上  海浪把沙摺疊得皺紋層層,又隨手抹去。  我們並排走出兩行腳印。 「海浪沒把它們抹去,是把它們摺疊了,存在我們的記憶裡,」你說。  還記得嗎?小時候,你跟在我後面,跳躍著把你的小腳,踩在我的腳印裡,說你的行走是沒有腳印的。  但你不知,時光已把歲月摺疊在我額上不再抹去,也把你當初,藏在我腳印裡的小腳印,摺疊了永存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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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母親香

 文/攝影 張薈茗  初夏母親節,前往福壽山農場旅遊,看到滿山滿坑的魯冰花,魯冰花又名羽扇豆,有著超強生命力,山林原野到處可見,由於富含氮,枯盡之後可當氮肥,是茶樹重要的綠肥,可使土壤肥沃,犧牲奉獻的精神如同母親,所以被稱為母親花。  我沐浴在繁花似錦的氛圍中,似母親溫柔的懷抱。我和母親的緣分很淺,只有短暫五年,五年的相處,一輩子不能忘記。經過一甲子的歲月,我已為人祖母,對母親的思念不曾稍減。  母親十七歲嫁給十九歲的父親,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不久,台灣經濟蕭條。祖父家位在偏遠的嘉義縣郊區,靠著幾塊薄田耕種,養活一大家族人口,生活無比的艱辛困苦。農收無法養活眾多的族人,父親選擇當木工學徒,為了工作經常離鄉背井。母親健康狀況一直不佳,多胎生養、沒有適度調養休息,三十五歲產下年幼的我,已骨瘦如柴、面黃肌瘦。一連生了七個孩子,加上田裡工作繁重,不幸,因心血管疾病引發中風,之後,這個家更加愁雲慘霧。  我家深藏在一條長長幽徑裡,蟋蟀叫聲偶爾自牆角響起。家後院有一棵芒果樹,酷暑季節,當綠色的芒果由綠翻黃,熟透的果實隨風落滿地,母親高興地撿起落果給我,在貧窮的年代,土芒果是難得的零嘴。中風後的母親,左邊肢體幾乎全癱,又傷到顏面神經,整日咧嘴笑咪咪,鄰居給她取了「愛笑姨仔」綽號。她走起路來一跛一拐的,搖晃得很厲害,醫師說多休息,補充營養,避免再惡化。  記得她牽著我的小手,往後院走去,手上的竹竿用盡力氣,頂住芒果枝幹,搖了幾下,熟透的土芒果應聲落地,摔得果實皮綻肉開,我撿起來吸芒果汁,這是熟悉難忘的畫面。  與母親情深緣淺,雖然她沒機會養育我長大,看我結婚生子。記憶中,母親最後時光與我相處最長,疼我的畫面依稀記得。兄姊忙於種田,母親總是病懨懨的在床上躺著,隨伺在旁與她作伴,是個稱職的小幫手,幫母親遞送茶水服藥,偶爾嘴饞跟母親撒撒嬌。  「阿母,我想要吃柑仔糖。」  阿母說:「傻孩子,我也想要。」  母親掏出一毛錢給我,跑到柑仔店買兩顆,有著迴旋條紋紅白相間的柑仔糖。母女各含一顆,三姊見狀吵著要,病中的母親又吐出那塊糖果給三姐,甜滋滋的味道是母女共同記憶,縈繞在腦海。  記得小姑媽出嫁時,我們家分到十個喜餅,大紅囍字印在餅皮上,母親將一塊餅切成十份,每人分到一小塊,咬一口魯肉餅,綠豆沙包著煸乾的豬肉丁、紅蔥頭、白芝麻,瞬間,滷肉的香氣從口腔內溢出,鹹甜的滋味在舌尖上散開,這是人間美味啊!母親怕這些餓鬼囝一下子吃光光,將魯肉餅藏在衣櫃最上面,留著慢慢吃。誰知三哥趁母親不注意時,墊著腳尖偷餅,不小心將十個魯肉餅掉到衣櫥後面的尿桶裡,母親心疼地將肉餅撈起,用水一一洗過,放在院子裡曬,尿騷味卻仍蓋過肉餅香氣,我們兄妹圍著曝曬的喜餅,心中萬分不捨,阿嬤不忍心,將她分到的喜餅讓給我們食用。  