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冬園探春

■付令說不清是第幾次來秀湖了。時值冬日,入口處花壇裡卻早已開滿迎春花,匍匐的綠葉間洋溢著笑臉般燦爛的黃花,不張揚不顯耀地招攬遊客。於是我徑直往低處湖邊走去。湖邊生長著挺拔的水杉,樹冠尖尖,樹枝上的羽狀葉片卻已枯黃,微風拂過一對對便化為齏粉,褪盡了年華。低處是一叢叢蘆竹,以竹之名行蘆葦之實,枯葉包裹著中間的綠色禾本,沒有蘆花。水裡撐著一根根的再力花,只是早已不見紫花串。想起往日,這也是一處陰翳蔥蘢、蟬鳴蜂舞的地方。可現在的確是冬天了啊。沿著環湖路,走過禦史牌坊,來到華燈初上的水街。人們講究道法自然,不重商業開發,非遺展示、品茗、小吃等各色店鋪面前,行人三三兩兩。不覺已抵達堤壩。暮色中的山水,煙雨中的詩聖島,倒映的拱橋,披著棕發的沿岸水杉林愈發迷離,遠方的電視塔若隱若現,好似一幅天然圖畫。微風拂過,湖面泛起絲絲漣漪。此刻,雲巴正從堤壩上方的空中軌道飛馳而過。抬頭望去,透過蒼勁的樹枝線條,冬季佈滿層雲的天空,灰白之下,也有了淡淡的蔚藍和隱匿的白雲。在岸邊,絲絲垂柳傾泄而下。在芽鞘裡,還那麼一點點的綠意。很快,這不就是一陣陣綠色的煙雲嗎。花壇裡的羅漢松,一片片深綠雲朵上也有嫩綠,像跳躍的小火苗。道路旁的山坡種植著一叢花葉豔山薑,它有著有薑的辛辣,可以祛寒暖胃。一片片葉,就像一根根修長的手指,從葉柄向上放射黃紋的美豔,真是冬季裡的一抹亮色。四季常綠的龍眼樹,又名桂圓、三尺農味、益智。雖未掛果,卻也有了些哲理的意味。橡皮樹,這種來自印度的榕樹,葉片有著厚臉皮的質感,經受住風霜侵蝕,風采不減。一塊大石頭,上書「養生」:這是否休養生息的縮略語?順路前行,天色已暗,耳畔傳來恐龍嘶吼,頗有穿越之感。原來是恐龍樂園,合川馬門溪龍伸長脖子賺吆喝——歡迎免費入園。「飛碟」旁的上游永川龍冷不丁地眼射紅光,呲牙邪魅一笑,著實嚇人一跳。游泳健將璧山上龍擺動身姿,也增添了黑夜的生氣。環湖路上排列著石林與本地八景浮雕,於是又回歸現實。浮雕之上攀爬著幾條稀疏的紅色爬山虎,像是在極力挽留往日的餘溫。浮雕與爬山虎融為一體,渾然天成。路燈投射在路邊小溪,像碎銀浮動,柔和而輕盈。忽然路旁傳來很大響動,原來是一處瀑布,上架廊橋。順橋通往霧氣氤氳的水塘,邊上的仙俠小鎮正燈火璀璨。這時身旁多了跑步者和遊人。那些熟悉的步伐,自如和暢快的呼吸。他們是在和自己,和時間賽跑,移動的風景,微縮了時空流轉、歲月無常。大文豪郭沫若曾稱讚璧山「黛山秀湖」。在這兒,心裡的光透過了層雲、煙雨和迷霧,不曾有絕對的冬天。這裡只有流動的風景,四季的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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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走親戚 過大年

