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下雨天的美味記憶

■南峽近日南部常常都在下雨,下的讓人心情頗為抑鬱。信手翻閱了琦君女士所寫的「下雨天,真好」,看到作者描寫家鄉下雨時的場景,兒時在雲林鄉下,那一幕又一幕的下雨天場景,也在我的腦海裡一遍一遍的播放著。此時窗外仍下著雨,然而我的心情卻逐漸澄亮起來,雨,似乎沒那麼讓人討厭了。雖然琦君女士筆下的下雨天場景,與我的大相逕庭,但我們期待下雨天的心情卻是一樣的。在我的童年記憶裡,下雨天只要不釀災,只要不影響農作物收成,下雨天真的很好。在農村,下雨天多半村民是不上田裡工作的,但還是有少數人會例外,他們風雨無阻,幾乎是全年無休,比如我的二姑丈,他即便刮風下雨,甚至做風颱,他也會披著簑衣到田裡去工作,二姑姑、表姊、表哥力勸他,但他就是放心不下,常常我會望著他穿著簑衣離去的背影,覺得這背影好挺拔,好勇敢,而後這背影,就漸漸消失在滂沱大雨的雨幕中。我喜歡下雨天,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每當下雨天我就有好吃的東西,祖母媽媽姑姑們不到田裡工作,她們就會在廚房忙活起來,平時的她們多忙於農作,準備三餐也只求讓我們吃飽而已,鮮少顧及色香味俱全,當然遑論會變些小點心來滿足我們的口腹之慾。但是下雨天就不同了,不去田裡的她們,此時的廚房就是她們的小天地,除了會在三餐中多些變化外,重點是我們都可以吃到好多小點心。我的家鄉是雲林縣,是個道地的農業縣,盛產花生和地瓜,家家戶戶一年到頭廚房裡從不缺這二物,我們家當然也是不例外。原本花生媽媽只會拿來乾炒,地瓜不是用來煮飯就是煮粥。到了下雨天,花生和地瓜就會變身。就花生來說,媽媽會將炒熟的花生,裹上麵粉糊,然後放到油鍋裡炸,聽到那「噗哧」、「噗哧」的下鍋聲,我們就知道馬上就有好吃的等著我們了,我們已經迫不及待拿著碗,在旁邊焦急的等待著。等到炸好後,媽媽會立刻將花生餅鏟起,放到我們的碗中,我們也顧不及燙就一口一口吃將起來了,那吮指的美味,至今仍在我的舌尖跳動著呢。我有五個姑姑,其中二姑姑、三姑姑和小姑姑,這三個姑姑都是嫁在與我們同村,而二姑姑還就嫁在我家隔壁,感覺她有嫁跟沒嫁都一樣,我們與二姑家兩家真的是一加一大於二,平時就除了會互相照應外,有好吃的也會互通有無。二姑姑,說真的,她的廚藝更勝我的媽媽,尤其她的花生糖,我在往後的日子,吃過的花生糖,都沒有二姑姑做的花生糖美味,簡樸的味道就可讓人齒頰留香許久。二姑姑一樣以炒好的花生為基底,然後再快速拌上濃稠滾燙的糖漿,光聞那帶有焦香的糖漿,就讓我們在旁猛嚥口水了,幾個小孩早已排排站好,待二姑姑將花生糖切塊,然後一一放到我們的小手中,因為燙,我們一手換到另一手,糖漿包裹著花生的香脆,吃在嘴裡,口齒留香,那美味在嘴裡久久不散。而地瓜呢?媽媽和姑姑會將地瓜切片裹上麵糊油炸,也會將地瓜蒸熟然後壓成泥,和些麵粉做成地瓜丸子油炸,也會將地瓜泥拌上地瓜粉做成地瓜圓,然後再加入糖水,一碗好吃的地瓜圓甜湯就完成了。地瓜不管做成什麼點心沒有不好吃的。我長大後,到菜市場去時,每當聽到攤商說這是雲林產的地瓜時,我就與有榮焉,以我出生於雲林縣為榮。我的小姑姑是做鼠麴粿的能手,她將鼠麴草洗淨然後加糖熬煮,再加上糯米粉和成糰,包上蝦米、蘿蔔絲、香菇絲等餡料,然後在底下鋪上粽葉,放在大灶上蒸,不久我們就可以吃到糯唧唧的鼠麴粿了,這個也是我祖母的最愛,平時祖母要是嘴饞了,就會請小姑姑做,而小姑姑多以農忙為由,無暇做這道點心委婉拒絕祖母。但是下雨天就不同了,小姑姑不用祖母提醒,她會將鼠麴粿放在提籃裡,然後送來給祖母品嘗,而我們這些小蘿蔔頭也托祖母的福,當然也可以吃到鼠麴粿啊。如果是暑假的下雨天,我們又會多一樣點心可以吃,讀大學的叔叔,他會去買麵粉,然後用水和成麵糰,要我們隨意將麵糰捏成各種形狀,然後放入滾水中煮熟,再加入糖水,我們都吃得很開心,這種簡單的幸福,讓童年的我們多了一道美麗的風景,長大之後,我才知這就是「麵疙瘩」啊。