缺乏營養,家境清寒,使得她柔弱多病的身軀提早耗盡,才三十多歲的年紀,彷彿即將油盡燈枯。有一天,陽光照進低矮的竹床上,早期用刺竹編剖的竹床,已經十分破舊,母親斜躺竹床上,解開舊花布衣胸口,要我幫她擦背。啊!全身瘦巴巴的,自頸椎以下,鎖骨凸出,肋骨一根根清晰可數。自中風後沒有妥善醫療,沒有營養品補身,生命正一點一滴消失中。  這時,她用手帕壓住嘴,漲紅的臉邊咳嗽邊說:「妳是我最小的屘囝仔,阿母最不放心,萬一阿母無法照顧妳,你一定要聽兄姊的話,才會得人疼。」  兄姐說,昔日中風的母親已無奶水餵養我,強媬中的我是他們輪流用湯匙,一口一口米漿餵食長大。麵粉袋製成搖籃在床邊角落,姊姊們輕輕搖晃,乖乖入睡。兄姊如母,代替母親的位置,包圍我成為一股暖流。  日暮時,烏雲密佈,一副大雨將至的樣子,兄姊們正在田裡忙著搶收土豆,滿手污泥剝土豆藤。母親不捨一家十口挨餓,孱弱的身體非但沒人照顧她,猶一再透支體力,此時她已中風多年,請鄰居幫忙挑水準備做晚飯。母親燒火煮飯,稻草不耐燒,她囑咐我幫忙看顧柴火。光線自天窗投射,昏黃光影中母親慘白的臉,汗水自鬢髮下滲著。她拖著半殘的身體艱難移動,撿菜、水缸掏水洗菜,僅靠右手功能,想為辛苦務農的孩子,做一頓熱菜熱飯,濺了一地的水,廚房泥土地濕滑,穿著木屐加上跛腳,她不小心滑了一跤,重重摔在廚房泥地上,從此天人永別。灶上豬板油香氣,尚在簡陋的舊屋中瀰漫,生命最後晚餐,竟是豬油拌飯的香。  母親習慣將豬板油切片,加熱炸成豬油,倒入陶甕貯存,肉粕淋上醬油膏,掏一匙白白豬油拌地瓜簽乾飯,真是美味,也是母親留存在我幼年味蕾的滋味。  母親人世間短暫停留,三十九歲離世,那年我才五歲。羨慕鄰居孩子抱媽媽撒嬌親臉,有媽的孩子像個寶,而我總是掛住兩行黃濁鼻涕,嚴重的鼻竇發炎,靠著嘴吧呼吸,口乾舌燥。感冒變成慢性鼻竇炎,無法躺著平睡,祖母為我造一個斜靠草蓆的床,毛刺刺的草蓆很不舒服,躺在其上又癢又刺。到了夜晚,實在很難入睡。想念母親,一種無可言喻的悲傷。冷巷的涼風吹進床邊,委實有點害怕,自從母親離開,我獨自走在路上時,心中時時有孤獨、驚恐的感覺。  「母親走了,真的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小學一、二年級在鄉下私塾的簡氏廟堂上學,四十年代戰後嬰兒潮報到,學校教室不夠,私塾權充國小分校。物資缺乏年代,大家上學穿的都一樣,中美合作麵粉袋裁成上衣,一件有鬆緊帶的黑色小短褲:沒有書包,祖母在我腰上用花布巾繫著,包裹著書籍;一張板凳在手,赤著腳上學去。  父親的木匠生涯總是離鄉背井,到處為人蓋房子,離家幾個月,帶回現金貼補家用。  成長過程中,雖有祖母、兄姊關照,仍然感到孤苦。從工廠裝配員到幫傭工作,看盡人情冷暖,只想多賺點錢,半工半讀完成高中學業。每當心情受創無助,更加想念母親。其實母親的容貌是模糊的,早年家中貧窮,沒有留下照片,唯一一張遺照是身分證,早已模糊不清。  早婚的我經濟不佳,二十歲生子,沒錢上醫院生產,很堅強的在家分娩,早期的助產士又稱產婆,她未到達時孩子已落地,正月寒冬氣溫寒冷,我雙膝跪著產下孩子。墨色胎衣薄膜覆蓋在嬰兒身上,滑不溜的小心抱起,臍帶與我相連,胎盤猶在子宮內尚未脫出,手忙腳亂中,彷彿聽見母親在我耳邊輕聲低喚:「別怕,抱著娃兒靠在身上取暖。」小生命聲音宏亮的哭著,瞬間感受到母子連心的悸動,我也哭了。