■劉燕飛我母親是個很重視親情的人,記得,很小的時候,她就經常對我說:伢兒!親戚要經常走動,才會更親呢!我外婆家就在村子南邊,離我家也就百米左右的距離。母親經常背著我,去外婆家玩耍。一到外婆家,外婆就會用糖果或餅乾來招待我,有了好吃的,我當然高興。母親與外婆坐在門前的小板凳上,她們仿佛有說不完的話,說說笑笑間,半日時光就過去了。過年了,我們必要去外婆家裡拜個年,順便吃個年飯。這個時候,在外做工的大舅、外公都會回來。大人孩子都聚在一起,氣氛十分熱烈。孩子們可以吃到平時吃不到的美味,還有新衣服,新鞋子。我們拖著一掛小掛鞭玩耍,空氣裡,湧動著好聞的硫磺的味道。有一年,下了好幾日大雪,雪剛要停的時候,母親告訴我,明日去姥姥家拜年。姥姥遠嫁城郊的五裡沖,姥爺姓賈,是個忠厚老實的好人。姥姥在家種田,姥爺在城裡打零工,有時候,會做個小買賣,生活過得也還不錯。一大早,母親便喊醒我,吃了早飯,穿著厚厚的大棉襖,一頭紮進屋外的寒風中。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啊!風從曠野的地裡吹過來,極冷,讓人不由得縮著脖子。母親說,孩子,跨大步,一會兒就熱了。果然,大步跑一段路後,渾身血液便沸騰起來,後背上似有細細的汗珠子流出來。經過一個村莊,人家的大門上,貼著鮮紅的對聯。地面上,都是鞭炮屑,還有堆起來的大雪人。過年了,大家互相拜訪,說著吉祥的話語,喝茶喝酒,享受著一年裡最快樂悠閒的時光。母親一邊走,一邊念著人家門上的對聯,說哪個寫得好,哪個書法妙等等。我好奇地聽,四處看,就像在看什麼稀奇的東西一般。途中,經過一家供銷社,裡面還有人營業呢!母親拉著我進入店裡,母親買了幾瓶橘子罐頭,還有麻餅、方片糕,然後秤幾斤蘋果,用尼龍袋裝起來,拎在手裡,沉甸甸的,那就是我們捎給姥姥家的新年禮物了。眼看著,五裡沖近了,姥姥早就在村口候著了。老遠的,就傳來她爽朗愉快的笑聲。姥姥一把把我摟入懷裡,我感覺溫暖而幸福。姥爺已經燒了一桌子好菜,我們到了,就開始入席了。這個時候,我能喝到石榴酒,喝酒後,渾身發熱,臉蛋兒紅撲撲的,還有一只幾塊錢的紅包,錢雖然不多,也就是個意思,對於孩子,那已經是很快樂的事情啦!晚間,氣溫陡降,早早地洗了熱水泡腳。母親和姥姥鑽進被窩,蓋著厚厚的棉被,披著棉襖,小聲談話。她們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都是家長里短的,姥姥一會兒笑,說到痛處,也會抹眼淚。朦朦朧朧中,一股困意襲來,我在溫暖的棉被裡,沉睡過去。多少年過去了,記憶裡,過年走親戚的往事,還是那麼清晰地在腦海裡。每次想起,都會有溫情與感動。我始終記住母親的話「伢兒,親戚越走才會越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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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Van Gogh

■紀小樣那無處宣洩的躁鬱 想到麥田裡歡愉的鴉群 我獨自騎自行車闖過無數個 佈滿監視器的紅綠燈。You know 車鍊就算是金質的也會磨損 沿路瘋狂的筆觸 並不會讓天地 更加富有(如此看來你的不幸或許是幸運的!)這超過一百五十年前的平行時空 我的弟弟也不叫提奧或西奧 但很多人知道 我的畫架 經常發霉,因此更要 努力地擦乾 母親的眼淚我也知道 精神病院的吶喊 是多麼璀璨華麗的星空 有時只是為了幾片止飢的 麵包與一壺提神的黑咖啡 我那比你削瘦的自畫像—— 你會看到嗎?你知道的,那是 請不起model最好的慰藉恍如隔世的摯友——我必須 老實告知 沒有人會喜歡 雜亂髭鬚裡劣質的菸草味 儘管那煙氣是鳶尾花的艷紫 或向日葵的金黃此間的審美已然證實 沒有人想嫁給割掉耳朵的人 女人最怕的就是沒有人聽見 她們的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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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知道還有什麼

