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茶湯暖寒冬

李勝國每年冬天,母親會做一種飯食——茶湯。一碗茶湯,飄著幾粒香香的芝麻、鹹豆腐條。在寒冷的冬季裡,吃得人暖暖。這種茶湯是用小米麵炒製而成的。小時候,沒有脫粒機,穀子用手鐮掐回來後攤曬在房頂,待乾後一家人用棒槌捶。然後在村裡的石碾上把穀子碾成小米。炒茶麵首先要把米淘洗乾淨,母親會用面盆、水桶把米整個泡在水裡,反覆淘洗後用笊籬撈出來晾乾——不能曬,小米曬後口感會變得很差。洗好的米不用等其乾透,抓在手裡感到微微的潮就能拿到石碾上碾成麵。母親說牛走的太快太急容易將米壓成餅,碾的麵粗細不勻,要人推著不緊不慢反覆碾壓。這個人首當其衝就是父親,父親推累了,我們兄妹三人就一起推一會兒。母親則圍著碾臺走,不停地用小笤帚掃動著碾臺上的米。隨著石碌碡咯吱咯吱地轉動著,石碾上的米漸漸變成了細細地淡黃色的麵。將麵盛到大簸簩裡晾著。每隔一段時間,母親會用手抓起一把用力攥一下,當米麵不再聚型成小塊就可以入鍋炒了。大鐵鍋用清水反覆刷洗幾遍,爐灶內燃起木柴,待鍋乾透,母親便將木柴去除,灶內只留存些熟火,然後將米麵倒入鍋中——一次倒入不能太多,約四五斤,多了不容易翻炒。母親說炒茶麵時不能用木柴火,火太硬太急,必須用軟火,小火。每次母親只讓我往灶內裝少許的玉米皮,而且待其燃盡後才能再放。母親身子前傾,用馬勺不停的翻炒,母親說不能停,一停面就糊了,糊了做出來的茶湯不但發黑而且發苦。隨著翻炒,鍋裡騰起了陣陣水汽,年輕的母親揮開雙臂,一口氣能炒三鍋。炒好了茶麵依舊晾在簸簩裡,等其散盡熱量。最後一鍋炒芝麻,自己地裡產的,炒時飄出的香味能灌滿整條街。將炒好的芝麻混入茶麵攪拌均勻,茶麵就做好了。母親會將其分成三份——奶奶一份,姥姥一份,自己留一份。一個週末的中午,女兒問現在冬天了,奶奶什麼時候炒茶麵呀?特想喝奶奶做的茶湯。話音剛落,母親的電話來了,說上午碾了米磨了麵,你回來咱們炒茶麵。回到家,母親已經把大灶的鐵鍋刷洗乾淨了。我生起了火,木製的馬勺現在是沒有了,母親就把女兒小時候玩的小鐵鍬刷洗乾淨,用來炒茶。米麵入鍋,照例改用燒玉米皮,母親翻炒了十幾下,便停了下來,喘著氣,老了,炒不動了,母親撩了撩滿頭的白髮。我接過小鐵鍬,娘——我來炒。我以為自己年輕,一口氣炒出這一鍋應該不在話下。可翻炒了二十幾下,兩只胳膊就酸了,加上煙氣熏著,我的額頭見了汗。中間撤火休息了兩次,我才將茶麵炒完。晚飯,母親做了兩種茶湯——一種裡面放著炸豆腐條,那是我最愛吃的;一種放著肉餡,卻是女兒最喜歡吃的。茶湯香氣氤氳裡我看見旁邊桌子上早已分好的三份茶麵——我們兄妹三人一人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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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蕭蕭.文化隨筆 古琴二字的六書馳想

蕭蕭你會彈琴嗎?不會耶,但我撥的弦會響。「琴」這個字,二十世紀以後我們習用為弦樂器的通稱,指著可以在弦絲、簧片上,撥、拉,撫、按,挑、剔,或者引啊、擊啊、點啊,從而發出美好聲音的樂器,如胡琴、月琴、風琴、手風琴、鋼琴、小提琴、大提琴等等。但在清朝以前的文獻,琴是特稱,專指古琴。講述其他的琴時,要加上這琴專有的屬性或形容詞,如月琴,是因為共鳴箱為圓形造型,有如滿月;如風琴與管風琴,是經由類似幫浦的構造物去輸送空氣成風,通過簧片或音管的震動發出聲音。後來為了跟一般的琴有所區別,「琴」才特別加上「古」字,合為「古琴」。 一、琴與古琴「琴」與「古琴」通稱,特別選用「古」字,不僅是因為斲琴的年代早於其他樂器,伏羲氏、神農氏時代就有斲琴的說法,更重要的是古琴的造型純樸渾厚,平整穩實有如古代的的謙謙君子,音的演出又能聲清韻古,超越流俗,不是其他樂器所可比擬,有如「古道」、「古風」之令人嚮往,「古拙」、「古樸」之令人欣喜,所以特別稱為「古琴」。