助產士趕到,心疼的為我們母子做產後護理,此刻更加想念母親。古代醫學不發達,女人難產喪命時有所聞,古人說:「生得過燒酒香,生不過四塊(棺材)板。」我幸運地過了這一難關。  坐月子禁忌多,不能碰冷水,不能勞動等,我非但沒有人幫忙坐月子,外子上班賺錢養家,寒冬之夜想喝碗燒酒雞湯,無奈產後身體虛弱無比,手上的菜刀使勁力氣,也無法將雞肉剁下,喝不成雞湯改吃吳郭魚也行,都是豐富蛋白質一樣讓奶水充足。想想母親臨終前,一顛一跛面黃肌瘦,猶勉強為我搖落一地芒果,憑著對母親的懷念,關關難過關關過,鼓起勇氣堅強應對。生活再苦再累,昂首闊步,沒有對艱困人生喪失信心。  苦難的日子終於熬過,隨著經濟條件改善,越來越多出國旅行機會。有一次在江西景德鎮工藝所參訪,工藝師畫作精巧,我從皮夾中取出隨身攜帶母親照片,請工藝師臨摹作畫,畫入瓷盤作為永久紀念;但照片模糊不清,工藝師端詳許久後,問我:「令堂離世時幾歲?」  我說:「三十九歲。」  「請問你現在幾歲?」  我答:「四十歲。」  畫師說:「為成全妳孝心,照片上模糊的輪廓,只能透過妳的五官還原令堂神韻,希望能滿足妳對母親思念。」收到瓷盤後送回娘家,供奉在廳堂上,因為畫得太像了,瞬間將思緒帶回母親跟前,兄姊紅了眼筐。這是除了腦中的記憶之外,母親與後代子孫唯一的連結。  猶記幼時花生收成曬乾後,母親叫我們幫忙剝花生做粿。請來鄰居婦人幫忙推石磨、磨米漿、再幫忙母親拌米漿。將花生用水泡開,泡過水的再來米,研磨成牛奶似米漿,撒點白胡椒粉及調味料,放上蒸籠。幾個小時後,就是綿密帶著花生香氣,獨一無二的土豆粿。  農忙時,母親不顧中風身體,常常蒸上一籠土豆粿,為一家人添美味。這美味記憶,一直陪伴我們成長,直到今日兩鬢白髮。想到這裡,我的心就更悲傷。  當年五歲記憶薄弱,憑著兄姊的描述,我把母親最拿手的土豆粿模仿九分像,每當家族聚會盛事,我負責蒸上一籠,兄姊吃著土豆粿時,總要說上幾句阿母當年如何如何…的話,藉土豆粿還原母親在人間滋味,像是重現一份可觸摸的感情,盼香氣陪我們家族延伸,代代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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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竹籬笆內的歲月

■蘭蘭  眷村就像一個時代的大熔爐,把不同出生背景,不同教育程度與文化差異的人聚集在一起,他們相互依存,相互碰撞,交融出一種獨特的眷村文化。  1949年隨著國民政府來到台灣的外省人,俱都身無長物,生活異常艱辛。每個家庭裡都有一窩的孩子要養,許多父母忙於生計,孩子疏於管教之下,很容易就走上歧路,成了叛逆少年。他們結黨結派,砍砍殺殺,為家裡帶來禍事連連。「幫派」在60年代的眷村中是我們成長的共同記憶。  眷村裡的幫派,大多是一群十來歲的孩子,他們經常在外滋生事端,惹來大批兄弟來村子裡尋仇,當年雙方人馬對峙的驚悚畫面,如今回想起來依然讓人不寒而慄。先是雙方的大哥出面交涉,身後站著一群手持刀棍的小嘍囉,當談判破裂,大哥一聲「上」,雙方人馬就廝殺成一團,血氣方剛的年紀,常常是殺人不眨眼,冷不防,一轉身,利刃一刷,鋒芒入眼,斑斑血跡就在身上留下了記號。一陣混亂中,村民趕去派出所通報,警察一來,大家急忙鳥獸散,有些逃躲不及的就當場被逮捕進了派出所,等父母下了班再去警局交保帶回。  