■林瑞麟春天的還沒還 秋天已經在叩門 你說我的愛像霧中失去輪廓的月 於是將我混沌的情志綁定 支付彼此漸漸見絀的欲念關於那些約定 已經是不急著兌現的承諾 那些灰澀的法理或定義 像躺在地上已久的落葉 乾燥,易燃 就讓它們各自歲月 其他的無需再確認沒有補充了 一整頁的文字少了溫度 只是一座寒涼的廢墟 是隔閡 一如那些說不出口的 是永遠從向你坦白的那一天起 每當讀取你的需索與消費 我惡的剩餘 就會愧疚的 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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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藝文快訊

中華民國筆會主辦「筆會大師講座」,邀得王正方導演主講「闖蕩江湖的『半邊人』」,由會長廖咸浩教授主持。2024年4月27日(星期六)下午3:00-5:00,婦聯會(台北市林森南路19號,捷運善導寺站3號出口)。免費入場,歡迎報名參加。免費報名網址:https://www.beclass.com/rid=284d75865cf100e99549或搜尋Beclass線上報名系統「筆會」,詳細資料請見中華民國筆會網站 http://www.taipen.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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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

■廖文麗第一次有意識到「老」這個字,是升高中的那年暑假,父親在主臥梳妝鏡前,拿著一面小圓鏡照前照後,忽然喊住我:「快來幫我拔白頭髮。」我貪看小說正精彩不太想搭理,懶懶地回應:「聽人家說:『拔一根,長三根吔……』」,父親不為所動:「不管啦,趕快幫我拔一拔。」說著說著的同時又對著鏡子一層層翻撥著他的頭髮,充滿焦慮!父親愛美,就男生而言,的確是愛美到極致,到現在已至八旬高齡,仍天天堅持擠檸檬或金桔洗臉,孩提時,總是抬頭仰望如山一般的父親,高大挺拔,身形魁梧,五官輪廓深邃,說是「黑狗兄」一點也不為過,母親嫺靜溫婉,雙方相親認識,據父親轉述,他第一眼就看上了母親,「妳媽年輕時很漂亮,像日本姑娘。」這些都在翻閱相簿時一一印證,母親的確是美女一枚。當我長得和母親一樣高時,應該是國一的年紀,親戚有時久沒見到,見面第一句總是:「長高了,比媽媽還高了。」其實我身高也不過161CM,算是中等身形偏瘦!而母親在生完小弟之後,身材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了,像發酵的麵糰愈來愈福態,就益顯老態。更年期之後,又有高心壓、心悸纏身、膝蓋的半月板磨損疼痛,整個人的精、氣、神像土石流般崩解,頻繁地進出醫院,經常這痛、那痛,「老」在一個人身上所施加的魔法如此輕悄、完全不著痕跡,「青春」就這樣一點一滴地無形裂解,猝不及妨!