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山一程水一程 夜深千帳燈

■東年葉朱莉在美國爆發第一波新冠肺炎半年後,疫情平緩,去紐約短暫考察研究,藉機探望女兒:她是紐約大學醫學院學生,實習第一階段遇上疫情爆發。那時春天,紐約市最多每天上萬人感染,近千人死亡。累積那樣龐大數據,紐約醫療界即使對這種病毒本質,和全世界一樣還懵懂無知,已經大約清楚社會階層和感染率相關,這在以住宅社區郵遞區號標示的疫情級別也能印證;社會集體免疫力的建立已經被想像,但是,個人自己的免疫力還是關鍵,所以,很多老人、肥胖、先前患有高血壓、心血管、呼吸道或糖尿病這類慢性病患,大量感染和死亡。家庭醫科醫師的要職在預防人生病,葉朱莉因此更加了悟,人體免疫力平常也是在抵抗或吞噬病菌病毒,瘟疫發生時,免疫系統更加需要上億甚至於數十億這樣數量和優質的各種免疫細胞;因此,日常健康飲食、適量運動,以及能隨時處理負面情緒,是人生要事。嚴重特殊傳染性新冠肺炎,在全世界造成近八億人感染,近七百萬人死亡;在台灣,近一千萬人感染,近兩萬人死亡。流行病大範圍爆發,就是瘟疫;瘟疫這樣驚人,前有黑死病和西班牙流感。一三四六年至一三四九年間,金帳汗國蒙古軍隊圍攻黑海北岸克里米亞半島商港卡法,被歐洲人認為是黑死病起點;軍隊將死者屍體扔進城牆製造大規模感染,被認為是人類首次實施生物戰。搭船逃離卡法港的人,將這種瘟疫一路感染義大利、威尼斯、法國和歐陸,一三四八年抵達英格蘭,直到一三五一年停息。短暫五、六年間歐洲人口損失最高估計為近兩億人,這是當時歐洲人口大半。儘管有歐洲學者認為黑死病起源是中國、蒙古、印度、中亞或俄羅斯南部,並無定見,也欠缺這些假想起源地的學術研究論證。黑死病被認為是人畜共患疾病,病源是野生囓齒動物,鼠類,也被稱鼠疫。受感染的人會發高燒、明顯皮疹、腋窩和腹股溝出現驅蟲性淋巴腺腫塊或腫脹,幾天內死亡;這些腫脹變黑後破裂,排出膿液、細菌和病毒,在家庭、房屋、村莊、城鎮和城市傳播。流行期間,城鎮封鎖嚴禁進出,任誰被認為染病,家人和房屋會被一起燒毀,害怕感染不僅人人相互猜疑,甚至家庭成員也相互拋棄。貴族、農民、農奴大量死亡,荒村荒地,歐洲中世紀經濟體系和人際倫理徹底崩潰。民間認為這是上帝懲罰世界積累邪惡,毫不反省,考古生物學家對死者墓群比對,認為健康狀態不佳、營養不良或年老和其他原因身體虛弱者,死於鼠疫風險高於同齡人。西班牙流感大流行發生在一九一八年,全世界約有五億人感染,這是世界人口三分之一;至少約有五千萬人死亡,其中六十八萬人在美國。這種病毒起源尚無共識,已知美國堪薩斯州賴利堡的軍隊最早發生;一週內,營地醫院收留五百多名患同樣嚴重流感的男子。不久,軍方報告維吉尼亞、南卡羅萊納、喬治亞、佛羅里達、阿拉巴馬和加利福尼亞也爆發類似疫情。東海岸港口海軍艦艇也報告,嚴重流感和肺炎爆發,發生三日熱或紫死病。這樣的美軍前往歐洲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在法國引起化膿性支氣管炎、義大利沙蠅熱、德國佛蘭德斯熱等等,稱謂不同,病症相同;患者常在數小時內因肺部充滿液體,死於呼吸衰竭。交戰國都將這種疫情保密,但是,西班牙報紙公開報導這種病造成數百萬西班牙人死亡,因此,被稱為西班牙流感。一九一八年西班牙流感從歐洲戰場蔓延,向東到中國、菲律賓、夏威夷,東南到印度,最南到紐西蘭;台灣也在疫,因為參加歐戰的日軍移防,五月間,把西班牙流感帶進基隆,陸續沿台北、桃竹苗到台中,疫情零星,當時醫療人員也不認識,以為是不明熱病。