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銀色幸福

■陳柏如對一個沒有農地,也不曾種過菜的我來說,還有什麼比第一次自己動手做孵豆芽更興奮的?數個月前,我先試著用裁切下的半個可樂大塑料瓶孵了一回,細心照顧,天天晨昏各個來一次澆水。但一週之後,雖然有些綠豆孵出了細細的芽,但卻傳出一陣惡臭味道,更多的綠豆芽腐敗了。數個月之後,我還是不死心,再試。我老婆來自農村,孵豆芽對她來說小事一樁,但她卻揶揄地對我說,你真能孵好嗎?她的這句話提醒我,我可能在某些個環節失誤了。我繼而在網上求救,這一回,我先挑去外觀不佳的綠豆,接著以更更寬敞的透明塑料盒做孵化場,更潔淨的過濾水發泡,並用它來晨昏澆水,於是,在我掀開那黑布面罩後它們如小生命一樣抽出小芽了,接著,只要再給它們兩天的時間,它們就高高舉起鮮嫩的芽子,每一小株都宛如小小的淺黃如銀的小花一樣,數大而美的占領整個透明塑料盒。我拿到陽光中,高高低低的數大豆芽在透明塑料盒裡爭先恐後的試著完美詮釋一種生命一般的成長過程,它們之中有的不完美,但卻無損於表現數大壯美的洋溢個體。我們能想像,每一顆小綠豆的體內都蘊藏著這麼脆弱卻生動,也是高大美麗的銀色鮮芽嗎?就如同我們也鮮少去探知深藏在這尋常卻卑微的豆芽裡的歷史一樣。北宋有位叫孟元老的幽蘭居士在他的著作《東京夢華錄》一書中稱豆芽為「種生」:「又以綠豆、小豆、小麥於瓷器內,以水浸之,生芽數寸,以紅藍草縷束之,謂之『種生』,皆於街心彩幕帳設出絡貨賣。」如此的數寸豆芽還要以紅藍草縷束之,可見北宋當時在東京街心所賣的豆芽是何等有意思了。中國人對豆芽的吃法甚為多變,比如還能拿來醃製,南宋的陳元靚在他的《歲時廣記》一書中,則稱「豆菜」為「生花盆兒」:「京師每前七夕十日,以水漬綠豆成豌豆,日一二四易水,芽漸長至五六寸許,其苗能自立,則置小盆中,至乞巧可長尺許,謂之『生花盆兒』,亦可以為菹。」這裡的「菹」,就是醃製的意思,不趁新鮮時吃,卻拿豆芽來醃製,真不知是以哪種手法醃製,但想想都令人垂涎三尺。但從以上的紀錄看,在宋朝時,吃豆芽已相當普遍了。到了宋元時候,涼拌豆芽是主要的吃法,我老婆救總拿豆芽和金針菇快速一燙,與小黃瓜絲和紅蘿蔔絲涼拌,最後加上一些炸花生米,那是一道口感絕佳的東北涼拌菜啊,可見涼拌豆芽的吃法由來已久。至於明朝韓奕所著的《易牙遺意》一書中,卻詳盡的記錄了孵豆芽的古方法:「將綠豆冷水浸兩宿,候漲換水,淘兩次,烘乾。預掃地潔淨,以水灑濕,鋪紙一層,置豆於紙上,以盆蓋之。一日灑兩次水,候芽長,淘去殼。沸湯略焯,薑醋和之,肉燥尤宜。」原來,明朝人將綠豆處理後就鋪在乾淨的地上,再將一張灑濕的紙放在綠豆上,最後蓋上盆子,一日灑兩次水就好啦,這真讓我感到意外。明清時的文人墨客們已開始講究豆芽要入湯融味了,看看這一本我在北京的床頭書,也是鼎鼎大名清代袁枚所著的《隨園食單》一書,書裡就有豆芽條稱:「豆芽柔脆,餘頗愛之。炒須熟爛,作料之味才能融洽。可配燕窩,以柔配柔,以白配白故也。然以其賤而陪極貴,人多嗤之,不知惟巢由正可陪堯舜耳。」巢父與許由,此兩人都是隱士:堯要把君位讓給巢父,巢父不受:堯要把君位讓給許由,巢叫許由隱居。豆芽配燕窩的吃法,這想必唯有袁枚這大才子吃貨才想得出來吧。因此,燕窩雖極貴,但能搭配這燕窩的就只有極賤的豆芽了。不過,在清代《清稗類鈔》這書中,卻有人將豆芽視為奢侈品,故事是這樣說的:某貴人一日訪其親戚,因為這個親戚問他借過錢,吃飯時他見桌上有豆芽,就問這個親戚:你平日老叫窮,吃飯怎麼還吃這等奢侈品!這才是我常吃的,我每盤裡才吃上一二兩銀子而已,你居然比我吃得還多還貴重!親戚就跟他說,豆芽價錢很低賤的,其實只要二三文錢就能吃到啦。貴人回家後就問廚師,廚師就截去豆芽鬚,把辣椒絲蓋在上面,加上麻油醬油,然後說三文錢還嫌貴的是那種窮人吃的用鹽漬的豆芽,主人您平日吃的這種豆芽才的確是貴品。