父母漸漸地在歲月的磨礪中塵滿面、鬢如霜,每回娘家一次,心頭就愀然抽痛一次,雖然父親仍然堅持用檸檬洗臉,仍然忙著種他的果樹、餵養他的魚池,試圖以身體勞動挽留歲月體力。但怵目驚心的事仍一再發生,父親上下排牙齒一顆顆全掉光了,有次回娘家,父親沒有裝上假牙,兩頰凹陷,臉皮鬆垮垮地搭在頭骨上,整個人老了二十歲,就像以前布袋戲偶「哈賣兩齒」,父親是連一齒都沒有。一次次返回娘家,除了見證雙親的日益衰老,更多的是叔公伯公姑婆姨婆舅公輩的凋零殞逝。豐子愷在〈漸〉一文所說的:「『漸』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極微極緩的方法來隱蔽時間的過去與事物變遷的痕跡,使人誤認其為恆久不變。這真是造物主騙人的一大詭計!」除了皤然白髮的外顯癥兆外,皮膚的皺褶也是掩藏不了的時間蝕刻,再高級名貴的保養聖品,依然換不回青春容顏。有一回在皮膚科看診(兼有醫學美容門診),一位保養得宜的女醫師,在我一進診間,看了看我的病歷資料後,她仍對著鏡子顧影自憐!然後沒來由地問:「我和妳同年次,但我都固定半年為自己打肉毒桿菌,所以妳看我臉上一條皺紋也沒有。」我是去看我更年期後的熱潮紅及惱人的小疹子,完全沒有要進行醫美療程。我回應說:「打肉毒,不是要頻繁地施打嗎?不然等效期一過,臉不就整個垮下來,或者打太過,臉部就變得不自然了、變僵硬了!」我不是很懂,但常看哪個藝人又去動什麼整型、拉皮、打肉毒,這些小道消息聽多了,難免心理怕怕,女醫師漾起完美弧度的微笑,又照著鏡子撥了撥頭髮,說道:「青春,能夠用錢買回『青春』,不是很值得一試嗎?」「蛤?用錢買回消逝的青春?」這位皮膚科醫師的確美麗,濃眉大眼,皮膚保養得宜,身材高,「用錢買青春」、「用錢對抗衰老」,這的確跌破我的三觀,我承認女人都愛美,但持續用各式各樣的手段維持青春是對的方式嗎?還有不能接受自己變老,是不是也是一種心理疾病呢?現今醫美中心到處林立,不僅皮膚科作醫美,放眼望去內科、外科、婦產科許多也兼作醫美,可見「年輕、變美」是每個靈魂的渴望,更是一大筆商機!君不見廣告中各式各樣的微整型宣傳,諸如:脈衝光、淨膚雷射、電波拉皮、光波拉皮、高階飛梭、施打肉毒桿菌、玻尿酸、自體脂肪填補…等等,花樣繁複,價格不菲,通常強調「不動刀」、「低疼痛」、「效果自然」、「不需請假」、「極少術後照顧」、「局部麻醉」,更多還強調術後隔天即可擦防曬、隔離霜、上妝,完全無縫接軌上班,無怪乎醫美診所如雨後春筍般頭角崢嶸。到韓國旅行時更聽聞韓國首爾的「狎鷗亭」被稱為整形一條街,螢光幕前眾多俊男美女韓國明星的五官輪廓相似度極高,狗仔隊如嗜血蠅虻常常喜歡去扒藝人整型前的對比照,看到後則真的會驚歎:「差太多了,完全認不出來!」更聽聞許多韓國父母送給孩子上大學的禮物是「送去整型」。毫無疑問「年輕美麗」是全人類共同的終極追求,誰不怕老呢?新聞每逢農曆九月九日重陽敬老節追蹤報導各地方的高壽人瑞,各個都超過100歲 ,鏡頭一照,千人一面:頭髮稀疏斑白、眼窩臉頰凹陷、牙齒掉光、佝僂駝背、身形消瘦。翻閱古人無數詩歌對白髮的悲歎感慨。李白:「白髮三千丈,緣愁似箇長!不知明鏡裡,何處得秋霜。」〈秋浦歌〉、「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將進酒〉,詩仙以一貫善用的誇飾法,魔幻寫實地將白髮比成抽技長葉的傑克魔豆,不斷地長呀長呀!再用蒙太奇的跳接手法,將明鏡中的綹綹青絲倏忽變白!