住在我家隔壁的一個小男孩,從小個性內向溫馴,但母親沉迷於牌桌,父親忙著賺錢養家,無暇顧及他的生活日常,他整日在外廝混,最後淪為幫派的一份子,械鬥、吸毒,無惡不作,後來還因犯案進了少年觀護所。在他身上隨處可見因械鬥而留下的刀疤,每次受了傷強忍著痛,自己走去村子的醫務所包紮,鮮血淋漓的畫面,讓一旁的我們嚇得哇哇叫,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等傷口結痂了,自己拿把剪刀就把縫線給拆了,想來真的不可思議。  這個男孩直到高中畢業去當兵,才真正遠離了幫派。  當年眷村裡的男孩在高中畢業之後,以報考軍校為首選,若能順利考上,不但吃、住、學費全免,畢業後更不用擔心就業的問題,無形中替家裡解決了許多經濟上的困境。那些考不上軍校的男孩,有些會在當完兵之後選擇去當船員,然後跳船去美國餐館打工。船公司會在他們上船工作之前,事先與他們簽訂一份契約,若中途跳船逃逸,船公司便會依據合約,要求家屬賠償。  跑船當船員只是他們去美國的一個跳板,實際上是為了賺美金改善家境,這在當年的眷村裡是司空見慣的事。他們會事先與在美國工作的眷村弟兄聯絡好相關事宜,等船一靠岸順利逃脫之後,直接去中國餐館打工,賺到了第一筆美金就立刻寄回家裡,用來償還船公司的賠償金。之後,家裡陸續添購的一些家電產品,如電視、冰箱、洗衣機等等,都是他們從海外賺回來的辛苦錢。然而身在異鄉,漂泊經年,那份思鄉的孤寂,對他們來說,在身心上都是無以復加的煎熬。  這個男孩跳船到美國後不久,在餐廳打工認識了一個美國女孩,兩人結婚後開了一間中國餐館,並且生了一個女兒,生活還算平順。二十多年來他不曾回來過台灣,連母親去世亦未曾回來奔喪,卻在父親病危的時候,放下一切帶著妻子趕回來見父親最後一眼。  這孩子當年因為誤入歧途,被父親視為眼中釘,經常被鞭打的遍體鱗傷,母親沉迷於牌桌,棄子女於不顧,他所以離鄉打拚,多少是因為從小心中那份得不到的關愛,而心生怨懟。當年離鄉才20來歲,再回鄉卻是為了與父親道別,當父親闔上眼的那一刻,所有的恩怨也隨之入土,手中三柱清香,盡是寬容無怨。  20多年來,在他輾轉世途的流浪中,從童年桂花香的巷子口,流浪到異鄉命運的海口,多少思鄉的淚水,只能暗夜裡一個人流,他想著逢年過節一家團圓的年夜飯,在那裡有他的兄姊,有著一個年年盼他回家吃年夜飯的雙親。父母終究是走了,他自責沒能陪著他們走完人生最後的一程。那匯流在心裡的斑斑血淚,有他多少的惆悵怨懟?那怨懟裡,又有多少萬水千山?  如煙往事彷若隨風遠去,如今眷村已拆遷,竹籬笆內年少輕狂的歲月,早已隱匿在一堆瓦礫中,被忽略,也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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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埕上光影