整個鄉居生活的下雨天,就是一串串的美味的連結,現在奶奶已作古多年了,媽媽姑姑們也是白髮皤皤的耄耋之齡,體力已不復前,這屬於下雨天的美味,只能在憶中去追尋,然而只是想想,都足以成為溫暖一生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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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兩包香菸的車資

■張子筑請妥假,搭上傍晚六點多從鳳山開往大甲的列車,歸心似箭,使得原本就慢的火車感覺更加牛步,到站時已是凌晨三點多鐘。這是父親被徵召為台籍日本兵,在鳳山訓練中心唯一一次回家探親,也是機動到海外前最後一次與親人見面。步出大甲車站,深夜的街頭格外冷清,尤其在戰亂的驚恐肆虐下,更顯得滄桑死寂。父親走過街道,在深鎖大門的計程車行前佇立,心中擁著一股就要到家的喜悅。敲醒計程車司機,運匠揉揉惺忪睡眼,看了父親一眼,以為日本大兵,趕緊起身燒柴火發動車子(戰爭時期,嚴格控管石油,計程車是使用蒸汽發動,鍋爐裝在車尾行李箱),折騰好一陣子,終於上路。途中,兩人相互用日本話寒暄,彼此客氣以對,言辭守分,不踰矩。車行至大甲東,遇到一個斜坡,車子爬不上去,只好停車,添加炭火。又是一陣耽擱,這家的路益發遙遠,心情的起伏甚是激動,正如那鍋爐裡沸騰的水。車過三崁,景物漸次熟悉起來,家,就快到了。迎著晨曦的曙光,啜飲著故鄉的氣息,感覺是那樣熟稔與親切。路旁的木麻黃隨風搖曳,似乎揮手招呼,心情煞像東方的魚肚白,漸漸有那彩雲相伴。下車時,父親用台語問道:「車錢多少?」這時,司機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搭載的是台籍日本兵。此時,一股同胞之愛,同鄉之情,瀰漫在車廂斗室間。當下,司機不假思索爽快的說:「免錢啦!能載到你,是幸運。」於是,父親打開準備帶回家送親友的香菸(叫做朱哇摸哪,當時很受歡迎的菸品),抽出兩包遞了過去,並說:「這些夠吧?」運匠笑呵呵的說:「夠夠夠!這可珍貴了,比車資還多呢!」當時物質匱乏,香菸是奢侈品,在一般商店很難買到,營區裡有販賣,想是讓官兵們,能在吞雲吐霧間排遣寂寥,消彌戰爭的恐懼。四十八小時的准假,扣掉這一趟行程,分秒都是相當寶貴。可是父親並沒有讓車子開到家門口,他說怕路小不便車行,所以在現今的澤民樹下的土地公廟前下車。我沒有多問,心想應是近鄉情怯的複雜心情,而踩踏這一路故鄉的泥土,重拾童年熟悉的跫音,也許是今生最後一回;抑或是恭敬一拜,祈請福德正神保佑,因為,明天過後,此去人海茫茫,誰也不能預料能否再回故鄉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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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陳寅恪的「性命之托」

王厚明1964年,病榻之上的陳寅恪已經預感到自己來日無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傾注了一生心血但一直未整理出版的著作。當年,自己的好友王國維投湖自沉前曾寫下遺書將生前書籍托自己處理。如今,自己又能託付於誰呢?陳寅恪首先想到的是蔣天樞。蔣天樞,字秉南,是陳寅恪先生早年執教清華國學研究院時的學生。1949年以後,十餘年間師生二人只見過兩次面。這十餘年間,陳寅恪目睹和經歷了太多昔日親密無間的師友親朋一夜之間反目為仇的事例,但他信賴晚年只有兩面之緣的蔣天樞。緣何信賴蔣天樞?因為,蔣天樞尊師已經到了一種近乎偏執的地步。哪怕對自己入學前就已自沉的王國維也嚴執弟子禮,同行或學生談論王國維,也會引起他的側目。