有趣的是,據說明清時代,吃豆芽時須掐去根鬚及豆,就稱做「掐菜」,而這個大膽的廚師居然敢欺騙這貴人一點都不知豆芽是何物,簡直是令人匪夷所思啊。但我在想,小小低賤豆芽,有人當成貴品,也有人將它與燕窩速配,看來我們也不可小覷它。而在我眼中,一株小鮮芽,卻是一個世界;不過,一堆數大的豆芽就可能是一種境界了——奇蹟般涅槃的重生和茁壯,以及喜悅,就在每一顆小小卑微的綠豆裡埋藏,等到一點點水,等到一點點甘霖,就能脫胎換骨,舉起每一顆世界,以數大為美,成就卑微小眾的境界。在我老婆的眼中,在相較之下,這些顯得瘦細弱小的豆芽一點也沒有菜市場裡任何小攤賣的豆芽肥美高大,這真的好吃嗎?它們可以用在我最喜歡煮一大碗陽春麵上面那高高堆起的銀色配菜,只需稍稍一點鹽,原味有機的銀色綠豆芽會在麵與湯之間清脆的完成一口口甜美豆味的濃純,找到真正的單純。豆芽,就是我最喜歡的最單純美好的食物。老婆問我,真的好吃嗎?我笑了笑,那裏面還有自己勞動的一些調味,夾在銀色豆芽數大入口的純美中,究竟是一種幸福的美味境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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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來跳舞吧

■柯嘉智如果我克服怯場 在3/4拍的樂聲裡邁出腳步 你就能舉起自己 從坐擁的黑暗中現身如果你的眼神太熱烈 洋溢著脈衝和訊號 請等我咀嚼 提取出詞彙如果我承認這裏的放熱反應 停止反覆驗證抽象的真理 你將繼續袒露 在冷卻的時間裏燃燒如果你過度分享 隱私像籌碼一般湧出 我收下 並且備份如果我受到幸福的驅使 轉身踩過地上的碎玻璃 你可願意不知疲倦地 為我擺盪圓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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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厄願 ∣∣記9月8日黑色暴雨

■李文靜我想這兩日來,我默默許下的厄願都成真了。自開學以來,身心被工作囚困,下班回家後仍要備課,前一晚便開始擔心明日的課堂,腦袋像急速旋轉的扇葉,我感覺到它正在發燙發暈。而我不過是一顆破電池,一覺醒來,電量只有七十,一個上午過後,便只剩三四十,一路到半夜,偶爾偷些零碎時間放空;看喧鬧的電視節目;讓目光沾黏在手機螢幕上,如一隻嗜好不良的果蠅,勉強恢復幾度電量,以最低的效率工作到睡前。眼睛閉上,睜開,又是這樣的一天。其實自開學以來,也僅僅過了三日。也曾想過自己或許就是一顆爛草莓,貪圖慵懶的假日時光,不過是還沒適應工作強度,卻整天喊苦喊累說要逃。但我知道自己不快樂,工作帶給我的成就和滿足感遠遠沒有蓋過其附帶的勞累。於是,我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許下厄願,只要能夠逃避工作,哪怕一日也好。結果前日晚上便上吐下瀉,甚至剛巧碰上經期第一日,我嘔吐,流血,不斷把身體裡的污穢排出,如同一種發狠的宣洩。母親心疼,在廁所外守著,見我出來便說:「明天請假吧。」而昨日夜晚,大雨連綿,不到兩個小時便從紅色暴雨警告變為黑色暴雨,睡前我曾盼望過,難道星期五也會停課?像這樣把微小而自以為是的幸福建築在可預見的痛苦上,這是我許下的第二個厄願。直到今日,黑色暴雨警告從清晨發出,維持了將近十小時以上,新聞不斷報導香港如何變成「澤國」,四處都是奔瀉的濁水,城市裡長久的鬱積,則從地底和溝渠湧出。有人背著背囊回家,走在路上卻被大水沖走,拍片的人在笑。