何況,「古」字比「琴」字出現得早,甲骨文、金文裡有「古」字。古字上部的「十」指稱禦敵用的盾牌,所以古是堅固之固的古字。漢朝的許慎《說文》則認為:古,故也,識前言者也。固、故,兩種意義,加強了後人對「古」字的信賴。中國古文字的形成,往往可以看出一種文化成長的初衷、動機,甚至於研發的過程。所以,「琴」字既然是「古琴」的專用字,認識「古」字如此,認識「琴」字亦然,將「琴」字加以研析,可以踏出認識古琴的第一步。清朝王念孫在為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作序時說:「訓詁聲音明而小學明,小學明而經學明。」小學就是廣義的文字學,包含研究字形的文字學(也稱為狹義的文字學)、研究字音的聲韻學、研究字義的訓詁學,小學認識清楚了,才能進一步去研究經學。可見深入認識一個「字」的原始面貌是認識事物最基本的功夫。目前可考察的最古「琴」字是小篆。因此,我們就以小篆「琴」字,通過文字學的「六書」說法來認識古琴的形制、聲音與製作的意義。 二、古「琴」字:形制上的探討小篆的「琴」字可以歸類為「象形字」,顯示的是一張琴豎立,像人挺直的身軀。「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象形字通常屬於獨體文,點明的是具體物,將實物形體,客觀地運用簡單的筆畫、符號,具體呈現,使人明白,大約是世界上文字最原始的雛形。琴是器物,晚清文字學家饒炯認為「琴」字就是「外象琴體,中象琴柱,上四橫、象弦軸,下二橫、象弦軫,左右直下、象弦。」(見《新訂說文部首六書例讀》)。所謂琴體是指小篆「琴」字裡圓拱的形體及其凸起物,象的是琴首、琴肩;所謂琴柱是指上四橫、下二橫、兩根直線。但造字終究不是畫圖,不必處處落實,或企圖還原為原物,否則,古琴是由桐木的琴面與梓木的琴底所合製而成,琴弦是從琴面繞到琴底,如何繪製?如果以透視法來研究琴字,「玨」字就可分兩部分來看,拱門下那二橫畫,象雁足(雁柱),這是琴底的視野;拱門上那四橫畫,象弦軫,這是琴面所可看到的景象;中間兩直線象徵古琴的七弦,用透視法這琴弦就能從琴面頭部的「承露」、「絨剅」、「琴軫」上,直拉到琴面尾部「焦尾」中間的的「龍齦」,再繞到「琴底」的「雁足」。因此,這圓拱門造型表示的就不僅是古琴頭部、尾部的上下之分,還是琴底、琴面的內外視境。「琴」字,因而寫實、立體而逼真了!「琴」字上半部的「玨」有一種富貴的徵象,「玨」音ju,「二玉相合為一玨」,清朝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將玨字視為左右疊文的「會意」字,「比類合誼,以見指撝」,「比類」的「比」是「並」的意思,指同時將兩個以上的事物放在一起,「類」是指同類型的象形或指事字,這裡當然是兩片玉,兩玉相疊,其義自見,這就是「會合而得意」的「玨」字。不過也有人卻認為「玨」字「即形為義」,是「視而可識,察而見義」,類似「丄、丅」的指事字(饒炯:《新訂說文部首六書例讀》)。這兩者的不同在於朱駿聲認為「玨」字是疊文會意,所以義在形外,我們明眼一瞥就可以了解字的意思。饒炯認為「玨」字是疊文指事,義在形之內,必須進一步進入字形內,細察審思而見其義。途徑不同,深淺有別,但最後的旨意相同,都是兩片玉結合為一玨。古琴面有十三徽,標記音點所在,一徽一音,通常以玉石、貝殼製成的圓點做為徽識,是「具體的玉」在琴體中呈現,或許可以稍微呼應「琴」字裡兩片玉的存在。「琴」字,我們豪華地放在視覺意象的觀察裡,更應該輸出她的聽覺意象。 三、古「琴」字:聲音上的模擬將「琴」字與聲音做繫連,是隸書「琴」字形成以後的事,秦、漢後解說「琴」字大多視之為「上形下聲」的形聲字,段玉裁注《說文》雖然也說「琴」是象形字,但在許慎提到古文「琴」寫成上珡下金時,段玉裁點出:「今人所用琴字,乃上從小篆,下作今聲。」