在他看來,說「王國維先生」已經大不敬了,何況直呼其名;而他始終恪守舊例,開口閉口「靜安先生」。對於恩師陳寅恪更是如此。1958年,蔣天樞在其《履歷表》「主要社會關係」一欄中寫道:「陳寅恪,69歲,師生關係,無黨派。生平最敬重之師長,常通信問業。此外,無重大社會關係,朋友很少,多久不通信。」在當年,批判資產階級史學權威的政治運動正如火如荼,蔣天樞在這種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社會關係」中,絲毫不掩飾對陳寅恪先生的敬重之情。蔣天樞如此尊師重道,忠誠執義,不免為陳寅恪所倚重。1964年農曆5月17日是陳寅恪先生75歲誕辰,蔣天樞專程赴廣州為老師祝壽。病榻上陳寅恪將自己的著作全權交給蔣天樞整理出版。當時,已目盲的陳寅恪與他談話,蔣天樞就一直畢恭畢敬地站在老師床邊聽著,幾個鐘頭始終沒有坐下,而他也已年過花甲。陳寅恪顯然對其甚為珍視的著述終得可托之人感到欣慰,因此特意在蔣天樞辭行前賦詩三首、撰序一篇為贈。即著名的《贈蔣秉南序》,其中詩雲:「音候殷勤念及門,遠來問疾感相存。」 「擬就罪言盈百萬,藏山付託不須辭。」如果說陳寅恪是中國文化的托命人,那麼蔣天樞則是陳寅恪的托命人。對於老師的這一「性命之托」,蔣天樞感受到沉甸甸的責任。正如其接受採訪時曾說過:「編輯出版陳先生的文集,不僅是從師生之誼、身後之托考慮的。老師的學術成就,是一筆優秀的文化遺產,不能讓其自生自滅。」1966年9月初,紅衛兵以取締「四舊」為名,逼迫蔣天樞交出有關書籍文稿。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蔣天樞交出丁一批「四舊」書籍以及數十張心愛的京劇唱片,但是對於陳寅恪託付的著作文稿,他則視若性命,妥為收藏。1968年8月,蔣天樞因患大病住進長海醫院。1969年10月7日,陳寅恪在病痛之中離世,儘快整理出版《陳寅恪文集》,遂成為蔣天樞的一塊心病。在1973年,還在「文革」期間,甚至陳寅恪的名字都不允許正面提及,但已是古稀大病初愈的蔣天樞,拖著病體開始搜集整理陳寅恪遺著。當時家人考慮到他的身體健康及外界形勢,勸他暫時不要做此事,蔣天樞執意不從。可貴的是,蔣天樞甘當嫁衣、無私為人的謙謙君子之風令人感歎。早在陳寅格撰寫《柳如是別傳》的過程中,蔣天樞就為其抄錄資料,更是對抄錄的資料做了不少的考證工作。至1970年代末,蔣天樞在整理一本有殘缺的陳寅恪詩稿時,詩稿經過浩劫,收集未全,亦多毀損。他找到了錢鍾書,請錢鍾書幫助校訂補缺。錢鍾書非常重視,每補一字,都反復斟酌,力求保其本真。同一時期,蔣天樞還請錢為自撰的《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指正闕失」。蔣天樞沒有辜負老師陳寅恪的重托。他集十餘年之功,全力校訂編輯陳寅恪遺稿,終於在1981年出版了300餘萬言的《陳寅恪文集》,編撰出版了《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公垂學林。而這位近耄耋之年的復旦大學教授,卻拒絕在成集後的書上署名,他本人許多著作在「文革」時也被抄走,自己的文稿則一篇都沒來得及整理。「四人幫」粉碎時,古籍出版社要蔣天樞幫忙編纂陳寅恪的文選,事後給了蔣天樞1000多元作為對蔣天樞的稿費。當時蔣天樞先生在學校的工資是200元一個月。1000多元相當於近半年的收入。對於這筆當時已是巨額的稿費,蔣天樞分文未收,全部退還。理由是:學生替老師編書,怎能收錢呢?到了上世紀80年代,陳寅恪重為世人所熱捧「走紅」,很多人出來自稱是陳先生的弟子,蔣天樞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也從來沒有借陳寅恪以自彰。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裏,他依然致力於陳寅恪先生讀書劄記的整理工作,關心著陳寅恪先生逸詩的搜輯,希望《寒柳堂記夢稿》的全稿有朝一日能隱而複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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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身為人類的終極抵抗──閱讀太宰治《人間失格》