入秋後,疫情又起,從台南安平港口爆發,氾濫全臺,造成近八十萬人感染兩萬五千人死亡。流感有發生在人,在豬,在鳥禽,那時之前已經被認識。幾十年後,微生物學家、分子病理學家才從凍原下屍體取得西班牙流感病毒樣本,認為是鳥禽流感和哺乳動物流感混合變種。流感只會危及老人、幼兒和免疫系統受損者生命,有些成年人感染也很少死亡,但是,西班牙流感在健康人群,包括五歲以下、二十至四十歲年齡組、六十五歲以上人群,致死率較高。過去幾十年,世界變化劇烈,氣候變遷造成原始冰層或凍原融化,人為深入破壞原始森林,生活高度物化和各種汙染,可能的人為生物戰,就這麼出現許多新病毒,伊波拉、愛滋病、SARS,原來就有的各種病毒量也大增。一般人看不到瘟疫病毒,驚恐下,想像是鋪天蓋地無邊無際那樣混沌。醫師在電子顯微照相看得到,就新冠肺炎病毒而言,外膜嵌有病毒棘突蛋白,像日冕或王冠,裡面包有大約三萬個核苷酸正股RNA;整個病毒顆粒大約一百二十奈米,就是零點零一二公分。這樣的話,裡面三萬個核苷酸,不要說奈米、埃米,是更微小的不可思議世界。人也一樣,身體裡的細胞和各種能動的細微物,在化學或物理環境中,依照天生指令,生長、代謝、生殖,反映周遭環境刺激,能曲能伸,能進出各種縫隙去和各種群體合作,在生理心理各領域表現。這就是生命,沒別的了,部分細微物群體無法工作或正常工作,人就生病,全部細微物群體無法工作,人就死亡。其間沒有善的靈魂也無惡的邪靈作用,人如何對待自己的身心,只是自作自受。這也是葉朱莉醫師歷經長期執業和生活歷練的覺悟,儘管她在自己的醫師養成教育,除了專業知識和技術,對人、社會、世界相關諸多概念也多有琢磨,多有心理負擔。新冠肺炎死亡,中下社會階層和免疫力低落者偏多,又,男性比女性約多一倍,或因為男性免疫狀況比較容易惡化,或也因為男女體內賀爾蒙運作、染色體結構都有不同,女性還有抗病毒的雌激素;有生物學家認為這合乎生物學。社會大眾排隊買不到口罩、試劑,遲遲等不到疫苗,除了驚恐會更加憤恨。葉朱莉的父親自己疏忽,在疫苗還沒開始施打期間也遭受感染,但是,她除了特別關注他的治療,只是更加認識現代社會組成和運作原理,感慨人在集體編制下,不是為自己生活工作,是為少數人的理念或企圖所驅使;女性更是如此。男女大腦運作差異,是遠古分各自進化的結果,男性在狩獵和保衛家族,需要高度專注一兩件事,女性在育幼、住家周遭採集、維持家庭、聯繫家族,需要同時處理幾件事。現在職場裡,什麼是男性工作什麼是女性工作,大約還是可以清楚分別,但是,現代女性進入社會、職場,除了自己原先在家角色,多加了男性的工作,也被整編在大量各種資訊、假資訊、朝傳夕改或隨時這樣播報資訊,搞笑、無賴亂罵,或按個人使用網路習性任意量身打造置入廣告,變得更加容易情緒不穩、焦慮、抑鬱、注意力不集中、記憶衰退等等身心健康問題。女性大腦容量比男性少約十分之一,但是,連結左右腦的胼胝體比男性大,大腦區間連繫也更多,這樣差異,兩性在觀察世界、記憶、情感,會有基本不同,男性習慣每次只處理一件事,思慮比較穩定,女性習慣同時處理多件事,思慮變化較多,這樣,注意力和記憶會受影響,比較不能深入,不能貼切判斷,比較敏感的女性容易抑鬱、焦慮、鬧情緒,也容易罹患過動症和早老痴呆,甚至於暴食肥胖或厭食消瘦、賀爾蒙失調、免疫力失調、不孕等等問題,女性身體發展,雌激素和黃體酮這些賀爾蒙之間平衡起伏,經期、孕期、產期、更年期賀爾蒙劇烈變化,也比男性複雜。因此,女性需要更加自持,才能保持情緒平衡,身心健康。因此,這場新冠肺炎大流行,對於葉朱莉醫師而言,是自己人生思想和態度的身心體檢。(本文為《葉朱莉醫師》自序,聯合文學提供)

