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少非 社區新設的公園裡有幾張座椅的椅背，不知何時被人黏上一撮羽毛，在晨曦中閃動著艷麗的光澤，有如印地安人頭頂的羽冠般，散發著神聖光彩的靈氣，頓時激活了你久悶的心緒。 幫椅子插上羽毛，這點子蠻古靈精怪的。但，涵義為何？誰的傑作？又有何目的？那天慢跑經過乍見，你一路想。 這座位處社區東北角的公園，人為設施剛竣工幾個月，不過早在好多年前就規劃植栽，計有尤加利、苦楝、樟樹、楓香、台灣欒樹、光臘樹、鳳凰木、阿勃勒、小葉與大葉欖仁、山欖、羊蹄甲、梔子花、白水木、樟樹等。佔地八九十公尺方圓裡，不僅樹種繁多，樹身大都已三四層樓高，大大豐富了大自然的景觀，也演繹了不同植物的枯榮，因而深深吸引你；尤其，比起社區其他三座公園，這兒座椅特多，咖啡色長條木椅三十多座，使得越來越多人喜歡來此休憩納涼。 「要辦園慶活動吧？」你如此猜想。 一星期後，這些疑惑終於有了解答。惟，謎底卻讓你大為驚豔。 星期日晌午時分，遠遠的就望見有一位戴斗笠的婦人，站在鳳凰木旁那張座椅前，雙手不知在忙些什麼，趨前一看，只見她在椅背上貼雙面膠，從手提袋裡選出五六根羽毛排在上面，再用透明膠帶貼緊在椅背。呵，原來是她的傑作。 「大熱天，辛苦了。」你來到她身旁搭訕。 她回過頭來，說：「習慣了，在我家鄉，這種熱天。」 「辦活動嗎？」瞧她一副茫然，又改口問：「妳是社區員工？貼羽毛是慶祝公園落成吧！」 「我只是幫孩子照顧孫子的閒人，貼羽毛只是想做點事。」她指指公園旁的大樓，說：「我就住這裡，第十五樓，可以看中央山脈。」 想做點事是什麼意思？探問才知：常有鳥兒在座椅上拉屎，影響遊客使用意願，讓她覺得很可惜，清晨公園散步時，她就帶抹布來清潔，後來想起她的家鄉花蓮富里，稻田裡除了架有稻草人外，也會立竿拉線綁羽毛，用來嚇走鳥雀，於是向朋友要了一袋雞毛，在這裡如法炮製。 富里，你去花東縱谷旅行常路過，也曾多次到六十石山觀賞金針花海，其美味的富麗米與池上米、關山米齊名。暢談這個話題，感覺彼此親近許多。 「用雞毛嚇鳥有效嗎？」你漫不經心的問。想不到，她卻大動作回應，攤開一張自製的公園座椅位置圖。 「這要做試驗，我先在朝南、朝西的椅子貼羽毛，觀察椅子的鳥糞量有什麼差異。有差，你看這照片。」她點手機的照片，一張張說明：「我曾看到有鳥兒飛去啄這些羽毛，顯然把它當真。不過，久了也會被鳥兒識破，所以，這星期貼朝北、東的椅子時，羽毛的位置就變化一下…」 她熱情的說明試驗設計、實施步驟與過程觀察，不由得讓你想起居禮夫人學做蛋捲的故事：居禮夫人結婚前很少下廚，婚後，朋友們都為此替她擔心。哪知，她把學做菜當成做科學實驗，依烹飪書操作，記錄過程，也及時檢討，如「奶油沒有充分加熱，蛋捲才會缺乏彈性」。 意想不到，貼羽毛的小事，背後竟然藏有科學理念，一股由衷的敬意，不禁裊裊升起。而，貼羽毛趕鳥的構思，來自她的家鄉記憶，這美好的記憶好似伴手禮，讓她得以藉此分享鄉情的芬芳。 「我十五歲離開家鄉，之後為求學、工作、結婚到處遷徙，前年到這兒買房子，兒子孝心就選最高層、朝東的，讓我每天可以眺望中央山脈，越過山脈就是花東縱谷，富里的緯度跟曾文水庫差不多，瞧，大約就在這個方向。」 順著她的手指，新化丘陵後的遠山層層疊疊的、朦朦朧朧的，你努力看，還是平常的遠山，沒有什麼情感的遠山，你的視線也僅止於此。你困惑的望著她。 也許，就像誕生在俄屬波蘭華沙的居禮夫人，十七歲時冒著被流放西伯利亞的危險，加入由一群熱愛祖國的波蘭年輕人組成、必須時常變換場地的「遷徙大學」，除了互相切磋琢磨，也教那些不認識字的人讀書，其動機背後也是來自濃濃的鄉情吧！ 此後，來這座公園慢跑，感覺多了好幾項美景，除了迎風搖曳的羽毛、遠方的中央山脈，還有大樓第十五樓的窗口，你總會不自主的抬頭仰望。有一天晚上，還夢見有一團絢麗的羽毛越過中央山脈，喜孜孜地朝你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