杜甫〈登高〉:「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春望〉,老杜是永遠的詩聖情懷,感時憂國,鬢髮染霜雪,國愁家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青絲豈能承載這樣的重量?說也奇特,我從來也不曾憂國憂民,但年過知命之後,白髮真的就從鬢邊開始攀爬蔓延,像是被畫水彩的白色顏料霑塗到一樣,不甚規則,就如蔣捷〈虞美人〉所說的:「鬢已星星矣。」於是,努力對抗老態,展開「還我河山」染髮之大業,企圖用現代科技文明的手段將被年歲佔領的白色銀絲一綹綹地收復。但總是聽說染髮劑有害健康,容易癌變,所以就聽從友人的建議從「植物染」開始,去有機店尋尋覓覓,果得良方,回家找了暫時用不上的鍋碗瓢盆,開始如女巫鍊丹調製不老配方,多少克重的粉末必須摻多少比例的水,一絲一毫小心翼翼地添加,深恐稍有不慎,前功盡棄,開爐鍊丹的耐心總是必要的,終於黏黏糊糊如加了綠色蔬菜汁的燕麥粥的染髮劑調製好了,戴上透明手套,用包裝附贈的小刷子將仙藥層層塗髹,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糊狀仙藥不受控制,滴滴答答如灌漿水泥滲漏,終於將仙藥抹完,又要用保鮮膜層層裏好,再用熱毛巾包覆加熱15分鐘。一切按圖索驥,在植物菁萃的薰染中,沒有刺鼻的化學藥水味,真的有一股藥草花香,看了看成份,果然有小時候常拿來塗指甲的指甲花。將手機計時30分鐘,心中充滿期待:一個煥然一新的自己。在浴室將黏涎答答的草綠色染劑沖洗乾淨,看浴缸排水口如土崩落的染料,心中阧然一驚,落葉無聲催人老呵!我已經到了父親要我幫忙拔白髮的年紀了,我與那時候的父親相遇,在朱顏翠發的錦瑟華年,在生命正歡騰喧囂的剎那,忽然我們都瞥見隱藏在頭頂青春流逝不可逆的生命曲線!我也漸漸理解父親在往後的幾段出軌,或許不是為了愛情,也不是不珍惜婚姻,甚至也不純粹只為了性,以愛美怕老到極致的父親而言,可能是想藉著「性」企圖頑強抵抗不可逆的衰老陰翳吧!映照母親的遲暮,父親對自己以前讚歎歌詠的美麗女神,崩坍的形象或許也是婚姻質變的因子之一吧!父母親的桑榆晚年,在老年身體的衰敗病痛中彷彿幽幽地唱出如同輓歌的調子,而我也以極慢板的速度加入哼唱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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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 〈元曲宋詞〉.煙花揚州行

■子寧其一:《天淨沙》鐘聲禪韻殘霞 小橋流水平沙 黛瓦頹牆晚鴉煙花三月 海天何處吾家?其二:《訴衷情》煙波千里上揚州 遮不住鄉愁桃紅柳綠江上岸 汩汩水長流多少事 思幽幽 再難求此生無奈 老在夷州 夢在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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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書腰與推薦人