Read More

〈中華副刊〉想吃,就買

■劉洪貞在魚攤買魚,無意中聽到一對七十多歲夫妻的對話。太太問老闆:「一斤鮭魚多少錢?」老闆回:「四百五十元。」「怎麼那麼貴?」「哦!這是挪威空運來台的,新鮮哪!」「好吧!讓我考慮一下再來。」此時身邊的先生開口了,想吃,就買。買孫子吃的再貴你都不手軟,給自己吃的就要考慮,真是傻女人。結果先生買了兩片,八百元。當他把裝魚的袋子遞給太太時,太太臉上漾出笑意。無獨有偶,隔壁水果行有對母子。八十多歲的媽媽,看到盒子裡裝的一串葡萄,顆顆紫得發亮,還沾滿了白色果粉。忍不住的問老闆:「這個高爾夫般的大葡萄,一定很貴吧!」「還好,一串只要一千二。」「嚇死人了吃了會當皇帝嗎?」「吃了會不會當皇帝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吃了會很開心很滿足,因為它是極品不多見,就這麼兩盒。」她五十出頭的兒子,看他們一來一往的過招,忍不住笑著說:「媽咪!想吃,就買。難得看到喜歡的,就買來嘗嘗看嘛。」媽媽沒再說甚麼,兒子把兩盒都買了,然後牽著媽媽的手開心離去。記得父母健在時,每次看到我為了一些高價位的食品,在猶豫該不該買時,他們都會說:「想吃,就買。偶爾讓自己開心一下,無妨。」對呀!想吃,就買。這句話無論古今,聽起來就特別上心和溫暖 。

Read More

〈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明月俳句 新住民來台的第一晚 冬夜離職員工的告白書 年終晨間道路的清潔工 候鳥天生的細皮嫩肉 虱目魚麥克風測試的司儀 就職入夜港邊的街頭藝人秀 秋爽球場孩童的嘻笑聲 暑假樂透門口的接待員 招財貓背誦古詩詞的幼童 秋分暖爐 仰躺角落的貓咪一封佛寺的邀請函 放水燈(華文俳句社供稿)