政府說這是「世紀暴雨」、「百年一遇」,也總有人在電視機前笑。而我也笑,笑我們活不過百年,只看到時間的皮屑卻不斷為萬事萬物命名;笑這厄願竟又如此輕易地成真。又或者,許下厄願的人其實不止我一個。「所謂奇跡,正是一連串日常的總合。」願望成真時,何嘗不是?當願望是休息,身體便每日積累壓力和疲勞,讓疾病帶來休息;當願望是讓生活足以按下暫停鍵的暴雨,一場十級颱風率先讓地下溝渠淤塞,配以容量不足的雨水渠,降雨一夜即氾濫成災。更何況這暴雨並不是從昨日的烏雲開始醞釀,當南北極冰層融化,熱帶雨林逐漸消失,雨便開始從遠處下起,只是今日終於下到我們腳邊。那麼世界呢?世界真的會末日嗎?我只知道我們都有過那樣真切期待厄願成真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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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光影回憶

■楊森永在春逝夏臨的氣溫下,紛繁華麗的無數個意象交織到一起,眼前看到的是一個漸行漸遠的世界。這個世界有百花盛開,也有乾枯難以收成。來自回憶的稚嫩和純真夢想,夾雜著清新淡遠的氣息,緩緩從夾縫中脫穎而出,在紙張上紮根並開放。在某一縷光影回憶裡,絢爛成最美的流年。擁抱每一吋從天空灑落下來的絢爛陽光,最適合掛念稍微有焦澀感略帶暑氣的舊時光。憶起內心深處的紅色鐵門,一邊重溫時光的界線,便踩著輕快步伐向著目的地前行,探索官舍昔日種種。偏偏自己又是個懷舊念往昔的人,總會在閒暇之時,手拿軍校畢業相簿,呆在僻靜的角落,一幕幕的抽回以前曾發生過的點點滴滴。一路走向座落於母校(中正理工學院,現更名為國防大學理工學院)一偶,推開那紅色大門處處林立的職務官舍,卻發現遍尋不著當初映入眼底的美麗景色,那自然斑駁的水泥牆呢?一再重複塗上紅漆形成豐富層次感的紅色大門呢?印象中參差不齊但富含美學的竹圍籬呢?最吸睛印入眼簾的,便是屋前方有以噴上白漆的竹木條圍起來的小庭院,竹籬笆內種植了一些花草,又兼曬衣場功能。一眼瞥見巷弄裡的一切,全是最珍貴的寶物。從古至今,從軍旅首站到退役,道盡時光記憶裡波濤洶湧的故事。在連夏天都還沒甦醒的驕陽似火,命運就如此把我打入了蜿蜒的圍牆小巷中。在官舍行走久了,如同漫行在時光的十字路口,各個時代的光影重重疊映,搖搖晃晃。官舍平房前的庭院裡,栽種最多的就屬橄欖樹,在時代的見證下,老橄欖樹年年結實纍纍,驟風吹起掉落滿地。家戶總會支使孩子們前去撿拾,對橄欖物盡其用,加工做成酸甜苦辣成品。食用藥用分類清楚,需要取用時十分方便。老教授常說:「橄欖成熟時,郎中不上門。」,這句話至今猶深印在我腦海裡。夜裡星辰,這靜的詭譎小巷,沒有人懂你們的寂寞,知曉風月,卻癡癡地徘迴在這迴轉著倉皇的小巷內。那個被稱為「家」的至善新村,如同黑夜裡飛舞的光點,輕聲呼喊我們的名字,淺嚐歲月與記憶匯聚的浩瀚裡,這移動的風景歲月,當年家的溫暖仍在心頭迴盪。唐代王勃《滕王閣詩》「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而今曾經的幾度東風隨風飄逝,翻湧了春夏自在明媚,擾動了秋冬甘甜薰風,相逢是緣,駐足留戀的才是風景。思緒暫留當年的風華盛況。低矮的房子配上蕨類攀藤的圍牆,老舊中帶有獨特的美感,濃厚深情牽繫著與國家命運歷程休戚與共,不怕苦的拚搏忍勁真實的嶄露無遺。近幾年大熱門的青春題材的電影,是否讓曾經處於少男少女的我們充滿憧憬想像,有光明和陰影。我相信,日後人生會變得更加多采多姿,更具魅力。有那樣一個無怨無悔的軍旅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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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歸南

