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山區河岸的秋天
文/蕭蕭 圖/江金榮
結構與節奏是生活的美好曲線
時序翻過白露,「露從今夜白」,這個節氣裡接得毫無縫隙的一句詩。沒錯,時序進入九月,我內心就多了一份清涼意,那是繽紛之秋在季節屬性裡的精彩。
就在這秋之中寫了一篇前輩詩人詹冰的詩集導論,詹冰詩以圖象詩名於世,那種繪畫美、建築美所形成的視覺愉悅最是讓人讚嘆。但我總覺得詩的結構之所以美,其實因為她也是詩的另一種節奏,尤其詹冰晚年所寫的許多生活圖繪、親情戲謔、歐洲遊歷的作品,情深千尺,勝過卓蘭、三義、大湖的鯉魚潭潭水,那是一種生活優游的節奏。
以圖象詩躍出於台灣詩壇,詹冰表現的卻是結構與節奏相互助成的客家韌性,那「結構與節奏」因而成為客家生活全面回歸的美好曲線。溫馨而和諧!
六經的關鍵人:孔子
九月,也屬於孔子。我們一直在談的六經,唯一聚焦的對象、環述的中心,就是孔子,有人在十日紀念他,有人在二十八號紀念他的誕辰,但都在九月的涼溫氣候裡,都推崇他德侔天地,道貫古今,刪詩書、訂禮樂、作春秋、贊周易。
孔子對人因材施教,對經典他也採取不同的態度「刪、訂、作、贊」,對大量的詩文創作,大刀闊斧尋找最恰切的聲音;禮樂儀式,則以合宜為訂定的準則;近當代的歷史,要有自己明確的史識,他也挺身而出;唯獨對周易,他抱持崇敬的態度,讚揚、贊助,讀易讀到「韋編三絕」是信服式的讚揚,為易經做傳寫《十翼》,翼是雙翅,襄助展飛的意念那麼堅定!這就是孔子,「加我數年,卒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論語.述而》)
但在平時的日常教育,生活倫理,孔子的態度一向明確,《論語》最後一篇的〈堯曰〉,他說了三句話「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孔子將「知命君子」懸為最高遠的目標,先是有人人要成為君子的想望,而後君子有著最終極的人生使命「知命」,如何才能知命?讀易、解易、將易融入自己的生命內底。其後二句是知禮、知言,「知命」之前所必須經歷的,生活裡的日常,安身立命的根基。
反過來說吧!先讀禮、讀詩,知禮、知言,成功作為一個踏踏實實的「人」,然後才去讀易、知命,追求成為「君子」的高遠目標。
《論語》是孔子教學生活的實錄,我喜歡那種無意間的一舉手一投足,卻又富含生命意義的浮世繪,譬如陳亢問孔鯉的那段私房教學的秘密。
陳亢(字子禽,一字子亢)是孔子晚期的學生,《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沒有列入,但卻配享孔廟東廡的先賢,他是一個好奇的人,卻敢於提出疑惑,他就挑戰性的問過子貢:「仲尼焉學?」子貢答得好,子貢先從「文武之道未墜於地」談起,只是人的見識卻有深淺之別,「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大者小者,其中都有周文王、周武王所存留的道理在。所以孔夫子有什麼不能學的?而且,誰不是他學習的老師?
最初陳亢跟孔子的兒子孔鯉(字伯魚)同時受教在孔子門下,正式或非正式未可驗證,但他私下想著:會不會老師有私房的資材特別教導自己的小孩?會不會為自己的孩子抓重點、寫摘要?所以,忍不住問孔鯉:「從你爸爸那兒,你有聽到特別的見聞嗎?」孔鯉誠懇的說,沒有啊,閒暇的時候,爸爸一個人站在庭院裡,禮貌上我快步走過他身旁,他隨口問「讀詩了嗎?」,我說還沒哩!爸爸說:「不學詩,無以言。」我就趕快到書房讀詩經。後來有一天,爸爸又在庭院悠閒踱著,鯉「趨而過庭」,爸爸這次問的是「讀禮了嗎?」我說還沒哩!爸爸說:「不學禮,無以立。」我就趕忙去讀禮經了!就這兩句話。《論語.季氏》這段記載,孔鯉據實回答,可愛,陳亢勇於提出一般人的見識,也可愛,連孔子的悠閒、清描淡寫的問話都可親,這是父子之間的日常,友朋之間的日常,而「詩禮傳家」的文化內涵卻那樣扎實地深入我們的脈管血液裡,千年百年,代代綿延。
詩、書、禮,孔子所深深重視。「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用最正式的雅言在教學,在辯證的,那就是最日常的詩、書、禮。
六經的關鍵點:禮
隋代王通曾提到《尚書》「帝王之製備,索然而皆獲」,《詩經》「興衰之由顯,究焉而皆得」,《春秋》「邪正之跡明,考焉而皆當」。這三部經典都有「史」的價值與作用。明朝的王世貞更明言「天地間無非史而已。」「六經,史之言理者也。」(《藝苑卮言》),因此推湧出清朝章學誠「六經皆史」的論點,在他的《文史通義》中大事闡發,後代的學者大約也接受這種經典古籍是前人智慧結晶的歷史積澱,「六經皆史」幾乎成了定論。
不過,探究六經之所以成書的本質,我喜歡另一種觀點。
《禮記.經解》說明六經不同的教化成果,會有明顯的區隔,《詩》教:溫柔敦厚,《書》教:疏通知遠,《樂》教:廣博易良,《易》教:絜靜精微,《禮》教:恭儉莊敬,《春秋》教:屬辭比事。孔穎達認為其教雖異,總以「禮」為本。沿用「六經皆史」的話語術,是不是也可以用「六經皆禮」來涵籠這種教化功用。
如果用形象喻詞來說,「衡誠懸,不可欺以輕重;繩墨誠陳,不可欺以曲直;規矩誠設,不可欺以方圓;君子審禮,不可誣以奸詐。」這三個喻詞句式整齊,頗有自我整飭的效果,用以強化君子審禮之不可或缺,更具力量。
禮是可以履踐的理路
劉熙的《釋名》是聲訓的專書,所謂「聲訓」是用同音、雙聲、疊韻或近音來相訓,來解釋字義,來推求字源。記得大學上課時,老師舉的例子就是「禮者理也」,印象深刻到日後對禮的思維從未遠離這個範疇。後來加入音近的「禮者履也」、「禮者體也」,從本質上的條理,加入了行動式的履踐,方法上的體會,豐富了禮的認識。
研究所時,老師開了一門「人理課」,宣稱天有天理,地有地理,物有物理,人,豈可沒有人理?我又盪開這個思緒,肌有肌理,紋有紋理,詩,豈可沒有詩理?
後來自我變化「結構與節奏」的文字遊戲:「結構是凝固著的節奏.結構是視覺的節奏∕節奏是流動著的結構.節奏是聽覺的結構」,有著童戲的愉悅,直到看見余光中為台東寫的二行詩,相「對」的效果一直堆疊上來,任何人都認同的「城比台北是矮一點∕天比台北卻高得多」,一直堆疊到「無論地球怎麼轉∕台東永遠在前面」的無可堆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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