Read More

〈中華副刊〉回家的路

■新真自幼生長在台南,從來沒想過離家上大學後便失去定居故鄉的機會,而且越走越遠,最終離開島嶼家鄉,讓回家變成一趟跨大洋的旅程。回家,是期待也是等待。出發前幾個月就開始盯著國際航班盤算,一旦訂下日期,我在海的這邊算歸期,爸媽在海的那頭數日子,我們都想著快要回家了。回家,我一向依賴飛機與高鐵。每回從他鄉回到台南,一下高鐵月臺,遠遠就望見父親在票閘門外微笑揮手。曾經多次向父親提過不必到高鐵站接我們,他依舊執意如此。等到我和孩子要返美,父親又會堅持陪我們到高鐵站,目送我們離去。一度以為日子就是這樣重複著,直到家裡傳來父親中風的消息。擦乾眼淚,我回到台南。高鐵票閘門外不復見父親揮手微笑的熟悉身影,我獨自坐上接駁公車,一路上再也沒有人讓我碎碎念:「跟你說不要來接我,你怎麼又來了?我可以自己坐車回家,你不要多跑這一趟。」直到在高鐵站看不見父親的影跡的這一刻,才突然想起從來沒問過父親:每回都在票閘門外等候多久才接到我?父親中風的後遺症是視力、記憶、認知功能都受損,行動不如從前俐落。幸好他的復健情況不錯,日日有進步,慢慢的也能自己活動。我想父親很快就會回到從前四處趴趴走的生活。我可以放心回美國了。父親想循舊例送我到高鐵站,眾人評估後認為他病體尚弱,不宜奔波,力勸他下次再送我到高鐵站。我快步走出家門,往高鐵接駁公車站邁去。未料,父親隨後也出現在站牌的馬路對面,他奮力掙開家人的阻攔衝出家門,此刻,卻困在車流的另一邊過不來。父親失去了過馬路的能力,最終在家人的勸阻下折返回家。聽說那天回家後父親很激動,哭著說: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送我去高鐵站,只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怎麼會沒機會呢?只要持續復健,我們都相信父親恢復健康指日可待,日後依然可以陪我來回高鐵站,而我不會再嫌他多事。實際上父親的癒後情形遠不如預期,身體日衰,再加上幾次單獨外出迷路,走動範圍只剩下門前巷弄。我回台灣越來越頻繁。前些日子,兒子特地到台灣看阿公,也是搭高鐵往來桃機台南之間。兒子離去的前一晚問我要不要陪他到高鐵站?我說好。母子倆一路來到高鐵票閘門前。我只能陪他到這裡,轉身給兒子一個離別擁抱,互道再見。突然,兒子輕輕的說:「媽媽,妳現在做的事情就跟阿公一樣。」我的眼淚滾了下來。

Read More

〈中華副刊〉微光書籤

■劉子維到親友家做客,視線總會自動巡航於架上藏書。在傳統華人家庭中,《三國演義》最為普遍,其次《水滸傳》,再次《紅樓夢》。我的書架上也有這些藏書,即使在歲月的行軌上積灰蒙塵,泛黃的書頁間,依然典藏著那一縷微光書籤。小學三年級,老舊校園內正在推廣一套古典文學;班上的阿芳、欽仔不假思索,紛紛走向講臺,從老師手上接下一套設計精美的磚塊套書,用紅色紙袋裝著提回座位。更多同學陸續趨前。我抬眼觸及老師鼓勵的柔光,腳板黏滯,畢竟當時零用錢一天才五元,只好在夕照下空手而歸。晚餐前,母親一邊燒菜一邊問道:「十本賣450,等於一本才45元,非常划算,你怎麼不買回來呢?」隔天帶著母親給的書款奔往學校,老師卻說:目前書商的庫存全銷售一空,可能得靜待下次書展了。我像苦行於大漠的駝客,在小地方僅有的三家書店尋尋覓覓,打聽不到綠洲的消息,只好到阿芳家串門子,在院落襲人的茉莉馨香裡,認識了賈寶玉和林黛玉。在欽仔家翻看《七俠五義》,替他捉刀完成作業後,試探他對我講不講義氣:「欽仔,你這一套書,轉賣給我,好嗎?」不愛看書的他卻明確表示:可以借我帶回家看,但轉賣絕無可能。天色一下子黯淡下來。一個落日時分,母親捻熄下班的摩托車聲,忽然交給我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我在風簷下拆解木質色的牛皮紙袋,好幾本簇新的東方出版社的古典小說,在夕陽下粼粼閃現:《西遊記》、《聊齋誌異》,而《紅樓夢》、《三國演義》甚至分成上下兩冊,每本封面封底皆是一致的木皮色調,繪有栩栩的人物肖像,質地典雅。扉頁上有一行工整的黑色鋼筆字跡,寫道:「開卷有益,希望你會喜歡。」原來是乾媽特地從員林寄來送給我的書籍。我坐在院子裡,捧著這一份擲地有聲的鼓勵,在餘暉的視線裡,品嘗這些發光的書頁,那一束束成長史的微光書籤,標誌著清臞少年展讀文學的起始點。遠方的晴空格外澄澈透亮。年光似鳥翩翩過,世事如棋局局新。在百年紅樓執教逾十二載,向青春少男講述無數次的三國鼎立,分合無定;也演說過無數次賈寶玉、林黛玉的木石前盟,百年賈府的榮枯象徵。紅樓一夢,成住壞空,生命裡有什麼能真正擁有?儘管現代物質文明早由紙本演變為電子書,但是無論時代如何翻轉,科技如何躍進,我都未曾稍減對這一批古典圖書的寶愛。每當開啟書頁的瞬間,那填補童年罅隙的一方書籤,便帶領我不斷返回重溫查閱,那一個至今依然溫煦有光的午後。

