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黎明
文/潘玉毅 圖/李若梅
說起明清的小品文,眾人皆知陳繼儒的《小窗幽記》、李漁的《閑情偶寄》和張潮的《幽夢影》,鮮少有人知道黃圖珌和他的《看山閣閑筆》。我也是偶然間在書肆裡拾得,不經意地閑翻了兩頁,頓時如獲至寶,將之買來放於枕邊,每日裡讀上幾篇,如是月餘,方才讀畢。兩百五六十頁的書讀完之後,我仍覺得意猶未盡,又挑幾個自己喜愛的篇章反復誦讀。
於小品文而言,《看山閣閑筆》無疑是個中翹楚,它的文學性和藝術性絲毫不遜色於我們熟知的《閑情偶寄》等集子。我們先前未知,不過是我們的視線未及罷了,一旦有所接觸,便輕易離不得了。
既稱「小品」,自是與「大品」相對,但這小與大只是篇幅上的區分,與題材和體裁無涉;既稱「閑筆」,自然與八股文章大不相同,《看山閣閑筆》捨棄了呆板的說教,隨心所發,又能自成格調。簡而言之,此書當得上八個字:小品不小,閑筆不閑。
《看山閣閑筆》攏共八部十六卷,其大體內容作者在序言裡已先作了交待:「凡人品之大端、文學之大意、仕宦之大要、技藝之大略,分類成帙,時時翻閱,以自驚惕。然恐陳腐之氣熏人,迂闊之論惡聽,因續『製作』以脫人之俗,『清玩』以佐人之幽,『芳香』以豔人之目,『遊戲』以怡人之情。」這段話交代了《看山閣閑筆》的幾個重要門類,也表達了這些門類的非凡之處——「端人既不致委唾,而逸士亦良有同心」——雅俗鹹宜,豈是等閒?
自《左傳》而下,有抱負的讀書人便將「三不朽」視為為人處世的最高準則。而在這「三不朽」中,立德又是最重要的。《看山閣閑筆》開篇二卷開宗明義,皆言人品,人品部第一句話就是「為士之道,首重人品」,緊隨其後,立身、立品、立心、立行……一條一條,娓娓道來,如見霽風朗月,讓人潛移默化之下,「自然似之」。
文學部則講作者對詩文書畫的理解,可以說這部分文字最能凸顯一個人身上傳統意義上所謂的才華。煉意、借境、師古、詩有別腸……如果將之單獨摘出來,或許是一個不錯的古代文學理論方面的文本。
相較於前兩部,仕宦部和技藝部的文字略要枯燥一些,不過把它們當作說明文來讀,卻是我們瞭解那個時代的為官施政之道、醫蔔星象之學的一個極好途徑。
製作、清玩、芳香、遊戲,這是《看山閣閑筆》的後四部,也是書中最能體現閑情雅趣的內容。家居藝術、娛樂消遣、服裝款式、書畫裝幀、山水之趣……這四部文字包羅萬象,涵蓋了大部分的衣食住行、吃喝玩樂。值得稱道的是,作者言物不止於物,而是借著對某件事、某個物品的闡述,巧妙地向讀者展示了自己的人生觀和審美觀。此處枚舉一例——
當作者寫到「供花」時,他先說「供花必須瓷瓶,其銅瓶所不宜也。然珊瑚樹、孔雀毛,非銅瓶不可,但覺太俗。或於春老花殘之際,剪綵以破寂寥可也」,意思是不同的花需要搭配不同的瓶子,而非千篇一律,隨後再進一步,表示「古銅瓶曷若古玉瓶為尤妙。謂其隨時供養一切鮮花活卉,無不宜也」,彰顯了古玉瓶的好處。隨後,筆鋒一轉,又談插花之藝術——「折供花枝,取其有畫景者,參差相應,疏密自如,宛若名人筆意。忌勿亂插滿瓶,渾似一束柴薪,漫無章法,識者見之,先已知主人之行藏,不待接洽而後決其幽俗也。」短短百十來字,卻道破了一門學問的妙法真諦,不由得不令人嘆服。
據傳,看山有三重境: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讀《看山閣閑筆》,我們亦有看山的感覺,一者,我們能自作者的闡述中悟得一些為人為文的法門,二者,我們能自那桌椅擺放、窗紗技藝中覷得一絲古人的審美情趣,三者,我們更能從作者的閑筆裡,從一硯一筆一花一竹中覓得逸致閑情。
最後得補充說一句,《看山閣閑筆》雖是文言文,卻通俗易懂,語言上覺不出隔閡,讀著亦不累,值得取來一觀——也許讀過之後,你亦會愛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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