沈默日本的群體社會性,一向是很鮮明的,那是一種集體主義式的活動軌跡,所以我們常常會在日本影劇、漫畫作品看到你不是孤獨一個人之類的宣告,如《火影忍者》(NARUTO --,1999年)無比強調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已臻絕不放手的境界──作者岸本齊史大張旗鼓地讓漩渦鳴人對著一心走暗黑路的宇治波佐助死纏爛打,也讓鳴人的友伴圈不斷擴大,幾乎大部分敵對人物都會加入他的陣營或變成其助力。如果從此一角度來看,太宰治《人間失格》(1948年)最有趣的即是他對群的意識的恐懼與反對,儼然日本性的大對倒,一如主人翁大庭葉藏跟損友堀木正雄玩的反義詞遊戲──若說日本是必須好好當一個恪守本分的日本人(人間合格)的群集式定義,那麼日本的反義詞,相當有可能就是與群體水火不容、絕不相通(人間失格)的太宰治(以及後來寫損傷之人、知識分子的大江健三郎,還有作品裡充斥孤獨者、邊緣份子的村上春樹等)。太宰治在書中寫滿了大庭葉藏的自我剖析,如「……不論我與任何人交往,都只能感受到痛苦,……」、「……只有我這個分不清表裡的蠢人,不斷逃避人類的生活,最後把自己逼向絕路,……」、「雖然我心中翻來滾去那股對人類的恐懼,……」、「這是我對人類社會最後的求愛行為。即使我極度懼怕人類,心中卻似乎一直無法割捨對人類的情感。……」等,都可以見曉群與反群的自我爭戰。大庭葉藏的第一句話是:「我的人生在羞恥中度過。╱對我而言,人的生活是難以捉摸的。」然後他又「採取一種承認敗北的態度」,易言之,《人間失格》是太宰治做為一個日本失敗者的告白手記,必須以死亡來接受當不了日本人的罪與罰。克里斯多福‧諾蘭(Christopher Nolan)編導的《奧本海默》(Oppenheimer,2023年),明面上是拍攝戰爭、科技、武器發明的故事,但其實真正要說的仍舊是人的本質。羅伯特‧奧本海默作為原子彈之父,是一成功的科學家兼科學團隊領導者,然則觀諸他在核武器問世後,因為過去對共產主義的親近,還有開罪了政客的人際問題,在祕密聽證會裡被迫交代所有私事,遭到清算,最終也就變成一人世失敗者。就連享有舉世盛名的阿爾伯特‧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也不例外,偉大科學家們即便能發現宇宙的真理,但仍舊無能超越人類文明中可謂群體意識之大成的政治。而製造出大規模毀滅性武器的奧本海默,甚至自覺到己身是人性失敗者。逗點文創結社版的《人間失格》(2023年),由噪音演奏者黃大旺翻譯,小子設計的書封,堂皇地做出書的左上方做出一截角狀,彷彿缺失才是人性的實像──每一個人都是失敗者──無疑映照著太宰治寫這本書的根本意念。一如尚‧惹內(Jean Genet)《繁花聖母》(Notre-Dame-des-Fleurs,1943年)、傑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旅途上》(On the Road,1957年)、威廉‧布洛斯(William Burroughs)《裸體午餐》(Naked Lunch,1959年)、李歐納‧科恩(Leonard Cohen)《美麗失敗者》(Beautiful Losers,1966)、歐文·威爾許(Irvine Welsh)《猜火車》(Trainspotting,1993年)、王小波《黃金時代》(1991年)、胡遷《大裂》(2018年)等作品所揭示的,《人間失格》也同樣是一首人性失落的詩歌,也是失敗者的絕境宣言。