 ■林佳樺  看電影在我生長的鄉下是大事,那時,村裡好幾年才能放一次片子。傍晚,我快速扒好飯,和外婆帶著板凳出門,放映師搬出圓輪盤,將光打在稻埕的一面泥牆上,村人們陸續到來,雜有幾攤小販的叫賣,空氣中有棉花糖、枝仔冰、爆米香、麵茶的甜香,鬧聲哄哄地類似戲班子來村裡登台演出的盛況。  埕上會大量湧現人潮,通常在年節時分,廟方會請野台戲酬天謝神,或放映露天電影。戲班演員和觀眾很熟,下了戲,我曾去稻埕後方搭建的戲棚「探班」,幾小時前高不可攀的福祿壽神仙,臉上妝未卸,卻咬著檳榔要小孩子的我幫忙買啤酒。電影裡的演員在現實中我則接觸不到,圓輪盤投出的光束及牆上畫面真實又虛幻,我會跑到畫面的牆壁後頭,看看是什麼世界,結果只有大片蔥稻菜園;再跑回來放映影片的這一側,牆上的劇中人正說著台詞,影像中是未曾見過的景點,不像野台戲那般固定幾個佈景。  曾好奇問外婆,電影和天天看的歌仔戲布袋戲有何不同?外婆說,「演電影个人無簡單,面予人放這大,每一寸表情攏乎人看了了。」後來村裡播放電影時,我特別注意演員臉部精細動作。  村裡播放的露天電影有抗日戰爭國語片,如《梅花》、《四行倉庫》,觀影時間長,外婆會買一枝棉花糖,叮囑省著吃,習慣說台語的她便和村人嗑瓜子聊天。台下觀眾自由來去,常有人中途離席,有人半途加入仍能接軌劇情。我好奇放映設備,常跑到光束前扭身子,讓身影打在牆上,招來觀眾笑罵。  外婆陪伴看完整部電影,約莫是我上國一解嚴了,村子放映林福地導演的台語片《思想枝》,那時我已青春期,對男女主角心繫彼此卻又無法在一起的虐戀印象很深。有幕畫面是男女主角靜默互望數分鐘,一句對白也無,只有場景與光影流動。至今仍記得畫面中碧海白岩的鵝鸞鼻,也牢記這首民謠旋律;最記得外婆承諾要帶我去電影拍攝的屏東當地遊玩,那是她少數答應、但一生都沒有做到的事。  隔兩年,這部電影在埕上重播。有幕女主角摔傷失去記憶,男主角用愛情治療女主角身心傷痛,當下耳畔響起〈思想起〉民謠,帶出兩人苦戀的淚水及眉間緊鎖的無奈。重看時,總覺得放映電影的圓輪盤是時光機,轉出我以前深印腦中的畫面,勾引出埕上曾有的小販聲及氣味。  我藉由男女主角的苦情與自己內在的對話,原來自己的愛情觀是如此在乎天長地久,曾經擁有的灑脫我做不來,讓我觀照最真實的內在,明瞭在感情中,我是會佔有控制嫉妒忿怒善感多疑,那真是不熟悉的另一個內在。  埕上觀影時,戲台的喇叭常有回音、小孩哭鬧,夾雜著「下來下來」的喝叱,原來有人爬到樹上觀看;有多人要如廁時,影片就會「客製化」暫停,是專為人們設置的「尿點」。有次放映李小龍功夫片,下了戲,我拾根竹竿當武器,在自家後院與影子砍來殺去,演出自己的江湖。  喜歡埕上觀影時與人共享的氣氛,該笑時有人笑或不笑,出現壞蛋時有人罵或者喊不要吵,那是一種共鳴共振,讓沒有同伴的我的童年繽紛熱鬧,和自己一人看電視,感受大不同。  長大後進電影院,總不習慣吃爆米花,心想得是雙手滿臉黏膩的棉花糖才有滋味,黏住圓輪轉盤投影出來的思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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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美人圖

 ■高潤清  她迎面而來,所有憂煩瞬間飄落,背影逐漸婆娑,脂粉卻滯留空氣裡,到底是幽幽還是悠悠,徒留一晌驚豔,誰家姝女。  妳我擦肩而過,眼眸盡是清風微颺,淡淡香郁、撲鼻成詩,如鳶飛啼鳴,柳柔長曳,啊!如晨曦亮麗、似彤雲綺麗,望之而神遊,誰家淑女。  她們簇擁而歌,我佇立而觀,似徐風激昂、如驟雨飄忽,剎那如雀鳥竊竊,瞬息如轟雷急落,舞逸而影亂,忽而聲谷迴音而粲然,動靜之間如盎春之萌發,誰家女兒。  我彳亍松蔭下,一笑韶光如蒼狗,時不我予,半身佝僂,孑然寂寥影無蹤,讀來<關雎>思窈窕風韻,青春難回。