古代「金」、「今」、「人」同韻,所以古文、隸書的「琴」字不論怎麼寫,上半部的「玨」保留小篆的象形遺義,下半部的「金」、「今」、「人」則有聲符的標音作用。現代人寫「琴」多寫成「玨」+「今」,除聲符標音作用外,是否也有「聲兼義」的期望,期望「古通今」、「琴通心」!現在珍藏在故宮博物院的「九霄環佩琴」,相傳唐朝開元年間四川斫琴世家第一代高手雷威所斫制,後來蘇東坡有詩刻記其上:「靄靄春風細,琅琅環佩音。垂簾新燕語,蒼海老龍吟。」東坡的詩以四種聲音來形容古琴:春風、環佩、燕語、龍吟,仔細歌詠諧韻處,不是也落在「音」、「吟」的「十二侵」韻目上!「老龍吟」可以說是詩人蕩馳其中的美好想像,「環佩音」卻是自古至今歷代仕女所追求的、所堅持的美聲。以此「琅琅環佩音」反思琴字的上半部「玨」,難道只是單純「二玉相合為一玨」的意思?二玉何以要相合為一玨?難道不是為了那「琅琅環佩音」?玉是美石,其美有三個要件:質地瑩潔,色澤光潤,聲音舒揚,所以「玉」字通常用來形容晶瑩潔白的東西,如「井冰粲如玉」(謝眺〈詠竹火龍詩〉);形容昂貴珍奇之物,如「炊金饌玉」、「食玉炊桂」;形容美好的人、事、物,如「玉人」、「玉食」、「玉帶」、「玉手」、「玉面」、「玉闕」等等。再如樂器美聲如「琴」、「瑟」、「琵琶」,無不帶有兩片玉,當然是質地瑩潔,色澤光潤。最特殊的是:以「玉」為部首的字幾乎都是「形聲」字:瑾、瑜、玲、琳、璧、環、玳、瑁、璋、琰、琨、瑤等等,是否也在暗示瑩潔、光潤之外,玉有多種琅琅舒揚之聲。若是,「琴」、「瑟」、「琵琶」就不僅僅是數弦並列如二玉相陳的色之美,而是玉石相擊、聲若孤桐的琅琅之美。因此,「琴」字的「今」聲,可以當作琴音的模擬;「玨」字的二玉並列,除了弦與軫的形體模擬,誰也無法排除二玉相擊的「琅琅環佩音」。宋朝何薳(1077-1145)說:「秦漢之間所制琴品,多飾以犀玉金彩,故有瑤琴、綠綺之號。」(《春渚紀聞.古琴品說》),他看到了玉的光彩,我們更多了聲音的想像。你會彈琴嗎?不會耶,但你「談」的,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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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禮物

■紫水晶她早早收到了,男友送她的禮物,她開心地打開那大大地禮物盒,卻發現裡頭空無一物。或許是希望越大,失落越大吧,她生氣地跟朋友抱怨:「原來,他要送我的就是個空盒,我沒要他送我禮物,可他送我這禮物,反而讓我很火大,他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在跟我要禮物,要我拿著這盒子裝著要送他的禮物嗎?」過沒幾日,她與朋友更新狀況,並說男友坦承是他粗心忘了放禮物,也拿來了原本要送與她的禮物,但她還是不信,始終認為她男友是發現她很生氣,也才想到這樣自圓其說的補救措施。她還是很生氣地說:「他以為我不懂他那自以為是的幽默嗎?那就是他會做的事。」在場的所有人,個個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她的男友是真的忘了,還是另有用意,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的感情少了些信任,多了些猜疑,那空盒裡裝著的也正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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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山中古剎