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最擅長反思人類群體所演現的瘋狂,他在《無謂的盛宴》(La fête de l’insignifiance,2013年)裡寫著:「人生是一場所有人對抗所有人的鬥爭。」而《人間失格》的說法是:「世人。不論如何,我總算逐漸地開始明白世人的意義。那就是個人與個人的爭鬥,而且是當下的爭鬥,誰贏了誰就有道理。沒有一個人會想要服從他人,……對世人的難以理解,其實就是對個人的難以理解。眼前的一片汪洋並不是世人,其實是個體。……」不管是個體對戰個體,抑或群體爭鬥群體,失落與絕望在人生裡都是必然的。太宰治在寫完對人類社會最後求愛行為的《人間失格》,自認沒有資格成為人類的他,或可說完成了他身為人類的終極抵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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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話冬日

馮紅梅冬日與寒冷相依。寒風料峭,枯葉凋零。冬日的風景卻如畫卷般將繁華沉澱成靜怡,鋪滿了大地的銀裝,在這無盡的寒冷中,獨成巨匠。早晨,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溫暖的被子上,那是家的溫暖,是母親的懷抱。我慵懶地伸個懶腰,品味著這寧靜的時光。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喚醒了沉睡的思緒,開啟了新的一天。走在街頭,寒風肆虐,人們緊緊裹著厚厚的棉衣,宛如一個個行走的雪球。人們縮著脖子,踩著腳下咯吱咯吱作響的積雪,感受著冬日的呼吸,冰涼透骨,好像就喜歡這個刺激。而我,悠然漫步,迎著陽光,無需仰望,便知那一番溫情傾灑,已融了松塔冰霜,「啾——」忽一聲鳥叫,從頭頂掠過,帶著興奮。光禿禿的樹枝上,掛著晶瑩剔透的冰淩,仿佛是大自然的傑作,美麗而堅挺。午後,陽光變得柔和,照在雪地上,泛起一片金黃。我倚在窗邊,看著窗外的世界,仿佛置身於速成的一幅水墨畫中。那些忙碌的人們,那些喧囂的街市,在水墨中悸動。若說春夏是躁動的季節,那冬日,足以用寧靜來形容。它讓我想起「有容乃大」這四個字,它用寧靜包容了一切。奔波一年的人們,把所有的不滿,抱怨、遺憾,憤怒等等情緒潑灑在這個季節,而它,以天地一色的寬廣、豁達,擁吻這些不安的靈魂。讓冒火的目光在這冬日的寧靜中,都變得祥和起來。特別是耳畔軟軟的一句「快吃飯吧,爸做的紅燒肉很香」,更是會讓全身都放鬆下來,人也頓時安靜下來。窗外一片白茫茫杳無聲寂,屋內闔家團圓,祥和融洽。這恰恰就是冬日裏最溫暖的人間煙火。夜晚,當月光灑在雪地上,更現一片銀白。我依偎在火爐旁,聽著窗外風雪的呼嘯,品味著歲月的沉澱。那些曾經的往事,那些遙遠的回憶,在這冬日的夜晚,都變得清晰起來。如是一首詩,是一幅畫,是一首歌。它用寒冷喚醒了我們內心的溫暖,讓我們懂得珍惜,懂得感恩。在這個寒冷的季節裏,讓我們用一顆溫暖的心,在感悟中學會堅強,在溫暖中學會感恩。讓我們在這個季節裏,用心感受每一份美好,用心品味每一份感動。冬日,讓我們一起走過,一起成長,一起感悟生命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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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 〈長相思〉三首