看哪!葉颯颯而鼓,枝輕盈如彎月,青絲飄逸間,幾回奪人目。聽哪!呢喃迴軒巧笑裡,逐風戲雨幾聲柔,卻怕春妍晚來近黃昏,一聲泣、一聲怒,聲聲還去春光老。  讀美人兮、心未老,頃刻間眼醉人未醉,一筆勾勒綽約女。倩兮、盼兮、洵兮,眼前一幅畫,筆落手札笑一回。 作者案:讀莊雲惠〈筆耕心田‧美女遐想>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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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禮物

 ■洪金鳳  在我二十歲時,爸爸第一次到百貨公司買一件外套送給我,那是媽媽從澎湖到台北住院開刀完成後,我們去逛街時所買,我覺得很珍貴,即使已過三十幾年,那件外套都長年吊掛在衣櫃裡,但我依然懷舊,依然捨不得丟,因為那件衣服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以前我們在澎湖的生活是貧困的,很少花錢買衣服,成長期,媽媽曾經為我做過衣服,但衣服都做很大,就是為了應付我慢慢長大能多穿幾年,即使後來經濟發達,生活漸寬裕,但節儉成習致使我買的衣服都是洗了容易褪色跟變形的那種。  出外工作初始,薪資微薄,我還是維持省吃儉用,量入為出的習慣,事事精打細算,不敢在衣服跟食物上花費太多的金錢。  那年因為媽媽罹患子宮肌瘤,我和爸爸陪她到台北大醫院開刀,爸爸因為害怕不敢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名,還是由我代筆後,醫生才為媽媽進行手術,由於手術成功,爸爸才放心帶我跟著住台北的阿姨去百貨公司買衣服。  爸爸以前從來不會注意我穿衣服的事,但那天在逛街時,他就突發奇想地要幫我買件外套,而且平時不擅言辭的他還跟我說「要買就要買品質好一點的,不要買那些阿里不搭的,穿沒幾次就變形縮水了」,我當時沒有喜形於色,但內心卻是雀躍歡喜的,沒想到木訥的爸爸也有貼心的一面。  我們挑挑選選,就選中一件當時價格不低的外套,爸爸看我穿得合身好看,臉上也微微展開喜悅的微笑,就像媽媽手術成功時,他放心的表情一樣。  我一直記得那個幸福溫暖的表情,也在爸爸買給我的外套裡,看見一種無聲的關懷與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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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典藏小屋

 ■沙其瑪  車子向前方駛去。每回走在這條路上會有個特別的掛念,越接近掛念的所在,目光越是緊扣著路旁的一景一物,深怕不小心錯過了,既然路過,看一眼也是好的。  進入大門,左側是一排住家,住家前是車道,車道的盡頭,最後一戶是我們的舊家。舊家是兩層樓的公家宿舍, 一樓約六坪大,客廳擺上一套桌椅和電視,綽綽有餘。僅可轉身的廚房是客廳的鑲邊,只能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讚美它。二樓分隔三間小房間,大手大腳住慣鄉下地價便宜的大屋子,來到這個袖珍小屋,恍若成了被擠進殼裡的蝸牛,但是,蝸牛的心滿足得忘記抱怨,仍然揹著殼,悠然地爬行在自己的大日子小日子裡。  