■林佳儀四月是灰色的,我朝上遙望 褐點翻飛成團 燒盡後死透的紙 落進塵泥爛透出另一副模樣 忘記前世也曾經整齊潔淨 鵟鷹凝結成眼膜黑點 那些微渺堅硬的核 心,不是種籽無法發芽 朝天空撒落灰調憂愁鏡中倒映出的不是我 是多重宇宙裡最失敗的那一個人 煩惱芝麻綠豆 未來從不曾為我開門 黃金宮殿永遠躲藏在雲層之後 不是阿里,只能巴巴地想望 讓視線沿雲朵邊緣前進 以目光剪下一片潔白 藏進胸前口袋 起風時,用來擦拭 內裡斑駁的心昏睡時飛翔的夢 醒來時翅翼總是斷折 寓言時常預言 生活卻從不說童話 僅有的冒險是遠離家鄉 偏離航道外的偉大與卑微 低矮如塵,在世界之陰影隙縫曲折飛行 沒有背景的人一路背井 夢想打包 同齡老車伴我北漂 世界荒涼擁擠 無數夜裡我躺進它的身體 像嬰孩躺進唯一的宮殿 背脊緊貼綻線皮椅 心跳寂寞 孤獨吼吼運轉 汗腺暴雨 馱不動沉重人生 因為衰老而從此不再輕易被點燃的 一里里遲疑推進 翻越歲月,又是另一個四月盤旋、飛起,沿氣流扶搖直上 凶險潛伏雲層之間 風穿行山谷灑落遍地低語 葉與樹伸展枝枒,朝天際 寫下想念的訊息 迂迴留言 為群山打下永不悔悟的死結意志起鷹 翅羽指向家園 活著便是持續地遠行 旋轉、環繞,於遼闊天空書寫 一筆筆黑褐 翅翼,你以鷹柱勉力支撐雲層潦草 天空漸次歪斜,有河 不可 讓山林為我凝聚每一滴真誠的淚珠 北棲時常想念 春分八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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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施肥

■小令出發的時候已經晚了。「鳥都吃飽了。」駕駛座的蘇說。車子一路橫進清晨暴雨過的魚塭區,在魚塭前,結滿彎垂稻穀的金黃農田,因車子的經過,驚起田裡的斑紋鳥群;可能也混了幾隻黑頭文鳥。鳥群往天空撒開,又落下最近的地面藏隱;車子一下掠過田邊,開進兩側極高的大黍草叢中,往魚塭前進。魚塭區的小徑縱橫,車子開往四面八方都是賭注;要賭開不開得出來,走不走得出路,還有看不看得到鳥。這次帶路的女高三生,在後座一邊指認路標,一邊用雙手跟我玩「小夫」的合體剪影;合體完之後,我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樣的遊戲,總之就是需要兩個人同時用手合作的瞬間,所帶來的微妙樂趣;那樣的遊戲,似乎也只能玩一次。眼看大黍就要開闊起來的盡頭,突然在小徑上躺了兩隻大黃牛,剛好一左一右,門神一樣,直看著我們的車子減速靠近;雙方互看到最後,車身不得不停下。牛的眼神無法說友善,也不算有情緒,深邃的大眼,像在無聲傳達:我沒有要起來。結論很快出來,蘇只好倒車;回到最開始充滿大黍草叢埋沒的入口,改走另一條視野稍微開闊的小徑;視野開闊,也代表車身容易暴露,引起鳥類緊張而飛走。車子駛過大半魚塭區,只看見一處停止打水的養殖水車上,停滿一群黑腹燕鷗;約莫十來隻,每隻都站好自己的一角,各自梳理身上的羽毛。我們下車拍了幾張,很快又上車,想趁中午之前,趕往射馬干大排,靠近知本溼地的北側,可以從魚塭區的一條小路切進。這裡以前叫射馬干溪,名稱承襲附近的射馬干部落,經過整治後,改稱射馬干大排。進入大排前的道路兩側,全是低矮密集的釋迦果園,果園附近有兩間分散架高的羊舍;羊咩叫不停的呼聲直穿果園,遠透大排的一側;甚至在走過短橋,到對岸的荒草區,迎風、背風或狂風亂流中,都依然可以聽到羊叫聲彷彿嬰孩哭喊。羊群的氣味,宛如跟著我們一起過橋,橫渡橋下的大排;眼前大排的水位低淺,即便清晨下過暴雨,依舊不見流量增加。