■楊春豔已近黃昏,這是今天旅程的最後一站。有人懶得下車,索性在車上睡覺。大部分人聽說山上有一座古剎,還是再次聚集起精氣神,加入到爬山的隊伍中。一路古木參天,石板路被綠色的青苔覆蓋,加之黃昏橘紅柔和的光線,很有古意。古剎坐落在山頂一處平地。廟宇不大,莊嚴而幽靜。前院後院清掃得乾乾淨淨,院子裏種著各色菊花,朦朧的光線裏嫺靜吐蕊。又有幾口大缸,缸裏水深波靜,幾尾紅魚在水面之下倏爾來去。大家都自動放低了音量,減輕了腳步。有人輕輕歎道:「啊,我老公非要在車上睡覺,真是虧了。」一聲清越而悠遠的鐘磬之聲響起。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雙手合十,用敦厚的聲音催促我們道:「請施主去靜室參加晚課吧。」喲,想不到還能參加晚課啊。古剎到底底蘊深厚。之前那位女士再次嘀咕道:「我老公真是虧大了。」我們被領到了一個偏殿,偏殿裏有幾排桌椅。大家在桌前坐了。這位和尚介紹說,寺廟的住持將會親自主持這次的晚課。住持在最前面坐下來,僧衣下是圓滾滾的身材。他對我們說道:「現在,請各位施主閉上眼睛。把手放在膝蓋上。」我便閉上了眼睛。周圍頓時陷入莊嚴的安靜。沒人說話,甚至也感知不到任何人的呼吸。不久,傳來住持低聲念經的吟唱聲,聽不清在念什麼,但那聲音有一種奇特的安撫作用,一下子就把人的心神給鎮住了,給沉澱下來了。念經完畢,住持教我們進行悠長的呼吸,重複幾次之後,人變得越發的鬆弛。接著他用悠緩的語調,講了一篇佈道文,講如何放下執著,減少焦慮,降低欲望,保持一顆清淨心……閉眼聆聽大師教誨的過程中,我的心頓時變得極其安寧。某一時刻,我羡慕起這些在古剎安寧度日的出家人。我還暢想著,將來在塵世中遇到了危機,我定要重新回到這裏,汲取這種莊嚴寧靜的力量。不知不覺,住持的佈道結束了。之前那個和尚又過來了。他說:請大家繼續坐在位置上,不要睜開眼睛,我們將一一為施主答疑解惑。周圍傳來窸窸窣窣有人起身的聲音。我緊張地等待著,憧憬著即將到來的高僧指點。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我幾乎驚恐起來。不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了吧?終於,有人在我的肩上輕輕點了一下。啊,終於輪到我了。我睜開眼睛。偏殿裏已經變得空空蕩蕩。一個和尚把我領到偏殿后門處,穿過一個帷幔,來到一個十分狹窄的暖閣。我不由得十分激動,他會賜給我怎樣的人生智慧呢?「給錢,200塊。」那個和尚朝我伸著手。我愕然,莊嚴感還未從心頭褪盡,簡直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快點!200塊。」他不耐煩地抖了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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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苞

■阿米所有的星空 漏得只剩下一顆 我知道 那是乾淨的自己 在宇宙發光 而詩篇像魚群 環繞著獨有的那一顆星 周遭是孩子們嚼著甘蔗般香甜的空氣 我又拿起隱形的筆 在掙脫紅色緞帶後 寫詩 寫詩人破碎的皮球生生不息的花苞 在腐爛之土 滴水 眼前有一條生路啦 我曾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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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陶之聲悅小城