■徐正雄曾為了一紙薄薄書腰而耿耿於懷。認真說起來,身材沒有曲線、大都呈現剛直形象的書,其實是沒有腰的。書腰文化從日本傳來,功能是彰顯書的特點、銷售量、所獲獎項、名人推薦…等,認真說起來,書腰比較像一頂桂冠或書的墓誌銘。然而,因近年銷售走向網路,書腰成為多餘,加上環保意識抬頭,「減紙」成為趨勢。這張被讀者買回家就可能丟棄、書店員工在有限空間擺放書籍時增加難度的書腰,聽說:可能走入歷史。以後,出版社的宣傳用語,只能濃縮簡短地擠在書的封面。聽到這則消息,令我有點感傷!曾經,我是那麼在意自己的書有沒有腰,彷彿年輕時,堅持要練出八塊肌和明顯的人魚線,如今年過半百,對自己的身材標準放寬,連帶的,也願意接受書腰可能消失的事實。出書五本,多年前還不流行書腰,第一本有專屬於自己的書籤;最後這本,則是唯一擁有書腰的書;或許我該在意的,是能不能繼續寫下去,而非書腰是否能長生不死。少了書腰,連推薦人也可能被裁員。之前,曾看過一本書有上百人推薦,名字一一羅列於書腰,像一班巔峰時刻的公車讓人目眩,這到底該開心還是悲哀?如果作者本身自帶氣場,何須推薦人?我看很多名作家,不但沒有書腰,連自序和推薦人也沒有,賣的是自信,自己名字就是最佳推薦人,像龍應台。一堆推薦人,或許並非書有多棒!也可能是作者人脈廣。現在書很難賣,掛名推薦不啻可為作者造勢,將來自己出書,人家也願意捧場,大家互相幫襯。我買書不太看推薦人是誰,每個人口味不同,還是親自翻閱比較準,但是,我還是很感激有作家推薦我的書,為我寫序,有點交朋友的味道。處女作在高寶出版社出版,這家當時算大型的出版社,果然很有影響力!除了我找的推薦人白靈老師和須文蔚老師之外,另外又找了作家劉軒、李中為我作序。白靈老師是我在耕莘寫作會學習時,不斷鼓勵我的人,那時我根本不會寫作,比較像在「玩文字泥巴」,經過白靈老師的稱讚,我的文字泥巴好像也能漸漸成為陶或瓷,盛裝自己或別人悲歡哀樂的容器。白靈老師是我處女作第一個想到的推薦序人。另外,文學初生之犢的我,不懂江湖規矩,還找了大名鼎鼎的詩人焦桐老師,當時他還在中國時報副刊,也真夠倒楣,只是來耕莘上了一堂新詩課,就被厚臉皮的我拜託作序。我在沒有事先通知下,就把厚厚一疊稿子寄到中國時報。焦桐老師果然是在文學江湖走跳過的作家,用三百字稿紙婉轉告知忙碌無暇作序,並給予祝賀,開頭還以徐兄稱呼我,連同稿件一併寄回,讓人被拒絕得很開心。第二位找的推薦人是須文蔚老師,他也很倒楣!我和須老師是在第一屆中央日報文藝營認識,只是簡短聊過幾句,就被丟了出書的紅色炸彈,須老師爽快答應,祝賀的序文很豐厚!要知道,這種沒有稿費又得找時間閱讀整本書的作序苦差事,若非良友益師義氣相挺,就得請出版社出馬。出版社也的確找來作家劉軒和李中。劉軒是劉墉的兒子,如今已走出父親的文學樹林,自成一棵大樹,出版社當年找他作序,真沒想到他現在會如此火紅,成為暢銷作家。最近從網路找到一篇,有關劉軒書寫父親劉墉的文章,果然功力非凡!倒是我,過了這麼多年,文筆都沒什麼進步。還有李中,他是作家小野的兒子,後來從作家身分斜槓當導演,我看過他導的電影《青田街一號》,十分有趣。這兩位作家都並非只是掛名,而是認真為我寫了一篇序文。第五本書,四年前換封面重新出版,找來眾多演藝圈大咖和編導等人推薦,知名編劇、導演都寫了簡短感言,令人動容。七個推薦人當中,只有聯合報繽紛版主編譚立安,是我拜託出版社找的之外,其他人都是出版社邀請的。其實我也沒和譚立安見過面,我們純粹是編輯與投稿者的關係,她也爽快答應。曾問出版社編輯:怎麼有辦法請到那麼多名人,為我這個小人物推薦或作序?這些都是我一輩子也無法高攀的人。編輯回答:他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婉轉誠懇寫信過去請託,但稍有社會經驗的人都應知道,這一切都和出版社影響力,或者總編輯的人脈比較有關係。看到書腰上,洋洋灑灑一大串名人推薦我的書,真覺得這本書就算賣不好,也沒有遺憾了!