視野盡頭唯有一條黃牛,牛身與牛頭上,各站一隻牛背鷺,遠處更有整群鷺絲集結,安靜佇立在大排曲折的岸邊。人與鳥的周身,都是極高的草;泥地上,可見幾條清楚明顯的車輪壓痕,沿著軌跡的行經方向前進,有一隻黑得膨脹到難以辨認的蛙類屍體;在我們抵達之前,就已獨自進入生命的最終深處。停在大排最侵蝕的岸邊,看著對岸的果園樹身,與此岸的鷺鷥淨身,同時有風聲與水聲,相互堆疊出屬於東岸的鳴響;直到被羊叫淒厲劃破,或被突從草叢中飛身,平穩滑翔,橫過眼前的一隻環頸雉所吸引的驚呼而打破。出發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沒看到什麼鳥;準備離開大排,回程的車子緩慢停在羊舍旁;等著路面的一隻八哥叼著一塊麵包,又放下,忙去驅趕好奇上前的一隻白腹秧雞,白腹秧雞在路中央走走停停,最後優雅提著長腳,幾步就邁進草叢。半開的車窗,飄進釋迦果園的雞糞肥料味,混雜一旁羊舍的動物氣味;等八哥也離開路面,蘇一踩油門,開往市區覓食,接續聊起肥料的話題;即使已過中午,準備入冬的能量蓄積,不論萬物,身為人類的我們,也需要不斷勤奮地幫身體施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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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街溪的晚昏

■王岫搭著桃園(機場)捷運,來到新啟用的A22老街溪站,已是晚昏時刻。老街溪因貫穿中壢老街,顧取名之。四年前,我曾搭過火車到中壢火車站,的確是穿過中壢老街一些曲折的巷弄才尋到這條溪,當時是近午時段,也忙著考究它的歷史和源流,以參觀河川教育中心等建築和地景藝術為主。這次從捷運站出來,就看到老街溪了,於是往北到上次還沒去過的環北路方向行走,欣賞它的水岸綠廊。這才發現,老街溪大多流域,除了在「新明堰」攔水壩處,形成如瀑布般的水鳴聲外,其餘都是自然而寧靜的。但「新明堰」的流瀑,其實也是令人驚豔的美景,那水鳴聲也就聽而如奏鳴曲,不嫌煩噪了。在綠廊道上的散步小徑上,看著恆常的溪水潺潺,和夜鷺、白鷺等水鳥,如哲學家似的停駐水面石上沉思,感覺就像來到京都的鴨川河畔。但夜晚的京都鴨川沿岸,其實是有不少川床料理店,遊客飲酒吃料理,賞河川景色應是未必。老街溪則大多是木棧橋道或曲廊小徑,看河就是看河,散步就是散步,沒甚飲食店,故不必為河川盛名而來;老街溪,就是很鄉土氣息意味濃厚的溪流。然則,靠近環北路的老街溪橋附近,倒有一些民宅,有的大概自動在牆面漆起不同顏色的色彩,當晚昏時光,民宅燈光,和綠廊路燈同時亮起,映照在溪水上,閃爍如霓柱,竟令人覺得老街溪,其實比盛名在身的鴨川還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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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藝術家

■鄧安晴銀蝶替我摘下吸吮滿雨水的梔子花花苞,隨著夕曛的溶解一起墜入地平線的邊緣,手中握著水霧氤氳成的畫筆,勾勒出落日與夜晚交織時的線條。比起繪畫,不如說是用記憶拼出一面拼圖,每一片都有它的故事,這麼做的用意是在它變模糊前能永存。我不是只畫美好的,我更喜歡記錄悲催,青春不就是因為不完美所以才更加難忘嗎?暗色調與斑斕色彩的融合,我總覺得,那才是我畫畫的意義。十幾歲時我討厭潮濕到石階上都長滿青苔的暗巷,樹影遮住陽光,一不小心白鞋就會被濺上泥點,他的出現就好像陽光從那樹影的罅隙偷偷摸摸的灑進來,不明顯但在陰暗的角落顯得很格格不入。