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則韞
先前,當一代詩人洛夫從加拿大回台灣定居,引起多人熱議,妳和先生不免也被問及思考這個議題。
去年學會一首歌《旅行的約定》,是余忠元先生寫給妻子的詩,兒子余祖吉作曲家譜曲歌詞中「…我倆是那交響詩。談笑坐對一室悠然…在你的溫柔的眼眸裏靠港,才知停泊也是遠揚,終點原是啟航…就這樣約定相伴行旅一生,約定四季冷暖直到白髮,用歌聲將燈火點亮…清風寫下希望,有你即是故鄉,就這樣約定相伴行旅一生…」
這是一首合唱曲,以極度優美的旋律,繞出纏綿情意,猶如維州州鳥紅衣主教對著滿樹櫻花發出殷殷呼喚,愛情像春臨大地,譜出一生的許諾,令妳陶醉不已。
妳四歲開始讀教會幼稚園,就被老師選進小小合唱團,童音童情特別討人喜歡,加上是一個清秀的女娃娃,畢業前被指定領唱《虎姑婆》和《拔蘿蔔》,並到高雄鳳鳴廣播電臺錄音表演。彼時年幼,不曉和唱的魅力,就愛那分熱鬧。
進入小學就讀之後,妳又被選入合唱團,每周下課後練唱一次,不影響功課學習,父母不反對,然後代表學校對外參加校際比賽,年復一年,一直到大學畢業。而且還有幸參加在臺北中山堂舉行的紀念貝多芬200周年演唱會,曲目是貝多芬的《歡樂頌》,只記得辛永秀同臺唱獨唱。
為什麼如此迷戀歌唱?妳仔細想了一想,因為歌聲給予翅膀,擺脫上課的枯燥、考試的壓力、同學間的勾心鬥角。妳可以擁有自我、夢想、理想,計劃未來。神遊,解放,誰不愛?
來到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讀博士生時,住在國際學社(簡稱I House,早年吳健雄也住過),每天吃洋餐,說洋文,很想家。偶然發現這裏居然有華人合唱團,妳趕快報名參加,周五晚上在學校的音樂教室練唱,繼續唱第一女高音,指揮是化學系的學長,伴奏是指揮的夫人。那藏在細胞裏的鄉愁被肢解成一地碎片,舒壓腦門,減輕心尖上的秤砣,讓那分合唱的熱鬧驅走無垠寂寞,也在歌詞裏獲得共鳴、輕撫、安慰。可惜這一對壁人畢業後各自到其他名校就業,敵不過分居兩地的魔障而各奔東西。夫人悻悻然,合唱的琴瑟和鳴變成勞燕分飛,一段令妳惆悵不已的天涯,令妳對愛情迷茫失望。
倔強的妳,結婚、畢業、工作、遷徙。無論搬到天涯海角,都會尋覓當地的合唱團,給生命添入歌唱的酸甜苦辣鹹,數個黃昏的練唱補綴妳的人生,一個念想,轉出迥異的風景和滋味。靠著每晚二十分鐘的練習合唱曲降壓、解壓、滋潤生命,維繫婚姻、家庭、事業。如今加入的合唱團也有好些年數,有一位音樂總監,三個指揮,一位聲樂指導,也有一對夫妻檔,丈夫是指揮之一,妻子是音樂總監兼任指揮,安排的曲目包羅萬象,包括宗教歌、民謠、詩歌、流行歌、童謠。以臺語、客語、國語、日語、英語、西班牙語、法語、意大利語、俄語、愛沙尼亞語、甘納語等十一種語言,表達詼諧有趣,莊嚴肅穆、浪漫、輕快、妙曼、悲傷、感懷。幸好這一對指揮壁人,鬥嘴都折射趣味,音樂是他們彼此的萬能膠,令人莞爾,掃除妳先前對愛情的惆悵。
沈從文在寄給張兆和的情書當中,有一段深情的告白,「在青山綠水之間,我想牽著你的手,走過這座橋,橋上是綠葉紅花,橋下是流水人家,橋的這頭是青絲,橋的那頭是白髮。」
如此鶼鰈纏婂在合唱曲中俯拾即是,余光中的《祈禱》、蔣勳的《願》、李泰祥的《你是我所有的回憶》、韋伯的《歌劇魅影》和《貓》都是幫妳釋出沸騰滾燙的多愁善感,溫暖炎涼世態,重新回歸地平線。不管是春天純甜,夏天奔放,秋天豐實,冬天養晦,歌聲的青絲在歷史的踅音裏,隱隱約約,像風聲、雨聲,留下點點痕跡到白髮。
數十載合唱習慣使妳學會感恩,並滿足於所擁有的,每次開口都跳出喜樂的音符。甘願「償還寂寞,靜待燦爛,夜深人靜躺在床上,心安理得。
蘇軾的密友王鞏被貶嶺南賓州,蘇軾問王鞏的歌妓宇文柔奴廣南風土如何,柔奴說,「此心安處,便是吾鄉」,蘇軾為之一驚,繼而十分感動。妳願意像柔奴豁達明白,隨遇而安,於是處處是心安吾鄉。(寫於馬里蘭州珀多瑪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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