我的願望其實不大,就是書有「腰」就好了。當總編輯把燙手新書拿給我看時,我只說了一句:「終於有書腰,我成功了」。總編輯看到我的反應,有點哭笑不得。如今書腰可能走入歷史,我算是搭上其中一艘船,網路化後,很多東西都不斷簡化、甚至消失!電子書漸漸取代實體書;人工智慧可能取代編輯和作者;連實體菜單都不見了,現在很多餐廳都得用手機點餐……。今日在一家傳統小吃店用餐,因我的手機還停留在3G時代,只能接、聽、傳簡訊而已,無法用手機點餐,服務員得另外替我翻箱倒櫃找一張棄用的舊式菜單,送來時,還特別聲明:價錢是舊的。恍惚間!以為服務員說的是我的文章和思維模式。看來,堅持和科技保持距離的我,或許很快的,寫作生命也會跟著書腰一起走入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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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男孩與蟹膏

■許政維每一段的愛情都可以用一道食材來形容,而蟹膏,就像男孩對男人的愛情。男孩記得那天下課,男人帶了他來到海鮮市場。男孩說自己很少吃這麼新鮮的海鮮,男人說,沒關係,今天剛好心情好。那是男孩跟男人的第二次見面,但其實是男孩第一次吃到帝王蟹。男孩不知道從何下手,不了解處理螃蟹技巧的男孩,一直依偎在男人的旁邊。男人教了男孩如何剝除蟹殼,要小心別弄破,否則蟹膏就會流失。那天男孩吃的蟹膏蟹肉都是男人親手剝的,男孩還不太懂得技巧。那天夜裡,男孩在海邊的小屋裡,看著男人一點一點摘除蟹鰓、蟹腸、蟹心,發現了男人的專注與耐心。但男孩沒說。被摀住嘴的男孩,什麼都沒說。被破碎的男孩,就如同垃圾桶裡的蟹殼蟹腸蟹鰓蟹心一般,他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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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六個她

■帥麗光折射渺小又不認真,像隻慵懶的貓。廟埕幾無人煙,幽幽似蒸發的泥塵。太過閒靜的午後,她想起了新建的鐵皮屋內,新的浴廁;算計著七月的第一天必須在午後四點,關上旁間門。被稱為「超懶女」的姑婆,其實很好命,也非常骨力,心地很軟,老是管控親人的冰箱,衣櫥。深怕她所認識的親人,好友,哪怕一面之緣也關懷輩至。一到夏天就開始用賴通知群組如何購物,以備盛夏外出的煩惱。怕熱是她的最大弱點,常聽她說:更年期如何辛苦,汗會從頭上滴滿臉,有時整張臉燙到需要量體溫等等。就算晚輩感覺有點多此一舉,她也笑說自己超三姑六婆的;就是無法停止愛家人超出愛自己的心意,說來也是一個傻氣憨厚的女人。親友裡她的年齡不算最大,可兄妹們卻最信任她。應該說最受寵也是這位姑婆了!生了一位男孩,因為先天殘疾,不停就醫,訓練,之後身體累到連續有十多位醫師警告;再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就不僅僅只是掉頭髮而已。「過勞」這名詞對她好像只是打個噴嚏一般,睡睡就好了。自從她的孩子過世後,自稱白髮魔女的姑婆也漸漸注意到臉上陸續增多的斑點。原本就吃上抗焦慮藥物的她,自行逐漸減少劑量,直到專科醫師告訴她:既然原本壓力不在,是否試著少吃點藥了!