你將指尖放在起霧的玻璃上緩慢移動,你說,那是即將送給我的畫,是只屬於我的一幅。請為我的世界填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我的小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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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又見九重葛

■張堃又遇上那片 九重葛的花海 眼前的花朵 竟如奔放的熊熊火焰 把陳年舊事的灰燼 又燃燒了起來流動液體般的時間 突然固化了 遠近的景象在眼前 擠壓成塑膠光碟 真實與夢幻在腦海中 交織成一片繽紛的影片 有些話吞噬了 顫動不止的舌頭 夢中的言語是一場 隱喻的戰事 過去的影像 點點滴滴湧現在 重新穿越時空的弧線上故事早已改編 感覺就像迎接一場 充滿矛盾的重逢 人生怎麼會是如夢一般? 跟著彩色的泡泡漂浮 其實根本就是 一場夢而已 九重葛的花海 藉由迷幻的色彩 把過去隱匿的畫面 重新映照一遍 我們最初的相遇 很有可能只是虛構所有的事件 都在幻覺中若隱若現 也或許 從未真實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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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公生的兒子

■柯漣漪林天生現年八十三歲,幾天前在住家頂樓的花園採摘芒果,不慎跌倒,導致右腳膝蓋骨折,送進醫院開刀手術,現正在復原中。住了兩天,林天生可以撐著拐杖行動,因此走到隔床的椅子上,對著方晴光聊天。林天生潤潤嗓子,望著躺在床上的方晴光,「聽你的老婆說,你是動攝護腺手術的。」「是的。」方晴光沮喪著回答。「是傳統性的開刀嗎?健保有給付,不要花什麼錢。」林天生是過來人,也動過攝護腺手術。方晴光回答說,知道健保有給付,不過傳統的電刀刮除術後,導尿管要灌進大量的生理食鹽水,沖淡血液的血塊,非常的不舒服。往往不到三十分鐘,尿桶已超過二千五百CC,需要請妻子到盥洗室倒掉。方晴光的妻子累癱了,目前坐在陪病的床上打盹。方晴光訴苦道,男人上了五十歲以後,攝護腺就來找麻煩了。二十年前,方晴光的攝護腺就肥大異常,PSA三.五,經過多年的追蹤和吃藥都無大礙。想不到今年年初經過泌尿科超音波檢查,發現攝護腺重量竟然是正常人的四倍,另外PSA超越警戒線。泌尿科醫生本來建議方晴光雷射氣化手術,但是方晴光說自己是深思遠慮的人,決定先做切片檢查,如果有癌細胞再做進一步處理。很不幸的,方晴光的切片發現癌細胞,經過電腦斷層和骨頭掃描,確定沒轉移,昨天先做電刀刮除術,切掉一半的肥大的攝護腺,一個月再做海福刀手術。如果能根除攝護腺癌,海福刀的手術費用二十八萬元,應該可以接受。因為對比之下,台北榮總的重粒子治療,光是攝護腺癌十二次竟然要價一百二十萬元呢。林天生知道方晴光所遭受的痛苦,安慰道:「方先生,我是天公生的兒子,一生之中跌跌爬爬,到了老年才過著安穩的日子。」林天生長得不高,才一百六十公分而已,可是養生有術,宛如六十歲左右的外貌。找到談話的對象,林天生絕對不會放棄。林天生娓娓細訴,小時候的名字叫牛屎。那時候讀書人不多,父母為兒子取名大都以看到什麼就取什麼,譬如豬腿、雞公、木材、石頭、土豆、池塘都有人取名。林天生出生時,自家的門埕剛好有一坨牛屎,他的爸爸就幫他取名為牛屎。林天生兩歲時,爸爸駕駛牛車不慎摔落山谷身亡,從此以後過著悲慘的生活。林天生八歲就知道分攤家計,幫著媽媽養雞鴨和豬。十二歲國小畢業就到阿姨的雜貨店當夥計,無論記帳和送貨,他都做得得心應手。