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厚明 圖/邱傑
暮春四月,來到蘇州幹部學院易地見學,由於住地離知名的寒山寺不遠,傍晚散步就想著去看看寒山寺的夜景。乘著夜色,信步楓橋,寂靜的寒山寺遊客無多,只見鐵嶺關的城牆上切換映照著「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字幕,似乎感受到當年張繼身逢亂世、羈旅他鄉的失落境遇。自己在想,如今寺在人非,如果寒山寺能定時敲響一下鐘聲,興許會更能增添歷史的韻味,勾起今人的遙遠記憶。
敲鐘,是佛門寺院報時警世的訊號,「曉擊則破長夜,驚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味」。靜夜聽之,聲張莊嚴,宏偉悠揚,有令人振聾發聵、澄思滌慮的感覺。繼張繼之後,宋代米南宮也有詩證實這醒悟人心的百八杵,早就成為寒山寺的寺規了:「龜山高聳接雲樓,撞月鐘聲吼鐵牛;一百八聲俱聽徹,夜行猶自不知休!」
只是,張繼《楓橋夜泊》這首千古流傳的絕唱,還成為中國古典文學文化史上的「公案」。緣由是宋代的文壇領袖歐陽修曾在《六一詩話》中提出質疑:「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如……唐人有雲:『姑蘇台下寒山寺,半夜鐘聲到客船。』說者亦雲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認為是張繼為了寫出好詞佳句而虛構的夜半敲鐘情景。或許是在歐陽修的宋代,大部分寺廟已經沒有半夜敲鐘的習慣。
對此,同時代的蘇州本地詩人葉夢得在《石林詩話》中予以反駁:「張繼此詩,歐公嘗病其半夜非打鐘時,蓋未嘗至吳中。今吳中寺,實夜半打鐘也。」認為歐陽修並沒到蘇州吳中實地調查研究,自然不知夜半鐘聲的實際存在。
北宋進士彭乘還親身去蘇州住宿調查夜半鐘聲的真假。他在《續墨客揮犀》中提到:歐公詩話有譏唐人「半夜鐘聲到客船」之句雲:「半夜非鐘鳴」。時或以謂人之始死者,則必鳴鐘,多至數百千下,不復有晝夜之拘,俗號「無常鐘」,意疑詩人偶聞此耳。余後過姑蘇,宿一院,夜半偶聞鐘聲,因問寺僧,皆曰:「固有分夜鐘,曷足怪乎?」尋聞他寺皆然。始知半夜鐘唯姑蘇有之,詩人信不繆也。
因此,北宋的范溫在《潛溪詩眼》中總結說:「歐公以『夜半鐘聲到客船』為語病。《南史》載『齊武帝景陽樓有三更五更鐘』。丘仲孚讀書以中宵鐘為限。阮景仲為吳興守,禁半夜鐘。(至唐詩人如于鵠、白樂天、溫庭筠尤多言之,)今佛宮一夜鳴鈴,俗謂之定夜鐘。不知唐人所謂半夜鐘者,景陽三更鐘耶?今之定夜鐘邪?然于義皆無害,文忠偶不考耳。」他考證認為吳中地區的寺院,確有半夜鳴鐘的習俗,謂之「定夜鐘」。而宋阮景仲擔任吳興太守時,曾經禁止夜半敲鐘,可見夜半鐘聲由來已久。
「知者非真知也,力行而後知之真」。古人因一句「夜半鐘聲」而歷經幾個朝代八百年的接續考證,或追根溯源,或實地訪查,或多方核實,值得今人學習參考。歐陽修未經調查研究而輕言夜半無鐘聲,自然有違今日的「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也賦予人們求真務實的樸素意義。正如毛澤東在《反對本本主義》中所指出的:邁開你的兩腳,到你的工作範圍的各部分各地方去走走,學個孔夫子的「每事問」。只有說話辦事去除了主觀臆斷,自以為是,凡事莫想當然,不停留於表面、不拘泥於本本、不偏執於主觀,做到了親知廣知深知,才可能獲得符合客觀規律的真知。
如今,蘇州也有個「寒山聞鐘」的網路論壇,市民發帖、訪問,相關部門關注、處理並回帖,已經成為政府部門暢通訴求表達、踐行網上群眾路線,察民情、知民意、解民憂的重要平臺,可謂是寒山寺「夜半鐘聲」求真務實的時代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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