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石 插圖/國泰
朋友,你大我一歲,我不再稱你為兄,而呼你為朋友,因為我要離你遠一點,才更看清楚,也可避免人家認為,我和你的情誼太深而在為你說話。你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麼本事,卻又自命不凡,對文壇的人與事綺語妄言毫不顧忌,以致人緣欠佳,朋友寥寥無幾。
朋友,我這樣呼叫你,就好像你寫詩處處在呼喚星星的孩子一樣,你有什麼不滿意,想要匡正時,就呼喚星星的孩子一聲,好鄭重地的提醒。朋友,我這樣呼叫你,我對你也有不滿意,對我而言,你真是麻煩的製造者,近幾年,我已像冬眠的蠶繭,躲在家裡讀讀《老子》,凝視人間百態,接著讀讀《無量壽經》,反思生之謎、死之趣,除此,什麼人也不見,什麼書也不讀,更別說提筆寫一個字。看到《星星的孩子》,使我不得不坐直身子,仔細地翻閱,幾乎一頁一驚奇,讀到雋永佳句,扉頁上摺角,上面摺多了換摺下面,讀完詩集,書嘴變兩本厚,翻來翻去,開始構思寫一篇讀後感,於是心思攪動不已,徹夜難眠。
朋友,讀完你的詩集,我也從天空降下的一束星光幻化成星星的孩子,依循你的腳尖向前走。是啊!肉體並不重要,靈魂才重要,可惜人世間太多殘障的人不自知,也不復健。朋友,經你一提醒,才知我也殘障,最近努力善護口業,善護身業,善護意業,致力於修身,不敢奢望求生,因為我的殘障太嚴重了,修護路途太過遙遠。
朋友,我現在走出門,打開電視,看到的都是殘障的人,新冠疫情還在肆虐,因果如何?至今無解!寫此文章的「今天」,俄羅斯向烏克蘭開戰,強者進逼,弱者束手,這些翻攪世界,撼動民生的事情到底如何來?殘障的人永遠不知答案。常曰人心不古,古代殘障的人較少,似乎更古的人靈魂更健全,兩千五百年前老子就洞悉殘障的靈魂。「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人們供養自己太過豐厚,豐厚到已成殘障仍不自知,最後碰觸死亡為止。我有幸,自詡為星星的孩子,雖然一拐一拐,至今不會殘障得那麼嚴重。
朋友,我讀了《星星的孩子》,我應該鄭重地向你道歉,以前,我讀過你寫的一篇詩論,對不起!我記不得篇名了,你知道我不用3C,只記事不記名。你那詩論很大一篇,記述來自國外各種詩流派的演變及匡正國內的詩觀,覺得那篇真的是大文,驚訝之餘,遂告訴你不要再寫詩了,國內詩人一大堆,再寫也不過是一堆石頭裡面的一顆,不如寫這種有別甚至超越學院派的論文,後來那篇又在某詩刊轉載,可見驚訝的不止我一人。今天,我要說你這種富含哲理又平易近人的詩獨樹一格,可以拿出來供人評比及大量流傳,不是我善變,你可以再寫這一類的詩,或者根本不要再寫,寫詩太苦,靠這一本,你就可以留名青史。
朋友,你厭惡穿金戴銀的乞丐,我厭惡家徒四壁的富翁,我們的理念是一致的,我們都一樣尊敬舍衛城的乞食者,那樣的乞丐才偉大呢!可惜人類太迷戀生生之厚,貪求財富,戀棧權位,奢求名望,沉迷愛戀,人們已離不開紅酒、牛肉、美女、骰子……,對眼、耳、口、鼻的奢求已超過一切,畢竟那樣的生活才是「實在的」人生,誰相信往生以後的極樂世界?因此,當富翁人人愛,當乞丐沒人要,參拜佛陀只是初一十五,或根本不拜。所以,朋友,你的詩固然好,請不要自慢,也不要自珍,有我或其他幾個人愛不釋手,就要心滿意足了,畢竟這個世界只有「你」和「我」,很少有「他」。
朋友,每個人都哭著來到這個世界,你哭著來,我哭著來,任何人一來就得哭,不哭就把娃娃打哭,不哭就養不活或養不好,這也是你探討的生之謎,直到今日,沒有人知道嬰兒為何要哭著來,而不是笑著來?造物者好似要給每個人一齣悲劇,出生後的第一課就要學習停止哭泣,然後揹起十字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佛家講的「人生酬業」,把所有的業障都償還完了,才能躺下來安靜地離開,也是悲劇的結束。你我都七十好幾,彼此遲早而已,人生這齣戲該演完了。在即將進入彌留之前,仍忍不住聲聲呼喚「星星的孩子」,抬頭看看星星,尋找自己該走的路,不要在五濁惡世迷失了,那種悲劇就太悲慘。
朋友,你說「我的詩不是我的」,就好像你告訴「星星的孩子」你的父母、配偶、子女,甚至你都不是你的。我看只有你這樣想吧!很多人不這樣想。我壯年時喜歡收藏油畫,有一位朋友得過畫壇兩個小獎,我想買一張他的畫,他把得獎的、自己最得意的收起來,說這是他最好的畫,不想賣,好像預告他將來不會再有好畫;也有詩人詩集一本一本出版,為了比量大,寫了數十首還不夠湊一本,找學者寫評,找名人寫序,甚至託人寫研究論文,儼然「我的詩是我的」,要發揚、要傳播,讓自己成為桂冠之王,萬人崇拜。更有下者,媒體常播報夫妻破局,攜孩子同歸於盡,我的孩子是我的,就是要帶走不給你。我想這些人都不讀詩,即使讀詩也不曾讀過或讀不懂你的詩。
朋友,你這本詩集送縣市文化局出版應沒問題,不必出錢又有補助款,但曠時費事,現在文化局官員都為政治服務,他們的人情債高過詩文品質,以前我也常在審查別人;而今寫到老了,送件還被打回票,只是自討沒趣。給「秀威」出版也要審查,沒稿酬還要配合款,但迅速快捷,在人文尚貧乏的台灣,能這樣服務,已夠作者馨香祝禱了。
朋友,你把詩集訂名為《星星的孩子》,我想這是寫這一系列作品就預定好的,看起來好像《小王子》,小朋友看到以為是好看的童話,大人看了以為是童書,結果兩者都看不懂。這本詩集雖然看似童話書,散文式的淺顯句子,但讀者讀著,忽然冒出看似不相干的事象,將跳接的句子連貫起來,原來作者是巧思安排隱藏哲理在裡面,不細加思索是體會不出來的。一位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詩人說:「詩是灑向天空的光珠」,你的詩藉星星的孩子「聽聞來自天空的呼喚」,一上一下,我無意藉此把你捧高,但的確有自己的一番見解。
朋友,你的宅心仁厚才會寫這本詩集,你希望眾生的靈魂沒有一個殘障,但那是不可能的,有的掌權者還希望人民都沒有靈魂,不願教化子民。我如果是紂王,我會向左右的衛士說:「去把那個叫陳銘堯的傢伙捉來,我要剖開他的頭腦,看看裡面裝了幾顆珠子,是黑白的還是彩色的?」幸好你不是生活在古代,你的善心可以盡情的發揮,我讀你的詩,時時想到我每天上床都要先默念佛經中幾句偈語:「興大悲,愍有情,演慈辯,賜法眼,杜惡趣,開善門。」這是佛陀用來鼓勵法藏比丘的話,宅心仁厚努力不懈的你,應有一些相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