十八歲那年,林天生和素鑾談戀愛了。素鑾和林天生同年,也在阿姨的雜貨店打雜,兩人日久生情,想不到被阿姨知道了,有一天罵她,「你沒讀冊,不要肖想嫁給天生了,明天不要來上班。」素鑾不堪其辱,當天晚上服毒自殺,林天生非常過意不去,陪著素鑾和她的媽媽,在省立醫院病房殷勤照顧十二天,還是捱不過命運的摧折,香消玉損。素鑾死後,她的媽媽非常感動,告訴林天生,「你願意娶素鑾嗎?」林天生流著眼淚說:「事情因我而起,我願意娶神主牌。」素鑾的媽媽揩著臉頰的淚水,痛哭道:「你是有良心的男子漢,是我們素鑾沒福氣嫁給你,不過她有一個妹妹素卿,你就娶她吧。」林天生答應了,結婚那天,席開五桌,餐後吉時先迎娶素鑾的神主牌放在新婚床鋪,過了兩點鐘才正式和素卿進入洞房。林天生口沫橫飛地說,冥婚沒什麼不好,冥冥之中,素鑾都在天上隨時保佑他的事業。婚後,林天生離開阿姨的雜貨店,到外面打天下。林天生認識一位朋友,是做化工的,承蒙朋友的幫忙,林天生服兵役回來,在新鎮開了一家化學公司。那些年頭,生意好到不行,幾乎每天都有流水般的金錢進賬,刻苦耐勞的林天生適時買了土地和房子,過了十多年,累積的財產,連同行都望塵莫及。林天生有自知之明,開了化學公司那年,就將牛屎的名字改為天生。改為天生是有原因的,林天生自認是天公生的兒子,遇到困難反而越挫越勇,國小畢業的他,白手起家,原本是破落戶,想不到中年以後,竟然奇蹟出現,躍升為富豪。林天生坦然告訴方晴光,「我講的話實實在在,一點都不騙人。」「林大哥,謝謝你告訴我,有關你的奮鬥史,其實我也是天公生的兒子,不怕苦,不怕難,能活到現在,算是生命的奇蹟。」方晴光笑得很燦爛,病房中難得有人推心置腹跟他談心事。「我說天公生的兒子有根據的。」林天生哈哈大笑。老人開懷大笑的情況不多見,但是林天生的確常常開心。這次住院,以林天生的財力是可以花錢請看護來照顧。可是林天生並不如此想,他和素卿生了四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兒女自動自發輪班來照顧他。請看護來照顧為的是錢,對病人不一定真情流露。兒女就不一樣了,親情啊,親情是血濃於水。再說林天生對每個兒女公平對待,每個子女都幫他們置產買房子。更讓林添生自豪的是他當初成立的化學公司現在還在營業,除了大兒子和媳婦在學校工作外,其餘的子女和媳婦、女婿都在油漆公司工作,每月領優渥的薪水。林天生快人快語,說讀書是半天生的,他的大兒子天資聰穎,求學時一帆風順都讀名校,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後到英國留學,得到劍橋大學的博士學位,目前在知名大學當化學系的教授。方晴光聽了,非常佩服林天生生了這麼聰明伶俐的兒子,年輕時看過陳之藩的《在春風裏》一書,陳教授的散文把劍橋大學描寫為自由天堂的學府,能在劍橋大學讀書是天之驕子。想不到林天生的兒子是劍橋大學的博士,不由得讓方晴光肅然起敬。這時,一位六十歲左右的瘦小男人走進病房。男人的眼光銳利,說話聲音清朗,「爸爸,你跟病友聊天哦。」「是的,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方先生。」林天生樂歪了嘴,「我兒子來了,他就是劍橋大學博士。」「失敬,聽你老爸說,你在大學教書。」「對的,我教化學,我太太也是學校同事。」林天生的兒子謙虛地回答,連在那所大學服務也說得一清二楚。「方先生,我要跟兒子交代家事,你好好休息吧。」林天生拉著他的兒子,走回隔床的床上。空氣中充滿了溫馨的氣氛,兩位素昧平生的病友,因為動手術互吐心聲,交織了美麗的人間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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