Read More

〈中華副刊〉搬家「記事」∣∣流年歲月

■蔡哲明一張褪色的照片,在我歲末掃除意外翻出,那是民國90年代,客廳即工廠的歲月,再次冥想回到當年一起的「透天厝」。這「透天厝」是父母一生的心血,也蘊藏了我的孩提歲月,十幾年來四季變化鋪寫歲月流轉,大街小巷櫛次鱗比造就時代變遷,也讓這堅若磐石的「透天厝」開始動搖;當台灣產業外移連帶影響工業發展,出走對岸降低人事成本,客廳工廠的經濟奇蹟不在,我在國一那年,搬離自有記憶以來的第一個家。我們真的要跟老家道別了,一個承載一家人的酸甜苦辣,那個離前之夜,沒人捨得閉上眼睛,只為多看一眼這個雕刻著圖案的門簾;當大夥將各自行囊堆疊在一樓客廳,大型機具早已靜默不再運轉,那副光景流逝的無聲無息,我順著熟悉的樓梯扶手緩緩踏到二樓,彷彿看見從欄杆縫隙窺探著爸爸工作背影的自己。到了二樓小廳,兒時留下的記號依然清晰,大姊得獎的「各項作品」、二姊演出的「直立鋼琴」、還有父親當年買給我的「超級任天堂」,帶走了的還能紀念,有的只能在夢裡看見。到了三樓回到房間,那股離別情緒湧上心頭,沒能等到十多年後的自己,只能想像新的主人對你呵護備至。上到了四樓與天台,客房顯得冷冷清清,站在天台看著天空細數,卻只留下和自己對話的回音。我又再次回到當年與家人一起的「透天厝」,這一輩子的第一個家,那個清晨霧氣迷濛,我在卡車上回頭再望一眼,卻發現後照鏡中的老家早已漸行漸遠 。

Read More

〈中華副刊〉 飛地留言 立場

■謝予騰不知道,怎麼告訴你,用了整個下午 我仍無法燙平自己的名字 包括那年,藏在皺摺裡淡淡的一段問句 直到雪季都已羽化 仍然沒有答案。原來,我是這樣的人。現在,才意識到 以為將茂盛為森林一切 最後只是山稜線上,幾縷不甚顯眼的青煙。包括被吹散的情緒,往往都太過刻意── 那些被放棄關於眷戀而 輕巧的說詞,已然川流為面目猙獰的海峽 洶湧得令人悲傷。我們,原來是這樣的人。傍晚,點火 燉煮昔日的晚餐 沸騰的愛,焦香了恨意──不知,該怎麼告訴你 多年以來 我如何希望能將自己無法平鋪的姓氏 一同放進燃燒而 終將成為灰燼的爐火裡。