■子寧 仿李白體例;照虎畫貓,狗尾續貂。其一 長相思 在遠方雲淡草暗走牛羊曾經異鄉是故鄉 孤燈不明思欲絕風吹長袖飄餘香紅塵漫漫心茫茫 可憐今夜思浩月萬里來書夾風霜 天長路遙魂飛苦帘卷西窗悲欲狂長相思 枉斷腸 其二 月色含煙柚子黃江南春雨草木香鶯歌蝶舞韶光好綠蟻新酲勸客嘗豪賭紅羅十萬貫百杯之後更顛狂 細數昔日事無處不荒唐但願花解語顰眉非關負紅妝 其三國情家事兩頭忙是是非非後世量度日翩翩斜避影臨風一一耿成行 往事不堪想鬚眉已染霜相思黃葉落鐘鼓振鏗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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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潘玉毅推開門,可以看見門外的風景,推開窗,可以擁抱窗外的陽光,但與此同時也會進來風、進來雨;反過來說,關上門和窗,便能風雨不侵,卻也意味著我們看不到屋外的世界了。這就是真實的人生。人生有太多的十字路口,也有太多的誘惑,選擇往南走,還是選擇向北行,多數時候,便如孟子所說的「魚與熊掌」,難以兼得。故而,我們需要找到自己的人生座標,明悟自己前行的方向。你想去看大海,就得奔著有海的地方而去,你想親近沙漠,就該迎著風沙逆行而上。若是反其道而行,或是朝更暮改,無異於南轅北轍,最終只會離目的地越來越遠。人生就如同一場修行,要謹守本心,任他人如何謗、欺、辱、笑、輕、賤、惡、騙,任理想與現實之間出現何種的落差和錯位,我們要堅定地走自己的路,縱然那不是一片坦途。再者,沒有走到最後,你又怎知它所通往的地方是萬壑千溝還是大道康莊?事實上,當你開始做選擇時,不管選擇為何,有人認同,自然也會有人反對,有人贊許,自然也會有人批評。這樣的結局無關對錯,不過是每個人立場不同,所走的路不同,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不同,追求的理想和生活不同,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你與曾經的自己都是矛盾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看山如此,看人又何嘗例外?譬如有這樣一個人,他放著掙錢的機會不去珍惜,卻願意花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去幫助那些孤苦無依、與自己非親非故的老人,為他們修燈,陪他們聊天,幾乎「賠」上了自己大半的業餘時間,甚至大年三十也不能和家人一起吃上一頓團圓飯。這樣的人是偉大還是傻,這樣的付出是值又或是不值,想來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答案,但這些答案裏是否就有所謂的標準答案,顯然也是未必。其實,很多人都知道,我所說的這個人就存在於我們的身邊,他姓錢,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叫「海軍」。從1999年到現在,他做了20多年的志願者,幫助了10000多個人,而且如今還在堅持,並聲稱「將繼續做下去,直到有一天,自己老得再也做不動」。毫無疑問,他是值得尊敬的,然而高尚如他,依然免不了被奚落「有錢不掙,還盡往裏貼錢,是個大傻子」,甚至他的家人一開始也並不能完全理解他。來自外界的質疑和打擊雖然讓他倍感壓力,卻始終不曾動搖他的決心和意志,他堅持下來了,並以自己的實際行動改變了很多人:從不理解到理解,從不支持到支持,從不參與到參與,每一個「不」字的舍去都代表著他們對錢海軍的認可又多了一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錢海軍的專注和執著,很是值得我們學習。