和小屋初相見,彷彿是舊時相識,一下子就認定了它,欣欣然別無二心。結婚前,準新郎和準新娘和準新娘的爹拿起刷子,把四面牆重新油漆了一遍後,整理衛浴,裝上窗簾,鍋碗瓢盆一到齊,兩人世界的家就亮起來了。  小屋也是老屋,半夜裡下起大雨,雨幾乎把屋頂溶化了,從屋頂破洞傾盆而下的雨水正中我的便便大腹,可能驚動了肚裡的孩子也打噴嚏了!孩子過敏、怕冷,他都怪罪於這個意外的事件。連日雨下,修屋也要等天晴。未雨綢繆,上班前,大小鍋盆全佈置在床上曾漏過雨的地方,是防雨,又像是在捕雨。但那光景並不悲情,比起蘇東坡:「他時夜雨困移床,坐厭愁聲點客腸」的惆悵一點也不惆悵。  很快地,小屋多了新成員。喝奶時間一到,便哇哇大哭,準時如鐘,像在昭告左鄰右舍,他的媽媽是個笨手笨腳的生手。半夜,微微的燈光下,他喝完奶,手舞足蹈。躺在爸爸的一雙大手上,父子倆四目相對,聽著爸爸的聲音,在三字經的節奏中,才瞇起眼,笑著進入夢鄉。  上班日,順道送孩子到娘家,匆匆白日的小別像是為了日暮黃昏的重聚,令人迫不及待。  後來,弟弟不按牌理出牌來到我們的三人世界。躺在搖籃裏,他最喜歡手捏著毛巾角,一邊旋轉他粉嫩的小胖腳。會走路了,便不停蹄地爬上爬下,越是禁區,他越是要去探索。常常,他的小影子一閃,媽媽的眼睛也一閃,不時地忙著警察抓小偷,小偷樂此不疲,警察疲於奔命。  小屋是一個快樂窩,我們在一樓玩樂高、畫圖、看故事書。膩了,換到二樓的床上聽故事,等小火車。北面圍牆外是一片田野,隨著節氣變換春夏秋冬,屋與田野之間隱藏著我們最愛的風景。就在圍牆外,有一條鐵軌,台糖的小火車會定時嗚嗚嗚地來。孩子趴在靠床的窗邊迎接他們的大玩具,從那遠遠傳來的嗚嗚聲起,到轟隆轟隆拍著你的心跳而過,再目送它晃著尾巴遠去,每一秒都精采。  在這偌大的屋裡,當你忙到忘情時,如果突然發現屋裏安靜異常,鐵定是孩子在角落偷偷搗蛋了!哥哥出現時,已變了髮型,他藏起勞作剪刀,裝作沒啥事的樣子!滿兩歲的弟弟無聲無息兩腳踩在大牛奶罐上忙著泡牛奶,弄得一桌一地的!有時穿著背心、短褲,踩著爸爸的大皮鞋在屋裏耍帥逛大街!當時令人頭上冒煙的事,沒想到現在竟已被時光釀成了最懷念。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搞頭。老公在小路田邊撿到一顆瓠瓜苗,喜滋滋地帶回來種下,瓜苗每長高一吋,他內心的望想也增大一寸。瓜藤攀附在窗戶鐵架上,綠意日漸濃密,終於開花了!終於結了小綠果了!隔壁的劉伯伯近前細看,他說:「這是冬瓜啦!不是瓠瓜!」老公還是不信。從此,每個人天天都盯著它等待答案。果真,薑還是老的辣,劉伯伯贏了!我們看著瓠瓜長成碩大的冬瓜,忍不住笑了又笑!  後來的後來,我們有了新家,蝸牛脫去窄殼,像魚游入了大海,不必再擔心連夜的雨。那喜悅是蘇東坡「一聽南堂新瓦響,似聞東塢小荷香」的喜悅了。  小屋的一切成了過去,越推越遠,鮮明的色彩漸漸褪去。台糖的小火車走入歷史,也成了若有似無的幻影。如今軌道已平鋪成了自行車道,當你騎著兩輪車逍遙而過時,沒有人會了解當年那列慢速小火車在孩子的心目中的帥氣絕不下於今日的鋼鐵人。  我把小屋的鑰匙留下來,握住了它,彷彿就典藏一切美好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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