Read More

〈中華副刊〉雨中飄渺的回憶

■麥清哎呀,這個人一直盯著我看,真奇怪。我好奇地瞥了一眼,他已經四十歲左右,身材結實強壯。他的眼睛真亮啊!我把腳墊高,想要防止車欄上的行李掉下來。可行李太重,我急得手忙腳亂,無法壓住它。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走近了,把行李往上一推,阻止了它掉落。然後他朝我微笑了一下。「非常感謝,謝謝!」我輕聲說著,轉過頭,迅速地把視線移到了窗外。「你的閩南語帶著金門口音,跟我們鹿港海口腔很像。我以前曾在金門當過兵,所以知道。」夏季時常有短暫的驟雨。我拿手去擦拭車窗,卻發現它被雨水淋透了。透過車窗,我看到他圓圓的黑臉在人群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從他的穿著來看,他並不像基層人士。他的頭稍微歪斜了一些,因此看起來似乎常常翻白眼,好像在盯著某條線看。初次見面的人可能會感到有些擔心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但是他會不停地搖頭,並且帶著微笑來化解這樣的尷尬。「你看那田地裏的稻穗隨著微風搖曳,不就像是一波波翠綠色的浪潮嗎?」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我對這番話感到困惑,但他卻很有禮貌地說,或許他的話不太容易理解。「如果你聽懂我的話,你就會完全明白了。你喜歡山嗎?」他慢慢地解釋道。「嗯,我喜歡山谷裏的美術館,但更喜歡海。」「為什麼呢?」他的眼中流露著迷茫。「也許我偏愛海洋。我常覺得,海洋有時溫柔得像母親的手,有時又雄偉得像巨人的雙臂。三年前的一個暑假,我在日本海岸打工。那些日子,下班後我每天都跑到海灘上的礁石上,消磨時光。雨過天晴時,海面上會插滿雙桅帆。風眺浪的草書,常常梳理著我的亂髮。在窗前暈船,心滑得很遠很遠……聽啊,快聽,海釣客的歡呼聲傳來了!奮泅的魚群還在燈火闌珊處呢,這種時刻,最好快去釣魚啊!」「很高興能遇到另一位熱愛海洋的人。我鼓勵你敞開心扉,勇敢地表達自己深刻的情感和想法,這樣才能感受到我的關心。」「真的嗎?謝謝你。」我回答,他向我微笑。「對於探索旅程的美和享受過程的樂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標準和答案,就像人生中一道沒有標準答案的開放性問題。」「在我童年的回憶中,唯一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經歷過許多苦難的金門,是個令人喜愛的地方;靠得太近會讓人窒息,離得太遠又會思念不已。俗話說:山青水秀,將揮手迎接著遠方的客人。當我再次回到家鄉,感受到一股蓬勃發展、熱鬧非凡的氛圍。儘管我的鄉音仍未改變,但心情卻充滿著陌生的哀傷和複雜的感情。」「我覺得到達一個名勝旅遊,不僅僅是當下的登臨欣賞,更在於事後的回憶。美景並不只在春夏秋冬,每個季節都有它的美好。但當我重讀這美麗的詩句時,心中充滿了對金門的思念,卻不知道是喜是悲。」「有些地方雖不是風景區,卻展現五彩斑斕的田園和城鎮,甚至是居民區,漫步其間也能讓人心情愉悅。」他說完,突然指出我可能是個愛幻想的文藝人,容易沉迷在自己想法和夢境中,或許也是看出我對家鄉的思念吧。「是真的嗎?」我睜大眼睛,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看著他濃密的雙眉。「我只是隨口說說自己的想法而已。」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似乎有點說不出話來。「我們的談話很愉快,謝謝你。」我微笑道。「在我的記憶中,我懷念的金門之美,有著自然美與人工美的存在。對我而言,這些人工的美好是與藝術相連的,是一種超越言語和表述的美。這種美好風格不在於外觀或形狀,而在於精神層面的剔透和精緻。當我在金門漫步時,我感到一陣詩意迎面而來。」我點點頭,微笑著。「每天的生活雖然看似平凡而瑣碎,但每走一步都能看到不同的風景。我們不應該單方面地自作聰明或是過度恐慌,而應該堅持不懈地努力並謙虛。一滴水確實可以穿石。朋友,你還在煩惱嗎?在平凡的日子裏,只要不斷努力,保持誠實正直的心態,也能夠找到幸福和快樂的希望。」「嗯,自從二十年前退伍離開後,我漂泊四方,走過台灣、東南亞、中國大陸,金門早已成為模糊的影像,似乎消融在時間的河流中。那條走過千萬次的伯玉路,那些熟悉的風土民情,以及家常菜的味道……」「早期金門地瘠民貧,路途上的許多房子都顯得十分陳舊,散發著歷史年代感。其中,閩式古建築的馬背、山牆、燕尾脊,中西合璧的洋樓,以及各式各樣的雕鑿裝飾,使我特別懷念那些獨特的風味與美感。」「在金門當兵是一件值得懷念的事情,能感受到每一座古老清雅的建築都蘊含著厚重的歷史,走在道路上也很有感覺。時至今日,漫步其中,千百年的歷史沉澱迎面而來,既有成蔭的古樹、鳥語花香,又有良好的生態環境。而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它的人文氣息。」終於,火車駛進了臺北總站。乘客們一陣蠕動,顯得有些混亂,我們沒有再說什麼話語,不知怎麼,我感到有些依依不捨了。「總之,馬上就要分別了。」這種感慨恰如其分,讓人想到緣分的無常,人生中的聚散離合,像是參商一般變幻無常。雨點飄灑著,我們這兩朵浮萍在此相遇,然後各自離去,夜色籠罩著,心情隨著新世紀急速波動。就像一列行駛的列車,因為機緣巧合,從陌生到熟悉,再到逐漸淡忘。「分別?」我驚訝地說,但又無法不為這短暫相聚而悲傷。就像是命運早已安排好了一場偶然的旅程,讓我們在路途中相遇。是的,我不禁舒出了一口氣。從來沒有想過,幾個小時的旅程竟然能如此匆匆而過。隨著微微的歎息聲,我趕緊邁步踏上了下一段旅程。