世界很大,我們不可能每個地方都走遍,選擇很多,我們不可能每件事情都經歷,我們真正能做的就是堅定自己的信念,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夢,即使前方有千般阻撓、萬種困境,依然不改初衷。當有一天,我們老了,回首往事時,可以自豪地說一句:我行過很多的路,去過很多的地方,面臨過很多的選擇,卻始終守著初心,幹了一件漂亮的事情。試問,人這一生,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驕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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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慕情

毛蔚領大一開學第一堂課就先注意到她,當時還不知她的名字,只聽她毫不顧忌地對旁邊的女生說:「怎麼我班中文系的男生看起來好土啊!」很巧,我正是來自台南新市鄉下的農村子弟,比應屆大三歲,理組轉文組的重考生。由於必修課校方安排座位表以便於點名,她恰在我的前座,自然她的身影進駐我的眼眸,對於這個口齒清晰,說話節奏快速的女生,我產生了好奇之心,由此潛入我日記中的女主角,記錄與她互動的點滴。例如班上許多女生都化妝打扮時髦,她則清湯掛麵的素顏,搭配襯衫裙子的造型。所以有一次我開玩笑說:「你的眉毛好粗啊!像個男生,怎不去修一修?」她立刻還擊:「你不知道啊?這就叫個人特色。」本以為她是個眼高於頂的傲慢女子,在班上只和她的高中同學蔣融美同進同出,但接觸下,卻刷新我的認知。某次哲學史教授因班上同學缺席太多,不得不點名,我特意用左手代她簽名矇混過關。次日班上就有同學警告那些不在位的缺席者小心成績被當。我看見她一剎那緊張的苦臉,偷偷告訴她安心,方知她們有一夥兒跑去電影院。她很懊喪地說:「我真倒楣,別人翹課多次都沒被逮,我才第一次便出狀況。」然後無比感激的千謝萬謝,下課後還特去福利社買了冰汽水請我,生平首次被女生招待的驚喜,使我從此愛上七喜汽水。她好奇心不一般,看到我帶來的家鄉農產品,像花生、毛豆、秋葵、黑芝麻……沒見過的便問叫甚麼名字,怎麼栽種,如何吃法。不像一般同學說個謝謝就了事;要我介紹我的故鄉,因她只知赤崁樓和億載金城,蔣融美也自嘲是地理白癡,遂萌生帶她們回鄉玩的念頭。班上及系上的露營、球賽、校慶園遊會等團體活動,她卯足勁參與,扯著嗓門叫賣及喊加油,促使不喜聚集在人多場合的我,為了她而加入陣營,處在教室外的空間裡,尤襯得她的活潑熱情。而四肢不協調的我,在宿舍向班上舞棍惡補恰恰、吉力巴、華爾滋、勃魯斯之類的社交舞,只盼能與她進一步親近。然當我們的肢體接觸時,我真怕嬌小的她會聽見我胸口激烈的撞擊聲。幸運的是常在圖書館看見她與蔣融美的蹤影,她倆借一堆中外文學作品,托她的福,看了我可能永遠不會看的俄國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馬助夫兄弟們》、英國狄更斯的《荒涼山莊》、法國蒙田的《蒙田隨筆》等巨著。她老用稱讚口吻說:「你真是勤奮用功,難怪第一名非你莫屬。」要不開玩笑說:「別蒙頭做書呆子了,趁年輕及時行樂。」其實她哪知我努力課業的目的是求獎學金。大二時我追隨她的腳步選修新文藝寫作課程,她的文章頗獲教授青睞,說想像力豐富,文筆詼諧,遣詞造句獨樹一格,這些優點相映我的致命傷,我只會引經據典寫論說文。有時無意間在報刊雜誌上看見她的抒情小品,竟讓我的情緒隨之染上喜哀諸色彩,後又聽到她的志願是想去當戰地記者,更自慚形穢。我的初衷是當完兵回鄉教書,儘快分擔父母的農事辛勞。然這個不會說台語的外省女子,帶給我沒來由的自卑感,或許由於她好客,招待我們這些外縣市同學去她家過端午及中秋節,認識她公務員的父母及兩個活潑熱情的妹妹,感覺有著良好的家教修養;或許她天生自帶的無懼勇敢氣質,煞住了我的懦弱性格;更或許是怕我的私情被發現而傷及自尊。