■陳赫直到後來有人說起,我才發現每每提起故鄉,我的眼中總是有驕傲的光芒。那份照耀好似觸及黑陶的聲音,鏗鏘有力,有如磬聲,異常的悅耳,讓人能夠忘卻雜塵。我的故鄉館陶是一座小城,位於河北省的東南部,人口不過30多萬,土地不過450多平方公里。走在這裏,時光都會慢上幾分,不必擔憂擁堵的車輛,無需背負過多的壓力,吹著公主湖的晨風,沐浴著糧畫小鎮的落日,日子在指縫間輕輕漏下,而幸福也在心中慢慢紮根。在我十八歲以前,我所有的生活都是在這座小城中度過。記得小學時老師講的第一堂課,便跟我們說起了館陶的由來:館陶縣始建於西漢初年,已有2200多年的建歷史。因其城西北七裏有陶丘,趙置驛館於其側,故名館陶。歷史上有四位公主的封邑就在這裏,我們是一個兩千多年沒有更名的古縣。聽著老師口中的歷史,我心中的自豪感也油然而生。老師接著又問道:「你們知道我們館陶縣最有名的是什麼嗎?」這次所有的學生都齊聲回答:「黑陶。」是的,黑陶之於館陶,就像是鐫刻在每個人心中的印記,每一個館陶縣人都因為「中國黑陶藝術之鄉」這一張耀眼的名片而倍感光榮。而我與黑陶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是在初中時期,那時候班裏組織一次社會實踐課,其地點選擇在了黑陶廠。我們這些小燕子般的毛頭小孩,邁著輕盈的步伐走進了一座「藝術宮殿」。一進廠,我就被琳琅滿目的黑陶藝術品所震撼了。各種各樣彩色的畫作在陶身熠熠生輝:有的小孩憨態可掬,有的女子春光明媚,有的將軍威嚴高大,有的飛鳥直上九天。我驚歎於這些天人的技藝,又仿佛與千年前的古人來了一場對話。這時候,廠長來到我們面前,向大家說起了館陶黑陶的特點:「黑如漆、明如鏡、薄如紙、硬如瓷」,短短十二個字,完美的描述出了一件件藝術品的價值。接著我們便開始期待已久的上手做陶器,每個人在泥胚中捏出各種形狀,就像把自己的夢也放進了裏面。那一堂社會實踐課,我至今難忘,因為它讓無數心靈種下了黑陶的種子,有一天他們會長成參天大樹,來回饋這座城市。十八那年,我懷揣著對一身迷彩的嚮往,踏上了部隊的列車。在那些綠色的時光中,經常有人問起我的故鄉。我總是對他們說,我的故鄉是黑陶之鄉,它曾作為北京奧運「國禮」,贈送給前來參賽的各國體育代表團團長。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它早就暢銷國內市場,甚至遠銷東南亞、歐美等地,成為現代工藝品中一顆亮眼的黑珍珠。說起這些,就像我喊出的口號那樣嘹亮,我想把它告訴所有人,讓他們知道,在「齊魯燕趙」交界之地,有一座小城叫館陶,因黑陶出名,也像館陶人性格那般古樸典雅,渾厚莊重。在退伍之後,我在其他城市漂泊過幾年,但總是忘不了故鄉的一草一木,隨著心中的召喚又回到了這片熱土:現在,5A級景區糧畫小鎮已經聞名全國,鄉村風情的城市讓人留戀不已;黃瓜小鎮已經是全國精品旅遊景點,在現代農業園區內,瓜農們將黃瓜裝車時的笑容,仿佛一股春風,讓我升起許多感動;一萬餘平方米的公主湖濕地公園赫然而起:春有花香,夏有清涼,秋有飛鳥,冬有瑞雪。「自然+濕地+人文」的特色,讓一座城市的色彩,達到了耀眼。在很多燦爛的日子裏,我在館陶博物館裏,與先賢們對話。聆聽著魏征的以史為鏡,閱讀著雁翼的詩歌,領略著喬十光的漆畫。我在衛運河旁,沿著歷史的足跡一路追逐,從秦漢的水清,到隋唐的波瀾,到宋元的京杭,再一路到今日的旖旎。當然,在我心中還有一種聲音總在響起,那就黑陶之聲。三十歲這一年,我獨自一人走進了黑陶博物館內,與這種古老的器皿一起,穿越在數千年的光陰之中。講解員的口中說著它們的歷史,我仿佛看到了那些忙著拉坯、繪畫、砑光、雕刻的人們。他們一邊忙碌著,一邊跟我說起,這些黑陶除了為藝術添彩,也讓大家的錢包鼓了起來。目前,館陶縣黑陶產品涉及1000多個品種,帶動4000多人實現家門口就業,有效助推了鄉村振興。我忽然間有些明白了,一座城市標誌的意義:那便是既要有精神滿足,也要有物質滿足。我仔細豎起耳朵,黑陶之聲又響起了,那麼清脆,那麼悅耳,多像一曲復興路上的凱歌。沉醉地聽著這些聲音,我不禁脫口而出:「真好聽啊,這座小城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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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是橙黃橘綠時