Read More

〈中華副刊〉冶糖餐廳

■渡也台灣是一顆糖 日本人冶製台灣 整整五十年民國三十四年,帝國回去了 留下一棟歷史建築 帝國製糖廠臺中營業所 留下糖 在臺中樂業路30號冶情 養性在歷史建築冶糖餐廳 麻油雞熅麵、香菇雞湯、黑咖啡 一起享用窗外碧綠的湖泊 以及光 一切都糖甘蜜甜 連歷史建築也充滿糖份餐廳內所有的耳朵 一起享用鋼琴的樂音 蔗田的樂音 糖的樂音

Read More

〈中華副刊〉越舌

■林佳儀這幾年阮氏金鸞一直覺得唇舌越來越失控,它們不再受她指揮,常讓她說出一些違背心意的詞語。當年丈夫和公公跨海到越南將正值青春的她帶到彰化伸港,從此她成為別人口中的外籍新娘。多年過去,她和丈夫所生育的孩子已就讀國小,為了兼顧家庭,她複製自己舌頭熟悉的滋味,在自家騎樓擺攤販售越南河粉、涼拌青木瓜、鮮蝦春捲這些越式佳餚。「那是越南新娘的店。」她常聽到別人這樣稱呼她,以及她的小攤。都已嫁來十多年還算新娘嗎?她苦笑。但總比被叫「越南仔」好,那個「仔」字最後微微上揚的語調讓她覺得是枚懸在她頭頂的銳利目光,自高處俯瞰且評論她這個人,讓她有股被窺刺的蔑視感。我有名字!她在心裡反抗地想,但不知道該怎麼用自己的舌頭說出來。她想起第一次參加孩子學校的親師座談時,盛裝的她興奮地走進教室,一邊坐在孩子小小課桌椅一邊環顧四周時,那激昂高亢的情緒。她有自己專屬的位置了!因著孩子而得到的位置,讓她能與其他家長平起平坐,不需要再藏進邊緣陰影處。但當老師請家長們一一自我介紹,她坑巴開口:「大家好,我是二十號張偉杰的媽媽……」時,還沒說完她便覺得心虛,越講越氣弱,最後她露出抱歉神情,草草結束毫無重點的自我介紹。她知道自己開口便直達越南,讓人一聽就秒懂她非我族類。但她在母國時不是這樣鈍慢,她能站在講台上對著全班侃侃而談,言談裡滿是自信,為什麼來到台灣她就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聲音?那日之後孩子跟她鬧了好幾天彆扭,說聯絡簿不要再給媽媽簽。她問孩子為什麼,孩子哭鬧著說她簽的名字老師都看不懂連她說的話都好奇怪跟別人的媽媽都不一樣時,她為此難過許久,背著丈夫孩子偷偷流了好多次眼淚。她刻印章,從此為孩子蓋章不簽名。她拋棄越南國立大學的學歷,報名國中補校,決心從注音符號開始,一個字一個字苦學。多年後從補校畢業那日,她終於能說出一口流利且毫無腔調的中文。奇妙的是,從此她口中滿是酸澀滋味,一種難以言說的苦,從她的喉底舌尖竄出,彷彿生根。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