總之,她激起我轉念報考研究所,暫時放下喜歡的武術活動及國樂的研習,期在她面前爭一席之地。但她似乎不曾感應到我內在的澎湃情感。當我如願進入研究所,她已跑去中部偏鄉地區嘗試不同的教書風景,我們偶爾通個信,報告各自生活狀況。我曾告知,家裡養的羊就等我成親宰殺了,她居然回信「恭喜,可惜我不敢吃羊肉。」父親知我心事,鼓勵我大膽表白,我反怕被她拒絕看不起,結果連同學這一塊屏幕都喪失,畢竟在愛情的頻道上似乎只有我單一的旋律。最終,彼此忙碌的節奏失去了聯絡。順著人生基本步調,我如願在南部大學教書,是鄉里第一個博士,藉相親結婚生子,在父母及親戚朋友嘴裡是有頭臉的人,堪稱人生勝利組,但我靈魂的某一個角落,她總有意無意竄出來。感謝LINE的發明,盡知她和蔣融美的消息,蔣融美遠嫁美國,她未婚單身,職業是出版社編輯,出版台灣作家及外國好評的書籍。於是利用到台北開學術研討會的機緣,參加北部同學的聚會。她準時的習慣未改,也依舊是我心版上那個愛笑的女孩,不過言語間少了逼人的氣勢,多了溫婉的味道,成熟幹練的模樣,印證了歲月的軌跡。昔年讀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心君不知」的暗戀詩,沒想到卻成了我的故事。雖我不能再期待甚麼,但若沒有她,至今不過是一名泛泛的教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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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辭呈

蘇家立被留下的,往往比白紙還清白;緊攫住它的無非凹凸不平的桌面。桌案被揉皺的信箋,相視無言,晚秋將銅字啄出墨痕,沾染了幾滴臉上滑墜的慵懶。嚷著要離開妳的奴役,不知是第幾回?每回在遞出決絕時,被妳狡猾的轉頭、輕盈的髮飄給哄騙:遠處傳來的叩門與夕陽混成懵懵的街景。那日清晨,妳的輪廓被我看見雋刻在他房間的玻璃。我支解所有相框,拖出任何一張妳的獨照,阻止過勞的眼神在上頭反覆打卡。快步出門,胸口疊著一封收件人彷彿不詳的辭呈。街道人煙稀疏,咀嚼我越來越短的影子,每跨越一步,懷中的紙片默默被心跳絞碎了一些:妳的信箱近在眼前,不需投入從妳生活退出的辭別。雙手一攤將身體交由人群沖刷,驀然,我從異常熟悉的桌上翻醒,如山的文件後人們嘰嘰喳喳。隔天我換了張光滑的新桌,玻璃墊下有幾個潦草的公務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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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無由選擇

靈歌輪轍輾壓過的,大地的傷成為荒漠中的枯井那樣的深,而渴 雲劃出的路線,讓風好走讓波濤凶惡 雨也像純金,一絲一線從山陽一路展延,綴補至山陰 夢有點瘦,它在醒的邊陲上碎步移動,巡弋沙漠的貓瞳 而永生,永生如浮雲過月緊躡我們,死亡的腳步 你在前方停下了,像壞掉的錶針等待時間超越,時間是一切之母 我的筆,畫出飛行器未來一個個空投像啞彈,爆不破的才能得救 鐵鏽般的隱藏拒絕不了氧化之手 掛鐘亂了步驟時針分針時快時慢,如心之軸時而膨脹時而收縮 人間繞了幾圈忘了多少年頭,忘了山谷中抽出的疊疊烏雲,閃電分娩出雷鳴 爆響在橫豎交錯的點上那一顆關鍵的白子讓黑子高舉白旗 像每一個路口,都有選擇的意義無論誰選擇了我,我都選擇你永恆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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