這時她才吃吃笑著說:「我已經少劑量一陣子了!」對於自己身子等於在每天輪壓之下,能撐多久倒也挺樂觀看待。不過,熟知兄妹為她擔心的數十年,她想著如何開懷暢笑以及去到銀行向理專討教如何生些利息等等招數,心中總是想著:如果老去時能留些什麼,以報答為她母子擔驚受怕數十年的兄妹感情。鐵皮屋花了一佰多萬整理好,滿心想把八十六歲老母和外勞接回南部一起住,鄰居是她的大伯和小叔共住的老家。沒想到一個起早的清晨,正在掃除壁虎屎時,轉身看到一坨黑黑小蜷蛇,因為小的可愛,便向它晃頭悠忽著,向左向右,就深怕小黑蛇躲進小地方去就麻煩了!舊桌上一條粉紅色破床單,順手拉了蓋上去(事後用谷哥才知道:原來蛇眼是瞎的矇的,是用上顎感應溫度);轉身跑出大門口呼喚晨起的家人,剛巧小叔在清掃落葉,原以為得打電話請消防隊捕捉。鄉下幾乎人人都備有捕蛇器,一根像竹竿樣的伸縮設計,直接將那條小小黑夾到雞舍裡。當然,從北部遠嫁的姑婆受的驚嚇不算小。直嘀咕著:蛇對任何生物都沒有益處,為何要放生呢?近些年時常聽到某某人看到或被某顏色的蛇嚇到。就這樣,想到老母如果看到珍禽異獸,恐怕養老變成懼活,便盤算許久了。之後看到縫隙便塞廢紙,膠帶一起上陣,更遑論農曆七月談。每過了黃昏,吃飽飯閒散的鄉人話話家常便進屋看八點檔了,鄉居沒有電視萬萬不能!所以天一黑,幾乎無人外出,寂靜的蟬鳴是都市人羡慕的,卻是農人終日辛勤勞動後安靜休憩時刻。除了每逢一段路口才有路燈照射,其它草地僅靠每日路經的熟悉感而過。所以姑婆記取當地老人們一代一代流傳的故事與一些禁忌,翻閱農民曆並在上面用紅筆劃上記號。夜裡不禁想起過世的婆婆在去世前一年陸續看到的景象,那兩年可嚇壞十個兒女和數十名孫子女。醫療界認為老人腦部退化便會產生幻覺,藥物亦會影響的。可是姑婆始終相信她的婆婆說的一切,那些令人雞皮疙瘩的描述太過真實。最重要是如果一位不識字又沒看過恐怖片,或任何一部電影的老農婦,居然能夠細細說出至少一小時以上,類似聊齋情節恐怖又駭人的故事,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她將側門輕輕關上,走回婆婆過世後遺留給她住的房間,在黑暗之中靜觀窗外,唧唧聲響,蟬鳴加上夜的生物之音,算來也是豐富的星空下交響曲。想像自己若臨老時是否也會如此與異世界通靈呢?看到過世的親人,與窗外坐在樹梢一群白衣散髮交談呢!她搖搖頭,虔信佛的人應無有恐懼。但她婆婆壽八十三,活著也九十九了,目不識丁又終身居宅,毫無朋友的人又從哪學到這些令孫子女嚇到不敢接近她的畫面呢?當年可沒人敢進這間老阿嬤的臥房。算起來也只有遠住北部的她這個二媳婦敢住進。從抽屜裡拿出過年多出的春聯,(那其實潛藏心中,為了新蓋好的鐵皮屋準備的)。抽出一張「發財進寶」,自古有紅算是喜,一早來去貼著吧!轉身又笑了出來,已經無法工作的人還想再來個招財呀!呵呵呵!再拿出已圓寂的師父結緣的檀香,把之前早晚課與串好的一百零捌顆菩提珠重新放客廳裏,逝去的逝去了,回歸自我吧!她不由得深覺慚愧,什麼時候跟著弱智了!啊!這教孝月何時被恐懼像月被烏雲給漫了。老是失眠的她倒是第一次覺得放鬆些了。想著請的印傭長相很好外,對母親的照顧上鉅細靡遺。自己不敢幫母親打胰島素就如前半輩子老是擔憂愛子將來如何信託,把這緩些吧!重重嘆一口氣,拿起修眉刀……撥開窗簾,突然沒有晃動的白色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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