■潘玉毅立冬前一日,在杭州的妹妹給我發來一條資訊,內容只有兩句話。第一句是:「浙江省慈溪市三北大街……」第二句是:「哥,還是這個地址嗎?」我會心一笑,下意識地回復道:「又要寄好吃的啦?」妹妹的回答是「橘子熟了」。然後,我們就好像約定好了一樣,都忙各自的事情去了,沒有再說什麼。這個妹妹其實並不是我的親妹妹,而是意氣相投,「認」來的。我們住得也不近,我家在寧波慈溪,她住杭州,老家在臺州臨海,甚至於我們平時也不怎麼聯繫。但我們對待彼此,就跟嫡親的兄妹一樣。她知道我有時會頭痛,去醫院時聽醫生說到可能引起的原因或者可能管用的方子都會分享給我,偶爾通過朋友圈得知我某段時間頻繁熬夜加班、狀態比較疲憊,也會好心地提醒我注意身體,「累壞了不值得」。再有,就是讓我向爸爸媽媽和妻子代為問好。除此以外,我們日常的聯繫極少,唯一固定的兩個時間點與時令水果有關。慈溪的特產水果是楊梅,臨海的特產水果則是湧泉蜜桔。每年楊梅成熟時或者桔子成熟時,我們都會互相確認一下地址,然後給對方寄上一兩箱。除非有特殊的原因,快遞不得便,幾乎年年如此。時間久了,彼此也就心照不宣,如同一個不成文的約定。楊梅成熟通常是在每年的6月份,而桔子則在11月前後。蘇軾曾給劉季孫寫過一首詩,道是:「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尤其以後兩句最為知名。橘子與桔子,到底哪個才是它的官方稱謂,我從來就沒搞明白過,但在我們這裏,寫成「桔」的居多。菊殘傲霜,分明已是深秋初冬,此時桔子皮有綠色的,也有黃色的,總之已經熟了,可以吃了。妹妹既與我報過訊息,我大可以不必再多說什麼,接下來只需要靜靜地等待,等待著快遞員將桔子送上門來。不止是這個妹妹,大學同學也是一樣。哪怕是同一寢室的室友,平時也都互不打擾,鮮少聯繫。雖然專業有專業的微信群,寢室有寢室的微信群,但從年初走到年末,圖示跳到的次數十個手指都可以數得過來。即便如此,微信裏群有那麼多,這兩個還是捨不得退。這些年,隨著年紀的增長,我回西安的次數越來越少。但是每年到特定的時節,比如開學季、畢業季,又或者看到路邊的夾竹桃開了,時不時地還是會想念曾經同堂而學的時光。間或,有朋友路過自己所在的城市,或者鄰近的城市,總會想方設法去見上一見。哪怕來去匆匆,卻很開心,也很滿足。因為還是有人記得你,也讓你一直記著。這不,今天早上因為要開一個白名單,我打開了久已不用的微信公眾號,發現裏面竟有一條新的留言。打開來一看,留言的是我的大學同學兼室友張立為,而他留言的地方就是那篇我若干年前寫的回憶大學時光的文章,題為《同學少年》。立為說,他把文章從頭到尾又讀了一遍,「跟隨小毅的文字,重新在記憶裏暢遊了一次,回憶真好。尤是這句:『說到華清池,我會說離那不遠就是我們的學校;說到大雁塔,我會說離那不遠就是我們的校本部。仿佛他們去了,可以幫我看上一眼。』小毅就是我們班的文學夢,潘王陳宋,第一,加油!」很慚愧,這些年自己忙於工作,一直未能靜心寫作,自然也沒出什麼成績,但看著那個室友們給取的「專用稱呼」,想起立為好幾次說起我承載了他的文學夢,沒來由地,為自己這些年時斷時續但未曾放棄的寫作而自覺欣慰。最是橙黃橘綠時,這是一個豐收的季節,也是一個適合懷念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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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調的愛情,如玉

■潘家欣我喜歡這樣理解:硬玉屬於山,而軟玉屬於水。硬玉是鈉輝石礦物組成的「輝玉」,因板塊運動擠壓,在高壓低溫環境下形成的變質礦物;軟玉則是因著斷層中流動的極高溫地下水,使岩層產生質變,形成「閃玉」。其實兩者的軟硬度是差不多的,但是因為閃玉的岩石解理(cleavage)較發達、容易崩裂磨損,相對感覺比較「軟」,所以才被稱為軟玉。翡翠是硬玉,看的是「種水」,也就是結構的緻密度,愈是緻密細膩,打磨出來的光澤愈光亮,「水頭」愈足,等級就愈好。最頂級的翡翠名為「玻璃種」,顧名思義就是通透光亮如玻璃;次一級如結冰,稱做「冰種」;再次級的就如蛋清或豆漿了。翡翠用語亦稱好的光澤為「起剛性」、「起膠」,其實就是密度好,使玉面泛出無懈可擊的光感。而和闐玉屬軟玉,有白、有青、有黃、有墨黑,其中又以白玉最貴重。極好的和闐白玉,不只要白,還要質地柔膩如動物脂肪,是為「羊脂白」。看過了羊脂白,才明白中國的詩詞為什麼總用玉來描寫美人肌膚的溫軟——美玉甚至是帶有官能性的。和闐玉也確實很官能——愛玉的人會盤玩他的玉,反覆摩挲之下,玉的質地會變得更透明,專用術語叫做「包漿」,那是用時間換來的專屬光澤,如油蠟、如玻璃,難以取代。硬玉光采奪目,軟玉溫潤可人,兩種玉各有各的愛好者。不管是哪一種玉,都美麗。手握一枚小小玉石,想它如何從遠古的滾燙大地中孕育,板塊相互重擊,從超越人類存在的洪荒激情之中誕生、冷卻,沉睡萬千年,然後偶然間被發現、被細細雕琢,最後來到我面前。伴侶愛極了和闐玉,他說和闐玉比起翡翠,更容易隨著佩戴的人轉化,佩戴的人如果氣場好、身強體健,受到主人的氣息滋潤,玉的光澤會一天比一天柔美。這一點倒是真的,同一塊玉在我身上,總是像水分被吸乾了一樣黯淡無神;交給伴侶戴個兩天,玉就變得油油亮亮,像吃飽睡好的孩子。我都笑說明明是戴的人皮脂腺分泌太發達,但個性溫和的伴侶,確實比我會養玉。有一種玉雕成的跪姿人偶稱「玉跪人」,寓意是「遇貴人」,若是我戴,就要改名叫「遇粗人」。嬌貴的玉,若是碰到的主人粗魯如我,不免斷手斷腳。伴侶買給我的和闐佛手瓜手機吊飾,沒幾天被我敲掉一邊瓜頭,玉手鐲也被我戴斷了兩只。雖然大家都安慰我玉是在為主人擋煞,但被我戴的玉也未免太過倒楣。有趣的是,和闐玉常常被我弄斷,翡翠卻戴得住,年輕時買的翡翠都活得好好的,可能因為翡翠比較剛強,適合我的性子。我喜歡翡翠的水色,喜歡翠中帶棉,如初夏山巒豐富的綠,為皮膚添上一點生氣。有些翡翠結晶排序特別整齊,會產生某種螢光感,行話叫做「起螢」,戴在身上,那便不是一片森林,卻是水濱蘆葦裡時隱時現的螢火蟲了。玉石隨著不同角度,對光的折射反映也不一樣,其落差足以愚弄眼睛。好的翡翠追求色澤通體均勻,但是天然玉色總有不勻處,琢玉工匠能夠判斷出適當的雕刻角度,讓光線巧妙隱去玉的瑕疵。我曾把翡翠戒面翻過來看,發現背面其實是帶著明顯冷白的棉絮,一小點玉紋,但正面卻是無懈可擊的放光滿綠。正如山的風貌不能一眼盡覽,總有深淵藏在葉底。對我來說,欣賞翡翠時,想的不是顯,倒是藏。結婚前,我和伴侶有點像是玩伴,一起玩茶,玩玉,玩水晶,種花養鳥,假日總是相偕去逛建國玉市,淘淘看有沒有新的好貨?把時間和金錢都消磨在玩耍上。戀愛時的情侶,總以為自己絕對不會被婚姻打敗,但是結婚後消磨的就是不一樣的東西了。週末風景驟變,只剩下加油倒垃圾刷馬桶全聯買牛奶吼小孩子半夜不睡覺,誰有閒情逸致泡茶,還玩玉?婚前的日子是快樂盪鞦韆,婚後就是一頭盪進了泥水坑。被帳單、尿布、煮飯洗碗這些家事,攪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我,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挫敗,只能拚命忍耐。而伴侶不善言辭,雖然知道我過得艱難,卻總不時做些令人發火的蠢事。兩個人都不願碰觸令對方難堪的痛點,怕對方受傷,更不願逼對方到底,寧願各自承受,各自尋求解方。如此一來夫妻關係反而疏遠了,拖著扯著,幾乎要斷裂。後來慢慢明白,婚後的兩個人,其實仍把對方像玉一樣地寶愛著,卻因為害怕溝通、衝突,寧願擱置問題。然而不溝通、不衝突的做法,卻反而造成兩人關係更大的傷害。正如玉在人身上日日佩戴,雖要承受破碎的風險,卻也因此而互相滋潤,獲得包漿的美麗了;相反地,把玉用錦綢小心包裹供起來,不去碰觸,看似安全,時日一久玉質反而乾澀枯槁。不被照顧的玉,會短暫性地「死掉」,死掉的玉,就得花上更多的時間去把玩、滋潤,才能讓玉重現原來的光采。有時候覺得婚姻關係中的彼此,也像是兩塊玉:我鋒利高傲如硬玉,他溫厚內斂如軟玉;我屬於山的崢嶸,他屬於水的遼闊。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我硬他軟,但是其實對磨起來,硬度是差不多的。我磨他,他也磨我。時間公平地在我倆身上都留下痕跡,每一次的爭吵、受傷、互相退讓、理解然後成長,我們正在練習,跋山涉水地,為彼此「包漿」。說起來都是陳年老調,不過相處久了,就算天生的質地截然不同,磨呀磨的,也能一邊變化,一邊找到自己現在的樣子,比過去更舒服的樣子。總歸就是一句:老調的愛情,如玉。 (摘自《玩物誌》,有鹿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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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折桂令〉.鄉思

■子寧杜鵑奚若故鄉佳 窗外鳴蛙 遷客天涯對酒當歌 飛紅飄翠 荼蓼勾搭酡顏為誰悲素髮 鴉噪夕陽滿天霞回首桑麻 昔樹今花 處處胡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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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面孔

■張智維感覺上,每個晨昏皆循刻板的公式,刻板的時間,跟隨一群人,端視張張陌生面孔,塞進車廂,再被時間排擠出車廂,走著單調的日子。唯一不同的,這些陌生面孔,天天交換各式各樣的形貌,常帶來我生活許多遐想,老年人慈祥的笑容,隱隱約約可見眼角的魚尾紋;孩童活蹦亂跳,越過一個接一個車廂玩耍,自然流露童稚的笑臉,原來日常生活感覺蠻冷淡的,讓兩種不同歲月的微笑溶化了。久而久之,我開始懂得欣賞眾生相貌,老與少,美與醜。我憶起增素描維納絲塑像時,從多層角度打燈光,企圖尋找最特殊的一面,五官所呈現最柔美的角度,無意發現米開朗基羅筆下的維納絲,竟分離多樣形貌,她的唇、她的眉、她的鼻,巧奪天工的作品,隱隱散發維妙維肖的美感,直令我握筆的手頻頻顫抖,恐懼自己印象中追求的美,被我在炭筆下破壞了。從此,生活開始活潑起來,我甚至提早上車廂,接觸更多陌生面孔,企圖找尋生活中真實的維納絲,不再捕捉茫然的印象。記起老蓋仙夏元瑜教授的一句話:「做人祇要懂得學會看人,那你就成功了一半。」仔細品味這句話個中道理,深深有所領悟:看人不祇要從單方面,從各種角度,不祇用眼睛看,還要用耳朵聽;不祇以耳朵聽,更用心分析。那天,偶而車廂上遇見一位活潑的女孩,她有張姣好的面孔,內心盤算下次通車時再找尋她,然後把它輸入我腦海裏流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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